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夜深人静。
　　司马浩云端坐在房中，慢慢地品着茶，才喝了半盏茶，便看到窗棂上显出一个人影。
　　“进来吧。”司马浩云沉声道。
　　苏彦迅速闪进房内，仍是蒙着脸。阅风楼的严格纪律，阅风楼之人即使是为了保护主君而死，也是不能暴露真面目的。也就是说，对于世人而言，他们是不存在的。
　　“属下参见主君。”
　　“虚礼就免了吧，有什么事就说吧。”
　　“是，主君，大人让属下带了一封信给主君。”说着，苏彦呈上一个密封好的蜡丸。
　　“还有什么口信么？”
　　“大人命令属下留下跟随主君，暗中保护主君。”
　　“除了你，可还有其他卫士？”
　　“还有另外三人，但是，他们不能露面与主君行礼。”
　　“好。你跟着本君，可是要听令于本君的。”
　　“是，属下明白。”
　　“很好。明日将会有一个巡游，本君和阎将军都会参加，你到时要小心跟着，特别注意保护阎将军，明白么？”
　　苏彦愣了愣：“主君，属下的首要任务是保护主君。”
　　“阎将军会一直和本君在一起的，你保护了他，就等于保护了本君。”
　　“可是主君……”苏彦还想分辩，他接到的命令是保护主君，怎么能变成保护一个莫名其妙的“严将军”？这可没法回去跟少当家凤翎交待啊。
　　“没有可是，这是命令。如果阎将军在本君眼皮底下受了任何伤，本君就唯你们是问，明白了吗？”
　　“是，属下明白了。”苏彦无奈，他是第一次被派来保护司马浩云的，对于这位年轻主君的脾性喜恶，凤翎也跟他说过，知道此君自视甚高，大概是不能接受“要被保护”这样的感觉吧。
　　“对了，你进寨时是什么时候？可曾见到什么人连夜出寨去了？”
　　“是，属下进寨时已是戊时，出寨之人有好几个，好象是那几个分寨主。”
　　“你可见到郎子昆出寨？”
　　“是，属下看到了，他是独自一人走的。”
　　“很好，你先去休息吧。”
　　“主君可要派人去调查郎子昆的行踪么？”
　　“嗯……不用了。”
　　苏彦便躬身退出去了。
　　次日，用过午饭之后，族长就派人来请司马大将军和阎将军去更衣换装了，因为大巡游要在申时开始，开始之前还会有一些仪式准备。于是，司马浩云和阎肃便跟着那几位姑娘去到遇仙楼，分别在两间寝殿中换装。
　　要换上的神服，华丽而繁复，穿着非常麻烦，几个姑娘围着司马浩云摆弄了半天，总算把那些奇怪而琐碎的装饰品都佩戴在他的身上。司马浩云只觉得穿这套衣服简直比上阵迎敌还要累。姑娘们请“男神”先等候一下，因为“女神”那边还没有弄好呢。
　　司马浩云很好奇，不知道阎肃那边装扮成什么样子了，“他”要扮女神呢，想想都让人激动！他忽然发现，原来他很想看看小肃穿女装是什么样子的。于是，他便问一直守在他旁边的那位为首的姑娘：“姑娘，请问我是否可以去女神殿看一看？不知那边的换装如何了？”
　　姑娘笑道：“是，请随我来。”说着，她便在前引路，带着司马浩云到正对着男神殿的女神殿。刚到殿门，就听到里面在说话。
　　“不，姑娘，我真的不要这样……”那是阎肃的声音。
　　“可是，女神这样妆扮才更好看呀。”一个姑娘说着。
　　“是呀，姑娘，你现在的脸色苍白了些，涂些胭脂会好看很多哦……”另一个姑娘的声音在劝说着。
　　司马浩云疑惑地走了进去。只见三个姑娘围着中间一个已穿上盛装的人，似乎仍在妆扮着。那盛装之人背对着殿门坐着，面前是一张很大的妆台，台上摆了一大堆首饰和胭脂水粉的用具，还有一顶极精致的花冠。
　　司马浩云缓步上前，轻声道：“小肃，还没有弄好么？”
　　一个姑娘闻声回头，笑道：“阿哥哎，我们的女神不肯用胭脂，正说着呢……”
　　阎肃慢慢地回过身来，皱眉道：“我真的不想涂这些脂呀粉呀的东西呀……”
