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里雾(三十)
作品名称:五里雾 作者:雪峰枫竹影 发布时间:2019-04-04 13:11:19 字数:9590
春节迫近,夏平城整个地陷入兴奋和喧闹中。灯火齐上,人们置身在了光怪陆离的夜市里。寒温带季风型大陆气候一丝不苟地显示着它的真实和严肃,早落的太阳很快就吝啬地带走了全部热量,寒凉的气息立刻补充上来。谭香他们一下车便笼罩在瑟索的夜风里。
王维仁和桂瑛径直进了招待所,谭香也要拾级而上,詹科长叫住了她:“他们去就行了。”
谭香好生奇怪,问:“难道我们不吃饭了?也不去看一下房间?”
“我们去北站,那有夜市。”小勾解释说,“是不是,小狄?”还在车上的小狄向他们点点头。
谭香迷惑不解,又累又饿,却舍近求远。她返身上了车,詹科长、小勾也随后又回到车内。
王维仁、桂瑛不一会儿就出来了,然后车子重新发动,又奔驰起来了。一会儿,他们来到北站附近。面包车绕了一个弧形,然后停靠在一辆中巴旁边。
谭香下车后的第一个感觉就是这里像要发生火山爆发,人们在这儿涌动着,扩散着,匆匆忙忙。突然谭香眼睛一亮,一老一少两个外国男人从身边走了过去,灯光下,他们的头是红的,分外显眼。广场上满是出租车,广场周边尽是各样铺面,而且,似乎是为了方便和招揽顾客。人们把精美的小商品都摆在了外面;小吃部的香气散逸在广场的空气中,驱散了淡淡的煤烟味儿。桂瑛买了一只掏耳勺,妈呀,两元钱!谭香暗自咋舌。突然,小勾被一个女人拉住,非要他住店:“服务周到,设施齐全,价格便宜——你几个人?路很近的。”小勾甩脱不得,桂瑛走过去,挎过小勾的胳膊,气呼呼地说:“我们不住店!”那女人见状,放开小勾,转头看到一个拉着箱包的人,赶紧追上去:“住旅馆吧,高间儿低价,还有附加服务……”
谭香看得呆了,还有这样做生意的!“这就是城里的生活——你得抢生意。”詹科长对谭香说,“别人都是快节奏,新点子,你还丢不下面子,想走老一套,那好,你没法在这儿混了……”谭香听得害怕,这种做法,是不是太缺少人情味了?桂瑛回头瞪了她一眼:“你傻了?”她这才发觉王维仁几个已走出很远,而且很快进了一个楼门。
一楼大厅人头攒动,声音杂乱。一个个售票口前,都有一个购票的长龙。刚进来的人钻前跑后地找问事处、售票口或问有没有要退票的……墙上电话两米一个,每个电话前都是一团一簇的脑袋,聚来散去,跟蜂箱口前的蜜蜂一样。谭香用手捅捅桂瑛,用手指了指几个行为诡异的人,桂瑛告诉她,那是卖黑票的。
他们来到二楼,谭香这才明白刚才的人都去了哪儿,敢情这里才是候车的地方。这里完全是另外一个样子,人虽然还是很多,但人们安静了许多,从容了许多;站着,坐着,躺着,来回走动着,进去,出来,吃点东西,话话别,听广播报车次……心里的样子从他们脸上都看得明明白白,人们现在需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自己的时间,自己的车次。长长的缓步区,布置着文化橱窗、饮食柜台、百货架子……缓步区相对就是一个个候车室,每个候车室门口都标示有出行方向,缓步区正中上方,一前一后悬吊着两个巨大的电子显示屏,提示着火车车次、方向、时间等;或者打出“亲爱的旅客,您好……”字样,让人倍觉温暖。
谭香看了好一会儿电子屏,转身却不见了众人。错认了好几个人后,才发现他们在看着图书,桂瑛和小勾正看着自己笑呢。谭香跑到他们跟前,用力打王维仁一下,生气地说:“你们都欺负我!”说着,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见她慌乱娇憨的样子,王维仁也禁不住笑了,很自然地揽了一下她的腰,说:“跟好我们。见啥都新奇,采花贼一看就知道你是外地人,小心拍你!”吓得谭香马上往人堆里挤了挤。
