第054章 对对错错
作品名称:局长的一生 作者:张贤春 发布时间:2019-05-05 22:34:16 字数:3217
晚饭后,圆月从青龙山升起,灰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稀疏的星星在白虎山上空闪烁着。双方代表来到颜仲江家院坝,在摆放一圈的条凳上坐下来。左边是包章莲、颜仲江、牛国松、贾飞等人,章莲的身边是一张小方桌,桌子上摆着手提包、笔记本、钢笔和一盏亮着的马灯。
青龙坝的群众代表二十来人在右边坐了半圈,有部分村组干部,也有族长,还有古成竹、古成旺、古江堂、牛世发、古八字等;村干部中只是没有牛世荣支书。颜河义、古成兰、聂景红则为来人倒茶,将葵花籽、落花生递送一圈后,放在方桌上,嘱咐大家随便抓了吃。
谈判在牛维贵的主持下开始。
从大家七嘴八舌的讲话中,章莲知道了事件的起因:青龙乡前年实施的万亩蚕桑基地,以承包责任地为据,强制农户种植,苗木一律以物放贷。可桑苗种下后,是养蚕还是用来做柴禾,再也无人问津。听说是蚕丝跌价,无商家前来签订合同,如果再强制养蚕,矛盾更大。问题是,这笔贷款却在各家各户头上挂着。烤烟肥料款先说是赊销,结果也成了以物放贷。一年四季都在收这样税那样费,还要这样集资那样摊派,“农民负担监督卡”成了聋子的耳朵——摆设,上面有的科目要收,没有的科目也在收。上级来检查,也是检查乡村干部安排的人家。那些税费也收得莫名其妙,比如那果树,刚栽下去就要收特产税,后来管你有没有特产都要交;没有杀猪要交屠宰税,没有种烟要交特产税,不承包不种地要收荒芜费,大家想问,那些城里的工商户,停业了是不是还要交停业税?后来干脆按人摊,大家都称这些税费叫“出气税”,只要你没有死,都得摊一份。
集资摊派也是不明不白,比如拉电,前年每人收七十多块,去年说不够,每人又补二十块,今年说还要差。究竟差在哪里?一会儿儿说送乡里领导了,一会儿儿说请供电局领导吃饭了,一会儿儿又说找分管县长也花钱。
牛世发也趁机发了一通牢骚:“也是,年年都在收教育附加,我们学校还是七十年代修的,晴天漏太阳,雨天滴雨水,要点钱来维修都没有,我看哪天房子倒塌压死人了才会重视。”
牛维贵接话说:“这些事到处都差不多,杀人抵命欠债还钱,大家马大家骑,都认了,可是乡里工作队清收时,又要加什么百分之二十的误工费在上面。这加误工费还是一回事,有的人家根本就没有得过什么良种、肥料、苗木,也有一个欠账名字,没有盖章,也没有签字,却说那手印是人家盖的,不相信就叫人家出钱到公安局鉴定,谁知道他们会搞些什么名堂啊?交公余粮得的钱,说先将孩子的学费交了都不行,马上就抵扣了。他们来收钱时动不动就要立地生财,动不动就辱骂,稍辩解两句就用电棒指到人家脸上……”
在笔记本上记着的包章莲抬起头看着牛维贵说:“牛支书,这些问题是这次事件的根根,一时也难扯清,我在这里给大家表个态,等这件事情结束后,县里派工作组进村查账,一定给大家一个明确的交待。没有依据的不能收,该多少收多少,乱收多收的该退就退。今后凡要收取的项目和标准,都用宣传牌的形式在街头公布出来。
“现在我们还是集中精力来商量处理目前的事。一是死者为大,怎样安葬,尽快让死者入土为安。二呢,是大家把枪支交出来,现在失散的枪支一共有四支微型冲锋枪,八支手枪。枪支收起来后暂由你们集中保管也可以。这些枪支在外,容易产生不可预测的危险。三是要保障被抓公安干警的生命安全,来时我已给牛支书谈过,他们作为干警,也是服从命令,也是父母的儿子,儿女的父亲,如果再死人,大家都不好交差了。”
“要我们交枪可以,放公安狗也行,但如牛支书刚才所说那样,杀人抵命欠债还钱。我哥的命谁来抵?”古江堂话音虽不很高,却透着一股冷气。
牛国松接话说:“当时处于混乱中,一些公安干警的枪支被抢,也许是群众误打也说不准。”
“放你妈的狗屁!”古江堂站起来指着牛国松骂道。“我们追到鱼鳅田时,那公安狗跳下坎去,我哥也跟着跳下去,那公安狗转身朝天打了一枪。看到我哥挥棒向他打去,他朝我哥胸堂开了一枪,当时我已赶到,我朝他手上打了一棒,他哎哟一声手枪掉在田里转身跑了,我追了十几步没追上,跑回来喊我哥就喊不答应了。”江堂说着哽咽起来,双泪直流。“那人手杆可能已被打断,只要一查,保证查得出来。我们其他要求没有,只要他抵命!”
