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欢迎您! 用户笔名:密码: 【注册】
江山文学网  
【江山书城】 【有声文学】 【江山游戏】 【充值兑换】 【江山社团】 【我的江山】 【返回首页】
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人生百态>赫哲之歌>第二章 (6)

第二章 (6)

作品名称:赫哲之歌      作者:半袭青衣      发布时间:2019-04-12 10:05:09      字数:3341

  中年汉族人闻声,猛地回过头来,顿时惊喜地说道:“好!阿洪都!你到底醒过来了!”
  他看着身旁那个有些驼背的人,压抑不住亮开了他本来的洪钟大嗓:“老表哥,你看这个赫哲族兄弟到底救过来了!嘿,俺这心里别提多高兴哩!”
  他走到炕边看着卡库玛,把滑到胸前的那条黑浸浸的粗辫子,一下子甩到身后,那张黑里透红的大脸盘子,一双虎虎有神的眼睛里,闪出了十分欣慰的亮光。四天前的那个黄昏,是这个中年汉族人把卡库玛小心地背回到客店里,安置在这间客户的热炕头上。当时,被他唤作“老表哥”的这个有些驼背的人,吃惊地看着半死的卡库玛,沙哑的嗓子颤着声连说道:“这、这,咋会这样?咋会这样?”
  那时,卡库玛紧闭着双眼躺在炕上,没有血色的脸孔上,因为路上冻起了水泡,这时正淌着浊黄的脓水。他两脚由于路远天寒都冻坏了,鞋子、狍皮袜子和皮肉已经粘在了一起,而他肩膀上的狍皮大哈,被车袢绳磨烂了,肩膀头露出了肉……看到这些,中年汉族人顾不得回答老表哥的问话,匆匆端来一盆温热净水,用手巾沾水一点一点擦净了卡库玛脸上的黄脓水,抹上治冻疮的膏药。那轻手轻脚的动作,活脱像个心细手巧的大姑娘。随后老表哥帮助他,小心翼翼地脱下卡库玛这么多天来一直没离身的狍皮大哈。他拿起剪刀,又细心地剪开包脚的破狍皮,一见卡库玛两脚冻僵了,他毫不犹豫地解开自己棉袍,把一双冻僵的两脚放进自己的胸膛上,一直焐到那双脚开始有了血色,才把两脚放回棉被里去……当晚,老表哥请来的郎中,给卡库玛号过脉以后,留下一剂汤药方子,又是中年汉族人亲自出去抓回来中药,在外间炉灶上,用陶罐子煎出了药汁,连夜一匙匙喂进了卡库玛的嘴里……就这样,中年汉族人连续几天精心照料着卡库玛,最终把这个濒死的赫哲族年轻人,从死亡线上解救了回来。
  这碗倾注了深厚情谊的小米粥,让卡库玛“干渴”的心头湿润了,刚才中年汉族人说的这几句贴心窝的话,让他眼睛湿润了。他浑身渐渐恢复了些活力,神志也从昏迷中慢慢清醒了过来,他渐渐记起了几天前那个黄昏,在古城东关街头发生的事情。
  中年汉族人见他明白过来,又是一阵高兴。他坐到炕沿上,一手擎着空粥碗,一手轻搭在卡库玛的肩头上,一双浓眉舒展开来。他满脸笑容地瞧着卡库玛有了血色的脸,又关切地问道:“你觉得好些了吗?兄弟……”
  卡库玛在枕上挪动了一下头,迷惘的目光凝聚到枕边这人的脸上,看清了这个中年汉族人的模样。这是个宽肩膀、厚胸脯、身材魁梧的汉族人,一身土灰布的旧棉袍,左下摆掀起,习惯地掖在青布宽腰带上,显得十分朴实利索。一条又粗又长的黑辫子盘绕在脖颈上,黑里透红的四方大脸盘,两条浓黑的剑眉下面,一双深邃而明亮的眼睛虎虎有生气。下巴上一蓬黑森森的胡茬,从嘴边直蔓到两边耳根,给人以豪侠、粗犷和乐观的感觉。卡库玛看着眼前这个中年汉族人,看着这张亲切的面孔,他看到了这人的火热心肠。他躺在这铺热乎乎的火炕上,身上盖着厚实的棉被,从他离开家乡到现在,他还是第一次受到亲人般的照顾,感受到家一般的温暖。
  一股暖流从卡库玛的心底涌上来,霎时间流遍了他的全身,感激的泪水禁不住盈满了他的眼窝。他侧转过头,两眼直对着枕边这个中年汉族人,嘴唇掣动了许久,才颤着声音深情地对那人说了句:“恩人哪……”他把所有的感激,都倾注到这一声称呼里了,两行热泪随即夺眶而出。
  中年汉族人听了卡库玛这句话,忙把搭在卡库玛肩上的大手抽回来,又是摆手,又是摇头,连声说道:“不要说,不要说,快不要这样说!”随即,他豪爽地笑了起来,又道,“那天也是赶巧,俺正急着出门去会一个朋友,恰好在街头见你这番光景……俗话说得好,相期不如偶遇,再者说,你虽然不是俺汉人,可见你这一身打扮,就知道你也是个苦出身。你当时有灾有难的,俺见到了,哪里能袖手旁观呢?有道是天下穷人是一家嘛,穷人的事情穷人不管谁管?”
