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青峰寨的族长求见司马浩云的原因很简单也很不简单。
　　明日是青峰寨中一年一度的庆冬节，是正式入冬前的一个重大节日，过了这一天，族人们就可以休养生息，养精蓄锐，除了男人们偶尔出去打猎或采药，女人们都会留在家里织布绣花，待明年开春再进行耕作。这个习惯是从数百年前开始的。
　　传说：几百年前，永州一带发生了饥荒，有一对逃荒而来的外地夫妇，饥寒交迫，得到了当地村民的好心照顾，村民还把自家珍藏着不舍得吃的仅余的一点口粮拿出来接济他们。这对夫妇很感激。第二天，他们告诉村民有个地方更适合生活，那里的山地只要耕作就有所出，那里的山林里长年有野兽可供打猎，还有很多野果和珍贵药材可供采摘，人们在那里生活就永远不会遭受饥荒。于是，村民们就跟着那对夫妇来到了青峰山。那对夫妇把村民带到青峰山后就化作一对彩色的飞鸟飞走了。村民这才知道那对夫妇是神仙的化身。为了纪念这件事也为了纪念这对神仙，村民就把这一天当作一个重大的节日来庆祝了。每年的这个日子，都要找两个人扮作那对神仙，在寨中巡游，并接受寨民们的虔诚供给。而扮神仙的人必须是外地来的尊贵客人，最好是庆冬节前一天到访的客人，这样就更符合传说了，寨民们认为这样就更能为他们带来好运。而每年中，如果某一家的客人获得了这个“做神仙”的殊荣，那一家人就会特别幸运，也特别受寨民们尊敬。所以，每年的庆冬节前，家家户户都会热情地邀请亲友过来一起庆祝。到后来，过来庆祝的亲友们实在是太多了，这个“做神仙”的荣誉就由族长及一众长老来判定由哪一家的客人来承担。
　　于是，今年，庆冬节的前一天，青峰寨迎来了几位极尊贵的客人，那就是司马大将军和他的亲随们。族长和一众长老们马上商议，如果今年的庆冬节能请到大将军为寨民们祈福，那么青峰寨明年一定会特别兴旺。于是，他们便急急忙忙来求见大寨主和大将军了。而当他们看到高大俊秀的大将军时，更是兴奋地认为今年的“神仙”非大将军莫属了。
　　司马浩云很为难，他可没想过要扮什么“神仙”，还要巡游等等麻烦事。郎尼也觉得这太为难大将军了，便请长老们再另选贵人。那一众顽固老头们可不是轻易肯改变主意的，只是反复恳求大将军体恤民情，为民请命，为民祈福，为民着想，为民……到后来，令司马浩云觉得，如果他不同意这个重要的请求，那他真的有负百姓的厚望，也对不起百姓的一片苦心，而且是个不为民着想的自私自利之人！最后，司马浩云只好无奈地说，那神仙需要两个人，而他一个人不可能变成两个人。
　　白胡子老族长笑道：“老夫听说，大将军今日是和另外两位贵客一起到访的。不知那两位是？”说着，便四处搜索那两位贵客的身影。肖剑早就悄悄躲进了阴影之中了。而阎肃在那些老头子拼命游说大将军的时候就尽量把自己藏在郎子昆后面。但是，郎子昆和几名分寨主出卖了她，他们不约而同地一起转头看着她。有两名眼神极好的长老立刻高兴地走过去，一位长老看着阎肃就高兴得手舞足蹈的，兴奋地说：“这位神仙一般的姑娘可不就是一位活脱脱的神仙么？”
　　众人一时哑然。阎肃满脸涨红：“这位长老显然是眼花了，本将军怎么会是姑娘呢？”
　　“什么？你是将军？怎么会呢？”另一位长老瞪着她，难以置信地，他活了大半辈子，眼前这人怎么看都是一位姑娘家，难道现在军中可以有女将军了？
　　“是的，所以，如族长老人家刚才所言，另一位神仙应该是位姑娘，请长老另选合适之人吧。”阎肃说完，低着头就要往后躲。她才不要扮什么女神仙啊！那不是自投罗网吗？
　　那长老忙说道：“姑娘，哦，将军，神仙么，并非普通人，自然是男女皆可。将军乃青峰寨的贵客，还请将军为青峰寨百姓祈福啊！”
