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2）第2210-2226天

　　1962年11月5日星期一晴（2210天）
　　每次休假回来，日记都得中断几天。一切言语、人和事，都融化到快乐中了。人在快乐的时候，热血洋溢，一时的冲动把思想压在心底一个角落里，一切皆如人意，却有些盲目。只当静下来的时候，思想才又开始活动了。想一想为什么我是这样的而不是那样的。
　　我和二玉精神上的交流，拿一些原则性的观点来衡量，好像不大自然。我想把爱情用一种思想固定下来，发现这只能是白费力气。若把爱情只当欲望的满足和生活的归宿，包括家庭衣、食、住和感官上的要求，精神领域的享受，这是可以得到满足的。我只想记录一下我对这种爱情的认识：
　　玉能在生活中找到她想要的乐趣。一条线拴着的滑石猴子和绿玉的金鱼，在她自己收藏物品的小箱里。还有其他用来陈列的小玩艺儿——五色麻绒做的花鸟，长着玻璃球眼睛的小猫，点头卖乖的小骆驼……那好像是一个童话世界。在这个小天地里，不仅反映了一个天真少女所追求的情致，也是她进入青春期交友的记录。她要人了解，要寻找朋友，她也要别人的爱，要坦白她的心怀，这种爱可能是兄妹间的亲昵表示；也可能是一种贞洁的友情的纪念，也会是表示男女爱情的小插曲。有时她在小伙伴中间回忆过去的光阴，是一次别离的依恋？是一次爽约的烦恼？是一次散步的轻松？是一次知心的交谈？这些回忆满足了少女的骄傲心？
　　她有亲爱的哥哥，她有过很多的朋友。总之，有人曾怀着纯洁的感情去喜欢她，这时她是愉快的。但也会有伤心的时候，两个人可能好过，后来分开了。那分开的原因，不尽是不能合好，可能是年少任性，也可能因畏惧世俗习惯的必要退却。有些回忆可能使她动了怜悯心，言语和行动使别人伤心了，稔熟的朋友变得陌生了。但这一切回忆都没使她小瞧了自己，反而使她认为自己的心是好的。所以，那些小东西能和睦地在一起生活，在一个默默无闻的小舞台上表演着一个少女的心史。
　　她的快乐情致还表现在：她能在自然界里找到自己感情的寄托。她上树去摇松塔，去偷人家的山楂，用脚踢下一个萝卜，去草棵里找青栆；这时候，她变得多么快乐，多么活泼。可以用含苞待放来比喻她，也是清晨的娇阳，是林中的鸟儿。
　　她是一个好心的姑娘。在所有的品行当中，我最重这一点。也正因为这个，两人才能在半年的时间里，心心得以相印，有了爱情。她跟我讲过小学时代爱过的女教师，直到现在长大了，还不忘记。她去找过她，可是，时间的小舟已不知把女老师带到什么地方去了。她用自己的行动去关心别人的生活，给予同情和支持，好像亲密的姊妹。在我们散步的时候，经常会遇到一些相识的人，亲切地打招呼，执手言笑，吸引着街人的目光，给闭塞的小胡同带来亲善融合的气氛，一频一笑表明她乐于交友；而对有困难的知己朋友，她豪爽地拿出自己的收入去帮助他们。我所以能得到她的爱情，是我专诚的心给了她感动，是我的体贴和执着，还有为人，使她产生了尊重。只要以好心换好心，她都会给以热情的回报。
　　这种好心给她带来一个弱点，就是区别好人坏人的时候，常常以对我好不好做为标准，缺乏政治观点。每个人身上都是有弱点的。
　　对一些有志气的人，有才智的人，有作为的人，她在心目中是很敬慕的。我们的爱情，很大程度是求助于一个高尚人格的吸引和尊重。毓唐和纯子与我之间的友谊感动过她。这种友谊形成了一个正直、向上、奉献而不为功利的小圈子，总的方面找到了共同点，也就定下来了。
