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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1)

作品名称:赫哲之歌      作者:半袭青衣      发布时间:2019-04-04 21:59:00      字数:3396

  卡库玛赶着马车,在官道上继续踽踽前行。
  老马拉着这辆破旧的大车,它像是总在打瞌睡,老是低垂着头,那步伐一直是不急不疾慢慢吞吞的。卡库玛朝它挥挥鞭子,它像惊醒过来似的,连忙抬起头来,加快了一点脚步,朝前赶一段路。可是,走不上多远,它就又低下头去,恢复到原来慢腾腾的步履,让人的心里直发急,而又无可奈何。是啊,这上千里的路程,它实在是累坏了。大车铁箍的车轮,碾压着路上的碎石、沙砾,有节奏地发出单调沉闷的“吱嘎、吱嘎”的声音,不仅让马,也让人都只想昏昏欲睡……
  就是这样子,这人这马这车,在这条官道上去而复返,算上在依兰哈拉耽搁的时间,离家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但是,今天不管怎么样,总算是朝着舒穆鲁岳洪、朝着日夜思念的家乡走来了。
  跟尼果罗分手以后,现在天色已经过午,风平息了些,被吹扬起来的尘土和枯枝败叶,渐渐落了下去。瓦灰色的云块缓缓从西边向东移行,这会儿暗淡的阳光,偶而还从云层里露出几线无力的光线来。远处被厚云块吞噬了的黯黑色的山峦和河流,这时也模模糊糊显现出了轮廓。
  卡库玛心急似火地赶着大车往前赶路,这几十天来,深深埋在他心底的思念——对家的思念、对老额尼和妻子儿女的思念,让他恨不得一步就赶回舒穆鲁岳洪,一步就跨进家门。这种思念让他忘记了自己是在大病过后,身体尚未痊愈,忘记了自己在这回家途中,一路上的艰辛。
  大车在坑洼不平的道路上,上下颠簸着,左右摇晃着,好像土块在簸箕里滚来滚去一样。卡库玛坐在车辕上,感到全身骨头卯榫的地方都快颠开了缝,肚子里的胃肠,都颠移了位置,让他实在难受。可是,他对这些似乎已经不在意了,因为对比他这几十天来所受的苦和所遭的罪,这些简直算不上什么。
  那么,当初卡库玛是怎样离开岳洪,怎样迈出家门的呢?几十天来,他又经历了怎样的境遇呢?这一桩桩、一件件发生的事情,让他只觉得恍如一场噩梦,他都不敢回头去看,不愿回头去想。
  官道的周围笼罩在冷寞肃杀的初春里。料峭的春风,从旷野里席卷过来,刮在他瘦削的脸上,刮在他羸弱的身上,他浑身有些瑟缩,连打了几个寒噤。他连忙裹了裹身上的狍皮大哈,抬眼又望了望四周。狂风卷着几茎枯草,在苍凉的大地上盘旋,一只寒鸦“聒聒”叫着,从头上掠过,这一切越发显出这世界的广漠、萧瑟和冷落……他怀里抱着马鞭,紧裹着狍皮大哈坐在颠簸的车辕上,看着眼前的景象,他心里一动,这情景多么酷似他几十天前离家那一天的情景啊,那一天也是乌云笼罩,狂风席卷,寒鸦聒噪,只是多了一场暴风雪……他原本是怕回忆过去的,但现在让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一天,想起了那一天他同亲人们生离死别似的分离。
  自从父亲去世以后,卡库玛就跟母亲两人相依为命。他下江捕鱼,上山打猎,从一个少年长成为一个勤奋的小伙子。可是,母亲因为父亲的故去,就一直病倒在炕上,起不了身,什么活都干不了,而他一个人忙里忙外,又要干活,又要忙家务,还要服侍母亲,这让他感到一筹莫展……就在这个时候,麻林卡岳洪一个阿哈的女儿艾伊阿莎,来到了他的身边,成了他的阿散,是她使这个处境困难的家庭出现了转机。
  艾伊阿莎模样百里挑一,是远近有名的美丽姑娘。她勤劳贤惠,性情温柔,而且心灵手巧。她熟皮张、搓鹿筋,缝制的鱼皮衣、兽皮狍裤,做工精细,又漂亮又结实,经久耐穿;她剖制的鱼干、鱼条,一年四季都那么新鲜。邻居们见到她的容貌,看到她做出的活儿,人见人爱,人见人夸。卡库玛的土屋里自从有了艾伊阿莎,就发生了天大的变化。虽然家里的生活过得还是那样清贫,可是土屋里却充满了生气,充满了说笑声,充满了欢乐。就这样,这一对小夫妻,一个在外是渔猎能手,一个在家里是操持家务的好媳妇。三年前,他们的儿子出生了,今年初又添了个小女儿。老额尼看着小孙子、小孙女,乐得合不拢嘴,左邻右舍的乡亲们,都夸老人有福气。
  这几年来,卡库玛不分白天和黑夜,拼死拼活地干活,一心想让日子过得不那么拮据,让母亲和妻子儿女们能吃饱穿暖。大江解冻了,他到江上去撑船撒网,风里来浪里去,汗流浃背地捕鱼叉鱼。大江结冻了,他在山岗上挟着弓箭激达狩猎,冒着风雪严寒,在茫茫的林海雪原追猞捕貂……可是,年复一年,一家老小跟岳洪里的其他乡亲们一样,仍旧吃不饱穿不暧,住在阴暗潮湿的胡日布里。
