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梁冉华回到临海
作品名称:荷花梁 作者:悠悠岁月 发布时间:2019-04-14 09:16:55 字数:12510
黄常衡、晚芽、桐江和桐河从肿瘤科主任办公室出来,晚芽再也控制不住,跑到医院的小花园旁嚎啕大哭。黄常衡在桐江桐河的搀扶下步态凌乱地来到大树下的石凳上坐下,哽哽咽咽地说:“叫你大姐过来。”
“晚芽呀,先别哭。爸想跟你们商量一件事。”
“阿爸……”晚芽用手绢擦着泪水,凄楚地等着父亲。
“兰主任说了,你娘是肝癌晚期,只有三个月的时间了。我想与你娘复婚,不让她带着这个缺憾走。”
“嘿——嘿——”晚芽哽咽着说,“阿爸,当年你们就不应该离婚,自己家事怎么能全被他们作主呢?现在反正房子都给了他们,以后不要再顾虑他们的无理干涉了。”
“还有,你妹妹晚苗去美国19年了,你娘一直念叨着她,我想让她们娘俩最后见一面。听说中美还没建交……”
晚芽说:“中国加入联合国后,城里有几家在美国的亲戚,从香港转道回国的。”
“先别说你娘病了。”
“我知道该怎么写,另外,我给姑姑也写一封信。”
23年前,梁冉华跟着父母亲回故乡给爷爷祝寿,留下来在爷爷领导的临海中学教英语。四年后带着黄常衡7岁的女儿晚苗,回美国完成中断了的大学学业,并在美国找了工作。19年来始终放不下故乡的人,故乡的情。却由于种种原因,天各一方不但相见难,后来连音讯全无了。梦里回故乡千百次,醒来还在他乡望月亮,欲待遥问却无可奈何花落去,但请明月传个纸片,明月羞羞地躲到了云层里。愁肠百结空叹息……
第一次6岁离开故乡,11年后返回港湾镇梁家老宅,所见所闻都是梦里依稀的记忆。今日再次踏上故乡的土地,分外的亲。如箭的归心,想一步踏上故乡的土,一眼见到故乡的人。
黄常衡和桐江去上海飞机场接梁冉华和晚苗。桐江依稀记得二姐带着他去田里拔草、挖山芋等点滴,记得有个非常漂亮的阿姨给他吃糖。而晚苗记得有两个走路都跌跌撞撞的弟弟,虎头虎脑非常可爱。如今这个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英俊小伙子,就是当年鼻尖上挂着鼻涕的娃娃。晚苗笑了,一把抱住弟弟喜极而泣。
黄常衡远远地认出了梁冉华,19年了,在她的脸上没有留下太多的岁月沧桑。40岁的梁冉华还是那么的意气风发,风姿依旧,一手拉着箱子,一手掩着风衣。脖子里淡绿色的丝巾和长发都被候机厅的风吹着向后飘逸,一条黑色的小脚裤下配着黑色锃亮的高跟皮鞋。
梁冉华也看到了黄常衡,她抽下脖子里淡绿色的丝巾向他摇着。他的黑发里镶嵌了许多白发,远远望去灰灰的,黝黑的脸上深一道浅一道画满了年轮,远远望去更觉黝黑。穿一身藏青色的中山装,身子还算挺拔,但是,再也找不到临海中学操场上那个侃侃而谈的书生了。唯独没有变的是那对深邃的眼睛,和那个坦然自信的微笑。其实他没有笑,他天生一张笑盈盈的脸。那年红卫兵批斗他的时候,就因为他那种笑盈盈的样子,被红卫兵认为在蔑视他们而遭到殴打。
“小华,你没有变。”黄常衡握着梁冉华柔软的手,千言万语在一躬,“你辛苦了。”
“我,是不是在做梦?”泪光闪闪的梁冉华盯着魂牵梦绕的黄常衡,又转头看着取回行李的姐弟俩,轻声问道,“玉凤怎么样?”
“肝癌晚期,晚苗不知道吧?”
“没有跟她细说,她刚考上博研,心里还甜着。”
桐江把她们的大包小包送到临海最好的酒店,订好房间。黄常衡带着她们去医院看石玉凤。这是石玉凤第二次返回医院,上次在医院住了半个月,用了一些药,做了第一次化疗就回家了。三次化疗之后,石玉凤又出现昏迷,于是又去住院。
去医院的路上,黄常衡把石玉凤的真实病情跟晚苗说了。一路上因为能见到父母和兄弟姐妹,又刚考取博研,一直欢天喜地的晚苗一下子涨红了脸。萧萧的寒风中,躁得直冒汗,脱下大衣向医院狂奔。等在医院门口的晚芽,看到一个十分洋气的女孩往这边狂奔,不由分说地抱住她,说:“妹妹,晚苗,我是大姐。”
“呀!大姐!我19年来无时无刻不想姆妈,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残酷地让我面对一个病入膏肓的母亲。”
“妹妹……”
“早说了,我可以从美国带点抗癌药。”
“晚苗,阿姨带了。”
“姑姑,你为什么一路上不告诉我,姑姑一路上闷闷不乐,而晚苗像个傻瓜一样还想着法子逗你开心。”
“晚苗,先静一静。等会儿见了你娘,高兴点,嗷。”黄常衡说。
“她不知道?”
