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石玉凤病危
作品名称:荷花梁 作者:悠悠岁月 发布时间:2019-04-10 12:55:39 字数:13329
这年,晚芽算是高中毕业了。其实是没有毕业证书的,她是农村户口就回到队里种田。向琴通过各种努力,插队落户到了晚芽所在的生产队。两个好朋友朝夕相处在一个生产队种田,尽管农田的生活很累,很苦,两个老同学在一起就像学校放忙假,心理上总有一些相依的安慰。
后来向琴当了知青组长,晚芽就参加他们的知青小组,一起学习、唱歌、下田劳动。有时候吸纳一些年轻社员,一起排练节目…;再后来,向琴当了大队的团支部书记。在生产队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再后来,向琴当了公社的团委书记,铺盖也搬到了公社宿舍,很少再来生产队。有时候家里做了团子,石玉凤叫晚芽给向琴送去,晚芽才去公社找向琴。晚芽觉得与向琴的距离越来越远,她不想多去。向琴确实很忙,难得有空要回城看看父母,所以主动来看晚芽的机会就很少。
再后来,向琴上了工农兵大学,从此彻底跳出了农门,成了地地道道的国家人员;而晚芽一直在生产队跟着农民修地球,整田插秧、开河筑岸、挑泥开排水沟。几年下来,风吹雨打,烈日暴晒、海风劲吹,晚芽的皮肤黝黑干燥,头发又黄又枯。
黄常衡被逼与石玉凤离了婚。但是,在线带厂挣的工资,留下饭钱后全部交给石玉凤。文革爆发后,小农经济受到了种种限制,但是鸡、鸭、羊、猪还可以养几只,自留地也没有被收走。尽管不能像以前那样大张旗鼓的种植各种经济作物,管理好了再怎么样,蔬菜总归能自给自足。见缝插针种点高产的胡萝卜、红薯,屋面上爬点南瓜,有了这些代食品,队里分的粮食不够吃的时候,是个很好的补充。
为了这些副业,他基本每天回家。所以那时候有些人家闹饥荒,他家的孩子们还是吃得饱的。他不放心石玉凤的身体,不放心似懂非懂的孩子们,一张离婚书怎么能让他放弃这个家。尽管由于他的一顶右派分子帽子和一双走资派的鞋子,使得家里显得沉闷、凄苦。由于他在有限的允许范围内把家庭安排好了,家里的经济状况比他在海丰农场时要好多了,没有卖家具、靠外援也能让一家人能在物质上不那么的心慌。
黄常衡一生在凄风苦雨中过来的,现在被右派的帽子、走资派的鞋子禁锢着。反正多少年就这么过了,心也稳了,气也过了。可是,孩子们这些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怎么办呢?他除了想尽一切办法来增加收入,更多的是回家提醒孩子们再苦闷也不能放弃学习。他的辛劳只能解决孩子们的温饱,孩子们政治上受到的打击他也无能为力。他提醒孩子们不能上学念书,可以自己多找点书看看,学点知识迟早有用的。然而现实却无法证明他的话是对的。
晚芽去县城办事,在县城实验小学门口撞见了向琴。回家嚎啕大哭一场之后性格全变了,像哑巴一样,家里家外说不上一二句话,笑容就更是难觅。闲下来时,总是呆呆地望着天空,有时候桐河遇到难题不会做,去问问她,她会突然泪流满面。生产队里的会计,小学没有毕业,年终分配核不拢账,前几年都是叫晚芽帮着一起算账。现在,晚芽好像突然失忆了,对数字陌生得总是出错。有一次搞分配到户,这些极其简单的计算,她一连打了四次的算盘,四次的数字都不一样;队长叫她不要急,慢慢来,晚芽却抱着账本大哭……
桐江和桐河初中毕业后,由于父亲的政治问题,没有进入高中,回到生产队种田。桐河性格老实本分,力所能及的做些农活。晚上和雨天看看父亲在临海中学的教科书,有时候看看姐姐的书。而桐江典型的叛逆,家务不做,队里的活也很少去做,整天不着屋里。回家就跟母亲要钱,还嫌家里的饭菜太差,小小的年纪学抽烟。衣服脏了回家换,换好衣服就走……
桐江又没钱了,突然回家把家里的自行车骑了就走。石玉凤留他吃饭,他犟着脖子说了声,有什么好吃的,倒是给几个钱实惠点。晚芽叫母亲不要再给他钱了,家里挣点钱不容易,他没有了钱也不会在外晃荡。
“哼!你算老几。你看好了,我总有一天会出人头地的。”
“别回家就吵了。”石玉凤一边偷偷往桐江的袋里塞了些钱,推他快走;一边讨好晚芽,说,“晚芽,姆妈不能下田拖累了整个家,你是最大最辛苦,姆妈是晓得的。桐江实在不像话,可是,他在学校的学习成绩蛮好的,去不了高中心里闷着……”
“桐河不是一样没有上高中。”
“桐河脾气好,晚芽最吃苦,桐江最犟,你爸对他最不放心。你爸这么苦,我也不敢对他说……。”
“唉……”晚芽不想让母亲太为难,叹口气坐到布机扁担上“哐当哐当”地织布。她狠命地踩着踏脚板,把一腔怨恨全踩到踏脚板上。左手使劲推着洋口夹,右手重重地拉着梭子牵引绳。她知道弟弟妹妹心里都苦着,自己何尚不苦。她是大姐,母亲病着,一家人的穿衣、鞋袜都是她在操心。布票不够用,农闲时织织布,给家里人做点土布衣服。还可以织点被单布。
“晚芽,这是我刚煮熟的团子,你停一停,吃个团子再织。”石玉凤端着几个团子,送到织布机旁,她是理解晚芽心里的苦。
晚芽确实饿了,坐在座机扁担上,接过母亲手里的筷子,夹了个团子,吹了吹,分几小口吃了一个团子,说:“够了,桐河拾柴快要回家了,放在锅里吧。”
“再吃一个吧?”
