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爱情抉择

　　春兰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她记不起是怎么进的医院，更不知道自己得的什么病，眼睛一眨不眨望着吊瓶。
　　“你醒了？”一个中年妇女坐在床边，见春兰醒过来欣喜地说。
　　春兰看着中年妇女又惊又喜，眼泪夺眶而出：“姑你咋来了？”
　　春兰姑埋怨说：“兰儿，这么长时间你也不上姑家来，可把我惦记死了，我让你表弟到你家去了几趟，每次去都是锁着门，向邻居打听，人家说不知道你们到哪里去了，你这孩子也真是的，心太大了，到哪里去也不跟姑打个招呼，害得我成天价为你担惊受怕，你万一出个什么闪失，我怎么向你爹娘交待啊。”
　　“对不起。”春兰感到一丝愧疚，“姑，你……”
　　春兰姑疼爱地给春兰理了理头发，春兰顿觉一股暖流涌遍全身，浓浓亲情让她无法抑制内心的激动。
　　“唉，吴庆义打电话告诉我说你住院了，我就急急火火地赶过来，你在急诊室里抢救，却不见吴庆义的踪影，这个该千刀万剐的。”春兰姑气愤地说，“世上还有这样的男人，自己的老婆住院连个面儿也不露,他把你丢到医院里不管不顾了，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春兰心如刀剜，从这一刻起，她下决心要和男人一刀两断。
　　春兰得的是急性肠炎，在医院里住了几天就出院了，她暂时住到姑姑家里，姑姑为了照顾她请了假，一日三餐荤素搭配变着法儿给春兰做着吃，在姑姑细致入微地关爱下春兰的身体很快康复了，但让她摆脱不掉的毒瘾时而发作，每次发作都折磨得她死去活来。春兰姑看着侄女痛不欲生的样子既心疼又无奈，束手无策。
　　一天，春兰姑正和春兰在客厅里聊天，突然有人敲门，春兰姑开开门一见来者不由得又惊又疑：“你们这是……”
　　“我们是公安局的，找你了解一下情况。”两名民警客气地说。
　　“噢，那你们请进吧。”春兰姑说着把民警让进屋里。
　　民警上下打量一下春兰：“你就是春兰？”
　　春兰怯怯地点点头：“嗯。”
　　“你跟我们到局里走一趟吧。”民警严肃地说。
　　春兰姑急忙上前阻拦：“民警同志，兰儿犯什么罪了？你们不能把她带走。”
　　“我们在执行公务，希望你积极协助。”民警义正辞严地的说，“公民有义务接受我们的询问。”
　　春兰被带到市公安局一间询问室，她刚坐定，年轻民警开门见山地问：“你认识吴庆义吗？”
　　“认识。”
　　“你和他什么关系？”
　　“夫妻。”
　　“你知道他吸毒吗？”
　　“知道。”
　　“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吸的？”
　　“不知道。”
　　“他的毒品从何而来？
　　“不知道。”
　　民警郑重其事地说：“吴庆义涉嫌贩毒已被我们控制了，据吴庆义交代你也吸毒，你的毒品是哪里来的？”
　　“是吴庆义给我的……”春兰一五一十地向民警讲述了自己如何吸的毒，如何遭受家庭暴力和男人的虐待，春兰越说越伤心，泣不成声，“我要和他离婚。”
　　民警安慰春兰几句，然后又对她进行了严厉的批评教育，最后说：“离婚是法院的事，谢谢你的配合，你先回去吧，以后有什么事情可以随时向我们反映。”
　　春兰姑在家里急得团团乱转，见侄女回来了高兴得一把抱住春兰：“兰儿，没事吧？”
　　“能有啥事，我又没犯罪。”春兰很淡定，“吴庆义那畜生被逮了，活该！”
　　春兰姑惊异地问：“为啥？”
　　“贩毒。”
　　“啊，这可是个重罪呀。”
　　“姑，我想好了和他离婚。”
　　春兰姑沉默片刻，说：“这门婚事，当初我就不同意，你着了魔似的，谁的话也听不进去，哎，现在后悔了吧？”
　　春兰甘心情愿地听姑姑数落，一声不吭，她觉得姑姑的每句话都是那么亲切，如果当初像现在这样听姑姑的劝说，也不会有今天的悲惨结局。
