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又生变故

　　自高亚娥离家寻找王叔和王婶以后，家里就剩下王叔的父亲和两个孩子，再加上高亚娥走时又把王婶的孩子接到家里。这样老人每天除了忙家里的活外，还要给三个孩子做饭。王叔的大儿子小刚今年已经13岁，小女儿小宁10岁，小刚比王婶的女儿小红大一岁；一个上初中一年级，一个上小学六年级，小宁才上四年级。他们三人都在本村的同一所学校上学，也都到了懂事的年龄。
　　每天放学回家，三个人挣着帮爷爷干家务。尤其是小刚，给猪圈里拉土，铲猪粪；帮爷爷抬水，给磨面房里拉洗干净的麦子和玉米；等到磨好面后，又帮爷爷拉回来。每到这个时候，小红和小宁就帮着喂猪喂鸡，烧水做饭。
　　开始的十天半月，老人倒不觉得啥，可时间一长，老人也有些着急了；尤其是眼看着麦子抽穗，家家都开始忙着准备忙活的时候，更是坐立不安。他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来到村口，望着通向村外的小路；每天晚上，他很晚才关门睡觉，一直听着门外的响动，等着媳妇和儿子一起回来。可是，每次都唉声叹气地回到家里，每次都失望地进入睡梦。对儿子，他已经失望透顶，也怨恨透顶。他万万没有想到儿子会走这一步。
　　他知道儿子没能和李香梅结婚也有自己的责任，可这都是过去的事了，更何况媳妇高亚娥也不错呀，里里外外一把好手。别的不说，单就能把你李香梅的孩子接家里这一点，她李香梅就比不上人家亚娥。你抢走了人家的男人，人家还在担心你孩子的吃穿，这样的好人上哪儿找？这样的媳妇又上哪儿找？你还想咋？孩子都这么大了？你不为老人着想，也得为孩子着想呀。难道你们就放心把一家老小扔在家里不管？就忍心抛开家里的老小避清净？
　　老人每天就这么苦苦的想着、盼着、等着，可每天都在失望中艰难地度日。
　　有时候老人也在埋怨自己的媳妇高亚娥，咋就一出去不回来了？找不到人就算了，何必死心眼的一个劲找。就当你没有男人，我也没有这个儿子，不信缺了他咱这日子就不过了？老人这么想着，怨着，同时也在担心着媳妇的安全，必定一个女人家，都出门一个月了，还不回来？
　　就这样，一个年近七十岁的老人，在期盼、怨愤、焦急、担心和没完没了的家务活中煎熬着。慢慢地，他的身体支持不住了，直到三夏大忙将至，家家开镰收麦的时候，老人病倒了。
　　这下可吓坏了刚刚放忙假回家的几个孩子。孙子小刚赶紧请来村里的大夫，小红忙着烧水做饭，小宁也很有眼色地喂猪喂鸡。等到老人吃了药，大夫叮嘱他好好休息，按时吃药，不要劳累。
　　三个孩子围坐在老人身边，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这时，老人吃力地往上靠了靠，费力地对大孙子说：“小刚呀。你去村里找找队长，让他找人帮帮忙，把咱家的麦子收了。这个时候可是龙口夺食呀，耽搁了，咱们可就挨饿了！”小刚懂事地点点头，正要出去，小红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赶紧跳下炕沿说：“小刚哥先不要找队长，让我先给我爸打电话，让他回来找人帮忙；我再到我舅家找我舅舅，让他们也过来帮忙；顺便也让我姥姥过来，照顾爷爷。”老人一听这话，鼻子有些发酸，觉得小红这孩子这么懂事。他仔细地看看了围在他身边的孩子们，不由得心疼得想哭。真是难为这些孩子了。
　　自媳妇亚娥出门寻找儿子后，小红的父亲曾回来过一次。看到自己的孩子在王叔家，而且家里的女主人也不在，就三个孩子和一个年近七十岁的老人，说啥也要把小红接走。他不想让孩子受罪，也不想给人家添麻烦；可孩子死活不跟他走，说她还要上学，别的学校她不去。王石头看孩子扭得不行，他又不能长时间待在家里。母亲刚接到单位后需要人照顾，单位的工作也不允许请假。