　　阎肃正想说些什么推辞。司马浩云开口了：“阎将军，本君已答应众父老了，你也不要推辞了。希望我们一起能为青峰寨带来福气吧！”他想，与其跟其他莫名其妙的人一起巡游什么的，那还不如和阎肃一起呢，何况刚才他亲眼看着阎肃和郎子昆那么热切地交谈着，他心里甚不舒服，如果他被“绑”去做什么神仙了，留下阎肃和那个郎子昆单独一起，还不知会“闹”出什么事呢，还是在他眼皮底下呆着放心一些。
　　阎肃心中惨叫连连，却又不能当众“忤逆”大将军，只好苦着脸低头答应了。
　　众长老看到事情完美解决了，于是又说了一会儿话，无非是往年的巡游如何如何，今年准备如何如何，又叮嘱大寨主，明天有姑娘们过来给两位“神仙”更衣打扮等等事宜。又坐了一会儿，他们才乐滋滋地走了，自去安排明天的一切事务了。
　　由于司马浩云同意了留在青峰寨做“神仙贵客”，所以，他们最少也得在青峰寨中住两天，最快也要后天才能离开。郎尼自然是要热情款待的了。他们被安排在最漂亮的贵宾楼中居住。其实，按照风俗，被选为“神仙”的贵客们应该在第一天就入住寨中专设的“遇仙楼”，那么第二天的沐浴更衣、妆扮以及一系列的朝拜祈福等等活动就方便进行了。不过，大将军的身份毕竟并非一般的普通人，岂能这么折腾的？于是折中之策，第一天晚上，他们住在大寨主家中，第二天午时再去遇仙楼沐浴更衣等。主要的祈福巡游是在晚上举行的，因此，这样安排也不会误什么事。
　　郎子昆送他们到了贵宾楼，告辞时，他对阎肃悄悄说道：“阎将军，我决定今晚就出发，我要尽快见到金花。如果金花肯原谅我，那么，明天晚上我就和她一起回来请两位神仙给我们赐福。”
　　“好。我希望明天晚上能见到你们一起回来。”阎肃欣慰地说。
　　“是。请两位今晚好好休息。”说完，郎子昆便匆匆离去了。
　　阎肃转身准备上楼，却见司马浩云抱着双臂站在楼道口，默默地看着她，表情不阴不阳的。
　　“大将军，有什么吩咐么？”阎肃一想到受他连累，明天要扮“女神仙”，心里不由得有点火。
　　“你们怎么忽然间这么熟了？”
　　“有吗？”一面说，她便一面往楼上走。
　　他便和她一道并肩而行：“那家伙一开始就急着要向你挑战，就是为了跟你套近乎吗？好象不太是那么一回事吧？”
　　“本来就不是呀。”
　　“他好象开始还挺恨你的，对吧？”
　　“可能吧。”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他一开始恨你而现在又不恨了？”
　　“谁知道呢？你不如直接去问他本人吧。”
　　一面说着，她已走到自己的房门前，便停了下来。他也跟着停了下来，却并没有要回自己房间的意思。
　　她只好说道：“大将军，属下今天很累，想早点休息，如果大将军没有其他吩咐，也请回房休息吧。”
　　“小肃，我知道你已经很累了。你好好洗个热水澡再睡吧，这样会舒服一点。”
　　“是，谢谢大将军关心。”
　　“小肃，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没有啊。属下不敢。”
　　“还说没有？大将军前大将军后的，现在只有我们俩，你还说什么‘属下不敢’？”他不满地看着她。
　　“这里是青峰寨，又不是将军府，万事总得要小心一些吧？”她故意压低声音。
　　他无语，因为她说得有道理。
　　这时，被派来服侍他们的侍女们走过来了，个个都美艳而温柔，显然很懂得如何服侍男人。司马浩云不禁皱了皱眉。阎肃也皱眉。
　　“你们都回去吧，本君这里不需侍候，阎将军也不需要。”
　　“大将军，大寨主吩咐我等务必好好侍候，否则，我们会被大寨主怪罪的。”为首的一名娇媚侍女娇声说道。
　　“难道你们不知道本君和阎将军明日要参加巡游么？大寨主想必知道，本君和阎将军今晚必须要净身而且要好好休息，否则明日就不能好好为青峰寨百姓祈福了。你们这样会破坏青峰寨的好福气的。”他有点不悦地说，“如果来年青峰寨有甚不详之事，你们担当得起吗？”