“好了,我把这段布织完了,还要弄鞋底去。”晚芽放下筷子,转身又“哐当哐当”地织了起来。
石玉凤从房里端出一只藤盘,坐在晚芽布机旁边拆手套。手套是三股棉纱织的,她用三块四十公分长、十几公分宽的木板,把三股棉纱分别绕在三块木板上。拆了几只手套,再把三块木板上的单线过到绕线车上。
晚芽织布机的哐当声洪亮密集,石玉凤摇绕线车的声音轻微而断续,基本上被布机的声音覆盖了。只是在晚芽换梭子里的纬线时,才能听到他“叽咯啦、叽咯啦”的低沉缓慢声音。绕线车上的单线绕到了一定数量,石玉凤拉一段纱给绕线车上的纱做一个机头,便于用时能及时找到纱头。也为防止在浆纱、染色时弄乱了。石玉凤仔细地找个地方把纱分隔好,然后解下扎在绕线车腰上的绳子,绕线车的伸缩臂就缩了下去,她顺利地从绕线车上脱下这缟纱。再重新开始……石玉凤抖着脱下的纱,开心地说:“晚芽,向琴帮我们从翻砂厂买的这几捆手套拆了,可以径一机的洋纱布。”
“嗯!”晚芽在卷布,逼布翘把布卷得“咔咔”的响,她双眼盯着布面说,“我想先织一机单纱布,做几顶蚊帐。线带上抽出来的纱,织一机细条子布,过年时给全家每人做一条新裤子。”
“哎,我就不要做了,我旧裤子有得穿,也不太出门。家里的工业券还没有动过,一张工业券可以买好几尺东方呢,你们姐妹两各做一件新罩衫吧。还有点布票,买点纱卡给弟兄俩做件中山装。”
“姆妈,工业券我准备买玻璃纱被面子,咱家的被面、被单实在太破了。年内我把自己纺的纱线织一机被单布。”晚芽把装好纬线的梭子丢进羊口夹里说,“桐河辛辛苦苦地拾柴卖,桐江还要到家里来伸手要钱。跃进整天乱跑,我忙煞,她也不来帮着,那怕过过纱线也好呀。”
“哎,就是呀,这个‘死货’总是让人操心。桐河像个小姑娘脾气,总是体谅家里;桐江眼高手低不做实事,整天高不就低不应的想入非非。小时候倒挺能办事的,桐河胆小怕事,桐江能成事,只是他投错了娘胎,投在我们这种家里……唉!”
“姆妈,您总是为桐江辩护,纵容他懒……”
“也没有办法,他也大了,又不能用绳子拴他啊。那阵子姑姑给他找了老画家让他学画画,他倒挺像个人样的,可惜老画家出国了。他没有师傅带心里苦着呢,要是随了他的心愿,他是能成事的。”
“姆妈,我们一家人谁随了心愿?都像桐江那样吃什么呀,靠谁养活?”