　　实在没有办法，他又跑到丈母娘家，看岳母能不来过来给孩子做饭。可谁知自从女儿和王学亮走了后，老人也是颜面尽失，好一阵子没脸出门。这个时候，女婿让她去看孩子，她更是没有脸见王家村的人。她对女婿说：“孩子可以带过来我看，要让我过去，我没脸去”。最后，王石头没有办法，只好让孩子跟着王叔的孩子们在一起。他临走时给老人家磨了一百斤的面粉，并留下一百块钱，算是对人家的补偿。
　　现在，小红这孩子说是要去找她爸和舅舅一家人，虽然老人不敢保证他们肯来，但起码孩子的这份孝心让人感动。老人对着小刚说：“那你就陪小红一起去吧”！
　　小刚高兴地答应后，便和小红一起向乡政府跑去。
　　太阳下山的时候，他们回来了。小红说他爸过两天就回来，让她先去找舅舅，到时候一起回来把麦子收了；并告诉王爷爷不要着急，好好养病。
　　老人听了孩子的话，心想，石头这孩子还算有良心，悬着的心也落了下来。
　　两天后，当王石头和小红舅家的人帮忙把两家的麦子收割完毕，并用脱麦机脱完，把干干净净的麦粒拉回到家里的时候，王叔父亲的病却加重了。按理说令老人最担心的麦子收回来，应该放下一件心事了，病情也应该好转才是，却不想病情反而加重，这实在叫人想不明白。村里的大夫看了老人的病后说：“老人放不下的仍然是儿子儿媳的事。这是老人的一块心病，也是这次病重的直接原因。不行就到县医院住院治疗吧！”
　　一听说要住院治疗，老人顿时瞪大了眼睛，虚弱地说：“不去医院，要死就死在家里。”三个孩子一听哇地大哭起来。小刚哭着对爷爷说：“爷爷，你还是到医院看病吧，我来照顾你。”小红也哭着说：“爷爷，让小刚哥到医院照顾你，我和小宁妹妹照看家里。”听女儿如此说，王石头急忙拉小红到一边，再一次让孩子去舅家。“你看王爷爷都病成这样，要再留在这儿，就是给人家添乱。”小红却执拗地说：“我不走，我留下来还可以帮着照看爷爷，也可以帮小刚哥干干活。我要走了，小刚哥和小宁妹妹就没有帮手了。”女儿的倔强，让做父亲的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好不再说什么。
　　此时，正是农村正忙的时候，虽然麦子收了回来，可是还要晾晒；麦茬地还得再种上秋玉米。而这些活，让三个孩子咋干？王石头思前想后，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不管。可他一想到王学亮这狗日地做的事，气就不打一处来，抢走了自己的老婆不说，自己还要帮人家收麦种地，这不是王八是啥？王石头狠狠地骂着自己。
　　骂归骂，他还是连夜找车到单位，给领导请了假，又连夜把母亲接了回来。
　　接着，他又找拖拉机帮着给两家地里种上了玉米。有大太阳的时候，用架子车把脱粒好的麦子拉到场里晾晒。没有太出过力的他，这连续好几天的劳动，累得他叫苦连天，有一阵在心里暗骂王学亮和李香梅。
　　这边，老人在三个孩子的照看下，虽然病情有所减轻，但仍然不能下炕，每顿饭都是在小红和小刚的商量下做好。有好几次，是小红跑到左右邻舍家请教大婶大妈，问面条怎么做，包谷珍子怎么做，面糊糊怎么做。这些大婶大妈看到孩子这么懂事，也乐意给她教，有的亲自来家里帮着做。尤其是她们看到三个孩子亲自给老人喂饭，更是既心疼又爱怜，更加在心里指责他们的父母。
　　本来她们对他们的父母做出这有伤风化的事就感到愤慨，没有人想着同情这些孩子。可如今，看到卧床不起的老人和三个勤快的孩子；特别是小红这孩子，对待老人就像对待自己的亲爷爷一样，细心又周到，大家都感动了。是呀，大人们的错，咋能由孩子们来承担！大伙纷纷帮助这些孩子们了。不是过来看看，就是亲自帮家里做饭，有的甚至把最好吃的端来给老人。
