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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3)

作品名称:赫哲之歌      作者:半袭青衣      发布时间:2019-04-07 22:21:31      字数:3069

  卡库玛身旁的老马跟他一样,也极度疲惫了,每天从早走到晚,这匹羸弱的老马,累得连喂给它的饲料有时候都没了胃口,它整天不停的“突噜噜”“突噜噜”地喷着鼻子,好像是一架漏了气的风箱,总是喘不上气。如果不是他不时跳下车来,在它旁边帮助拉车袢,尽量减轻它的负担,它大概早就躺倒在雪地上,不肯再往前走一步。
  一天的黄昏,漫天的暮色渐渐袭来,如血的残阳,正一点点被黑暗吞噬。突然,拉车的老马突然变得狂躁起来,它两只垂下去的耳朵不安地竖起,身躯在微微颤栗,刨着蹄子不肯前行。卡库玛拉着车袢走在老马的旁边,这时候也被一种意外的感觉所震慑……是一种莫名的紧张?是一丝说不出的恐惧?这种感觉他一时竟说不清楚。他只是隐隐约约意识到有一种让他胆寒的危险,就在附近向他逼近,有一双幽森的目光正在暗处向他窥视。
  一阵冰冷的恐惧,一下子攫住了他,他不禁感到毛骨悚然。面对着暮色四合的旷野,他的心开始狂跳起来。
  “喂……有人吗?”
  他扔下车袢绳索仓惶四顾,把两手拢在嘴边,压低了声音朝周围喊了一声。可是,旷野上弥漫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死寂。没有人回应他的呼唤。四周都是昏暗的天际线。披着白雪的山峦,看去是那样遥远,显得朦朦胧胧。近处一株枯树,光秃秃的枝干上压满了霜雪,是那样孤立无助。莽莽荒原上,笼罩着一种不祥的寂静。
  就在这时,一条硕大的狼在不远处的一座小山岗上,幽幽地出现了。它一双尖耳朵笔直地竖立起来,挺立的四肢支撑着它雄健的身躯,隐约可以看见它那双眼睛,正闪烁着森森的绿光。卡库玛顿时惊呆了,身不由已地哆嗦起来。凭经验,他认出这一带肯定是狼群出没的地方,而且他认出眼前的这只狼,就是领群的公狼。像这种领头的狼,只要它伸长脖颈仰天长嗥一声,立时就将会山呜谷应,几十只野狼顷刻之间就能蜂拥而至。面对那样偌大的狼群,不要说孤身一人,就是山中之王的猛虎,都是要胆寒的。
  卡库玛的心猛地沉下去了,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用手死死地抓住车辕,不让身体滑下去,而两脚连一步都挪不动了。身旁的老马早已瘫坐在地上,浑身像筛糠似地抖个不停。周围的空气骤然变得紧张了,北风裹着雪粒打在他的脸上,他都毫无察觉。这几天他就病了,身子虚弱得没有一点力气,现在他只听见自己那颗悬起来的心,咚咚咚地急促跳动,几乎要从嗓子眼儿蹦出来。可是,眼前的形势却容不得他半点迟疑,他拼命打起精神,从大车上飞快抓起激达,甚至用尽力气扯开了弓,搭上了一支羽箭,准备应付这条随时会扑过来的恶狼……
  可能是因为那只野狼刚刚饱饱地吃了一顿,对眼前的“食物”不再感兴趣,也可能是因为它觉得天气太冷了,连牙都冻得发颤,急于回到暖和的窝里去美美地睡上一觉,总之这只野狼在那里站了一会儿,伸出血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巴,随后又抻了个懒腰,慢吞吞地走下山岗去,没再往这边看一眼,转过山坡不见了。
  过了很久,四周围又归于沉寂。惊魂稍定,卡库玛的两手一松,手里的激达和弓箭掉在了地上。他随即身子一软,无力地瘫倒在了冰冷的雪地里……铅灰色的天空中,开始飘下小雪花了。雪落在他发烫的脸颊上,化成了冰凉的水,和着热泪缓缓流下。起初,他只是大口地喘着粗气,轻轻地哽咽了一下,过了一会儿,他的手触到了挂在腰带上的香荷包,他压抑着呻吟了几声。随后,他就对着把他团团包围起来的冷冰冰的四野,放开声音号啕大哭起来……
  送走了多少个落日,盼来了多少个黎明,卡库玛拖着孑然的身影,伴随在老马和大车的旁边踽踽独行。在这条去往依兰哈拉的官道上,蛮荒的塞北,有时候连续走上几天,也难得碰上一处村落、遇上一个路人、听到一声犬吠。周围连续多少天都是令人窒息的死寂……他多么想对人倾述几句他内心的孤独啊,多么想让人倾听他几声内心对亲人的思念啊。可是,茫茫荒野,没有人听。其实,有时候,孤独比死亡还要痛苦,而思念往往比孤独还要让人难以承受。偶而,他走在老马的旁边拉着车袢,机械地向前挪动着脚步,在不知不觉中忘却了孤独,但是内心深处却自始自终忘不了思念,而且这思念正与日俱增。
  连续几天里,风大、雪猛、大烟泡(大烟泡:暴风雪的俗称。)凶。他肩头上的车袢,总是绷得紧紧的。衣服肩头上的狍皮磨烂了,车袢绳勒在了裸露出来的皮肉上,皮肉被勒破了,变得血肉模糊,车袢绳又勒进了血肉里;结果,车袢绳、破狍皮和血肉粘连在了一起。暴风雪把他的脸颊冻伤了,起了一片片水泡,水泡破了,流出了黄脓水。两只手在狍皮手闷子里冻裂了,干树皮似的手上,布满了一条条血口子。双脚冻伤了,皮肉和包脚的狍皮粘到了一块,扯都扯不下来。从日出到日落,这几天的夜晚,他都侥幸找到了村落,能借宿在某一户人家里,稍稍松弛一下疲惫的身躯,还能吃上顿热饭喝口热水。但是,因为要抓紧赶路,害怕误了行期,还因为身上有些地方的皮肉,跟狍皮大哈和靴子都粘在了一起,脱、穿都会扯心地疼痛,他都只好衣不解带,囫囵身子睡一宿。第二天绝早,不顾主人一家怎样热情挽留,他都是摇着头谢绝了主人的盛情,不敢稍做停留而急匆匆地离去。有一个夜晚,他错过了宿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寻觅不到一户人家,又找不到一个打鱼窝棚,他只能独自露宿荒郊。他蜷缩在一处背风的山岩下,拢起了一堆火。担心自己会在睡梦里被冻僵,他瞪大了眼睛,仰头望着漆黑的夜空,听着不远处不时响起的虎啸狼嗥,焦急地等待黎明……
  “皇贡期限,皇贡期限——”
  卡库玛在心里反复叨念着这两句话。他催促着自己,不停地走下去、走下去。有时候,因为身子太疲惫、太虚弱了,走着走着,他只要脚下轻轻一绊,就会身不由己地一头载倒在地,挣扎半天他才能勉强爬得起。这时他手里攥的车袢绳,已经不是他在帮助拉车,而是大车在拽着他前行。实际上,他力气差不多耗尽了,身上的疲惫和疼痛的感觉,已经变得十分麻木迟钝。现在,他只是在凭着意志和毅力挪动着早已不大听使唤的腿脚,跟在老马和大车的旁边,踉踉跄跄地朝前走。而唯一支撑着他坚持走下去、让他感到温馨的念头,就是早一天做完这趟官差,他就可以回去跟老母亲和妻子、儿女们团聚在一起,可以同他们一块安稳地过日子……
  扎骨似的寒峭白雪,铺盖着千里荒野;刀割般的凛冽北风,撕扯着多难的土地。卡库玛擎着生命日夜兼程,这一天,他比期限提早一天,终于赶到了依兰哈拉。
  