　　如果把爱情当做对人生快乐追求和舍身为人的结合体的话，我们的爱情这两方面都有。以她的方面，我想象，我的工作本身是种精神与情感领域里的活动，迎合了好少女的向往，自有一种甘甜缱绻的快乐；另一方面，我的痴心和过去的艰辛生活使她感动过，她不忍心离开我。是一种心甘情愿的怜悯心感动起来的爱，但这不是勉强的迁就。因为这一方面是报答，另一方面是相信：得到的爱会比付出的爱更多。至于我这方面，得到的快乐并不多，我追求的是更本质的东西，就是她在爱情上一颗纯洁和永不动摇的、忠诚的心。我在生活中得到真正的爱不多，遇到一点关怀，会感动得下泪，一点点善心也会叫我满足。但我不要求那种没有爱的怜悯心。我的快乐好像只表现在这一点上：甘心情愿。我会把快乐用在家庭的责任上。
　　有没有妨碍爱情的心思呢？有的，那就是怀疑和嫉妒，我怀疑她的志向和我的志向不一样，会使现在的热情冷了下来，我怀疑她纯的好心会上了别人的当，使她自己陷入痛苦的境地。怀疑会对爱情起破坏作用。
　　
　　1962年11月6日星期二晴（2211天）
　　当野外动物都进入冬眠的夜里，风在院子里喧嚣着，秫稭干燥的叶子发出尖锐的叫声，无休无止地吹哨子；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走动，有时从房顶呼哨而过，从瓦底下发出铮铮的声音。风总是一路带着音响，或谐或噪，匆匆忙忙地赶路。在这样的夜里起早喂马，坐在灯光下面读书，每隔十五分钟就出去给马添草。为了不影响大家睡觉，用马粪纸围成一个锥形筒，做了一个灯罩，把灯泡围起来。
　　《约翰•克里斯多夫》被一页一页翻过去。我为安多纳德的死流泪。她的一生，只有付出的爱，未曾被人爱过，用自己的艰辛劳动，培养了兄弟。她的一生是值得骄傲的。但是我想，从前的社会，在尽他们人生义务和社会责任的时候，为什么总是想到牺牲呢？在览窥他们一生的时候，人们只是在书页上洒几滴悲悯的泪吗？他们的幸福总是不能在责任中找到一个安身之处吗？是不是认为付出是多余的部分呢？朱赞平的小说里，歌颂社会主义本来的豪迈的事情，而人物却无缘无故地流泪。
　　
　　1962年11月7日星期三晴（2212天）
　　想念皙瑛的时候，心里充满了喜悦，周围的一切好像也快活起来，自己走路也轻松起来。但是要想到失掉爱情这一层，也会说出要尊重人格和争取高尚爱情的一些话。而在大部分时间里，想念会成为要见面、要表白、现在却不能见面的惆怅，偶尔也有甜甜的味道。那时，我就拿出小歌本，找出一些爱情歌曲来唱。
　　一年的收成可以看到了，金色的大豆，一袋一袋扛进仓库，修好的白菜在院子里垛了起来，人们无休无息地忙禄着。晚上大家集中在办公室的屋子里，喝着热水，读卡斯特罗的电视演说。炉火红红的，谈论着我们伟大的国家，钦佩古巴总理的坚定、敏锐的革命家品格。
　　庆霞接连寄来两封信。我回信了。抄了一份《新货郎》歌子。
　　我回忆起这次休假的一些有情趣的事。10月30日，我和皙瑛到纯子家里去，那屋子里的气氛清雅而静素。桌子、墙上，一切都是静的，我莫名地希望动一动。
　　“把人折磨够了是不是？”我说。
　　“可别那么说。这是两个人的事情。”纯子说。
　　她是一点也不受屈的。我说：“这笔帐是永远算不清的。”
　　我拿起她俩翻译的红花岗的译稿说：“你俩在这方面下功夫，精神就有寄托了。人的感情不能平均地分到各个方面，一切都寄托在信仰上，一切就有了价值。”
　　纯子说：“我是觉得这件工作值得我们做一辈子，才下了决心的。”
　　我说：“实际上，真正的爱情，两方面都有牺牲的。”
　　纯子说：“但是，你得到的总会比牺牲的多。我交的朋友都会唱歌，而他就不会。”
　　我们都笑了。
　　在联营买了两条手绢。两个人来到东北电影院前面的一个小食店吃饭，有饺子和面条两种。她不喜欢吃面条，这是我上次在一起吃饭时知道的。服务员答应我等半点钟就好，可是到了一小时，饺子还不好。我拿出一枝新笔来，在她的旧处方上写字。我曾送她一支同样的钢笔，都是关勒铭的牌子，她那支紫红的。我这支是绿色的。我问：“你那支怎么不用？”