“是呀,大家都不容易,桐江是不像话。”
黄常衡在线带厂当保械工,他一个教书匠原本不懂机器,找了一些书籍仔细学习后,对厂里的机器保养维修搞得井井有条,厂里的产值也提高了好多。厂长高兴,上级领导高兴,黄常衡终于又有了个落脚点。每月有40元的临时工工资,给生产队交了公积金之后,也有30多元的净收入。这个工资在临时工当中算是蛮高了,因为他的技术精湛,工作踏实敬业,与人交流习惯于谦谦君子的温良恭俭让。要不是农村户口,一定能评上八级技工。
黄常衡正在拆卸一部轮换下来的机器,准备做个大的保养。门卫大爷急匆匆来到车间,说桐江带了个女孩在马路上玩自行车飞车。速度太快与对面的拖拉机相撞,桐江擦破点皮,听说女孩子骨折送了医院,女孩的父母打来电话叫你们去交钱。
黄常衡从财务处借了两百元,去医院交了钱。
由于文革开始后,对于资本主义尾巴管得更严。家里没有文化大革命之前那么好挣钱,而且还要交房租,石玉凤三天两头住院。他不愿跟家里说这笔预支,于是利用下班时间,与装卸工人一起给外运的货车装线带,每天挣个几角到一元外快。
有一次快要装完的时候,由于码放线带包装的工人没有堆放好。黄常衡站在货物上拉绳子时,一边的货物松散滑落,他从堆得高高的货物上跌到水泥地上,顷刻不省人事。厂里把他送到医院,交了急救费之后就不管了。因为他是临时工,不能享受厂里的劳保。
脊椎骨断了,还断了几根胸骨。可能是先跌倒在卡车的栏杆上,再滚到地上,所以内脏没有伤,但骨头断得多伤势不轻。因为是临时工,厂里连工资也只付到月底。家里本来还算安排得过来,现在缺了这笔工资收入,就显得足襟见肘。伤得那么重,医药费不是一笔小数目,到哪里去筹集?家里微薄的一点积蓄,往医院里砸了数日,很快就掏空了。石玉凤一时慌了手脚。晚芽咬咬牙去找向琴借钱,向琴觉得伤得那么重,靠亲戚朋友借一点钱输输液,这样一天天拖着不是个办法。伤筋动骨一百天,一定得有个靠山,最好让厂里负担。再说黄常衡对厂里的贡献也不小,几台准备报废的机器,都被他拆卸保养后重新派上了用场。
向琴说:“晚芽,你父亲伤得那么重,如果不好好治疗,可能会落下终身残疾。我建议马上送上海好一点的医院去手术……”
“可是,到哪里去弄这一大笔的押金,家无片瓦寸土,除了一群孩子,还有什么能卖。”过了一会儿,晚芽失控地说,“要不,把我卖了。”
“晚芽,你先拿30元回家给你父亲继续挂盐水,不要让伤口发炎了,后面我们一起想办法。”向琴说。
晚芽走了,向琴把晚芽的困难跟家里说了。她父亲说只有让厂里承担才能解决,不然这样好的一个人就废了。可是,黄常衡这样的右派身份,谁愿意担着风险帮他说去,厂里也没有这个权力,最好找到上面。向琴的母亲说现在的人情淡漠,这样难办的事没有个有力支柱……。
“姆妈,你能给晚芽找个支柱吗?”
“我想想看。”向琴母亲为难地说,“要不让晚芽嫁出去。我一个小姐妹的弟弟是县革委会主任,刚死了老婆,要是晚芽能嫁给他,只要他说句话……”
“姆妈,亏您说得出来,晚芽怎能嫁个二婚头……”向琴沉默片刻后又问,“那个人几岁?”
“年纪大一点,但是,看上去不显老。三十几岁。”
“啊!比晚芽大了十几岁,这……不行。”
“那你说怎么办呢?你能帮她度过这关吗?”
晚芽考虑后,决定嫁给革委会主任。主任见过晚芽后,感到非常满意,很快定下了结婚日子后。他给线带厂打了招呼,厂里接到上峰指示,黄常衡按照正式工办理,连工资也涨到了八级,每月80多元,看病的费用按正式工报销。在县医院躺了一个多月的黄常衡,终于转到了上海的大医院。
桐江在外面躲了一段时间,把卖自行车的钱用完后,身无分文的他,实在熬不下去了。一个风急月暗的黄昏,摸到了自己的家门口。他还不知道父亲跌伤的事,也不知道晚芽在上海医院陪父亲。桐河开门的一瞬间,一阵臭烘烘的臊气直扑过来。他伸手抓住来人的衣袖,硬邦邦湿漉漉的,再端详一下,是衣衫褴褛的大哥。乱发蓬松地站在门口,心一酸,说:“大哥,你回家了。”眼泪就滴了下来。
“桐河!姐姐呢?”桐江往屋里扫了一遍说。
“爸跌伤了……你先进来,我给你烧点水洗洗澡。”
“桐河,先给我弄点吃的,我几天没有吃到粮食了。”
“大哥回家了。”跃进从里屋出来,又速返回里屋喊着:“姆妈,大哥回家了。”
石玉凤听见桐江回家了,趿着鞋子扑出来,一把抱住桐江的头,淌着眼泪说:“儿子呀,你可回家了,娘好想你……”
“姆妈,我也想您。”
“好了,好了。回家了,就好了,就好了。娘夜夜和衣而睡,盼着你的敲门声。”母子俩抱着哭开了。
桐河把热好的饭菜端到桌上说:“姆妈,先让大哥吃点东西。”
“姆妈,我心里苦啊,我不甘心呀,那些比我差得多的都上了高中,又上了工农兵大学。”
“娘晓得,娘晓得,咱不和他们比,咱一家人好好地活着就行了,听娘的话,以后不要出去晃荡了。”
桐江含着满口的米饭点着头“嗯!”了声,泪水像断线的珍珠般滴在饭碗里。