　　司马浩云一看，顿时心脏在那一瞬间停止了跳动：呈现在眼前的竟是一位娇媚可人的绝色佳人！只见她白晰秀美的粉脸上，弯弯的蛾眉轻轻地蹙着，那水汪汪的眼睛碧波盈盈，粉红的小嘴微微抿着，似在诉说着心中的委屈，身上那精致的绣花长裙略显大了些，裹着那娇小的身体，让人心生怜爱。他愣愣地看着她，心中狂呼：“小肃？这真的是小肃吗？小肃，你可是在骗我？”
　　阎肃看到司马浩云那一脸惊愕的表情，她内心万分不安，便说道：“大将军，属下这个样子一定是古怪之极了！我都说了不要扮什么神仙了……”
　　旁边给她妆扮的姑娘却不同意了，急道：“姑娘这样子美极了！怎么会古怪呢？这位阿哥，你说是不是？”
　　司马浩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然后轻轻走近她，轻轻拍拍她的小肩，微笑道：“小肃，既然已经答应了的事，就要好好做下去，对不对？而且，你这样很好，真的。听这位姑娘的话，好好妆扮，否则，这些姑娘可要为难了。”
　　“可是，如果军中的兄弟们知道了，我，我以后可没法混了……”阎肃嘟着小嘴，那一脸的娇嗔让司马浩云几乎无法自持，心中直叫救命，表面上却偏要竭力保持镇定。
　　“傻瓜，军中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的，只要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呢？”
　　“可是，肖剑知道呀。”
　　“肖剑？”他心想，本君才不想给其他男人看到你呢，口中却说道：“他哪有时间看你？我已经给他安排了其他任务了，他忙着呢。再说，如果他真的看到了，我会命令他保密的，你放心好了！”
　　“真的？”她仍是不放心地。
　　“当然是真的。”他努力给她一个坚定的微笑。
　　“唉……那……好吧……”她万分无奈，真想拂袖而去，但已上了“贼船”，此时再反悔却是不能了，“姑娘，你就稍为意思意思好了，千万不要给本将军弄太花了，知道么？”
　　“是的，女神娘娘，放心好了，我会小心的。”那姑娘欣然笑道，她才不要呢，好难得有这样一位美人儿由她摆布，她必须要把浑身的力气都用上，把她的女神娘娘打扮得最最美丽。
　　司马浩云傻傻地看着眼前的阎肃越发娇俏迷人，当最后，她那淡粉的小嘴也上了娇艳的唇色，他内心有一种强烈的冲动，他想立刻把她带走，远远带走，他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她，他只想一个人拥有她的一切。
　　当妆容完成，那姑娘把妆台上的那顶精美的花冠轻轻戴在阎肃的头上，那精美的珠花压在她的发鬓上，更觉妩媚动人。那花冠之上还装饰着几根长长的极美丽的羽毛，在她的发上轻轻颤动着，有一种说不出的神秘感。
　　“女神娘娘，可以了。”那姑娘满意地说。围在周围的那几个姑娘都不禁“啧啧”惊叹，这位女神娘娘可是历年以来最美的一位了！今年的庆冬节真是大幸啊！
　　阎肃抬头看看司马浩云，发觉他眼神呆滞，似乎已经神思恍惚了，唉，折腾了这么久，估计这位大将军也已经等傻了。她歉意地站起来，走过去轻轻推了推他：“大将军……”
　　司马浩云下意识地抓住她的手：“嗯……”他不能接受小肃竟是如此美丽！一个男人穿上女装居然可以比真正的女人更美吗？“他”真的是男人吗？可是，他不能相信上官天宇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是的，他知道上官天宇，上官天宇既然能让“他”在其麾下五年，那就只能说明一件事，“他”真的是男人，“他”不可能骗上官天宇这样的长官五年的！
　　刚才引着司马浩云过来的那为首的姑娘上前躬身道：“请两位随我来。”
　　于是，司马浩云和阎肃便一起随在她后面，司马浩云仍是紧紧地抓着阎肃的手，仿佛担心她会被抢走，又仿佛担心她会跑掉。阎肃试图挣脱他的手，却是越挣扎他抓得越紧，最后只好放弃。她心里极度不安，不知道他会不会因此对她起疑。她刚才都不敢看那镜中的自己，她不知道自己此刻穿上裙装是什么样子，很怕看到以后自己也会受不了。