几人说笑着进了一个小吃间,谭香这才知道,他们舍近求远,离开旅店住处,原来就是为了这里的小米煎饼。
他们走出北站大楼时,是晚上近八点钟了。詹科长要去夜市,桂瑛和小勾想看电影,谭香哪儿都不想去了,她只想回到住处,大睡一觉。
“夏平的夜市多美,初来乍到,谭香你不好好玩玩?”小狄试探地问。
“现在我就想睡觉,”谭香情绪低落地说,“回旅馆。”
詹科长与小狄对视一眼,笑道:“那好,送小谭回府休息吧。”
谭香推开车门,抬腿下去了,说:“谁用你们送,你们自己开心就行了。”推上车门,迈步就走,却不知方向都错了。
王维仁和詹庚臣也下了车,想要拉她,她竟然跑了起来,而且很快跑出二十多米了。王维仁摆手让小狄开车追了上去,可是谭香不上车,执拗地自己走着。
一个巡警骑着摩托从王维仁他们身边驶过,追上谭香他们,然后拦下了小狄的车。谭香也站住了。王维仁推了詹科长一下,说:“赶紧去解释一下……”
王维仁走到他们身边时,巡警已经离开了。王维仁看谭香生气的样子,心里好笑,他对詹庚臣和小狄说:“这样吧,你们去玩你们的,我送小谭香回旅馆。”招了招手,一辆出租车很快到了,“你们去吧……”拉着谭香上了车。出租车转个方向,开走了。
大街上灯火通明,流光溢彩。各种车辆和各类人们,把城市搅动得似乎比白天还热闹。
谭香扭头看着车窗外面,生闷气,生这伙人的气。她明显感觉到人们对她的鄙夷,因为她什么都不知道;她生王维仁的气,他怎么能容忍别人捉弄自己,看这个刚出远门,不知东南西北的人的热闹;她生桂瑛的气,说是看电影,也不和自己打个招呼,小勾他们两个说走就走了,把她一个人扔给几个大老爷们;她生自己的气,干嘛要来,来了干嘛要说累得慌……还有,她桂瑛干嘛单独和一个男的去看电影?这么想着,一扭头,看到了王维仁正在闭目养神——自己怎么也是和一个男人啊!桂瑛丢下了自己,自己呢,一生气,竟然回到了住处来了。住处房间的门结实吗?她听说警察半夜三更查证件的事,这不怕,可是坏人来了,怎么办呀……
谭香这么胡思乱想,不知不觉疲倦袭到,渐渐有些迷糊起来,终于在车子一个舒服的小起伏中,她的头一歪,身子稍微倾斜,就挨上了王维仁。假寐中的王维仁惊醒,立刻知道她又有点晕车了。他向她挤了挤,不见反应。他把手大胆地放在她的腿上,然后拍了拍:“小谭,没事吧?”谭香此时的感觉妙极了,飘飘悠悠,像在云里时快时慢、忽上忽下地飞,听到很远处传来蔡英杰的呼唤,“小谭——谭香——”。她高兴地上前迎他,他却始终没有露面。她疑惑地四下看着,只见周围雾茫茫的,她着急了。这一急,把她吓醒了,她发现一只手搭在自己腿上,而自己的头正枕在王维仁的肩上!她猛地推开对方,脸腾地变得通红,扭向外面看着,一言不发……
王维仁干咳一下,说:“你睡着了——干嘛这么累?”
车转了个弯,王维仁身子晃了晃,谭香挪挪位置,离他远一点,说:“一半疲劳,一半心情。”
“是吗,大城市没给你激动和兴奋?”王维仁这时像个兄长,那么平易,那么随和。
“这么冷,有啥可兴奋的。”谭香脸色依然带着忿懑样子,看着外面闪过的路灯和高楼,头也不回地说。
王维仁看着她白净的脖颈,在衣服和毛发下掩映,那么诱人,暗暗动了一下喉结,说:“电影院,夜市场,都很好,你看他们一个个多惬意。”
不提他们还好,一说到他们,谭香就气不打一处来:“你还提他们!”她突然回头看着对方,大声说道,“他们只知道玩自己的,欺负人嘛!”