桐河给他拧了一条热毛巾,他接过毛巾泣不成声地说:“家里真好,桐河烧的菜真好吃。姆妈,这些日子,我没有睡过床,盖过被。”说着又哇哇地哭开了。
黄常衡出院后,晚芽按约定嫁给了革委会主任。晚芽提出,不办喜酒,不要彩礼,选个日子让革委会主任用自行车带去了就是。革委会主任还是给晚芽买了块手表,到了定好的日子,开了小车来接晚芽。晚芽连衣服也没有换,包了一包换洗的衣衫,还没等革委会主任下车就钻进了汽车。石玉凤端了碗鸡蛋饭追出来,按照临海的习俗,女儿出嫁要吃一口放着两个煮鸡蛋的饭。
晚芽一上车,就催驾驶员快走。泪流满脸的晚芽,趴在靠背上向后看着,桐河推着轮椅里的父亲从木门里出来。跃进搀扶着端着鸡蛋饭的母亲,桐江手里拿着炮仗呆呆地望着远去的汽车。一家人,久久地屹立在院子里,没有人说话。只有风吹着院子里没树叶的桃树,发出阵阵的怪声。
“晚芽,不备酒席是勤俭节约移风易俗,那是好的啦。可是,你出嫁了总得跟家人打个招呼,总得让我下车拜见一下岳父母。”
“不用了,让一切都革命化吧。”晚芽说着抑制不住地嚎啕大哭。她要驾驶员马上开车,是不想让场面更加悲切凄凉,她是在逃……逃避那种心酸的道别。在她的心中她不是出嫁,而是卖了自己。她知道父母比她更加心酸、心痛,弟弟妹妹也不是小孩子了。与其挥泪痛别不如快刀一断。
桐江和一家听着桃树发出的沙沙声,恨恨地抽打起自己的嘴巴。桐河用力抱住桐江,哥俩放声大哭,本来屏住不流泪的一家人,再也屏不住了,索性抱头痛哭。
石玉凤反倒比谁都熬得住,她含着泪招呼大家进屋。
缺席了晚芽的一家人,围着晚芽烧好的一桌子饭菜。看着他热气腾腾,看着他渐渐不再冒热气,谁也没有动筷子,谁也没有说话。屋外的大风还在刮,把吊在桌子上头的二十四支光灯泡吹得晃来晃去。石玉凤撑着桌子站起来关了木门,说:“外面下雨了。”过了一会儿又说,“我说,那个人不会虐待晚芽吧?”
“桐河,把汤热一热,大家吃点吧,这是你姐姐的一片心意。”黄常衡说。
桐江捏着拳头豁地站起来,接着又坐下去,双手揪着新理的头发。一声高分贝:“姐姐!是我害了你!”把大家吓了一跳。
石玉凤提起围兜擦着眼睛,走过来拍拍桐江的肩膀说:“桐江,记住了,你是男子汉。”然后又瑟瑟地掉眼泪。
革命运动并没有阻止时间的前进。小丫头跃进也到了初中三年级。跃进踏进校门不久,文化大革命就开始了,这些不谙世事的儿童,举着小红旗喊着口号混了几年。不知道学到了小学的程度还是初中的学问,反正不考试谁也不知道谁。按照在校的时间计算,到时候大家一起被贴上初中生的标志。
有一天,跃进上的学校宣布了他们初中被批准增办高中,时髦的说法是戴帽子中学。高中办得多了,能上高中的初中生也多了。跃进在李飞的儿子李卫忠的帮忙下,比哥哥、姐姐幸运多了,顺利地升入高中。大姐是靠实力以比贫下中农出生的同学高出20分的成绩,并能积极参加各项政治活动,才考取高中,那是在文革前的事。而两个哥哥进入初中,文化大革命已经开始了。升高中不用考试,只凭政治觉悟,实际上就是老子革命儿好汉。由于父亲的问题,尽管他们都是班上的佼佼者。桐江聪明好动也有点叛逆,桐河老实稳健,好学不合群。两个人的学习成绩一直是班上的前三名,然都没能进入高中。
跃进昏昏浩浩地在初中混了三年,知识没有学到多少,人却长高了。穿上晚芽做的细腰衬衫,越发显得细长个子。一对水汪汪大眼睛,躲在一溜齐赞赞的刘海下,清亮清亮的遭人喜爱。风一吹,披肩的黑发飘起来,落在挺拔的鼻子上,笑一笑两个小酒窝特别迷人。
李飞喊错口号的事,被他这派的造反派打倒并被管制了一段时期后。又神气活现地当上了他们新组织的《东方红造反司令部》的头头,与打他的那个造反派所在的那个司令部互骂互打,经常杀得山呼海啸。这些都是派性斗争,不影响李卫忠在学校里的红色身份。
不知道什么时候,李卫忠盯上了跃进。主动关心跃进,利用他在学校《红司令》当头头的权力,把跃进推荐进入了高中。
石玉凤发现跃进经常与李卫忠在一起,有时候很晚了还在忠字室绣红太阳,心里很是不放心,有一天,终于忍不住去忠字室把跃进叫了回家,苦口婆心地劝她……
跃进……
突然像久藏的火山一样爆发:“您倒说说看,谁能保护我,是您吗?是这个臭不可闻的家吗?爸是反革命,爷爷是畏罪自杀,您是一个病秧子。桐江整天游手好闲,不着屋里。桐河书呆子一个,胆小如鼠,杨树叶落下也怕砸破头。自己初中毕业了,不去争取一下就乖乖地回家种田。大姐嫁了个革委会主任,活得那么累,自己浸在泪水里……这个家,这个家,这个家还有谁来保护我,我需要温暖,需要有人帮我、拉我、保护我,推我进高中。我需要一个成分好的男友,我需要摆脱这个让我逼仄的家。我需要有人来帮我改变我的政治命运,我不要走大姐这样的路……我与李卫忠年龄相当,知识层次相当,又是知根知底,我们可以说是青梅竹马,有什么不好,有什么不妥吗?妨碍了你们吗?影响了你们吗?给你们抹黑了吗?”