　　旁边一直守候着的姑娘们马上分为两队，一左一右地跟着他们。
　　他们先是到大殿上进行了一系列的祈福活动，然后，便一起登上一辆色彩斑斓、装饰华丽的车子。那车子的车体宽大，没有车厢也没有车篷，只在正中设了两个绣座，供两位“神仙”端坐着，由四名华装的粗壮大汉分别在前后推送着，当有台阶之时，那四名大汉就会把车子抬起。彩车在巡游的队伍中间，沿着寨子中的大道慢慢地推进着。
　　沿途的百姓扶老携幼，热烈地欢迎着神仙的到来。为了表达敬爱之情，他们还会向彩车抛掷彩色的带子，估计是家中的女眷所绣的，上面绣着一些代表吉祥如意的图案。如果那彩带能落在彩车上，甚至落在神仙身上，那就代表这一家的幸运得到了祝福。如果是待嫁女孩所绣的彩带落在了男神仙身上，那么就表示她未来的夫君如男神仙一样的俊俏健壮。如果是未婚的小伙子，则会把本年所猎得的鸟儿身上最美丽的羽毛留下，编成小小的“羽箭”，在这个欢乐的庆冬节巡游之时，小伙子就会把他亲手所做的美丽的“羽箭”抛向女神仙，希望来年他能迎娶到一位如女神仙那般美丽动人的新娘。
　　而这一年的庆冬节，比往年更热闹了，因为这一年的两位神仙都是历年最俊俏最美丽最让人动心的。
　　于是，彩色的带子纷纷地抛了过来，彩色的“羽箭”扬扬地投了过来，很快，彩车上已堆起了一座小山，而两位神仙身上也盖了一层又一层。两位神仙却不能表示不满，还得脸带笑容，不时地要把身上或车上所得的彩带和“羽箭”抛向沿途的男女老少。这也是风俗，如果能得到神仙所抛过来的彩带或“羽箭”，那就是得到了神仙的赐福了。司马浩云身材高，力气大，所抛送的范围较远，所以即使是挤不到前面的百姓，也能得到赐福的机会。而阎肃个子小，力气也弱很多，只能抛到前面。于是，他们便默契地分工。由阎肃照顾前面，而司马浩云照顾后面。百姓们发现即使站在后面也是有机会得到神仙赐福的，于是，如果不是想要向彩车抛彩带的人，便不会再向前挤了。于是，这一年的庆冬节虽然人特别多，却比往年的秩序好很多，人们不会再那样盲目或焦虑地往前挤了。不过，若想一睹神仙的风采，还是只能挤到前面才行。
　　夜色渐渐降临，寨子里张灯结彩，巡游的道路两旁都挂满了彩色的灯笼。
　　司马浩云看着那明晃晃的灯笼，还有彩车两旁拥挤着的人群，心中却暗暗担忧，如果有人趁机对他们发动袭击，只怕会防不胜防，而且会误伤百姓。但他只能心中着急，却不能就此弃车而去，只能加倍留心周围，然后就是期待肖剑能完美地完成他所安排的任务。
　　维持秩序的寨丁也增多了，显然，郎尼也很担心会出现意外。他当然更加担心。因为镇南大将军就在这里，如果大将军在青峰寨出事了，青峰寨上下都难辞其咎，朝廷必然会严加追究。况且，郎尼很清楚如今的微妙境况，特别是昨天郎子昆差点出事。很难排除今天不会有人趁机作乱，以嫁祸青峰寨。
　　忽然一声尖锐的啸声，仿佛刺穿了整个夜空。司马浩云一惊，暗呼不妙，马上转身抱起阎肃，便迅速纵身跃起，跳离彩车。当他的双脚刚刚跃离彩车，但听得“篷”的一声巨响，彩车便炸裂了。同时两条长索从路旁的一栋楼顶上卷了过来，一下缠住司马浩云的身体，并迅速向上拉，彩车上窜起的火苗刚刚烧到他的长袍。司马浩云借着那条长索的力，猛一提气，跃上二楼的屋檐。好在阎肃身量轻小，如果是如肖剑那样的汉子，司马浩云根本不可能抱着一个人还能跃上这么高的地方，即使是借助那条长索。不过，如果在司马浩云身边的不是阎肃而是肖剑，那么他也绝不会想起要抱起身边那人一起跑的，最多猛喝一声“快跑”。
　　那声尖锐的刺响，阎肃也听到了，只是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被司马浩云抱起来了。当她惊愕地看着那辆彩车已被火焰吞没时，她和司马浩云已经站在二楼屋檐上了。