王维仁笑了,他很喜欢她现在这个娇憨的样子:“连我也欺负你了?”
谭香认真地盯住他看着,说:“你敢说没有吗?”她把刚才在候车大楼的事情又说一遍。
王维仁不由哈哈大笑,连声说:“好好好,我欺负你了,对不起,好吧?”双手抱在胸前,向她做了几个动作。
谭香也不禁“扑哧”地乐了。
车子鸣了几声笛,慢慢靠近路边,离开公路,一打轮,上了一个缓坡,在一个高楼大厦前的停车场泊好,旁边是一辆“松花江”。
谭香还在犹豫着是不是下车,王维仁叫她了:“下车嘛——还想去哪儿?”她一愣,是啊,自己知道哪里是什么地方、有什么好玩的?找桂瑛?可能吗?她无奈地下了车。王维仁往楼门口走了几步,见谭香没有跟上来,他站住,问:“小谭,到底怎么回事?这么多人面前耍小孩子气。”
谭香的鼻子有点酸,她真不知道自己这次来的是不是应该,怎么觉得自己好像是一个多余人!见问,她缓一下情绪,说:“没什么。”
王维仁来到她身后,说:“还敢说没什么?”拍拍她的肩膀,“刚才的样子好吓人,连警察都要出面干预了——小狄多冤啊!”
谭香不由“哧”地一下,乐了。这里的警察真不错,肯为弱者撑腰,给了她许多新鲜感和安全感,说实在的,从警察的那句“同志,需要帮忙吗?”她第一次感到了尊严。陌生女子在异地,多么需要这样的温暖呵。“他们真好!”
“谁?”王维仁被她这没头没脑的话弄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谭香也不作回答。他顿了一下,恍然大悟,她是说警察真好。笑了笑,应承道,“呵呵,当然,人民警察嘛!”
风大了一些,空气更见凛冽了似地。哪里也不能去了,现在。谭香真后悔自己的选择,为什么不叫住桂瑛,或者和她一起去啊!她转过身来,跟着王维仁向旅馆走了进去。
谭香跟王维仁后面,有些畏畏缩缩地走上旅馆台阶,又有些犹犹豫豫地进了玻璃旋转门。楼内大厅的样子立刻让她惊骇地睁大眼睛,各色灯光辉映着高大空旷的中厅,墙壁上或玻璃镜,或名人字画,点缀得这里的夜色别有一种优雅和浪漫。最令人惊异的是位于厅中央的硕大的花缸,里面植着两株铁树,更多的位置则是迎春花和夜来香,它们都在开着淡雅的花朵,丝缕幽香飘逸着,像梦一样缥缈。花缸的一角,是一株夹竹桃,正开着粉红的花朵,煞是好看。
“怎么室内有夹竹桃——听说这东西有毒。”谭香很是诧异,问道。
“也许这楼里排气系统发达吧。”王维仁指指四外墙壁,果然,上面有些物件在转动。
他们二人绕过花缸,王维仁到值班服务员处说了几句话,然后一前一后,沿着楼梯拾级而上。一个服务员拿着钥匙,“哗啦哗啦”地走到了他们的前面。
上到二楼,服务员在227前停下,找到钥匙就要插进去开门。“不,是204房间。”王维仁说。“204不是你的房间——证件?”服务员对着谭香伸出手,谭香闹得一愣。王维仁解释说:“证件在出纳那里,出纳在电影院。”服务员放下手中钥匙,傲慢而且疑虑地说:“办理住宿时她不在场啊——我怎么没看到她?”