“跃进,你知道爷爷是……”
“您又在说爷爷了,爷爷是反革命,是畏罪自杀,罪有应得,死了活该。”
桐河正好从外面进来,生气地说:“跃进,你怎么那么不懂事,连香臭都分不清。”
“你才香臭不分,呆在这个臭哄哄的家,还以为是香。真是个书呆子!”
“跃进,你,你不能污蔑我们的家。是这个家养大了我们。”
“我不要这个家,这个家为什么要让我长大。为什么不在我生下来时用荷包裹了丢河浜里,也省得我现在受那么大的痛苦。”跃进“呯”关上门,又哭又喊地走了。
“桐河,你去陪陪妹妹,等他们绣红太阳结束了,你和妹妹一起回来。”石玉凤从桐河的房里拿了本书塞给桐河,催桐河去忠字室。
晚芽嫁给革委会主任,因为没有领结婚证书,所以晚芽还是农村人,户口还在石巧河村。她在县城的厂里是临时工,当然工资不会少的。
结婚一星期后的一天傍晚,晚芽下班回家,拔开了煤饼炉子的封门准备烧夜饭。革委会主任带着个小孩回家了。
小孩好像不太情愿,犟在革委会主任的身后。革委会主任把他拉到晚芽的跟前说:“叫姆妈。”
“不,我不叫,她不是我的姆妈。”
“红卫,叫阿姨好吗?”晚芽弯下腰问小孩,又蹲下来帮他把折在里面的衣领拉出来翻翻好说,“阿姨给你做好吃的去。”
“晚芽,一开始跟你说,红卫跟我妈过,现在我妈身体不好……”
“哦,怎么样?明天我去看看她,在……”
“在家养着,可能为我结婚累的。看她,就不用了。”
“那么就让红卫跟我们过吧,我上班的时候带他去上学,下班接了他一起回家。”
“哈哈,这样好呀,我带着小子一路上就担心你会不同意。”革委会主任把一个大包裹重重地甩到桌子上,说,“这是小子的衣服。”
红卫长得虎头虎脑,已经上小学二年级了,可是,不太懂道理,上课不好好听。老师都见他头疼,又不敢告诉革委会主任,因为革委会主任认为做人只要识货。他的口头禅:“不识货没饭吃,不识字没关系。”自己不是也只有小学三年级,照常领导着全县的人民抓革命促生产,田里一样长庄稼,妇女照样生孩子。
晚芽去学校接红卫时,老师跟她说了好多好多,晚芽表示尽力而为。每天晚上给红卫补课,晚芽觉得红卫的文化知识非常差。于是把老师的话跟革委会主任说了。革委会主任眼睛一瞪说:“臭老九真不识货,别理他。”
“可是……”
“可是什么,你父亲不是一肚子的字吗?怎么样?一点医药费得靠我来解决。你不是高中毕业吗?老子小学三年级,你还是靠我进的厂,这字识多了没用,越多越反动,只要识货……”
晚芽打断了革委会主任的话:“你把红卫交给了我,我要对他负责。”
“你负责他吃饱穿暖就行了,你看他的腿脚,还怕找不着好路道?”
“嗷,嗷,我可以出去玩了,我再也不要写作业了。”红卫一蹦三尺高,丢下铅笔说,“阿爸,我去了!”
“去吧,去吧,早点回来,阿爸今天买了螃蟹。”
“是!我的好阿爸。”红卫做了个敬礼的手势,又蔑视地朝晚芽做了个怪脸,弓背一蹦跳过了门槛。
“不要跟小伙伴打架,有话好好说。”晚芽无奈地摇了摇头。
“那怎么可以,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这是毛主席说的,难道你要让我的儿子吃亏吗?”
“毛主席这段话好像是对侵略者说的。”
“谁告诉你的?毛主席的话就是要活学活用,你知道不?”
晚芽一边洗螃蟹,一边想,难道我们老祖宗的那些遗训都是错的?难道就因为我们一家都是遵循着谦谦君子的修养,所以活得那么累?