　　街上顿时乱作一团。司马浩云连忙提气大声喝道：“大家不要惊慌，我们没事。郎寨主，马上处理现场。”他的声音居然在嘈杂的现场之中仍清楚可辨。
　　郎尼的声音也马上传过来了：“大将军放心，青峰寨的事情就由青峰寨来处理。”
　　不过，司马浩云的声音也暴露了他们所在的位置，所以，他的话音刚落，几支箭便循声而来。一个黑影迅速飞来并挡开了那几支暗箭。
　　“主君，请立刻进屋内暂避。”来人低声道。
　　司马浩云看看仍在怀中紧抱的阎肃，便不说什么，抱着阎肃翻过屋檐，跳到后面的二楼楼道上。又一名黑衣人闪了出来：“主君，屋内已清。”司马浩云点点头，也不答话，便进屋内。
　　走进屋内，屋内没有点灯，不过，外面的灯笼很亮，仍可以清楚地看到室内的摆设，这里似乎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小客厅。司马浩云这时才轻轻放开阎肃，但双手仍是扶着她的身体。她身上那条长长的绣花裙子，还有那些漂亮的缎带，缠在她的身上，根本就让人行动不便。
　　“小肃，你可有什么不舒服么？”他有点不放心，整个过程她都一声不吭。
　　“大，大哥，我没事。”她低声道，内心无比惭愧，如果不是司马浩云，她一定逃得没有那么快，说不定有可能和彩车一起被卷进那火苗之中。她名义上是大将军的警卫，但是，其实她只是他的累赘而已，就如以前天宇哥那样，她永远都是那个被保护的人。她真的很为自己惭愧。
　　这时屋顶上传来杂乱的打斗声，听声音显然不只一两个人在战斗着。
　　她忍不住看向门外。
　　“别担心，一切都在控制之中。”他温柔地说。
　　她轻轻摇摇头：“不，我不担心。我知道，大将军会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好的。”
　　他微微一笑，拉她到湘妃榻上坐下，把她的一只小手握在掌心。
　　“今天这套裙子真的好麻烦，”阎肃叹息着，忽然“哎呀”地一声，伸手摸摸头上，果然，那顶精美的花冠没有了。可能是在跳离彩车的时候掉了的，说不定已经被火吞没了。
　　“没关系，你要喜欢那顶花冠，回去后，我吩咐工匠给你做一顶新的。一定比刚才那顶更好看。”他安慰道。
　　“不，不是的，我，我把他们的那么珍贵的东西弄丢了，怎么办呀？”她急了。
　　“傻瓜，你以为那真的是神仙留下来的吗？都是后人自己做的啦。我们让人给他们再做一个就是了。”
　　“可是……”她没有说下去，毕竟刚才是他救了她的，她再那样说就会显得为了一顶花冠而辜负了他的一番心意了。
　　“怎么？”
　　“大将军，以后，请不要顾惜阎肃，在那种情况下，真的不应该……”
　　“不应该什么？你觉得本君不应该帮助参将么？这是什么道理？”
　　“不是的，我也是武将呀，所以，我也是可以自己救自己的。刚才那样，差了那一点就可能来不及了，如果大将军因此而受了伤，那，那，作为护卫，我难辞其咎。”
　　“所以，为了不耽误，你以后就应该和刚才那样，乖乖的听话就行了。如果紧急关头还要跟我扯什么应不应该，那才真的难辞其咎呢。知道么？”他用力捏了捏她的手心。如果不是为了守着她，他此刻应该也会去找那些偷袭者松松筋骨的。在他的内心深处，他总是忘记或者忽略“他”也是一名武将，“他”也是可以自保的，特别是今天看到了“他”的娇艳妆扮之后，他已经无法再把“他”看作是一名单纯的武将了！
　　她无言以对，确实，如果不是他，她不知道刚才会发生什么。那条累赘的绣花长裙，好看是好看，但却是致命的，她穿着它正常走路都有困难，更别说在危急之时能及时脱身了。她倒是没有想到，如果不是司马浩云和她在一起，那辆彩车倒是未必会受到袭击。偷袭者的目标是司马浩云，而不是她。
　　然而，自今夜之后，却让司马浩云始料未及的是，阎肃成了偷袭者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