  卡库玛想想落难的自己,又看看眼前这个中年汉族人身上补丁摞补丁的旧棉袍,记起了他刚到依兰哈拉那一天,在大街上亲眼看到那帮趾高气扬的官老爷和财主,看到蹲踞在屋檐底下那些啼饥号寒的穷人,他暗自点了点头。他相信,正是因为彼此都是穷苦人,这位素不相识的汉族大哥,才会一口一个“兄弟”的称呼他这个赫哲人,才会向他这个异族阿洪都慷慨地伸出援手。
  那中年汉族人把手里的粗瓷粥碗,转手放回一旁的桌子上,他坐在炕沿上,两眼看着卡库玛,自我介绍起来:“俺姓孟,名叫孟大海,不过大伙都习惯叫俺老海。俺是山东胶州湾人氏,祖辈在海边靠打鱼为生。俺小时候曾念过两年私塾,可是因家贫,缀学后就跟俺爹给渔霸当佃工。十岁下海去打鱼,一晃就是二十五年。可是,打了这么多年鱼,也没攒下什么家当,到如今倒是养成了一副像大海似的粗犷、豪爽、不怕天也不怕地的性子。”说到这里,孟大海忍不住自嘲地笑了。随后,他指着坐在板凳上那个有些驼背的人,又向卡库玛介绍说,“这是俺姑表兄弟,名叫李富,是山东济南府人,祖辈务农。前年他们家乡一带闹大水,他家租种的三亩薄田,到秋颗粒未收,可是地主老财却照旧上门催租逼债。老表哥家的日子实在没法过,无奈他把老婆孩子留在了关里家,为找条活路,只身一人下了关东。现如今,他也落脚在这依兰古城。”
  话正说到这里,隔壁火炉子上的汤药罐子沸了,溢出来的药沫子淌在炉火上,发出“咝咝”的声音,房间里漫进来一股子汤药味儿。孟大海招呼他老表哥照看病人,赶忙端起桌子上的空粥碗,起身到隔壁去了。
  李富应了一声,从板凳上站起身。他个子不高,一张方方正正的脸上,有着灰白的眉毛,一双和善的眼睛,微厚的嘴唇透着一股忠厚、善良和朴实劲。他走过来,把卡库玛身上滑下去的棉被朝上扯了扯,替卡库玛盖好掖严实,就势坐在了孟大海刚坐过的炕沿上。他是个言语不多的人,坐了会儿,就从腰带上摘下一支短烟袋杆,在黄铜烟袋锅里,装上点关东烟末儿,掏出火镰来“吧哒”“吧哒”地打了几下,把烟末儿点着了。火光一刹那照亮了他那张长年风吹日晒的脸,以及满布在脸上的细而密的皱纹。他默默地抽着烟,淡灰色的烟雾弥漫在他的身旁。
  卡库玛的胸口又隐隐开始作痛起来,他吃力地咳嗽了几声,跟着呼吸变得急促了,眼前冒起了金星。他脑袋在枕头一歪,剧烈地喘息着,土黄色的脸上一时涨得通红。李富见状,慌忙放下手里的烟袋,过来扶住他,轻轻为他捶着后背。他那空腔空调地咳嗽声,像锤子一样,一声声地落在了这个汉族人的心上,深深刺痛了他的心。
  半晌,卡库玛的咳嗽才渐渐停了下来,他那涨红的脸上,现出极其憔悴的模样,让人一眼就看出他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难。李富见卡库玛气色不好,脸上皱纹更紧了,等卡库玛气慢慢喘匀了,他禁不住开口埋怨道:“咳咳,你看你这个人哪,都病成这个样子了,咋不在家歇着,还要出远门呢?”
  听了这话,卡库玛的心像被针扎了似的,一下子滴下血来,同时勾起了他满腹的辛酸。他头枕在枕头上,一边轻咳着,一边把自己是谁,住在哪里,家里都有什么人,以及他这次来依兰哈拉的缘由,时断时续地说给了李富听。说到了最后,他强忍住内心的悲苦,自艾自怜地苦笑了一声,说:“唉,眼下正是数九隆冬,谁愿意抛家舍业、顶风冒雪的在外边奔波?还不是被逼无奈,没有办法啊……”说到末两句话,他的声音更低沉了,肩头轻轻颤抖起来。
  一番话,让坐在枕边的李富听了,深深叹息不已,同时,也勾起了李富满腹的辛酸,让他想起了自己的遭遇。他那双淳朴、善良的眼睛里,流露出隐隐的痛苦和悲伤。
  李富坐在炕沿上,拿起刚才撂在一旁的旱烟袋,又默默地抽了一会儿,等到烟锅里的火星子熄了,嘴里鼻里吐出最后一口烟气,他在鞋底上把烟锅里的烟灰磕尽了,也开口跟卡库玛唠起了他来依兰哈拉的经过。说实话,前年秋天他离开山东老家,撇下老婆孩子独自来闯关东,也是被逼无奈,没办法的事情。这个有着一张朴实、忠厚脸膛的中年农民,饱经风霜的脸上,记载着他那大半生的忧患和艰辛。面对着眼前这个赫哲族穷苦人跟他这个汉族人相似的不幸,他这个一向沉默寡言的人,也禁不住说起了自己的心里话:前年家乡遭了灾,地里庄稼颗粒无收。地主老财不光带人恶狠狠地上门来逼租、抽了佃,还趁机逼着把李富祖传的四分坡地也夺了去,抵了所谓的欠债……真是天灾加人祸啊,让李富一家绝了生路。他被迫无奈,让老婆和十岁儿子小茂留在家讨饭,他自己背起行李卷,沿途乞讨着下了关东,千里迢迢来寻找一条能让他一家糊口谋生之路。
发表评论 查看评论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