“我想她不会不知道,只是大家都不说穿。见了你,她一定很开心,你就忍住了别哭,让她开心开心,好吗?”
晚芽带着晚苗来到病房。石玉凤用没有吊盐水的手,努力把晚苗右手的衣袖往上勒,晚芽帮着把晚苗的衣袖勒到臂弯。石玉凤把晚苗的手臂翻过来,突然拉住这只手臂抽噎起来,一会儿又笑了,说:“是晚苗,你看这个伤疤,是小时候盘山芋时,跌一跤,右手撑在小剪口上,当时流了好多的血。”
“姆妈!姆妈我好想您啊!”晚苗把脸贴着石玉凤的脸,嘴巴贴着石玉凤的耳朵说,“我天天想着您。”
“回来了就好,娘看到晚苗长得这么好,娘太高兴,这下娘也就放心了。”
“姆妈,您放心,您出院后和女儿一起回家,让女儿好好地孝敬您。阿爸在船上全跟我说了,您活得好苦,姐姐为了这个家付出了太多太多。现在应该由我——二丫头来为这个家承担点什么了,二丫头对不起这个家。”
“二丫头,娘看到了你就放心了,只要你生活得好,就是娘的幸福。”
随着一声“二姐回来了”,病房的门被推开了,跃进先踏进病房。
“二姐!”桐河拎着个饭盒紧跟其后。
“……”晚苗抬起头细细地端详着。
“这是桐河,你记得两个刚会走路的弟弟中小的那个,这个是最小的妹妹,你出去后出生的跃进。在大跃进年代生的就叫跃进。”石玉凤用手理着晚苗披在额头上的卷发说。
“桐河、跃进,快叫姑姑。”石玉凤又说。
“姑姑,您好!”伶牙俐齿的跃进,走过去拉着梁冉华的手说。
“姑姑,您好!您当年要是带我出去了,我现在一定是大学生了。”桐河说。
“跟你哥长得好像呀,刚进门时,我以为还是桐江。”梁冉华说。
黄常衡帮石玉凤在背后垫了一条小被,用毛巾摊在盖被上,拎过桐河带来的饭盒,用小勺子喂石玉凤吃红豆粥。今天她见着了日思夜想的女儿,心情特别的好,竟然吃了五勺子红豆粥。
梁冉华用榨汁机榨了一个苹果,她也吃了两勺子。还叫跃进把榨汁机拿给她,她捧着榨汁机说:“这个大杯子真奇,苹果放进去,一会儿就成了汁液,还挺好喝的。”
“姆妈,这是榨汁机。”跃进接过榨汁机放回小桌子,自己也好奇地左右前后地细细端详。
黄常衡感到了希望所在,于是来到兰主任的办公室。非常外行地说,我老婆今天中午吃了五勺粥,两勺果汁。如果每天这样能吃一点,再渐渐增加,我看会慢慢好起来的。兰主任请你用好药,还有我女儿从美国带了很多抗癌的药等等,说了一大堆。兰主任说希望能出现奇迹,等会儿我来病房看看。
过了几天,跃进带晚苗和梁冉华回家看看。19年了,老房子比梦里的还要破旧,而且瓦房被舅舅要去了,一家人就住在一间草房里。如果说草房还算是屋,还有门、有窗。而后落屋只能算是个窝棚而已,里面却铺了三张床。
跃进开了草屋的门,晚苗和梁冉华跟着进去,看到一张桌子后面,有一副顶着北山墙的灶头,山墙上从上到下贴满了毛主席的像。这是在文革初期贴的,现在已经七八年了,有点灰尘,但张张完好无损。
灶沿与南边的一堵芦芭墙之间有一米不到的距离,是草屋和后落屋的通道。跃进说芦芭墙东边是我们家最好的一个房间,现在阿爸和姆妈住。告诉你们一个秘密阿爸和姆妈复婚了。
“复婚?”晚苗和梁冉华都很惊讶。
跃进一边带她们穿过通道,推开芦芭门介绍着这小草屋的功能,一边呛呛地把父母离婚的事说了一遍。又说大姐为了给父亲治病,嫁给革委会主任的事,后来闹翻了半夜里逃回家。大姐回来后,睡阿爸的朝西床。床前拉一条旧花被单,算是一个小房间。其实旧被单与床的距离只有30公分,这30公分还是大姐把原来的床改狭了才空出来的。你们看大姐的床只有90公分宽,跃进过去拉开被单,暴露了晚芽这个小空间,床前有30公分的空隙,跃进进去拧开了台灯。
小床上兰底小红花的玻璃纱被面子的盖被,叠得方方正正的,上面一个绣花荷叶边的枕头,粗布格子的被单铺得平平整整,床沿边上的被单挂下30公分。看上去安逸清爽,一条红丝带连着一副用红玻璃丝带绕成的粗铁丝帐钩,把洗得雪白的蚊帐挽在两边。与朝南床之间的这30公分的空隙里,一块木板放在两只小缸上,木板上有几本书放在一个长方形的纸箱上,纸箱旁的台灯下面堆了些鞋面和扎好的鞋底。