革委会主任对着电话大叫大喊,好像在训斥什么人。晚芽已经习惯了这种噪音,所以没有去听他在吼些什么。一会儿革委会主任丢下听筒,抄一根宽皮带出去了,直到螃蟹煮熟了,饭菜都放到桌子上还没有回来。
突然电话狂叫起来,晚芽拿起听筒,一阵高分贝如雷贯耳,震得耳膜发疼。是革委会主任打来的,红卫被人打了……
大舅舅和大舅妈那辆双档自行车又来了。石玉凤一见就心发慌,他们来一定没有好事。于是就叫桐河去学校叫黄常衡回家。
各个初中办了戴帽子高中,老师缺口大,黄常衡又去了学校代课。学校的房舍紧张,他就每日早去夜归。
“妹妹,我们今天来是请你帮个忙,我家大狗和二狗都到了娶亲的年龄。家里就这么几间房,两房媳妇一娶,我们俩和两个丫头还有三狗就没地方住了。你看……”大舅舅抬起两条腿,屁股在凳子上转了180°,面对桌子;从衣袋里摸出一支笔,说,“要不这两间七路头瓦房1000元你们买了。我们拿了1000元,费点精力,回家再砌两间五路头房子凑合一下。”
石玉凤见哥嫂这样的得寸进尺,她实在没有谱了。压着怒气给他们倒了杯水,静静地等着黄常衡回家。
“妹妹,实在是你大哥穷极无聊,不然,不然也不会,不会想到这边的房子。唉!孩子他爷爷死得太早,不然他还能帮一把。”大嫂见石玉凤不做声,又不冷不热地加了几锤子。
石玉凤还是无话可说,大舅舅等了一会儿,吐一口烟说:“这是大事,你们商量商量吧,过两天我们和老二两口子一起来听回音……”
大舅妈突然眼睛一亮说:“我们队里那个走资派,现在组织上允许他给美国的女儿写信了。妹妹你们试试给梁冉华写写信,她的父亲在美国有工厂的,是个大老板,铜钱银子多得来像水一样淌。”
石玉凤听黄常衡说过:中国加入了联合国,中美的关系渐渐松动了起来。在民间不再是谈虎色变,上面也没有了像防山洪猛兽那样的防两国的民间通信,反而鼓励大家多通信,多交流,换言之,向亲友要钱,给国家争取外汇。她不懂什么“时髦”还是老式,但是知道现在可以通信了。前几日,也想过给女儿写信,让她转告姑姑现在家里好转了,请她们放心。桐江、桐河和跃进能到队里挣工分做饭吃。家里最困难的时候,姑姑帮了不少忙。挣钱都是很辛苦,到处一样,姑姑攒点钱也不容易,感谢姑姑的救命之恩,以后不用再给家里寄钱、寄东西了。
石玉凤抬起头,看着大舅妈说:“一家人快要饿死的时候,小华救了咱们。她所有给我们的接济,都是她自己挣的钱。黄常衡说在美国,成年的子女不依赖爷娘的。她一个女孩子家挣钱也不容易,怎么能老赖着人家。人总得有点自知之明,这1000元钞票,就是一家人睏马路也不能去麻烦小华了。”
“是的,是的,那么过几天我们来取钱。”双档自行车走了。
一家人经过几次大的商讨,最后决定自己盖三间。一方面1000元买爷爷祖传的两间旧房子实在太贵了,还有一方面怕再有后遗症。石明发活着的时候,明明说这两间旧房子给石玉凤和黄常衡的。而老俩口的养老送终,哥嫂没有尽过一份力,出过一分钱,全由黄常衡和石玉凤这边完成的。现在,不尽责的人倒过来说石玉凤一家依赖了老人,真的没法与这样的人讲道理,最好的办法是回避他们。
而更为重要的是晚芽认为两个弟弟也20多岁了,盖三间五路头房应该花不了1000元,家里有了三间瓦房,娶两房媳妇也有着落了。
可是,筹集盖三间瓦房的资金,对于这个多事之秋的家庭着实不易。前几年种甘蔗时挣的钱,做家具、给爷爷治病,后来石玉凤又住院。黄常衡跌伤以后虽然争取到了公费医疗,但自己也用了不少的钱,工厂里承诺的工资发到出院,在家休养的这半年是没有的。所以直到他到学校代课,家里基本上没有余钱。最近这一年里,弟兄俩在队里也进了些账,加上黄常衡的工资,虽然有了300元的存款,却是杯水车薪。
晚芽说自己有100多元的存款,把那只上海牌手表卖了,再凑几个月的工资也能凑个300元。上海牌手表市面上买不到,都是凭券供应的。一张手表券,特别是上海牌,市面价要20元。尽管不是新表,仍然可以卖新表的价钱。
算来算去,还是觉得不够,黄常衡说到老师中去做两支侩可以筹集两三百元。晚芽说自己不能公开做侩,每月拿了工资,特别是加班工资,也可贴给家里付侩费。
买材料也是件难事,只能看到什么先买了,椽子可以买“青钢条”(桉树条子)。桁料只能东拼一根,西凑一根。新的根本买不到,只能买那些急用钱的人家退下的檐桁。三间五路头房子,不用檐桁也要九根桁料。门窗也只能到旧木器市场去留心。这样子没有一年半载是很难凑齐的。有人建议买水泥桁料,弄到供应券只要20元左右就能买一根,然而靠什么关系去弄到这种券呢?
