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希望之光
作品名称:萤火虫 作者:黄河岸边 发布时间:2019-04-07 21:38:48 字数:4823
春兰姑夫前脚刚踏进门,春兰表弟就回来了,他愣愣地瞅着秋生,困惑地问:“你怎么到我家来了?”
“这孩子咋说话呢没礼貌,是你表哥。”春兰姑怒斥着儿子,又对秋生抱歉说,“秋生,这是我儿子叫强强,不会说话,你可甭往心里去啊。”
秋生笑笑说:“姑,不碍事儿。”
“我在哪里见过你呢……一时想不起来……”强强轻轻拍着头,“噢,想起来了,在天桥,对,就是天桥,你是卖书的,你忘了?我买一本《军统内幕》,你说看我是个学生还送给我一本《写作指南》,为此我很感动,所以带着几个同学到天桥去买你的书,有这么回事儿吧?”
经强强一点拨,秋生恍然大悟:“的确有这么一回事,恕我眼拙。”
“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春兰姑夫开怀大笑起来,“强强还不叫表哥啊。”
强强不情愿似的叫了声:“表哥。”
秋生看着强强打心里喜欢,强强长的很帅气,白皙的脸略显稚嫩,瘦高个儿,细长的浓眉下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在嘴角边儿有一颗绿豆粒般大的黑痣,嘴巴上一层绒毛似的胡须,言语诙谐,是他父母所不能及的。
不多时,热气腾腾的饺子上桌了,郭建设没精打采地看着饺子,阴阳怪气地说:“饺子酒越喝越有……”
“建设,你赶紧吃吧。”秋生劝说。
春兰姑夫打开一瓶老白干,说:“都不是外人,没那么多讲究,咱就来个饺子酒,不可多喝一人一杯。”
“姑夫,我中午喝得可不少啊,酒劲还没下去呢,不能再喝了。”秋生推辞说。
郭建设瞥了一眼秋生,面露不悦之色:“客随主便嘛。”
春兰姑夫倒了三杯酒说:“以酒养酒,仅此一杯谁也不能多喝。”
春兰和姑下完饺子在饭桌前刚坐下,春兰姑夫就说:“在喝酒之前,我先说两件事,第一件事厂里要裁员,打破‘铁饭碗’,也就是说有一部分人要下岗了,顺应改革潮流势在必行;第二件事厂里的职工饭店对外承包,我想和你们商量商量咱把它包下来行不行呢?发挥一下民主,俗话说得好:‘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嘛。”
春兰姑首先投反对票:“我看不行,咱们两眼一抹黑啥也不懂,万一亏了本咋办?”
“妈,你干啥事儿前怕狼后怕虎,掉个树叶都怕砸破头……”
“多嘴,大人的事你少插言,吃你的饭吧。”春兰姑白了儿子一眼说。
强强吐了下舌,又摇了摇头,夹了个饺子送进嘴里,烫得他直咧嘴,博得人们一阵笑。
“姑夫,你是一家之主,我们听听你的想法。”春兰急不可待地说。
春兰姑夫举起酒杯冲秋生和郭建设说:“喝吧。”放下酒杯,吃了个饺子,砸吧砸吧嘴,“好吃,这肯定是春兰调的馅儿。”
春兰笑眯眯地看着姑夫:“你咋知道?”
“你姑那两下子我还不知道吗,调馅儿不是咸了就是没滋没味儿。”
春兰姑不高兴地说:“我包的饺子不中吃,你哪次少吃了?”
“没办法啊,开个玩笑,咱还是书归正传吧。”春兰姑夫一本正经地说,“我是这么想的,春兰呢也没有工作,秋生呢靠打零工饥一顿饱一顿也不是长久之计,如果把饭店承包下来,他俩也算有个正经营生,至于亏盈嘛,事在人为。”
春兰姑沉思片刻,说:“你说得倒是个理儿,可……”
“只要你同意,接下来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春兰姑夫知道妻子想提钱的事,所以打断了她的话。
一顿饭在融融的气氛中结束了。
秋生恭恭敬敬地说:“姑夫、姑,我先回去了。”
“回去干啥,这里才是家。”春兰姑说。
秋生犹犹豫豫,但最后还是说:“我出来的时候没跟卜大爷知会一声,不回去他会担心的。”
“也好,你回去把旅馆的帐结了,到家里来住。”春兰姑夫叮嘱说,“明天早过来。”
秋生为了答谢卜老汉的恩情,在回旅馆的路上买了些东西,他拎着东西刚进旅馆大门,就听卜老汉粗门大嗓嚷嚷着:“爱住不住,不住滚蛋……”
秋生还是第一次看见卜老汉发这么大的火儿,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于是小心翼翼地靠近他关切地问:“大爷,您和谁生气呢?”
卜老汉瞥了眼秋生没有搭理,继续谩骂着:“甚么东西……”卜老汉的话越来越不堪入耳了,房客实在忍不下去了,便从屋里出来,怒容满面地说:“大爷,犯不着吧,我不就是和你开个玩笑嘛,你说也说了,骂也骂了,怎么着还没完没了了?”