桐江和桐河各睡一张朝南的小床,比大姐的小床宽一些,里床放着纸箱子。跃进说箱子里放着衣服和书本之类的东西。蚊帐和被单也洗得干干净净的,整理得整整齐齐,床对面是桐江用粉笔画的一棵好大的迎宾松。跃进说,大哥把粉笔浸水里后画的,画的时候看不出画面,干了就不易掉落。
晚苗细细地欣赏着墙壁上,用粉笔画的迎宾松,一回头看到桐河里床整整齐齐地码着的书说:“外面看看像个柴垛,走进来却另有一番天地,像个浪漫诗人的雅居。”
跃进背着手把身后的木门一推,扶着门说:“请姑姑和二姐参观我的小闺房,有门还有窗,不过只有风能进,也带点光进来,太阳光是照不进不来的,我这小闺房的南面是我们原来的厨房。”
叠满老家具的旁边,挤了一张小床,小床下边是箱子。雪白的帐子上别着个大大的毛泽东头像。小床对面是门,门过去也贴满了毛泽东的像,从墙脚贴到屋面。跃进看到二姐对这面墙感兴趣,右手搭上晚苗的肩膀,侧着头对着这面墙说:“我这间后落屋本来小,还塞了那么多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所以也只有这面墙可以利用,提高提高革命气氛。”晚苗看着乐呵呵的跃进,心里非常的酸痛。可以想象得出来,这个家曾经的苦难,从跃进欣喜的表情看,好像说,现在好得很呢,比从前有一顿没一顿,总是饿肚子好多了。
“跃进,你住在这么小的地方,不觉得难过吗?没有卫生间,没地方洗澡……”
“二姐,我家的厕所就在草屋东北边,很近的。大哥在厕所里还装了电灯,开关装在厨房门口,出去时先开好电灯,回屋时随手一关,很方便的。我和大姐都备有痰盂,深夜不用出屋子的。洗澡,可以在我的小闺房里放个大脚盆洗啊,大姐也来我小闺房洗澡的。”跃进兴奋地诉说着:“大哥和二哥天气暖和就在井台旁洗,天冷了去爸妈房里洗,有时也到我屋里洗,我就去大姐织布的地方,帮她做做梭陀耘(梭子里的纬线)”
“啊,大姐还会织布?”晚苗说:“大姐真是万能机器。”
“是啊,以前厨房大,大姐织布的布机就放在厨房里,现在借在她的小姐妹屋里,大姐会配格子布,她的小姐妹就和她合径一机布……”
“跃进,你说的,我们听不懂,你给我们说明白一点行吗?”
“哦,我也不会说,大概是这样,大家各拿出同样斤两的白纱。一起根据格子布配色,染好所需比例各种颜色的纱,随后一起浆好径线,过到竹筒管上。根据格子布的花式,把竹筒管套在纱子上……”
“唉,我真的笨死了,还是听不明白,反正我是学不会的。”晚苗怎么也理不清跃进津津乐道的介绍。梁冉华好像懂一点,因为她见过二妈、三妈织布的全过程。还帮助把纱条挽到径神上。径神扎在搁纱子的架子两头地上,要一个个挨着过去。不能搞错了,搞错了径神耘布时就过不去。
“哎,二姐,我们家的被单布,都是大姐织的。各种各样的花式,有格子的,也有条子的,有两页综的,也有三页、四页综的,品种可多了。织些小格子的老布,有芦菲花布、桂花布,五色格子布等等可以做衣服。”
晚苗在心里默默地说,我的好大姐啊,你辛苦了。你挑起了整个家的重担,要是没有你,这个家不知道能不能度过那么多的难关。我在姑姑身边过得无忧无虑,到了年纪该上中学就进中学读书,该上大学就进大学读书。住什么地方都由姑姑早已准备好,卫生间、洗澡间的六面都贴了洁净的瓷砖。用水不用到井里取水,再说那边也没有水井。龙头一开暖的凉的水哗哗流出来。从来也不会饿肚子,也不担心缺钱,穿什么衣服去商店买。被单更不会自己去织布,也不会像大姐那样睡觉前还要做一会儿鞋子。要穿什么样的鞋子,到商店去挑,布鞋、皮鞋、平底、高跟,想要什么就买什么。
“二姐。”
“嗯。”晚苗正在沉思,跃进从背后勾住了她的胳膊。
“跃进,我看你总是乐哈哈的,你有不开心的事吗?”