舅舅催得急,桐江和桐河兄弟俩就利用农闲时,或者下雨天不出工,到黄岸上去帮国家割刚芦。割刚芦很辛苦,又都是长在岸坡上,一脚高低非常吃力。下雨天披着麻袋干活吃力上加吃力。海滩管理所规定割下的刚芦,国家与民工七三开。弟兄俩割了一个月,分到了满满的一卡车刚芦。
把最好的卖了。在原来的草屋后面向后伸出去2米多,搭了一间刚芦后落屋。把比较直的剥干净编成帘子,做最里层。外边围一层厚厚的带叶子的细的、弯的刚芦,就是一堵刚芦墙。锯下几棵树做横梁,上面先盖一层刚芦帘子,帘子上面铺着厚厚的稻草。厚厚的刚芦墙、刚芦屋面,不透风、不漏雨。
原来厨房后边的后落屋,把向着厨房开的门改成向着刚芦后落屋开。堆放老屋里搬来的家具,兼做跃进的小闺房。爷三个住在刚芦后落屋,靠东边一张朝西床,朝西床的大半部分落在草屋的东山墙向东延部分。所以朝西床三面都是刚芦墙。朝西床西边两张朝南床,也就是朝着原来草屋的后墙面。石玉凤搬到原先兄弟俩住的草屋的东半间,西半间里砌了副灶。灶的东边是通向后落屋的通道,桐江做了一扇刚芦门,挡一挡灶后的灰尘扬到后落屋里。
晚芽把手表卖了,而且只要厂里有加班生活,就留下来做。常常把红卫先接到厂里,干完活一起回家就很晚了。次数多了红卫就不开心,骂骂咧咧的。家里的伙食也差了,晚芽只买米、煤饼、油盐酱醋。革委会主任买点菜回家,她就烧烧,平时基本上是小院子里长什么吃什么,或者到娘家拿些蔬菜。红卫时常跟着父亲出去吃鱼吃肉,对于家里这种清汤寡水的伙食,他越发的吃不惯,常常在家里发脾气。
这天红卫的脾气又来了,把饭碗一推说:“你怎么老是炒青菜、萝卜汤,会不会烧点别的菜。加点肉食荤油,青菜还好上口点。”
“红卫,我们已经吃得蛮好了,我弟弟、妹妹饭都吃不饱。有萝卜、青菜也是水煮一下,别说荤油,素油都吃不上。”
“哦,原来你把钱都贴给娘家了,你这个吃里扒外的白眼狼,想吃死我吗?”
“红卫,阿姨就这点工资,要买三个人吃的米,油盐酱醋,煤饼。”
“你还有加班工资呢?”
“你一个小孩子家,怎么……”晚芽语塞。
“你,现在就去给我买只老母鸡来炖炖,不然……”
“不然什么?”
“不然,我把你卖手表的事告诉我爸。”
晚芽觉得理亏,是不应该卖手表,实在是不得已。她不想与小孩子纠缠,烧好饭,放了一盆水洗衣服。红卫一屁股坐在盆里,弄得一身水。把晚芽惊得连忙拿干衣服帮他换,红卫却犟着不起来,大哭大叫非要让晚芽去买鸡。
“你怎么不讲理,这么晚了,让我去哪里买鸡。快给我起来,感冒了不好受的。”
“去农民家里买呀。”
“你,起来。”晚芽用力拉着水盆里的红卫。
“怎么啦?怎么啦?”革委会主任回家了。
红卫又哭又骂,把晚芽卖手表的事抖了出来。蒋主任伸手给晚芽一巴掌,并且命令晚芽出去买鸡。晚芽转身到房间整理了衣服出来,革委会主任拦着,指责她不给红卫换衣服,是存心想冻坏他儿子。
晚芽把包裹往自行车书包架子上一夹,用右脚跌开撑脚说:“让开。”
“今天,你不帮他换好衣服休想出这个门,快去,给红卫把湿衣服换了,再出去买一只鸡回来,不然……”革委会主任一把拉住书包架。晚芽从书包架上拎下包裹,冲出大门。
“她,一直给我吃青菜。”
“你,给我回来——你,你造反啦……”
晚芽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夜色茫茫中,把身后的鼓噪声留在这个陌生的家里。她在呼呼的西北风里,一会儿小跑步,一会儿快步紧走,微黑的夜色渐渐地伸手不见五指了。几声乌鸦低鸣声,让她毛骨悚然,不由得紧了紧大衣,额头上渗出大点汗珠。她不敢左顾右盼,一阵悉簌声,抬头一看吓了一跳,两个直挺挺的黑影就在她的左边。她本能地朝前狂奔,再回头看时,原来是两个小树……
不远处有一点微弱的亮光,她极尽全力奔到亮光处,是一家陌生人家的窗子里发出的光亮。满头是汗的晚芽贴着这家人家的后门,眼前金花苍蝇飞舞,头里晕乎乎的,心“嘚嘚”地跳得好像要从喉咙里奔出来了。她摘下头巾擦着脸上的汗珠,弯着腰“嗨呀嗨呀”喘着粗气。
听着屋里的谈话声,好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把眼睛对着门缝向里看了一下,看见这家人正在吃饭。晚芽把后背贴着门,眼睛望着来路,侧耳听着。希望听到自行车的声音,她开始后悔自己的冲动,偷着卖手表贴给娘家确实是自己的错。为什么不能忍一忍,服个软认个错,也许这个时候也在屋里吃晚饭。