  去年入冬,为了能按期交上进贡朝廷的紫貂皮,他带上干粮和弓弩,牵上一条猎犬,早早就进了山。
  这天的早晨,他在密林深处这座温特合(温特合:赫哲语,冬天狩猎时搭的窝棚。)里,勉强爬起了身。这些天他就受风寒生病了。他去年搭的这座圆锥形温特合,现在四下里透风,冷得像冰窖,但是他实在没时间去修补。这时候他浑身发热,头像裂开似的疼。可是为了能捕到貂皮上交皇贡,他还得顶风冒雪挣扎着走出温特合。
  在山岗的西南方向,有一处不大的赤松林,林子边缘是一片开阔的沼泽地。卡库玛昨天傍黑的时候,在这儿发现了貂的踪迹。现在,他沿着赤松林的边缘,蹑手蹑脚地前行。右面这片沼泽地里,夏天的时候长满了青草和苔藓,如今已经被厚厚的冰雪覆盖住了。猎犬悄悄地冲在前边,他手里握紧弓弩在后面紧紧相随。松枝刮掉了他头上的狍皮帽,寒风撕扯着他的头发,冰雪冻僵了他的脸颊和手脚,但现在都顾不上这些了。他屏气敛息地一点点靠近了紫貂营穴的石缝,他甚至可以看见那只紫貂了,它体型略比家猫小些,全身毛皮呈紫褐色,后背上还有一撮黄白色毛针……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一种紧张的战栗,掠过了他的身躯,他赶紧扭回头去看,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一头足有三百多斤重的野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窜了出来。还没等他做出反应,那只野猪一头就把他拱倒在地,紧接着它又“嗷”地叫了一声,露在嘴外的一对锋利大獠牙,一口就叼住了他的右小腿,眨眼间一股殷红的血,就从他狍皮裤腿流了出来。
  有经验的猎人都知道,山林里最凶猛的野兽是一猪二熊三老虎,数野猪最凶狠。这头野猪一定是饿坏了,把人当成了猎物,把他拱倒以后,没容他反应过来,就要下毒口。就在这最危险的时刻,幸亏猎犬及时赶回来,它死死咬住了那野猪的后腿,让他挣脱了野猪的獠牙。他赶紧爬起身,忍着撕心裂肺般的疼痛,拿起背在身后的激达,拼命向野猪刺去……最后,还是闻声匆匆赶来的几个猎人,把那头凶狠的野猪吓跑了,他总算逃过了这一劫。可是,那只眼看到手的紫貂,也早躲得无影无踪了。
  看到失去了上缴皇贡的紫貂,他一下子跌倒在雪地上,身上没有一点力气了。受伤的小腿汩汩地往外流着血,把腿边的白雪都染红了。眼见已经没法继续撵貂了,几个同乡的猎人,用猎刀砍下松树枝干,绑了副简单的担架,把他送回了岳洪……这个冬天上边摊派给他家的贡貂,就这样眼看着没法交差了。
  卡库玛被迫躺在家里养伤。年迈的额尼看见儿子伤成这副样子,心里又急又痛。这么多年来,从丈夫去世,她开始重病缠身,就长年瘫痪在炕上,好不容易儿媳妇进门,家里有了些转机,可现在又摊上了儿子受伤这件事。她一辈子笃信萨满教,相信人活在这尘世上,受的所有苦、遭的所有罪,都是各种妖魔鬼魅给带来的,只有恳求爱米这些神灵的保佑,才能摆脱掉所有的苦难……这些日子,老人除了终日流泪而外,就是每天早午晚三次,爬到西墙供奉爱米的神龛前面,净过两手,虔诚地给神灵烧上三炷香。当青烟在神龛上缭绕的时候,她会睁大了昏花的两眼,直盯盯地瞅着神龛上的那尊木雕神像,蠕动着两片干瘪的嘴唇,乞求爱米保佑她的儿子,伤势早一点痊愈,乞求神灵给这个不幸的家庭指点迷津:
  “爱米呀,让我的儿子快好起来吧!爱米呀,快救救我们一家吧,我们该怎么办哪……”
  美丽贤惠的妻子艾伊阿莎,独自一个人挑起了这个家。她整天忙着做饭补衣做家务活,侍候瘫痪的老婆婆,还尽心尽力地照料丈夫。其实,她自己身子也不方便,因为她正怀着快要临产的身孕。在那些日子里,她整天为丈夫的病情而忧虑,为筹措一家人的一日三餐而焦急。她那两泓明亮的秋波暗淡了,那唇边两颗浅圆的笑涡不见了,那平日里清纯的笑声也没有了声音……全家只有才三岁多的儿子卡尔干最高兴。他不知道大人们的愁苦,整天无忧无虑的。平日里,他难得见到阿玛整天待在家里,现在阿玛却天天躺在他身边。他“阿玛”“阿玛”地欢叫着,爬到阿玛的身上,亲亲阿玛扁平的鼻子。他让阿玛搂抱他,他让阿玛给他当马骑,他让阿玛胡子磨搓他稚嫩的脸蛋,然后,他会扎进阿玛的腋窝里,拱来拱去……但是,每逢这个时候,他不知道阿玛的眼睛常常会发热,阿玛会轻轻躲开他,把脸偷偷地朝向墙壁,随后就有几颗凉凉的东西从眼里溜出来,悄悄打湿了阿玛的面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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