王维仁见对方审视的样子,很不自在,咳嗽一下,说:“她在外面车上,没进来——这个房间就是那个出纳和她的。”服务员嘴巴里重重地“哼”了一下,又仔细打量了谭香一眼,不知是对她还是对王维仁说:“以后注意证件要随身携带,我们认识你谁呀!”转身向走廊另一面走过两个房间,打开了204房间的门。
谭香被这个服务员一闹,还挺高兴,想不到这儿还挺正规化的。当服务员推开门,打开灯,然后转身往回走的时候,谭香很真诚地说道:“麻烦你了,谢谢!”这回轮到服务员一愣,她定定地看了她一霎,说了句:“哦——有什么需要的话吱声。”晃着钥匙圈走了。
谭香抬脚就往屋里迈,忽然觉得脚下一踩到软软的东西,她吓得“哎呀”一声,低头一看,原来是地毯,整个房间铺着厚厚的红地毯!她蹲下身,用手抚摸着,呀,真舒服的感觉!要是夏天,简直可以在上面睡觉,电影上看到的朝鲜和日本生活片断,不就是这个样子么?“这么华贵,这么漂亮!”她几乎要躺倒在地,口中喃喃地道。
“满意吗?”王维仁打开电视,上面正播放着一晚会节目。
“嗯。”谭香兴奋地抬起头,却见墙上也挂着地毯,所不同的是铺在地上的地毯的图案是回字和卍字,墙上的则是清淡色调、暗格图案,细看隐隐现出些人物画,并且随着角度变化画面也呈现出不同内容。她的目光转向窗子,巨幅桃粉色窗帘,她喜欢的那种。她又瞅见床上的浅绿色床罩,米黄色被子。一切像家一样,起码是她想象中的一个家啊!她心里涌起一种暖暖的激动:这桂瑛,真会找房间。它是自己的?自己要在这里住上一晚?她觉得自己成了一个公主,一个小姐,这不是梦境吧?
她立刻感到浑身烘热,眼前的用具她只有在电影上看过,今天却亲身享受到了,她兴奋得不知如何了。电视机里费翔唱着“故乡的云”,极投入的样子,特别容易让年轻人受到吸引。“那么帅!”谭香不由脱口而出,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崇拜和喜欢。
王维仁有点惆怅,唉,什么也搁不住时间的磨蚀。一个电视里的人,就把她唬成这样。他很响地咳嗽一下,谭香从痴迷里醒来,问:“王书记,这要许多钱吧?”小心地在床边坐下,慢慢抚摸着床罩,打量着周围。
“问这个干啥——牙具带了吧?”王维仁问,告诉她衣柜、空调开关和窗帘按钮。然后递给她一个缀有硬纸片钥匙,“这是保险箱钥匙,有什么贵重的东西,可以锁进那个橱柜。”
谭香看着那个小巧但看起来很结实的橱柜,笑了:“有什么可锁的,无产者一个。”
“要改变也容易,”王维仁拉过她手,把钥匙放到她的手心,说,“首先能够改变观念——生活的态度,人生的态度。你想想看,什么不是取决于观念?”
谭香被他盯得很不自在,窘迫地低转头,问:“洗漱去哪,厕所有灯么?”问完,她才感觉到不好意思。可是她实在怕起夜,母亲就是在生下小弟不长时间,一次起夜时突然听到叫春的猫嚎,憋回了尿,发病死去了的。
“喔,这个——”王维仁抬手指指,谭香这才发现屋里的冬青树旁边有一个小门,上面有几字“盥洗室”。“来,看看你的洗漱间吧?”王维仁替她打开精致的小房门,一缕香气氤氲开来,谭香“啊”地一声惊叹,那个房间别有洞天。她走过去,首先看到一个梳妆台,然后一个圆形玻璃房,里面放着一个大得夸张的陶瓷浴盆,头顶有淋浴花洒,架柜上放着各种洗浴用品。这个房间足够大,中间还竖着一根理石玉柱,虽然不是很粗壮,但看上去还是特别牢固而耐看,把坐便器掩饰一些。她的目光转到墙上,啊,这是……这是一个带有暧昧情调的壁画,一个裸体女人半隐半露,风情万种地看着来人……谭香掉转身,跑回卧室,心里“扑扑”地跳个不止。
“头一次见到吧?”王维仁也随她走了出来,说,“坐便器是智能的,日本货;浴缸大点,但是可以鸳鸯浴。”王维仁见多识广地介绍道,好像这些在他来说司空见惯一般。
“智能?”谭香尽管还在紧张状态里,但好奇心还是让她问道,“智能控制是什么意思?”她抽动着鼻子,香气让她的心绪稍有平复——盥洗室里什么东西这么香呢?