“我乐什么呀,我不能参加红卫兵,在学校总是三等公民,我气死了,都是阿爸的右派分子的帽子害的。”等了一下,又轻轻地说,“二姐,我告诉你,我上高中还是我的男朋友帮的忙,他是《红司令》的头头。二姐我跟你说了,你可不要告诉大姐和姆妈,姆妈不准我与李卫忠来往。不让我出去,还常常叫二哥盯着我。我就骗骗她们说,再也不和李卫忠来往了。”
跃进抖着晚苗送的新衣服又说:“唉,不说这些了,我本想问的是,二姐你给我买那么多的衣服,你哪来那么多的布票?”
“在美国买衣服不用布票的。”
“那么,吃饭要粮票吗?”
“跃进。”梁冉华说,“在美国只用钞票,只要有了钞票,就可以买衣服,买被单布,买米、面。”
“可以买桁料木头吗?”
“可以啊!”
跃进哑口了,这些新的信息把她的心撞击得“怦怦”跳,她的思绪像龙卷风一样没有方向地狂奔,她失眠了……
这一夜,这一家人集体失眠了……
小县城的夜来得早,每个窗洞的灯光也早早地歇息,大街上昏暗的路灯下行人稀疏得有点让人心慌。白天人来人往的医院,这时候也安静了下来,大部分的病房里都已经熄灯。黄常衡躺在石玉凤病床旁边的竹椅上。病房里的灯也关了,从窗子里投进的温柔月光轻轻地盖在他的身上,石玉凤难得的轻轻鼾声在他的眼前飘来飘去,他大睁着双眼盯着那让他欣喜的鼾声,整个身子偎在温暖的月光里,他睡不着了。他觉得太幸福了,石玉凤吃了梁冉华从美国带来的抗癌药,这一星期来每一顿都能喝小半碗粥,上午、下午吃点果汁,晚上能小睡一会儿。石玉凤嫁了自己没有过上几天舒心的日子。父母包办了这桩婚姻,那时候又年轻,没有把结婚当回事,也谈不上感情,却在艰难困苦中相扶着走过了二十多年。石玉凤确诊癌症后的两个多月里愁肠百结,让黄常衡夜不能眠,现在终于看到了曙光,却又兴奋得睡不着。
“嗳!”石玉凤翻了个身。
“你要起身吗?”黄常衡连忙坐起来。
“不要,我睡得好香。”石玉凤其实也睡不着,家里人没有跟她说得了什么病,其实她从家人的眼神里,医生之间的交流中,她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
跃进睡在小闺房,月亮没法光顾她的房间,但是她从小闺房的窗子望出去,银色的月光泻满了房后高高低低的房屋和田野,宁静得不由得引人遐想。她睡不着,睁着眼睛盯着蚊帐钩上的玻璃球,这玻璃球是李卫忠送给她的。二姐回家后发生的事,把她的思绪全打乱了,把她原来的苦乐观也搞乱了。
跃进轻轻地下床,从抽屉里捧出一只小纸盒。这个小纸盒里,装着李卫忠从各处请来的毛主席像章。有半身的;有正面的;有全身的,还有原则上讲不算像章,有大海航行靠舵手,毛主席去安源,东方红太阳升……她都小心翼翼地用软纸包好了,轻轻地放进这个纸盒子里,每天挑一个特别喜欢的佩戴在左胸。
李卫忠神通广大,只要社会上流行的毛主席像章,他都能在第一时间送到她的手上。李卫忠知道得特别多,校内的校外的,国内的国外的,特别对于美帝主义国家的人民生活状况,他了如指掌。
美帝国主义国家里,人人有枪,暴力满街,在大街上经常有流血事件。那里的人们没有自由,吃得很苦,天天干着很重的活。那边的出生率很低,因为害怕生出来了养不了,这个国家全靠剥削建起来的,穷人就是奴隶……
跃进又想二姐和姑姑怎么那样的有钱?自己家里筹集了怎么长的时间,还没有凑满三间房的材料。而二姐和姑姑几天就把五间屋的材料全买齐了。说用兑换券买的,要什么就能买到什么……难道她们在美国是剥削阶级?我该怎么办呢?她们是剥削阶级,那么自己就不应该接受她们的馈赠。想到这里她弯腰从床底下拉出个小箱子,从里面抖出一件件漂亮衣裳,爱不释手地抚摸着。又打开了她小闺房的门,直奔大姐的小空间。
大姐也睡不着,她妒忌妹妹晚苗的幸福,又为妹妹的成功而高兴,也为母亲的病担心。
“大姐。”跃进掀开旧被单,轻轻喊道。
“还没睡?”