　　“埋怨你干啥，现在还说那些有意义吗？我知道你肯定后悔极了。”春兰姑因势利导，“我和你姑父是自由恋爱，那时候你姑父是个孤儿，穿百衲衣，吃百家饭，房无一间，住在生产队的饲养棚里。我和你姑父在一块干活儿，慢慢地有了感情相爱了。你姑父虽然穷，但人品好啊，思想觉悟高，乐于助人，谁家有个大事小情的他都去帮忙，你姑父说知恩图报，在村里无人不说好。纸里包不住火，我和你姑父的‘地下恋情’还是被人知道了，我壮着胆子把和你姑父的关系告诉了家人，本来做好了挨骂或挨打的思想准备，谁知你爷爷奶奶思想意识超前，不但不反对我和你姑父的婚事，反而双手赞成，还说我有眼力，让我婚姻自主。我是幸运的，有这样通情达理的父母。在村里婚事历来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自由恋爱被视为伤风败俗，过去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将来或许还是这样，像你爷爷那样在儿女婚姻事上如此开明的真不多见。那一年，你姑父参军到了部队，我们两地相思，鸿雁传书……”春兰姑啰啰嗦嗦说了半天，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倒了一杯白开水吹了吹，小心地呷了一口，烫得她一咧嘴，然后接茬说，“你别嫌姑絮叨，姑都是为你好，嫁个男人穷富不要紧，关键人品要好，有个好男人疼着，就是吃糠咽菜也幸福。你姑父转业到地方也不过是个普通工人，我是临时工，我们收入不高，可我们生活的幸福快乐，为啥？就是因为我和你姑父彼此真心相爱，相濡以沫。”
　　春兰听了姑姑的一番话顿开茅塞，她过去错误地认为，有钱就是幸福，爱情是青春年少的浪漫，是异性的本能，她经历过那么多的磨难，好像做了个梦。
　　“兰儿，你跟姑说句实话，在咱村里你就没对一个男人动过心？”春兰姑试探性地说。
　　春兰脸一红，低下头，不好意思地说：“有。”
　　“谁？”
　　“秋生。”
　　“赵秃儿家的那个秋生？”
　　“嗯。”
　　“你不是和我说过，秋生考上大学了吗？那孩子我见过，长得一表人才。没想到赵秃儿其貌不扬养的儿子倒很优秀，咱村里开天辟地以来还没出过大学生呢。”春兰姑说，“你俩谈过吗？还是你一厢情愿？”
　　春兰不遮不掩地说：“我们私定过终身，彼此曾山盟海誓，他非我不娶，我非他不嫁，都怨我背信弃义，进城后我经受不住形形色色的诱惑和他分手了。”
　　“秋生在哪儿上大学呢？”
　　春兰惋惜地摇摇头：“他没上成，交不起学费。”
　　“真可惜。”春兰姑啧啧嘴，“兰儿，你不会是因为秋生没上大学才和他分手的吧？”
　　春兰没有吱声，低着头摆弄着手指，她承认的确有这方面的因素。
　　春兰姑有些生气：“兰儿，不是姑说你，你也不小了，应该明辨是非啦，你说说你这叫办的啥事儿。咱家祖辈没出过嫌贫爱富的女人，你真有本事能做出这样不仗义的事情，你爹娘知道吗？”
　　“不知道，除了我和秋生之外，恐怕没第二个人知道。”春兰说。
　　“还好，你做的这事儿要是让乡亲们知道，非吐唾沫把你淹死不可，你爹娘在村里还咋做人。”春兰姑数落说，“秋生现在不知干啥呢？”
　　“在本市打工。”
　　“你咋知道？”
　　“前几天，我还见过他呢。”
　　“看看你这孩子，咋不早说呢，改天叫他来家吃顿饭，别的先不说，毕竟是老乡嘛。”
　　“嗯。”
　　
　　秋生起来洗漱完毕，准备去蔬菜批发市场。这几天民工们回家收秋，人少活多工钱一路飙升，他想抓住这个大好机会，多挣一点钱。秋生刚出旅馆大门正好和卜老汉碰了个对头。卜老汉来换班，他一只手里拎着油条，另只手里拎着豆浆，他看见秋生乐呵呵地问：“秋生，这大老早地出去，吃饭了没？”
　　“还没呢，我不饿。”秋生回应着卜老汉,擦肩而过。
　　卜老汉知道秋生为了节省开支，早晨总是自己白水煮面条，这么长时间了好像养成了一种习惯。“给我回去，吃了饭再走。”卜老汉板起面孔，用命令似的口吻说。
　　“谢谢大爷，我忙啊。”
　　“再忙也得先喂饱肚子，我今天特意买了你的饭。”卜老汉扬了扬手里的油条，“来，我正好有话跟你说。”
　　秋生迟疑片刻，才随卜老汉回登记室。卜老汉和老蔡交完班，将豆浆倒到两只碗里：“吃吧，还愣着干什么。”
　　“大爷，我不能光蹭你的饭……”秋生搓着手说。
　　还没等秋生把话说完，卜老汉哈哈大笑起来：“你小子跟我也客气啦，是不是把我当成外人？”
　　“没呐。”秋生心里热乎乎的，自从他住进这家旅馆没少得到卜老汉的帮助，隔三差五卜老汉还给他“充充电”，炒上两样荤菜，筛一壶老酒，爷俩对饮谈心，其乐融融。
　　卜老汉给秋生夹了根油条，说：“为了挣钱也不能玩儿命啊，人是铁饭是钢，就是汽车到时候还得加油呢，身体是本钱，身体垮了不但挣不了钱，还得往上贴钱，得不偿失。”
　　秋生急匆匆吃下几根油条，抹了一把嘴，起身要走。“坐下。”卜老汉高声喝道，“你小子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啊，今儿那里也不能去，老实在这儿待着。”
　　秋生见卜老汉一脸严肃，又重新坐下，毕恭毕敬地说：“大爷您有何训教？我洗耳恭听。”