“自动控制呀,”王维仁见她询问,乐得解释,说,“不用手纸,智能清洗,自动烘干——闻到薄荷香味了吧,就是它那里发出的。”
谭香惊异极了,厕所没有异味,还有香味,她可是第一回看到。“有的坐便器还能播放音乐,自动调解温度,”王维仁不无卖弄地说,“这种器具消毒效果显著,使用者不会因不洁而染上痔疮,患直肠癌,更不能得上扩约肌失调病,安全舒适……”
“谁要你说这些,恶心不恶心?”谭香捂住耳朵,看到镜里的王维仁一副猥琐的样子,心里像吞了一只苍蝇,生气地阻止道。
王维仁笑笑,坐到沙发上。谭香见他并没有要走的样子,很是觉得厌烦,她疲沓地往床上一躺,但又感到不妥,偷瞄了对方一眼,他在摸索衣袋,好像要吸烟。“这屋子里空气多好啊!”她收了收腿脚,靠住被子,眼睛盯着天花板,余光却注意着他的反应,说:“王书记,你们的房间更高级吧?”
“四张床,一个电视,如此而已。”王维仁并没理会她的意思,起身过来坐在另一张床上,掏出香烟。她不好再加阻止,但舒服的身体感到有些闷热,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还扎着围巾。“照顾女生?”她摘下围巾,看了看屋内,起身去搭到衣架上,“一晚多少钱?”
“喔,这个——”王维仁打着火机,把嘴里叼的香烟点上,缓缓吐出一口,说,“我们的房间一晚10元,你们的嘛,贵点。”
“贵点是多少?”谭香又打量一下房间,还是坐回自己床位。
“100吧。”王维仁淡淡地道。
“180?!”谭香惊叹道,张大嘴巴——这差不多是自己半个多月的工资啊!
“不是180,是100元。”王维微笑着补充更正说,“哪能太离谱。”
“那也不少啊——100啊!”她忽然有些心疼了,100元家里要多久才挣出来呵!
“你们是尊者嘛!”王维仁慢悠悠地吞吐着烟雾,开玩笑道,“特别是你,初来城市,尽量见识多一些,省得让人家看咱们的笑话,瞧咱不起,是吧?”
谭香想起刚才——不,这一天以来的自己的种种,特别是刚才服务员的语气和眼神,叫她有说不出的羞愧。“这是为什么呀,乡下人就低他们一等?”她愤然道,“我还觉得比他们高级呢!”
王维仁无声地笑了:“真的吗?”他给她讲了两个小时前桂瑛为他们在前台订房间时的情景,末了,说,“他们就是这样——没钱行吗?”
谭香没有吱声,眼睛看着别处,但是脸上满是忿懑,好像在说:这城里人怎么这样!她半倚在行李上,想到了来时路上饭店门口都有一个服务员像机器人一样招揽客人的样子,那时只觉得好笑,也替她们感到难为情。然而城里人比她们更脸皮厚,居然上衣兜里抢了!
她又觉得屋里好闷热,心里有一种烦躁感。四下看了一遍,发现精致的鞋柜里透过玻璃门,有两双漂亮的拖鞋。对啊,进屋了我还穿皮鞋干什么嘛。她想换掉皮鞋,又觉得难为情。向靠在椅子上吸烟的王维仁看去,他正漫不经心地在玩着烟圈。
“王书记,说到底,我还是要谢谢你!”