“睡不着。”
“……”晚芽让小妹跃进钻进她的被窝。
“大姐,二姐和姑姑哪能那么有钱,她们是不是剥削别人的?”
“姑姑是公司的管理,二姐是个学生,怎么去剥削他人?好啦,好啦,别瞎想了。”晚芽帮跃进塞了塞被子说:“你从冰窟窿里出来的,身上冷得像块冰。来,大姐帮你暖和暖和。大姐告诉你,二姐有奖学金,还勤工俭学,去餐馆洗碗一小时五六块美元,相当于几十元的人民币。”
“啊!”
“惊什么惊。你不晓得的事多着呢。”
“可是,可是李卫忠说……”
“李卫忠去过美国吗?别说了,暖和一会儿回去睡觉。”
“大姐”旧被单后面同时探进两个头,原来桐江和桐河都没有睡着,桐江因为姑姑要送他去学画画而兴奋得睡不着。桐河羡慕二姐的博士研究生而睡不着。
今晚无眠,这个平常的晚上,这家人都无眠。
还有两个人同样也睡不着,晚苗7岁离开了父母,跟着姑姑去了美国,想不到一去19年,今日回到了让她思念得梦里都要坐起来的家。这个家既然那么的贫穷凄惨,想象不出大姐是何等的艰难,艰难到最后卖了自己。弟弟妹妹长高了,却……
“晚苗,没睡着?”
“姑姑,您也没睡着?”
“我想大哭一场,今天我又去港湾镇看奶奶……”
梁冉华在美国就知道爷爷去世了,是香港的亲戚传过来的。爷爷怎么去世的,亲戚也知道得不详细。
她去美国不多几年,就与黄常衡、张济生的通信断了。后来三奶奶来信告诉她,黄常衡打成右派送到海丰农场,非常艰苦。自己就极尽全力帮助他家。再后来,三奶奶说黄常衡回家了,家里的日子一天天好起来了,再后来与三奶奶的通信也断了。她知道祖国在搞文化大革命,对海外关系查得很严,大家不愿意与海外的人通信,怕被怀疑里通外国……想不到三奶奶也被打倒了。黄常衡重新又被管制了起来,最想不到的是,家里既然穷到这种程度,石玉凤有病,她的哥哥还这样灭绝人性地把仅有的两间瓦房抢过去。
回国后,梁冉华到港湾镇看看老宅和老宅的亲戚。特别是三奶奶,还有自己的亲奶奶,爷爷去世了,81岁的奶奶还健在。奶奶精神倒蛮好,身体还算健朗,19年未见的孙女回国了,她非常开心。还有伯伯、伯母、姑姑以及一大群的堂兄妹和表兄妹。他们几次设宴款待梁冉华回故乡,梁冉华从美国带了很多的东西送给亲戚们,吃得、穿的、用的,还给伯伯、伯母、姑姑买了金戒指,给奶奶买一根白金项链。
奶奶陪着她在老宅转悠,希望能找到一些记忆中的人和物。她6岁离开时,11年后回家,还有好多好多的记忆。21岁离开时对于老宅,对于老街她是熟悉得闭上眼睛都能捕得着了。可是,这次回家怎么也找不到老宅的感觉,老街的风姿。
老宅四面的宅沟,前面已经填平,种上了小麦。东边浅得像个坑洼地,结冰的烂泥地里摇着几支芦苇。西边和北边的宅沟里,冰面上飘浮着黑色的、白色的垃圾,没有东一堆,西一簇横七竖八地耷拉着的莲荷茎叶。奶奶说:早已没有荷花盛开的盛况了,办大食堂的时候,把宅沟干了捕鱼后没有及时放水,荷花渐渐渴死。第二年虽有稀疏的荷花报了青,但是,宅沟里杂草丛生,再后来连稀疏的也没有了。
宅沟外边的大榆树在大炼钢铁的时候砍了,因为没人管理,竹园也坍得像个茅草堆。没有了树木和竹园,宅沟坍方得厉害,也没人去整理挖沟做沟沿。任他鱼塘浅底,倒是乱丢垃圾的人越来越多,夏天臭气冲天。加上庄稼田里药水打得多,一下雨全淌到沟里河里,所以也养不了鱼,仅长些不结果的雄茭白。东宅沟在大跃进时填了点土,后来又不填了,这个坑洼就长点乱柴。前边的因为前厅和中厅办民办学校没有操场,所以填平了。后来民办学校并到了公办学校,生产队在上面种上庄稼。