牛国松低头看着地面,不再答话。包章莲接过话说:“昨天晚上失散的公安干警,基本上都不知道在什么地方,那人如果是你说的那样,他暂时也不敢露面。再说,就算查出是他开的枪,也只能按法律程序来处理。大家想想,不可能喊到这里来让大家活活打死吧?”
“爸爸,我们走,他们喜欢怎样处理就怎样处理!”古江堂将一直唉声叹气的古成旺拉起来,离开了会场。
谈判陷入僵局,吃过夜宵,大家离开时,包章莲将牛维贵等人留下来,一边与他们协商,看如何圆满解决这一问题。包章莲要求牛维贵分头做工作,一定要先将枪支收起来。牛维贵对古八字说,能不能用算命的形式释放释放古江兵家人的情绪。最后,章莲要求牛维贵带她去探望一下公安干警。
包章莲、颜仲江、牛国松、古成竹随同牛维贵等人来到牛家寨,穿过小巷走过院坝,来到寨中一家房前。牛维贵向持刀拿棒看守的十多人打过招呼,打开吱嘎的房门,走进里间没有任何光亮的屋子。
包章莲将马灯提进屋,看到被捆着的干警们蜷缩睡在木楼板上,从头到脚泥迹四布,有的眼睛四周青肿如大熊猫,有的嘴巴肿大如猪八戒。干警们听到响声,睁开眼睛,呆呆地看着,其中一人突然喊一声“包县长……”随即嗡嗡大哭起来。其余五人也如做梦刚醒一般,先后号啕大哭地跪起来呼喊“包县长,救我们”。
包章莲从他们杂七杂八的回答中得知,他们逃跑中迷失了方向,被抓后,将双手反捆在脚上,都不同程度地被痛打了一顿,在古江兵遗体前跪了一夜,今天中午才被转移到牛家寨这间屋子来。几人都是皮外伤,只是饿得慌,从昨天晚上到今天晚上,天黑时才解开手被十多人拿刀持棒围着吃了两碗面条,吃后又被捆上。
章莲安慰干警们几句后转向牛维贵,请他与众人商量商量,能不能将捆绑干警们的绳子解开,就近请医生来看一下,根据伤情用点药。
“包县长,如果把绳子解开他们跑了我怎么向众人交差?”牛维贵显得有些为难
“这你放心。”包章莲转身对干警们说,“绳子解开后,吃住都会把你们安排好的,你们就在这间房子里不要离开。你们要知道,如果跑危险更大,到时更难保障你们的安全。就算你们跑出去了,我在这里怎么办?想来大家都不会让我为难的。”
“包县长,我们一定听你的。”干警们七嘴八舌地表态。
“那我明天中午再来看望大家,与你们一起吃午饭。”包章莲说完随牛维贵出来,请他赶紧找众人商量。
“包县长,你是好人。我马上就和负责看守的商量。”牛维贵激动地回答。
回古家寨途中,包章莲问古成竹,牛世荣支书为什么不出面,这牛维贵怎么还有这么高的威信?
古成竹说,牛维贵的支书是拣来的。在今年秋初的选举中,乡里来主持选举的副书记,认为党内选举不会出什么问题,也就没有像选村主任时那样掉包事先填写好的选票,唱票结果出人意料,乡里提名的牛世荣得票不到三分之一,牛维贵却得票过半。
牛维贵找到那位副书记,汇报说他老了,身子骨不行,还是让年轻人来干。那位副书记始信牛维贵在这次选举中没有搞手脚,解释说,如果乡里马上行文任命他人,群众会说他们搞假民主,社会舆论压力太大,动员他先干一阵再说。
古成竹说:“我不是党员,我是党员都要投他一票。”那牛世荣只晓得呼哄上面,一点不体恤老百姓。乡里来吃喝的,他出去办事请客的,都要摊在这样费那样费里由大家出。
牛维贵就不同,既顾上又顾下。那年乡里计划生育突击队来古江兵家抬家具扛粮食拆板壁,扛那箩黄豆时他主动说他来,结果他三转两转把黄豆扛到仲江家藏起来,过后再通知江兵来扛了回去。他说,总得给他家留点黄豆种呀。每年上面来的救济,他都能照顾到困难的家庭;遇到计划生育之类的罚款,他都帮着说情,只要他张口,那些罚款或多或少都要减免一点。
这次闹事,并不是牛维贵的主意,但出事后,大家都觉得不请他承头不行。“你不要看他六十三四了,一餐吃他三大碗,赶青龙场卖粮食买肥料,百来斤担子在他肩上挑着不比我们走得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