“哦?噢!就一句谢谢完事了吗?”王维仁仍然自顾玩着烟圈,看它们在自己口中吐出,看它们在自己眼前扩大,散开。听了她的话,他慢悠悠地问,看也不看她。
“那又怎么样?”谭香蹲下身去打开柜子,寻找拖鞋,也是应付地随口问道。但话出口,她立刻意识到失言了:自己在做什么啊!苍蝇不叮没缝的蛋,我这是给他空子钻啊!她手把着柜门,眼睛呆呆地,真想狠狠地抽自己几个嘴巴。
果然,王维仁说话了:“我想要的是——”谭香浑身僵住了,只想冲口说出“不”。但鬼使神差般,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大脑一片空白地等着对方没说完的话,“小蔡你们结婚的时候,别忘了让我给你们做证婚人!”
谭香慢慢站起,回转身,问道:“就这些?”
“你这话说的,”王维仁抬头看她笑了一笑,“不就这些,我还要求什么!”王维仁透过烟雾,把谭香的上下看了个够。她的肢体动作暴露了主人的所有心理,他暗自冷笑。他像一个伺机出击的狮子,耐心地潜伏着。但它已经知道,猎物离自己不远了。现在,他还是要刻意做出圣人的样子,佯装对什么都兴味索然的样子说道。
王维仁这一句话,却把谭香的酸心事引上心头,她眼圈红了。王维仁的手轻轻的落在她的肩上,轻声问道:“小谭,有什么变故吗?”谭香不知哪来的勇气和情绪,竹筒倒豆子般,把心中委屈统统倾诉出来:小蔡工资低,又喜欢充大方。现在参加学习进修,不挣钱,又得处处用钱。他自己没一点积蓄,还缺少长远规划。他父母倒是有钱,但不大情愿我们的婚事。可是出一回门子,不气派点,什么都拿不出手,我还有啥欢喜的事?难道我生命的意义,就在于为别人劳碌?我不甘心!最让我头痛的是,我与所谓心上人的关系,越处越远,越处越陌生,就像猫和狗,龙和虎,我们天生就有发泄不完的火气,见面就想斗,接触就摩擦,观点永远难合。自从他分别后,我就有一种仿佛大限已到的预感。特别叫我害怕的是,我已经很少再梦见他,想起他,我们真的不再像从前那样激动,快乐。你说,这不就是我们的关系完蛋了吗?他反复说的是“进步呀进步”,而我想要的是我们快点结婚,早一些过上同龄人所拥有的正常人的生活……
谭香的泪水像断线的珠子一样,一颗颗滚下,又滑落。任凭王维仁扶了她的肩,去床边坐下。
“不行啊,小谭。”王维仁双手搭在谭香的肩上,轻微晃动着她,像兄长一般语气诚恳地开导道,“这样不行,你们必须回到从前的时光,重新开始一场恋爱。”他拿开手,走到一边,说,“小蔡是好青年,热爱事业,工作上进,富于正义感,这有什么不好?我听说站上的人都喜欢他,还有新来的中专生追求他呢。”
“爱谁追求谁追求吧,我是无所谓了。”谭香用手绢擦擦眼角,忧怨地说,“我要求他的,他做不出;他要求我的,我做不了——我们不行了……”
“你才多大,听着这话好像老太太。”王维仁皱眉道。他说的是自己心里真实感受,自己也这么大时,正是充满活力和希望的时候,在困难面前,自己从没放弃过追求和努力,现在的年轻人怎么这样轻言放弃呢?走到谭香跟前,把她浑圆的肩膀揽住,说,“冷静点,好事情哪有顺顺当当的,苦去甘来福自多啊!”王维仁也为自己的“高尚”感动,但他内心深处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试探很有效果,眼前这个姑娘基本上完全成了一个空壳,她所关注的,她所感兴趣的,只有物质,只有财富;而这,恰恰是自己最需要的——尤物嘛,要那么多思想干什么?