梁冉华从前厅过来,前厅外边的围墙已经断壁残垣,大门还在,破旧的门扇在风中一会儿“呯”关上,一会儿又“嘭”开了。原来油漆得灯光锃亮的大门,年久失修,也没人上油漆,变成黑褐色,光滑的门面也变得布满了一条条皱纹,用手摸上去有点触手。大门下边的铜皮,张牙舞爪地翻翘着,一阵风吹过来,发出像响雷一样“哐哐”巨响。大门两旁的石狮子不见了,奶奶说大办食堂那会儿抬去当水桥脚。啊,石狮子当潜水英雄了。前厅和中厅的方砖也没有了,奶奶说办大食堂时,挖出来盖了猪圈。后来猪不养了,这个拿一点那个拉一点,大多数破碎了就遗弃在遗弃的猪场。族中也没有人带头去管这件事,三家四分的各管自家门前的事,厅堂也成了柴房屋。横梁和大红油漆的八根柱上,留下刀劈斧砍的条条伤痕,大红色的油漆也掉色得接近灰白。横梁上原本刻着的,用五彩油漆漆得美妙绝伦的鱼虫花鸟,在破四旧时被红卫兵砍了。挂在正面的老祖宗传下来的几块匾,也不见了踪影。庭院通道上没有了小青砖,鹅卵石埋在乱七八糟的杂草下,麦门冬在杂草里缩着头,不低头细看也就是杂草。鱼缸,大办食堂的时候被抬去放粮食,现在在哪儿没人知道。
几个院落里的那些花花草草无影无踪。当年爷爷做寿的堂屋,东半间也堆满了棉花棋。西半间的南边有一张布机,一个女孩正在织布,奶奶说这是她的堂妹。西北角有一副石磨,上边堆着几个竹框子。堂妹说现在都去街上磨房加工了,机器一转几十斤的粉料就像水一样滑下来,多方便,谁还牵磨。年轻人根本没有耐心看那个笨重的石头转啊转的。
“妹妹,快要过年了,我最爱看街上的灯笼了。”
“谁还挂灯笼呀?以前都是那些私人的店家为了招揽生意才挂的。现在没有私人的特色店了,都是国营商店,把所有的货放在一个商店里卖,应有尽有叫百货商店。”
“那么过年还做点什么呢?”
“姐,过年的时候,你住到我家来,我陪你去。现在过年增加了街头演出,有些是自发的,有些是大队里组织的,不过过去的调狮子、舞龙等等已经不时兴了。过去那些什么年初一不动水面,不借东西给他人等等的老规矩也被破四旧破了。摇钱树、打连箱、甩彩头这种讨饭营生也不复存在了。”
“那么杨麻子出戏法还有吗?”
“唉,啥年代了,还演这种杂。”
“腰鼓队呢?”
“有,不过都是在街头演出前,敲一阵耍。”
“我还想吃老街上的糖枣、火质糕、骨牌酥。”
“有,不过没有现做现卖的了,都是国营商店统一进货,统一卖,要粮票的。”
“哦。妹妹,奶奶一直没说爷爷是怎么死的。你能告诉我吗?”
堂妹放下坐机扁担,端一条琴凳,和梁冉华一起坐在堂屋的廊檐下,把一个铜烘缸放在梁冉华的脚下。三奶奶见梁冉华来了,从地窖里拔了几根芦穄。用井水洗干净了送到里宅来,堂妹给三奶奶又搬了把椅子,青青亮亮的芦穄横在堂屋的门槛上,还在滴滴答答滴水。
“怎么冷的天,三奶奶还为我拔芦穄,这青翠欲滴的芦穄皮,真的好让人喜欢。谢谢三奶奶!”梁冉华说。
“乡下头,没啥好吃。”三奶奶在围裙上擦着手上的水,又用嘴对着冻得彤彤红的手指哈着热气,一边扶着椅子扶手坐进椅子里。
“三奶奶,您面红挺堂的神气真好。”梁冉华把手炉放在三奶奶的围裙上:“三奶奶,看您的手冻得像红萝卜,快来烘烘手。”
“六十多的人啦。批我斗我那时候,我想得开,回家照吃照睡。不然就……”三奶奶一只手扶着手炉,一只手把椅子挪到梁冉华对面说:“小华,你也太客气了,还给我买了西洋参。”
“侄孙女大洋彼岸回来,带一点见面礼而已,不足挂齿。”
“哎,西洋参是好东西耶,现在市面上买不到。”
“那我每年给你寄过来。”
“嗨嗨,不能的,我是瞎说说。再说我也不吃……”
“您老,应该吃一点。”堂妹一边说,一边歪着头用门牙用力地撕着芦穄皮说,“姐,挺甜的,别光顾讲话,快吃芦穄。”
“哦,好的。妹妹,我记得河东有个很好的庙,你明天带我去看看,以前我去那里烧过香。街上往东从一条往北的石条路上过去不远,看到一颗很大的灵眼树就到了。从前面的穿堂进去,有一个大殿,中间坐着笑哈哈的大肚弥勒佛菩萨。东西两边是八大金刚,从大肚弥勒佛菩萨后面转过去就看到正厅了。”