　　“我留着，留一辈子。”
　　“我用吧，用坏了我再给你买。”
　　“留着你用吧，好笔我都留给你！”
　　“我这辈子注定是要耍笔杆了。”
　　两人比赛谁的字写得好。她写字手挺重，那字像一个男子写的。我终于想起饺子还没吃，就笑着问服务员为什么骗我？她们只是笑着，对我的急性并不理会，最后用一句双关语说：“打破计划啦！”我不理解这句话，玉妹推了我一下，说：“这是说咱俩呢！”
　　她为了消磨时间，把两条手绢拿出来，要把好的给我。那是一条褐色的，四周有绿紫两色的边线。她淘气，建议划拳。我认真起来，划了两次，她诡谲地看着我的手。第三次，我的剪子剪了她的布，于是那条手绢就是我的了。我后悔我为什么赢了她。不想要，她不干，留下那条灰色带蓝方格的手绢。
　　“你是不是故意输给我？”
　　“不是。”她瞅着我笑。
　　玉很聪明。10月28日晚上，我们到小河沿去散步，共坐在一条凳子上。她偎在我的怀里，我望着湖水颂着我给她写的那首诗：我天天去翻墙上日历，像孩子盼望除夕的黎明……我贴着她的脸悄悄问：“为什么？”她说：“盼过年！”我告诉她，以后要做许多事情，很有点野心呢。我的名字叫“盖壤”。她说这是顶天立地的意思。她为自己的聪明感到快活，呵呵笑着。
　　
　　1962年11月8日星期四晴（2213天）
　　几天来从收音机里听到美国封锁古巴和印度侵华的消息。中国人民支持古巴、反击印度侵略。我想，你不革命，便受反革命的欺负和污辱。
　　早晨起来的时候，小郭向王光请假，说是不舒服。王光答应了。我很不以为然，第二天他便要求回去。大家在办公室里议论他。回到宿舍，我看小郭躺在床上，孤单难受，我很想劝他几句，卷一根烟坐在椅子上寻思了一会儿，终于没敢开口。
　　
　　1962年11月9日星期五晴（2214天）
　　就算是最热烈的爱情，没有思想基础，单单是吻和拥抱，会变得无聊。下午给玉写信，像是一份爱情的总结。
　　
　　1962年11月10日星期六晴（2215天）
　　快乐的人生要去创造。
　　
　　1962年11月11日星期日阴（2216天）
　　第一次看到今年的雪。天色阴暗，雪花不多。农场动员了全部力量，连孩子都来参加往窖里搬运大白菜。马大嫂觉得冻手，远远地叫在食堂里忙活的丈夫，快送手套过来。小女儿玲玲，跑过去，乖乖地把手套取来递给妈妈。丁家的男孩小东，却像个小监工，两手插进衣兜里，蹙眉头和雪花作对。
　　“你到食堂里去吧！”他爸说。
　　“周旗不让进！”他紧跟在爸爸的身后。我和他爸抬一筐白菜。我问老丁，是从窖口下菜还是从窖门下菜。他没听到。我硬问：“你聋了还是哑了？”他呵了一声醒过来，说：“小东一说冷，我心就不在这儿了！”这就是做爸爸的心情。
　　晚上曹大嫂了一小筐地瓜，慢慢地走路，心事重重的样子，我从屋子里出来，唱着《新货郎》“打起鼓来，敲起锣来……”她听见唱歌也没抬头。我住了口，惊怪地看她一眼。她从我身边走过去，仍然低着头说：“回来！吃地瓜！”我有些怀疑，但还是回身来跟她走进屋。她把小筐放一桌子上，抬头见炕上有一只小猪，喘息地、抽搐着。她把手背放在小猪身上，叫道：“唉呀，这准是冻的。”接着拿起奶瓶，给小猪灌豆浆。小猪挣扎着。她泄气了，站起来说：“你呀跟我一样，没有几天活头了。”
　　她是一个没有孩子的女人，叹息悲凉的身世。曹玉林进城去了，钟宝良把菜送到她家去。
　　
　　1962年11月12日星期一晴（2217天）
　　早晨起来，从窗口往外看，满地白霜。小周旗披着棉袄跑出去，转来报告说：“小猪报销了一个，其他五个完好。”生了10只小猪，死了一半，大家很伤心。
　　给玉写了信。
　　
　　1962年11月13日星期二晴（2218天）