这个冷冰冰的家虽然自己一刻也不想多待,然而离开了这个家,就离开了每月指望的工资、特别是加班工资。少了这个加班工资,阿爸每个月的侩费到那里去凑呢,一家人的伙食已经压得只差一口粮食了,还有父亲的代课教师也许保不住。唉!为什么不能再忍一忍,那么多的苦水都吞了……
这时候有一个自行车的喀嚓声,由远而近地过来,她的心又一阵的狂跳,激动得眼泪都出来了。她想好了,怎么跟丈夫—蒋主任认错,说自己不该瞒着他卖手表,告诉他自己不应该那么任性。他要打、要骂就忍着点,只要能跳上他自行车的书包架,回家后跟红卫承诺明天给他买老母鸡……
她屏息静听着越来越近的喀嚓声,激动的泪水挂满了她那张忏悔的脸,她觉得夜色不那么黑了,西北风也不那么狂了。喀嚓声近了近了,她的心再次“怦怦”地跳。当“喀嚓”声来到她身边时,她差一点要喊出:“我在这里。”然而,自行车上坐着的是一对年轻人,她用手里的头巾捂住嘴的同时,自行车离她而去了。
她决定再等等……
筋疲力尽的晚芽,贴着门板,抱着她的包裹,等呀等……渐渐的,脸上不再是激动的泪水,而是失望的泪流在奔涌。蒋主任到底是有权有势,哪里在乎一个娘家穷得叮当响的女人,他要女人,一伸手就能抓一把。
晚芽想起父亲和弟弟妹妹住在刚芦房子里;想起父亲代课教师的位置;想起自己可以拿份加班工资帮助父亲凑侩费。自己既然已经决定卖了自己,还有什么不能忍受呢?她咬咬牙,决定往回走。走着走着,一阵乌鸦的嘎嘎声,她又奔回到有亮光的那家人家后门。眼睛环视着黑暗里摇弈的魑魅,裹紧围巾尽力把身子贴紧门。
结婚前夕,记得父亲几次找革委会主任提出来,彩礼、婚宴都可以免了,唯独结婚证书一定要提早办好。可是,革委会主任支支吾吾,用各种借口一直拖到约定日期都没有办。
婚后,小心翼翼地过着日子,承受着蒋主任趾高气扬的摆布。家是他的旅馆,因为他为她找了个拿正式工工资的工厂,家里的开支就都得她来承担。他高兴时买点菜,不高兴了带着红卫出去吃。她为了一份加班工资,忍气吞声,不敢马虎家务活。为了节省开支,常常在月光下翻地种蔬菜。
煤饼用完了,不管是夏日炎炎,还是寒冬腊月,都是自己一个人去拉。他在外面喝醉了酒回家,常常敲敲打打,一开始摔东西,后来还无故地打人。什么样的粗话,他都能骂得出口。他恣意妄为地纵容儿子,小小年纪的红卫直呼自己的名字像使唤丫头一样使唤着自己。晚芽真正体味到了,她不是嫁到这个家,而是为父亲治病抵债来的,在这个家里她就是卖身抵债的丫头。我今晚回去,也许他根本不理睬,就是接受我回去,那么今后的日子怎么过,毕竟没有结婚证书的。
想到这里,她觉得自己的等待是徒劳无益的,他是不可能来的,也许这个时候他带着红卫正在酒店里啃着鸡腿。晚芽转过身发现屋里的灯光熄了。心想,深更半夜有谁怜惜自己,泼出的水没有回头路,前面漆黑的路面是唯一的出路,她仰天长叹“生死由命”……
半夜里,晚芽回到了父母的草屋。草屋里还亮着灯,她一阵狂喜举手敲门,门没有闩住,轻轻地开了。一家人都在母亲的房间,围着昏迷不醒的母亲。见着晚芽半夜回家,都发出惊呆的嘘嘘声,觉得晚芽有点先知先觉。
“姐,我给你下碗面条好吗?”跃进的话又使得晚芽惊呆了,这么晚了跃进怎么知道自己没有吃饭呢。
第二天,怒气冲冲的革委会主任,一清早到晚芽的厂里想除去她的工作。还没等他开口,车间主任说了,主任您这么忙还要亲自来请假,打个电话即可。晚芽打过电话来了,我们已经知道她母亲病危在医院抢救。
跃进在病房陪着母亲,革委会主任拎了一袋苹果来到医院,进门便问:“晚芽去哪里了?”
“我姐有事出去了。”
抢救苏醒过来的石玉凤用微弱的声音说:“我这是老毛病,没事的,还麻烦你来医院看望。”
等了一会儿,革委会主任说:“我还有个会议,先走了,有事给我打电话。”
“不用了,欠的人情太多怕还不起。”石玉凤轻轻说。
护士进来量体温,说:“她刚苏醒,不要打扰她,让她多休息养养神。”
“那好,不打扰了。”蒋主任放下苹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