“被毁了,和尚都到队里种田去了。那个老和尚可惨了,做不动就分不到粮食。一开始小和尚分到了粮食,和他一起吃。后来小和尚被他的父母领回家了,老和尚没得吃。天天挨在饮食店门口,看到谁剩下点汤水,快步过去端起来就喝。有时候被营业员看到了,从手中夺下,倒进泔水桶里。”
“啊!太惨了,妹妹明天带我去饮食店看看。”梁冉华用手绢擦着眼泪说。
“你救得了一时,救得了他一世吗?再说你养得了港湾镇的老和尚。港湾镇之外这样的和尚何止一个、两个。”三奶奶摇摇头说,“我有时候上街,见着了他,就给几个小钱。庙的前厅和大殿,还有边房在大办食堂时拆了,剩下正厅原来还有一副石磨,一副灶头,东边和尚们住,中间屋里还留着几尊菩萨,初一月半还有人去烧香。文化大革命开始后,被红卫兵砸得稀巴烂,这个正厅成了红卫兵司令部,和尚搬到生产队的仓库里。”
“怎么是这样的,怎么是这样的。不可思议,太不可思议了。”
“唉,姐,你就别不可思议了,别说菩萨了,爷爷的书都说是封资修。爷爷就是为这些书气死的。”
梁孝轩从临海中学告老回家之后,在家闲不住,每星期总要去一两次临海中学。后来,黄常衡被打成右派送到农场后,他就不常去了。梁家的前厅办了民办小学,他饶有兴趣地天天去那里转转,每天晚上在书房里翻弄着他的书。文化大革命开始后,红卫兵先来砸前厅、中厅的四旧。后来抄梁孝轩的书房,把他的藏书用拖拉机拉走了,还有字画等。说这些书都是有毒的,要烧了,字画是封资修的东西,听说也要烧毁。
梁孝轩心急如焚。他心爱的书卷被抄走后,先是大病了一场。稍微能走动了,他就到处找人诉说这些书的来历,有好些已经是孤本,还有一些是他几十年教育的积淀。那时候乱得很,各个部门都被红卫兵弄得鸡犬不宁,哪里有他求告说理的地方,有时候反而被骂被推出门。有一次还被红卫兵打了。
临海中学在斗批现任校长时,不知道那个造反派想起了还有梁孝轩这个老走资派。说他比新走资派还要顽固,为了几本封资修的书,到处扇阴风点鬼火。于是白天被拉去陪斗,早晚他还在为他的书奔波请命,七十多岁的老人怎经得起这样的折腾。后来又被关进了牛棚,有一次,去农田劳动时闪了腰,从此一病不起。
三奶奶说:“那时候被关进牛棚的人多得很,我也被关了牛棚。”
堂妹说:“爷爷念念不忘他的书,直到去世还拉着我的手,要我一定要找回这些书,他喊着这些书都是宝贝呀……就断了气。”
梁冉华问道:“爷爷生日,朋友为他写的那些条幅呢?”
“也被红卫兵烧了。”
“难道这些祝福也是封资修?”
“那时候无法无天,他们说是就是。”三奶奶说。
梁冉华默默地来到爷爷的书房,书房里已经装了电灯。但那盏美孚灯还在书桌上,擦得很干净,里面还有半壶煤油。书房的书柜还在,也擦得干干净净的。稀稀落落躺着几本小学课本,这是奶奶从孙子、重孙子那里要来看看书柜的。也有一些文革中出的临海中学教科书,是爷爷从他的学生那里要来的,也有一些报纸、杂志。
不管是金陵春梦、岳飞传、薛仁贵征东、红楼梦、三国演义、杨家将出师表、四书五经、孔孟、老子的书,还是那些喜闻乐见的民间故事,现在都不翼而飞。也许在哪个仓库里躺着,也许被一把火烧了。爷爷的文房四宝和那些价值连城的墨宝、字画也不知道被弄到哪里去了。
梁冉华坐在写字台前,拿起爷爷那张穿着寿字马褂的照片,那时候爷爷只有50多岁。炯炯有神的双眸气贯长虹,一脸笑眯眯盯着前方,左手托着拿着一本书的右手。那种气宇轩昂的学者风度,让多少人肃然起敬。她沉思着,爷爷一生以书为友,把毕生精力贡献给了他所热爱的教育事业,他这样一个饱学之士,桃李满天下。他经历了清朝、民国,是个饱经世故的学者,到最后却因为失书而气急身亡。梁冉华不由得轻叹一声。
“姑姑,我怎么像到了另一世界,根本没有回家的感觉。”晚苗打断了梁冉华的思绪。
“因为您离开的时候太小了。”梁冉华说。
“我想象不出大姐是怎么熬过来的?”