　　那些侍女们都惶恐地退下了。
　　“我想，她们应该不是郎大寨主派来的吧？”阎肃轻声说道。
　　“我想也不是。”司马浩云笑道。
　　“那会是谁要这样做？”
　　“大概是那个想要破坏青峰寨的福气的人吧。”
　　“你知道是谁，对吧？”她低声道。
　　“嗯，差不多吧。”他也低声道。
　　“其实，你答应扮什么神仙，只是为了麻痹那个人而故意以这个借口留在青峰寨的吧？”她又低声问道。
　　他微微有点惊讶，却笑着拍拍她的肩：“热水送过来了，先洗个热水澡，洗完之后，我们再好好说说。”原来，侍从们已经抬着热水上来了。
　　司马浩云收拾完之后，来到阎肃门前，却见房门紧闭，估计“他”还没有洗完，便站在廊下，正想欣赏一下夜色，忽然发现一个黑衣人静静地站在廊柱的阴影里，若不细看几乎看不到。
　　那人微一躬身，低声道：“属下苏彦见过主君。”
　　司马浩云看到那人的黑衣左肩上用银线绣了一只飞凤，便明白他是谁派来的了，便轻轻点点头。
　　“大人令属下在暗中跟随主君，听从主君吩咐。”那人压低声音道，他蒙着脸，只露出一双冷静的眼睛，身材稍显瘦削，高度与司马浩云差不多。
　　“好。知道了。”司马浩云轻声，“等我回房你再来回话吧。”
　　那蒙面人于是又略微一躬身，便转身消失在黑暗之中。
　　司马浩云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凤翎这次会派银风卫士来保护他，显然此次事态比较严重。他思考了一会儿，便转身回到阎肃门前，轻轻地敲了敲门。良久，房里有人轻声问道：“哪位？”
　　“小肃，是我，开门吧。”司马浩云柔声道。
　　过了一会儿，门才慢慢地开了半边，阎肃露出半个身子，头发随意地用布巾包着垂在脑后。
　　司马浩云刚想推门进去，却见她仍是站在门口，并没有想让他进房的意思，他有点愕然：“小肃，我们进房再说吧。”
　　阎肃迟疑了一下，她心里并不想让他进来，毕竟已经很晚了，而且今天折腾了这一天了，她也想早点休息，但是，如今身在青峰寨之中，情况复杂，他显然有些重要的话或命令是要交代她的，于是，她便让开了。
　　司马浩云进门后便把门关上了，看她身上只是披着一件袍子，光着脚站着，便轻轻推她到床上坐下，柔声说道：“别着凉了，来，你上床用被子捂着吧，我们慢慢说话。”
　　“可是……”
　　“可是什么？”
　　“这里是青峰寨，如果被人看到，不太好吧？”
　　“傻瓜，门都关上了，除了你和我之外，还有谁看到？再说了，看到了又怎么样？”
　　“这，好象有点大不敬呀……”
　　“你呀，少在外面给我惹麻烦就很好了，这点大不敬又算得了什么？”他笑道。
　　她愕然地：“我什么时候给你惹麻烦了？”
　　“这么快就忘了？昨天在五花寨，跟那个金花姑娘私会了那么久，我都没有怪你了。今天却又跟那个郎子昆那个相见恨晚的样子，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他一脸的不满。
　　她真是哭笑不得：“你在胡说什么呀？”
　　“你看你，这句话就是大不敬了，是不是？”
　　“是，大将军。”她拉长脸。
　　“好啦，还不快上床去？难道还要大将军给你盖被子？”说着，他真的把床上的被子掀开。
　　她无奈，只好急忙把被子扯过来，盖在腿上。
　　他默默地看着她，约一盏茶的工夫，才轻声道：“明日的巡游，可能不会那么太平的，你可要好好地跟着大哥，别乱跑，知道么？”
　　“明日可是会发生什么事么？”
　　“可能。我想，那个人不可能就此罢休的。”
　　“你是说今天在校场上捣乱的那个人？”
　　“嗯，他本想对郎子昆下手，却没有得手，他们必然不肯罢休。”
　　“他们？大哥，你都知道什么？”