　　转眼已经到了孩子们收假上学的时候了。
　　懂事的小刚看到爷爷还不能下炕，就主动提出来照顾爷爷。至于上学的事，他准备到学校请假；拉下的课程，他可以在家里抽空完成。
　　他的决定得到了爷爷的反对。老人说啥也不同意。他让孩子们给他把药和大小便的东西放在炕边。这样他就可以自己解决了。可孩子们不放心，小红的意见是她和小刚哥轮流照顾爷爷，一人一天，让小宁不要请假，好好上学，说不定过几天王伯伯和我妈妈就回来了。他们只要一回来，我们就可以上学了。躺在炕上的老人听到这话，眼泪不由得刷刷地流了下来。也不坚持自己的意见，让孩子们轮流照顾自己。
　　王石头自接回母亲后，一直在家帮着忙地里的活。按理说他回来了，小红也应该住在家里，可这孩子说啥也不听话。她说她走了小刚哥和小宁就更累了。他们在一起，还可以一起来照顾爷爷。但对她和小刚不去上学而轮流照顾爷爷的事，他非常生气。如果那两个狗男女不回来呢？如果爷爷的病一直不好呢？难道让孩子们就这么荒废学业吗？本来就是冤家，现在倒像一家人一样？这是啥事嘛。现在的学校可不像以前，学不学就那样。现在是凭本事吃饭，考不上学就一辈子守在农村。不上学去照顾别人家的老人，这孩子简直是脑子进水了。
　　王石头一听说小红要请假的事，二话没说就直奔王叔家，一把拉着小红的手就往外走。孩子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蒙了，喊着闹着不走。王石头索性一弯腰，像扛东西似的把小红扛在肩上，一阵风跑回了家。
　　到家后二话没说，就给小红一记耳光。小红顿时“哇”的一声哭起来，挣着要向外跑。他一把拽住小红的胳膊，又是一巴掌，并气汹汹地说：“还管不了你了，你本来住在人家里我都不同意，现在越来越不听话了。你到底是谁的孩子？”小红听父亲这么凶，也大声嚷嚷：“我就要住小刚哥家，就要和小刚哥一起照顾王爷爷。”
　　小红的喊声惊动了在屋里躺着的奶奶。老人挣扎着起来，看到儿子打孙子，气得浑身发抖，骂道：“你打孩子干啥？有话不会好好说呀。”“她为了照顾王伯，连学都不上了，你说气人不气人？”“我不影响学习。我和小哥刚说好了，我们会把拉下的课程补上”小红带着哭腔争辩。
　　“那也不行，你必须上学。”王石头仍然态度很强硬。
　　看着父女俩挣得面红耳赤，老人喘着粗气说：“小红，听奶奶的话，你就是担心没人照顾王爷爷。这样吧，你上你的学，奶奶让你爸去照顾王爷爷，你看这样行不？”“真的？”小红一听奶奶这么说，立马不哭了，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奶奶说的话还能有假？”老人抚摸着小红的头，笑了。
　　然而，就在小红高兴的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小刚，两人第二天早上准备一起上学的时候，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从小小刚都是和爷爷睡在一起。自爷爷有病后，他更是细心照顾着爷爷。妈妈走时把小红接到家里，小红就和妹妹小宁睡一个炕。昨天小红的父亲硬从家里把她拉走，当时他就想上前阻止，可爷爷制止了他。等到小红被他爸扛着走远了，爷爷才说：“你不要阻止，那是小红的爸爸，让小红回去也是对的，咱不能影响小红上学。”小刚也知道爷爷说的对，可看着小红哭得很伤心，他心里也难受。虽然小红不是自己的亲妹妹，可她把小红看得比小宁还重，她也舍不得小红走。