“我也非常敬佩晚芽的坚强。快天亮了,睡一会儿吧!”梁冉华说完又坠入了纷乱的思绪。
回国后,她一是要到老家的老宅,二要拜访张济生。去美国后不多久,就与黄常衡和张济生的通信中断了。黄常衡的信息还有三奶奶转告一点,而张济生通信中断后,就杳无音讯。回来后才知道他年纪轻轻的去世了。
黄常衡陪她去看望张县长。她去张县长家的南屋,缅怀了张济生,张济生的点点滴滴,使她无眠。她觉得非常对不起他,要是她当时嫁给了他,张县长被打成右派的时候,他的身边还有她可以安慰安慰他。他也不会空虚到了绝望,也许就不会在办公室发牢骚。他不在办公室发牢骚,也就不会被打成右派。他不被打成右派,也不会到那种吃不饱的地方,以至于偷吃拌了农药的种子,也就不会去世……梁冉华颤抖了一下,她觉得是自己害了张济生。他那么的爱她,他对她的爱到了无我的地步,他知道她心里只有黄常衡,但是,他愿意远远地看着她。
要过年了,黄常衡决定把虚弱的石玉凤接回新盖的屋里过年,让她看看新盖的瓦房。小县城里没有出租车,晚芽出去包了一辆面包车,晚苗决定住在家里和家人一起过个年。大姐把五间新房收拾停当,两个弟弟住西下房,父母亲住东上房,她们姐妹三人住西上房,东下房做厨房,中间是堂屋。
面包车停在水泥地院子里,桐江从车上抱下石玉凤,桐河在车下接了母亲在各间屋里转一圈。
“怎么像变戏法一样,我住院一个多月,家里的一间草房变成了五间大瓦房。”石玉凤欣喜地问:“晚苗,一共花了多少钱?”
“不多,因为原先已经准备了三间房的砖瓦,还有一些其他材料,另外只花了1000元,是姑姑出的。我的奖学金等,一部分回家时买了东西,剩下的姑姑让我留给家里零用。”
“桐河,抱姆妈去房里休息,我刚收好被子,干香着呢。”晚芽说。
“怎么又让小华破费。”石玉凤轻轻地说。
梁冉华和跃进拎着大包、小包从面包车里下来,说:“借给晚苗的,你就别急,晚苗这个女博士以后定能挣大钱的哦。”
石玉凤伸出只有骨头架子的手拍了拍梁冉华的手背,说:“谢谢你呀,小华妹妹!是你把晚苗带出来的。”
“姐!是你生了个好女儿。”
梁冉华要看看现在港湾镇的年初一,除夕晚上梁冉华就住到了梁家老宅。年初一和堂妹早早地上了港湾镇,镇上的房子几十年如一日,没有多少改变。南北两边房子中间的水面没有了以前那种碧波荡漾湖面般的宁静,更找不到潺潺流水声。因为水面上的横梁和木板都在大炼钢铁的时候拆了,所以也没有了港湾镇街面上固有的那种独特的音乐。再也听不到人们的脚踩着架在水面上的木板发出的嗒嗒……哒哒哒,嗒嗒嗒、啪啪啪的踩踏声中夹杂着木板与横梁的吱嘎声。水面缩小了三分之二,成了一条窄窄的小河,而小河也没有清清的流水,墨绿色的河水发出阵阵的臭气。河面上飘浮着的不是莲荷的残枝枯叶,全是些生活垃圾。
梁冉华非常失望。令她稍有安慰的街上的人流没有少,人们的衣衫虽然有点单调,但比过去华丽多了。港湾镇千变万变,人们在过年必定要上街的习惯没有变,在年初一这天的街头大聚会还是保留了下来。
梁冉华在街上遇到了好多19年前的老朋友,激动的相见,大家都有诉不完的旧话。还有不认识的小青年,就像当年梁冉华与父母回乡那样,向她投来羡慕的目光。而窃窃私语地说的话,没有当年那么客气了,是在嫌她一身的封资修打扮,像个洋妖怪。
由于北黄岸外边涨了几十公里的滩涂,已经围垦成几个农场,原来的湾港外边不再是一片汪洋,而是生机勃勃的农场。湾港不复存在了,再也见不到那些大的、小的货船、渔船。那些常来常往的生意人也不再出没在港湾镇。而农场里的职工大多数是上海知青和老一代的下放工人,冬天活少,即使是本地人,也都回家过年去了。
街上没有了一家挨一家的私营商铺,国营商店要到年初三开市。那些小地摊还是没有少,卖芦穄的,卖甘蔗的,卖糖糕的。糕点比百货商店贵一点,但不要粮票,还有卖泥娃娃的,小人书的……而转糖鸡被取缔了,说有赌博性质所以不许设摊。
一阵锣鼓喧天,堂妹说大队文艺队开始演出了。我们过去看演出吧,很好看的,有演沙家浜的,也有演李铁梅的,哦,李铁梅就是红灯记的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