  这是初春的一个早晨,瓦灰色的云块堆在东边天上,苍白无力的太阳,斜吊在古城的墙头。在阴郁的阳光里,青砖垒砌的城门和箭垛,好像是由灰渣堆积起来似的,呈现着暗淡无光的灰土色。
  卡库玛赶着大车进了城,他从车辕上艰难地爬下来,一手握着马鞭,一手牵着马缰绳,蹒跚地走到十字街头的牌坊下。牌坊的六根汉白玉石柱,高高地矗立着,上面正匾镌刻着“德塞边陲”四个镏金大字。不过看上去,已经没有多少光彩。他忍着疼痛,把肩膀头上的车袢从皮肉里硬扯了下来,然后拉着马缰绳,艰难地朝城中心走去。
  依兰哈拉是塞外有名的古城,赫哲族的三大姓葛、鲁、舒,世代居住于此,因此俗名三姓(三姓:赫哲语的“三”,音为依兰。)。城里有东西、南北两条大街和许多纵横交错的小巷。古城昔日曾经有过上百年的辉煌,市井四方辐辏,城区人烟稠密,店铺鳞次栉比,远近商旅纷至,是大清朝关外有数的几个重镇之一。可是,这段繁华如过眼云烟,如今已成了过去。现在,这里虽然仍是三江(三江:指松花江、黑龙江、乌苏里江。)一带军政的重心,不过,跟这个天朝大国一样,古城历经沧桑,已是满目疮痍,现出了一副衰颓的容颜。许多深灰色的老房,山墙的根部长着发霉似的青苔。有些短街陋巷,陈旧而败落,风沙在街巷里肆虐。街道两旁的店铺,褪了色的招牌、幌子,在风尘中飘来荡去摇摆不定。远远的铁匠铺里,传过来单调的“叮当”打铁声,更显出古城的萧条和冷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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