　　就在他心里仍然担心小红的时候，傍晚时分，小红高兴地跑来，把奶奶说的话一五一十地说给小刚和王爷爷。小刚听了当然很高兴，只是王爷爷反而悲叹地说：“唉，我这老不死的，连累了孙子不说，还要连累别人。”小刚一听爷爷不高兴，赶紧安慰说：“爷爷，你不用担心，说不定明天我爸他们就回来了。”“爷爷没事，你好好上学。”说着老人又躺了下来。
　　睡觉的时候，小红和小宁都已经上炕，小刚也收拾好了自己的书包，来到了爷爷的炕前，准备睡觉。爷爷说：“小刚，今晚你睡到你炕上去吧，让爷爷一个人睡，你睡在爷爷身边爷爷睡不好。”“我还要扶爷爷起来上厕所呢”小刚看着爷爷说。
　　“没事，爷爷能成。你赶紧睡去吧！”
　　小刚疑惑地答应了一声“那好吧，有事了你喊我。”就准备朝外走。可他刚走两步，爷爷又叫住了他：“小刚。”小刚急忙站住了脚，回过头来，走到爷爷跟前。“爷爷，你想起来吗？”“不是，爷爷想对你说，明天到学校后，好好学习。”“我一定好好学习，你放心吧爷爷。”“乖孙子，赶紧睡去吧。”当小刚转身离开的时候，老人眼里流出了浑浊的泪水。
　　也许是太累的缘故吧，一觉醒来，已到了上学的时间。小刚赶紧起床，顾不得上厕所，径直来到爷爷炕前，小声叫着爷爷；一连叫两声，也不见爷爷答应。小刚又大声叫着爷爷，还是没有答应。小刚急了，赶紧喊着小红小宁的名字。刚刚起床的小红小宁一听哥哥喊她们，也顾不得凌乱的头发，急忙跑过来，和小刚一起大声喊着：“爷爷！爷爷！！”
　　但爷爷依然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没有了一点声音。小刚一下慌了，边喊边哭着向屋外跑去。
　　六月的天气，人们起得很早，学生们上学的时候，村子的街道上已经有很多人扛着锄头往地里走。突然的哭喊声，无疑让宁静的清晨一阵骚动。人们纷纷朝哭喊的方向望去，近一点的已经听到孩子说：“我爷爷叫不醒了。”
　　我父亲是听到喊声第一个跑到王叔家里的。紧跟着人们都跑了过来。我爸和几个早到王叔家的人对着躺在床上的王爷爷先是喊了几声，又把手搭在鼻子下面试试，然后说：“一点气都没了。”人们一下子慌了起来。小刚和小宁听说爷爷没了，哭的声音更大了。这时，小红和她爸爸王石头也急火火地跑了进来。
　　是小红看到小刚哭喊着向外跑的时候，急忙跑回家叫来了她爸爸。紧接着，村长也来了，王叔同户几个老人也来了。正当人们疑惑着王叔的父亲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去世的时候，村长在老人的枕头底下发现了一张半折叠的纸。他急忙拿起打开，发现上面写着：我不想连累孩子，也不想连累其他人。这样病歪歪地活着，还不如早点死了。我的死与任何人没有关系，我早就不想活了。老鼠药我准备好长时间了。只是我不放心两个孩子。如果我儿和儿媳回来倒还好些，如果暂时回不来，就请建国（我爸）多照顾些孩子。谢谢了。
　　老人的这封遗书，让人们知道了他的死因，也给了人们极大的震惊。全村人在一片叹息声中开始安顿老人的后事。
　　本来我家就和王叔家关系好，王叔和王婶的很多事都是我爸给我说的。在王叔和王婶的事情上，我爸一直都是同情他们的；尤其是在他们离家出走后，他经常来家里看看，能帮就帮点，也经常开导老人，让他不要担心。他们既然能走，终有一天会回来的。现在遇到这么大的事，我爸更是跑前跑后，一刻不停。
　　老人的最后托付，让我父亲有一种责任去帮助这个烂包的家庭。虽然整个丧事由村长负责安排，可他像办自家事一样，既细心又周到，整个丧事的费用除了王石头拿一点和村民自发捐赠点外，大部分费用都是我家拿的。
　　在这个特殊的情况下，同根同祖的村民们都伸出了援助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