“我这大岁数了,你拿我穷开心是吧?”卜老汉得理不饶人。
秋生听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做起了和事佬,秋生先把房客劝回屋,接下来又对卜老汉说:“大爷,鸡毛蒜皮的小事何必大动肝火呢,俗话说气大伤身,消消气。”秋生好不容易才把卜老汉拽到登记室,卜老汉余怒未消,依旧骂骂咧咧,秋生心里暗想:卜大爷今天怎么啦?为了一句玩笑至于发这么大的火吗?到底咋回事呢?
卜老汉发泄完了情绪平静下来,看着秋生问:“你干什么去啦?穿着这么干净不像去干活啊。”
“噢,走的仓促没来得及告诉你。”秋生把东西放在桌子上,“到我老乡家去了。”
“从来没听你提起过啊。”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有个老乡在这里工作。”秋生倒了杯水递给卜老汉,“大爷,您今天这么大火气啊?”
此刻,卜老汉冷静了,为刚才的行为感到懊悔:“莫名其妙,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啦,好像吃了草似的,心里窝着一股火儿,人家跟我开个玩笑,我的无名火终于爆发了,连我自己也弄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秋生猜想:是不是因为我和他侄女的事啊?他刚一闪念,又自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太卑鄙啦。秋生见卜老汉心平气和了,于是就把老乡准备开饭店的事告诉了他,卜老汉听了连连点头:“好事,正事,不过说良心话,咱爷俩相处这么长时间了,你走了我还真有些舍不得呢。”
“大爷,我有空会常来看您。”秋生是个感情丰富的人,说到分离他心里酸溜溜的。
夜里秋生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想起自己一年多来的挫折和磨难,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儿,好像在黑夜里摸索前行,深一脚,浅一脚,不知奔向何方,现在终于看到了一丝亮光。
职工饭店是红旗机械厂的下属单位,在厂子毗邻的街道上,面积不足百平米,员工十余人,僧多粥少人浮于事生意很不景气,入不敷出,一直靠吃厂老大的“奶”养活着。为此厂领导大伤脑筋,早有意把它承包出去,但考虑到职工安置问题,所以一拖再拖。随着企业改革进一步深入,红旗机械厂领导审时度势决定将职工饭店作为全面改革的切入点,于是召开职工大会把改革方案公布于众,一石激起千层浪,吃惯了“大锅饭”的职工,面对着国有企业改革新形势手足无措,局面一片混乱。但谁又能阻挡住企业改革的脚步呢?经过一波三折的激烈角逐,春兰姑夫最终获得了职工饭店的承包权,然后对饭店内外进行了装修,原先破旧不堪的饭店一夜之间改头换面成了整条街上的独特风景。
春兰姑夫在没辞职或下岗之前,先将饭店交给秋生和春兰打理,他充当一个顾问的角色,偶尔到饭店走一遭,也是来去匆匆,他对秋生信任和放心。春兰以前开过饭店,或多或少有一些经验,秋生精打细算又经营有方,不到一个月曾一度风中之烛的职工饭店扭亏为盈起死回生了。春兰姑夫看秋生把饭店经营的红红火火,心里美滋滋的,逢人便夸奖秋生,尤其是在春兰面前更是赞不绝口,春兰不屑一顾,有时候向姑夫泼一瓢冷水:“哼,看你把他说得什么似的,他吃几碗干饭我还不知道吗,要没有我帮衬着他能干什么呢。”
春兰姑夫听了春兰的话心里有些不悦,但又抹不开面子数落她,他知道春兰目前的窘境,丈夫锒铛入狱,离婚诉状递到法院迟迟没有音信,尽管他十分同情春兰的遭遇,但除了物质帮助和精神抚慰之外,其它的爱莫能助。
春兰也只是嘴上说说而已,纯属一句玩笑话,其实她对秋生的能力还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她不知为什么,自从秋生到姑家来郁闷的心情就像多日阴霾的天气突然间阳光明媚,然而她又隐藏着一种无法弥补的自责和愧疚。秋生越对她好,她越感到无地自容,更加痛恨自己坑脏的过去,她多么希望那段不光彩的历史是场梦啊,可事实无法更改,总有一丝阴影萦绕着她,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她的痛苦只有她自己知道,但痛苦也是她自己造成的自作自受,即使在戒毒时期(那种痛苦不是一般人可以想象的),她忍受着毒瘾的折磨也从未怨天怨地,最终以顽强的意志战胜了毒魔。她一肚子苦水又向谁倾诉呢?尽管姑一家人对她关爱有加,秋生更是无微不至地照料着她,但她伤痕累累的心一时半会儿难以愈合。