　　农场的院子四周用秫稭墙围起来了，大家为安装一个体面的大门煞费苦心。找不到木料，就用大捆秫稭扎成两个大型的门柱，门的大小正好能开进一辆汽车。钟宝良远远地站在门外，仔细地端详着，做了个快乐的姿势，说：“这是凯旋门！”
　　大家怀着种各样的心情盼望去城里休假回来的人，我想着她的信，钟宝良想着他新对象的照片；邓荫科想着托别人买的海栆，曹大嫂想他的丈夫，大概是独守空房的滋味不大好受。
　　果然回来三个人。我的信没带来。王光说我将睡不着觉。酉酉说黄在中的爱人生了个女孩。我对黄说：“你在农场奋斗三年，收获了两千金！”酉酉插嘴说：“正好一吨！”
　　听说，老D这个人的吃是很著名的。6岁的时候，邻居的鸽子飞到他家院子里，被他捉住了，把头噙在水缸时淹死；鸽子尚有一口气，他用石头砸了几下，放进灶里烧着吃了。六0年回家相亲的时候，吃光家里的饼干、糖，母亲给他做了一锅大米饭，那锅小小的，他真不好意思叫妈妈给多做。饭做好了，他叫妈妈把所有的剩菜汤都倒进锅里，干饭成了稀饭，他一骨脑儿都吃进去了；到后来，连大酱都吃光了。在省委农场劳动的时候，一顿吃过50个蛤蟆。别人扔掉的小死猪他也拣回来吃。东街遇到卖猪爪的，他买来了，一面走一面吃一面后悔，因为上面的肉太少了。
　　
　　1962年11月14日星期三阴雨（2219天）
　　初冬的雨却是以夏天的气势来的，看不到烟雨中绿苗的姣色，只见黄雨湿地。
　　出其不意地接到郭广盛的来信。接到玉的来信，她不叫我想她，我却因此更想她。心情舒畅，好像一种从未尝过的甜蜜。
　　给郭广盛回了信。
　　晚上全场人员在东屋开会，总共不过十几人。
　　
　　1962年11月15日星期四晴（2220天）
　　我今天赶车到古城子磨面。出门后两匹马就跟我捣蛋。我连哄带拽，总算完成了任务。送胡长德和黄在中回家，送王光去开会。车到铁路边。
　　我经常被一种烦躁情绪控制着，遇到一点不如意的事情就发火。小酉酉把闹钟弄响了，我问他：“弄响它干什么？”
　　“不让它到点就响！”
　　“谁不知道用铁片别上就不响，你唬老百姓啊？”
　　但他不听我的，由东屋拿到西屋去，跟收音机对表，闹铃响了一路。
　　赶车回来的时候，我帮他们收拾烂柴火，饲养员找牛去了。我看谷草堆在那里没人铡，就叫人一起铡了。晚上没人生炉子，贾彬好像早有意生炉子，问大家：“你们生炉子用什么引火？”
　　“外面柴火有的是嘛！”有人说，但他不动手，反倒躺下了。我去筛了煤，拿了柴火，这才去吃饭。
　　小青马对我直叫，贾彬不给它添草，自己吃饭去了。我又去添草。这些大概是我情绪烦躁的原因。
　　郑桢有本事，常常和别人做对视的游戏。两人对看，看谁先笑。我看过两次，一次是看DYK。这人脸盘胖而大。当别人写信的时候，他若无其事地哼着小曲儿，装作在桌子上找东西，眼睛却不住地往下溜。他在窥探别人和事的时候，不怕别人发现，带着一副油滑的笑容适应尴尬的局面，为自己的猥琐行为打掩护。他看郑桢的眼睛时，先是心中早有了笑，克制力把笑压下去；嘴唇紧闭，颊肌收拢，想把注意力放在肌肉的控制上。但郑桢仍然瞪着他，表情如初，还是觉得肺内有股气往上冲，搔得他神经发痒。于是他把颜面动作扩张了一下，斥鼻子，瞪眼睛，张开大嘴；进而伸出厚大的舌头，想引逗对方发笑，实际是掩饰自己的笑。终于憋不住了，肺里的气冲出来，哈哈哈！不笑不行了。解嘲地说：“你的头简直是个油葫芦！”这也算是败中取胜吧！
　　他不止一次和周旗对视，他没看以前，就先笑起来了，然后酝酿好了情绪，刚一对视，就又笑起来。原来笑是用不完的呀！
　　
　　1962年11月16日星期五晴（2221天）
　　为农场两只狗——一只叫小青，另一只叫小黄——盖一座温暖的小房子，三个人忙了一天。
　　以身作则是最好的影响人的方法。饲养员午后劈了生炉子的柴火，晚上我又主动帮助他铡草，让他去找牲口。