　　卜老汉看着秋生憨态可掬的样子心里暗笑：这小子真得好可爱啊。卜老汉一口气儿喝干豆浆，打了个嗝，用手巾擦了擦嘴，不慌不忙地点了支烟，吐了个烟圈儿，慢条斯理地说：“秋生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外甥闺女的事吗？这么久了，你考虑的咋样？我外甥闺女昨天从老家来了，你们俩先见个面儿……”
　　“大爷，我……”秋生打断卜老汉的话，吞吞吐吐地说，“我家经济状况不好，别委屈了人家。”
　　卜老汉生气地说：“你不是借故推脱吧？当初你可是答应我的啊，我外甥闺女大老远过来了，你总不能连个面儿也不见吧，要是那样的话，你秋生太不近人情了。”
　　“大爷，你误会了。”秋生见卜老汉真生气了，赶紧解释，“我不是……我……”
　　卜老汉瞅着秋生一脸囧样，忍不住乐了：“你小子还害羞呐。”
　　秋生一个劲儿挠头皮，嘟嘟囔囔地说：“见面儿说啥啊。”
　　“实话实说，我可告诉你啊，不准骗我外甥闺女。”卜老汉从衣兜里掏出十元钱塞给秋生，“待会儿和我外甥闺女到电影院去看场电影，好好聊聊，培养一下感情，你小子主动些，有点男子汉样，别扭扭捏捏的比女人还女人。”
　　秋生死活不要卜老汉的钱，卜老汉无奈只好又把钱装进衣兜里，说：“你回房间收拾收拾，换换衣裳，第一次见面儿给人留个好印象。我外甥闺女在公园门口等着呢，没让她一块过来，我得先和你通通气，甭到时候弄得尴尬。你收拾好了我带你过去，这里人多眼杂不方便。”
　　秋生换了身衣服，浑身收拾得干净利索，皮鞋擦得锃光瓦亮。他这套行头没穿几次，成天干体力活儿不是水就是泥，他不舍得穿，只有在重要场合才派上用场，自上次去见春兰回来，他就再没穿过。今天去相亲，秋生为了尊重对方，也为了“显摆”自己，他才把这套行头发挥得淋漓尽致。或许在别人看来，他的行头再普通不过了，甚至可以说与时代格格不入，但在秋生眼里是超前的，他长这么大头回穿这么好的衣服——陆军服上衣，海军蓝裤子，三接头皮鞋。
　　卜老汉忙完手头的杂事，带着秋生来到公园门口儿，一个女孩正在东张西望，卜老汉冲着那女孩喊：“桃花。”
　　“大舅。”
　　“秋生，这是我外甥闺女，叫桃花。”卜老汉介绍说，“你俩认识认识，旅馆里还有事，我先回去了。”临走的时候，卜老汉把桃花叫到旁边耳语一番，然后向秋生使了个眼色走了
　　当桃花出现在秋生面前的时候，秋生不由得愣住了——这不是两年前的春兰吗？只见她白里透红俊俏的脸，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扎着两只马尾辫，匀称的身材，上身穿黑红相间的花格子外套，脚上一双千层底紫布鞋，尤其是她脖子上的那条红围巾给她锦上添花。秋生心里说：世上还真有相似的人啊。桃花羞涩地低着头两手揉搓着衣角儿，秋生想起卜老汉嘱咐他的话，于是主动说：“你好，我姓赵叫秋生。”
　　“我听大舅说过。”
　　“哦。”秋生一时语塞，他在女孩面前总觉得无话可说，尤其是面前站着的是个陌生女孩，桃花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但总不能这么僵持着，秋生深深吸了口气,“看电影吗？”
　　桃花摇了摇头。
　　“吃点啥？”
　　桃花又摇了摇头。
　　他们俩面对面立在公园门口，像两个泥塑雕像，引来游人好奇的目光。
　　“咱到公园里走走好吗？”秋生瞥见几个娘们儿向他指手画脚，他领会她们的用意。他闲暇时候到公园门口溜达一圈儿，所以跟在此做生意的人混了个脸熟。
　　桃花点点头。
　　秋生买了两张门票，他们俩一前一后进了公园。秋生在前头，桃花在后头，两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就像是陌路人似的。秋生终于停住脚步，等桃花赶上来，他才说：“桃花，我的情况你大舅和你说过吗？”
　　“说过。”桃花忽闪着一双大眼睛痴痴地看着秋生，“没关系，我不在意你的家庭如何，只要你……”桃花甜蜜地一笑，话又咽了回去。
　　秋生很感动，他第一眼见她的时候，就看出桃花是个心底善良女孩，她的外表很像春兰，但秋生觉得她俩的性格迥然不同。春兰是个急性子心直口快肚子里藏不住话有啥说啥，而桃花却是个慢热型的少言寡语，而且略显木讷。秋生不喜欢这种类型的女孩。短暂接触之后，秋生坦诚地对桃花说：“桃花，咱俩不合适，你……”
　　桃花怔怔地看着秋生，一句话也不说，她明亮的眸子里闪着一层水雾，然后委屈地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