秋生从早到晚忙得不可开交,过去十多个人干的活儿,现在只有他们四个人了,一个厨师,一个服务员,春兰坐台收钱,客人多的时候也端菜上水,秋生几乎包揽了饭店里大部分零活儿。为了降低成本增加利润,他一大早起来蹬着三轮车去十公里外的批发市场买菜,回来后还得帮着厨师摘菜、切菜、洗菜……反正有干不完的活儿,但每当饭点儿饭店里座无虚席的时候,他心里甭提多高兴了,脸上总是洋溢着微笑,直到晚上饭店打烊,秋生才疲惫地躺在饭店里狭小的床上盘算着来天的生意,他一门心思想把饭店经营好,只有这样他才觉得不辜负春兰姑夫对他的信任。秋生和春兰各自忙得昏天地黑很少有机会坐下来交谈,但两个人的感情与日俱增,彼此心有灵犀一点通,默默祝福对方。
这天傍晌午,春兰姑夫带着几个干部模样的人来到饭店,春兰热情地迎上前:“姑夫。”
“秋生呢?”春兰姑夫四下望了一眼问。
“在后厨呐。”
春兰姑夫向春兰吩咐说:“今天厂领导在咱这里吃饭,你告诉秋生弄些上档次的菜。”
“哎。”春兰爽快答应着,将领导们让进了饭店惟一的雅间,然后到后厨通知秋生,秋生听罢不免有些为难,本店面向大众,说白了就是个百姓饭店,菜谱也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家常菜,最高档的菜充其量是清炖鸡红烧鱼之流,厂领导大驾光临,区区小菜焉能登上大雅之堂。
春兰好像看透了秋生的心思,咂咂嘴说:“人家大领导们好不容易来一回,不能给姑夫跌面儿,可咱的菜确实太寒碜了,要不我到大酒店……”
“你们看不起我?”厨师听了春兰的话很不高兴,看着秋生傲气十足地说,“我不是跟你们吹牛,甭说是小小的厂领导,就是市里的大领导也吃过我炒的菜。”
秋生笑着拍拍厨师的肩头,说:“郝师傅你误会了,你的厨艺我们都有目共睹,可巧媳妇难做无米之炊,咱的食材太少了呀。”
“你们放宽心,食材少不要紧咱往精里做,包管领导们吃了这回想着下回。”郝师傅信心满满地说。
秋生开玩笑说:“得了吧,吃这一回就行,常来吃咱还不得连本赔掉啊。”
春兰姑夫陪着领导们有说有笑,小小的雅间里烟雾缭绕,香气扑鼻,正座上坐着一位五十开外的汉子,水桶般矮短身材,肥嘟噜一张大脸,秃头顶泛着油亮的光,左腮帮子上一颗豆粒大的红痣,痣上面长着几根毛,他酒酣耳热,比手画脚:“事实证明,我们的决断是正确的,这饭店还是原来的饭店,只是改变了经营性质,经济效益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说明什么问题呢?企业改革刻不容缓。”
“厂长高瞻远瞩。”下首的三位领导异口同声。
厂长轻蔑地看了一眼部下,愤愤地说:“你们就会阿谀奉迎,拍马溜须。”
部下们面面相觑,一个个羞愧地低下头。厂长和颜悦色地对春兰姑夫说:“我能见见那个秋……什么来着?”
“赵秋生。”春兰姑夫连忙回答,“我这就去喊他。”
秋生出现在厂领导们面前,领导们一个个面露惊疑之色,厂长上上下下打量着秋生,眼前站着的这个小伙子长的很漂亮,眉宇之间有一股阳刚之气,腼腆之中透着自信,厂长挥挥手说:“坐吧,和大伙儿聊聊你是怎么把一潭死水搞活的。”
秋生第一次接触大官儿未免有些紧张,他不由得看着春兰姑夫,春兰姑夫说:“秋生,厂长让你坐你就坐呗,来,挨着我坐。”
秋生推脱说:“我还是站着吧,给您们斟酒。”
“一看就是腼腆型的。”厂长直言不讳批评说,“缺乏锻炼啊,这样扭扭捏捏的咋能干大事呢!听你姑父说你在经营上有一套,能否赐教一二?”
秋生脸一红,心里埋怨春兰姑夫口无遮拦,他坦诚地说:“赐教二字不敢当,我是个乡巴佬不懂经营之道,误打误撞使得这家饭店有了起色,再说了这也不是我个人的功劳啊,如果没有他们几个鼎力相助和姑父的信任,恐怕我也无力回天,我觉得吧经商之根本就是诚实守信。”
“说得好。”厂长情不自禁拍起巴掌。
厂长一鼓掌,秋生觉得一股暖流涌遍全身,他好像演说家慷慨陈词:“恕我直言,同是这家饭店为什么没承包之前连连亏空呢?而现在收入不断递增呢?原因何在?其实这些问题不难回答,打破‘铁饭碗’,改变传统的经营理念……”
厂长被秋生的一番话深深打动不住地点头,并竖起大拇指连声说:“精辟,年轻有为,必成大器。今天这顿饭没白吃,拨云见日,多谢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