　　“我猜的，隐藏在这里的应该不只一个人。他们蓄意要挑起青峰寨与永州的矛盾，今天的诡计没有得逞。明天是大节，到时人多事多，情况复杂，正是下手的好时机。我怀疑，他们可能会趁机对我们出手。所以，明天的巡游可能会有危险，我们必须要小心，你可一定要紧紧跟在大哥身边，知道么？”他温柔地看着她，只要“他”在他的身边，他就一定能好好保护“他”。
　　“大哥，”她感激地看着他，“小弟的武功虽不济，但好歹也是个参将，保护自己应该没问题的。”
　　“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何况这里又是他们的地盘，我们又不熟悉情况，小心些总是没错的。”
　　“知道了。”她一脸乖巧，“你们总觉得我很没有用，是不是？”
　　“我们？还有谁？”他脸上有点不悦，难道又是上官天宇？
　　“没有什么。”她察觉到他有点不快，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不过，她可不想跟他深究，于是叹道，“看来，只有郎子昆眼里才把本将军当作一个对手呀……”
　　“郎子昆？哼，他那是什么眼神？”他有点愤然。
　　“怎么了？”她愕然。
　　“你今天到底跟他说什么了？说得那么尽兴？我都看了你好多遍了，你也不知道收敛一下？”他不满地说道。
　　“没什么呀，都是闲聊吧……”她可不想跟他提。
　　“闲聊？那为什么还回头看我？还看了好几次？”
　　“这个……嗯……”她拼命地想着对策。
　　“说不出来？”他更不高兴了。
　　“其实，嗯，他，他想知道，大将军今天对他有没有很生气……”
　　“什么？”
　　“所以，我就看了你几次……”
　　“然后呢？”
　　“我就跟他说，我们大将军大人大量，雄才大略，不会跟他一般计较的……”
　　“还有吗？”
　　“他，他还是有点担心，想请我在大将军面前替他说几句好话……”
　　“哦……那你打算帮他说什么？”
　　“嗯……我说，大将军不是那种耳朵软的人，不是别人说几句好话就改变主意的人，其实没有那个必要的，对吧？”
　　“那可不一定，要看是谁说的，而且，说的是什么了……”他看着她，目光炯炯，显然，他根本不相信她刚才所说的话。
　　她只好叹口气：“大将军果然明察秋毫，所以，我就跟郎子昆说，如果要能说到大将军心坎上，那个人肯定不是我，所以，还是另请高明吧……”
　　“你就是不肯跟我说实话，是不是？”他很失落。
　　“真的只是一些随便说说的闲话，没什么好说的呀。而且，我也不记得都说了什么了……”她轻轻皱眉，这个人怎么也是这么啰嗦的？又多疑，下属和别人说了什么也要知道，他在怀疑什么？
　　“那么，他在楼下又跟你说什么了？”
　　“什么？”
　　“你不要又说是闲话，普通闲话，用得着这样特意地说的么？”他的眼中有种坚决，似乎她再不说实话，他今晚是决不肯放过她的。
　　“其实，他说，他决定今晚就赶去五花寨。”她暗叹一口气，算了，还是说实话吧。
　　“五花寨？什么意思？”这跟他所以为的事情完全不同。
　　“嗯，就是这个意思，他现在应该已经出发了。他要去找金花，其实，他本来应该昨晚过去找她的。”
　　“这么说来，郎子昆对金花姑娘情有独钟？”
　　“是的。”
　　“那他昨晚为何不去五花寨的踩歌堂？他在做什么？”
　　“这……他没说……”
　　“如果他真的是对金花姑娘钟情，昨晚就应该在五花寨。难道他不担心金花被别的男人夺了去？”
　　是啊，阎肃心里也是觉得奇怪的，就算他真的误会了自己和金花，难道他真的愿意就这样放弃了？
　　“到底有什么事可以让一个男人把心爱的姑娘放下不顾的？”司马浩云沉思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