　　周旗在外面把人打了。他父亲听说，把他叫到跟前。他进到屋里，见父亲像座塔似的坐在那里，开口就说：“你打我吧……”
　　还好，他爹没打他，只教训了几句。
　　今天我们钉狗窝的时候，他总在外面看。晚上，他把DYK的行李给叠起来，还擦了桌子。前几天总是他生炉子。
　　
　　1962年11月17日星期六晴（2222天）
　　收到玉15日的来信。她那样爱我，我真幸福。
　　两个人被分配在猪圈外面往粪堆上送粪，圈里面有两个人供着他俩。小的总把粪往对方的筐里撮。每一次，大的用眼睛盯着的锹头，有些气闷；第二次，大的向小的白了一眼；第三次，他的铁锹一立，指着小的说：“你想干什么？想在我面前修一座粪城怎的？”由于气极了，再也找不到恰当的字眼，吐了一口唾沫。小的笑着，唱道：“我的玖瑰花呀……”大的脸红了，找不出词儿来，只是盯着他。小的这才认真起来，指着圈里的人说：“你别寻思你比我干的多，我里面这个人扔的是粪快！”意思是粪块虽然不显堆儿，实际比大的多。大的指着粪堆说：“到底谁快？”
　　“我的快！”小的根本不看。
　　尽管两人有分歧，却永远在一起。吃饭的时候，两个人同时买一块腐乳，小的坐在外面，大的坐在里面。两个人把白菜汤吃光了，大的说：“你去盛菜！我今天铡草累了。”没抬头，不着急地吃着腐乳。小的说：“你去，我坐在外面不方便。”他见大的吃腐乳，自己也夹了一筷头。大的说“这腐乳都吃了啦，你还不去？”小的说：“你去吧，我看着这点腐乳。”
　　有人说：“你俩都怕把剩下的那点腐乳吃掉吧？”
　　别人揭了他俩的底儿，大伙大笑起来。两个人同时站起来去盛白菜汤。
　　
　　1962年11月18日星期日晴（2223天）
　　给玉写了信，明天叫大车捎去。这封信写的不生动。人总有些平常的时刻，心里挺平静。
　　
　　1962年11月19日星期一晴（2224天）
　　喂猪每天用两锅白菜，一锅精料，白天没有电，由周旗晚上煮好，白天喂。烀猪食晚上挺冷的，只有他一个人，干不过来，他把整个萝卜放到锅里烀。我说：“你一个人若有困难，就提出来，别这样糊弄啊。”
　　他赌气地望着我，说：“生萝卜猪也能吃。”
　　“剁碎了给猪吃，不是更好吗？”
　　“就这样吃也剩不下。”
　　“人吃苞米可不是整个儿吃的呀！”
　　曹玉林只站在旁边笑着，说：“是啊！白天睡觉，晚上还不想干活，我知道你愿意白天干活，好看狗窝、打家雀。”
　　曹玉林常常能发现大家也能发现的真理，懒洋洋地躺炕上，拿一本《诗经》的现代译本在读，说：“现代诗应当学诗经啊！”他还读农业书，惊讶地发现种地需要上粪。进城买来一本大词典，天天翻看。是一个真正啃书本的老实人。
　　
　　1962年11月20日星期二晴（2225天）
　　早晨刚起来，曹玉林开门，带进一阵冷风，手里拿着一个完整的大萝卜，说：“大家看看，这就是ZQ干的活！”
　　ZQ已经醒来。听见两个人说话，又闭上了眼睛。贾彬说：“你别说他了，他昨晚11点才睡。”
　　老曹说：“啥时候睡有什么用？总在屋里呆着。”
　　贾彬说“我昨天去看他，主要是烧煤不得法。”
　　老曹说：“什么不得法？《十万个为什么》上面就有嘛！”
　　贾彬说：“那是书本上的嘛，他添了一灶坑煤，煤都没烧透。”
　　“这就得了呗！锅添满了，灶炕满了，他好到屋子里坐着嘛！那屋子里就是冷嘛！”
　　上午夏炎找ZQ谈了。晚上，贾彬又给ZQ三个脚围子。小ZQ围着围裙，棉帽低低压在额上，忙上忙下，像个劳动子弟了。
　　
　　1962年11月21日星期五（2226天）
　　农场屋子里的墙用白纸糊上了，显得光亮而洁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