谭香一点也没有排斥他的样子,听凭王维仁一只手在她的肩背处抚摸。“哼,什么福不福的,它是啥时候的?我想抓住现在!”她抗拒地抖动一下肩膀,说,“都什么年代了,还用文凭包装自己,不累啊!小学文化的人照样做老板,干企业,我可不想跟他一块当苦行僧。”
“嗳,看不出来啊,你小谭还蛮有思想的呀!”王维仁挨她坐下,一只手好像很无意似地搭在她大腿上,问,“说说你的想法,小哲学家。”
谭香被他给的这个荣誉醉晕了,脸上现出了笑意,红晕一闪,扭过头去:“你又笑人家啦!”王维仁心都酥了,故意做出虚心求教的神情催促道:“不是,你们年轻人的想法真让我感到有距离——说说,你是怎么想的,关于人生,关于生活——我也不能落后嘛!”
谭香被哄得雪深难辨路高低了,慷慨激昂地说:“在阳光下一天,就要快乐一天,这才是对我以前所有付出的最好回报!”说完话,她还坚定地点点头,“嗯,就是这个。”
王维仁终于抑制不住了,伸出手捧住谭香的脸:“小谭,我可以满足你这一切。”谭香身体一震,挣开他的手。王维仁并没作罢,盯住她的脸,继续说,“对啊,干吗老是作践自己,人生有几次青春?年轻不潇洒,老来才知傻。就是呀,都啥年代了,人生观应该改变了!”
谭香点点头,她才发现王维仁并不丑,眼睛里是温情,话语里是活力,头脑里是新观念,她才发现,这个平时看上去不苟言笑的王书记,竟然是自己的知音,一个忘年知己!特别重要的是,眼前这个人能力不凡,他可以做到任何事,她的内心突然升腾起一股汹涌的浪潮,对他满是崇拜和依恋。她眼睛里的温驯神色煽动了王维仁的激情之火,他又一个次突然捧住她的脸蛋:“谭香,你聪明,你是聪明的。”放开她渐渐热起来的脸,挪开一点,他感到了她的不易觉察的失落。王维仁热血喷张,一下抱住了谭香,将她整个人拥在怀中,说,“看看周围这个世界,每天都在变,每时都在变。地球还有几十亿年的生命,可是人的寿命短暂得可怜啊!如果一个夏平就让你怕这怕那,那还有多少快乐可言?”
谭香脸更热了,身子发抖,有点头晕,感到心跳不同于平时。她知道不是屋子冷,这种感觉,不,是这种兴奋,来自于自己的体内。
王维仁猛地在她脸上重重地亲了一口,脸上热量好像被它吸走了似地,那个凉爽舒适,谭香不由自主地要迎合他了。“明天,咱们玩一天,商城,舞厅,皇帝陵……都去……你不是喜欢照相吗,夏平有骆驼公园,我们去领略一下沙漠风情……”王维仁喘着热气,说话也不连贯了,他的身体紧紧贴上谭香的身体,在摩擦……
谭香身子软了,嘴中有“嗯——哦”地轻吟。王维仁再次用力一抱,两人的身体正面相对,谭香感觉到有个硬硬的东西在下面蠢蠢而动;虽然隔着厚厚的衣服,但这感觉依然明显让她既害怕,又莫明地兴奋和期待。
王维仁见她没有躲避,更加大胆,双手在她臀部使劲一揽,她的娇躯更很有弹力地撞上了他的身体,下部更是鲜明地一点。谭香终于“啊”地一声大叫,连续的呻吟已经抑制不住,顺着他的身体要往下倒。
王维仁见火候差不多了,伸手一抄,把谭香抱到床上,谭香眼色迷离,唇吻翕动,一滩泥似地陷在松软的床上。王维仁在她脸上、眼上亲了两下,谭香娇羞地躲闪着,手却不知不觉揽向俯身相向的王维仁。他感到了她的喘息的灼热,理会了她的期待。他立刻用自己的嘴压向对方的嘴,贪婪地却又努力温情地吮吸和搅动起来。
太阳落下又升起,人生一样是这个情景和过程,此时的谭香带着万分的恐惧和万分的兴奋,紧张地期待着一个时刻。光洁的身体第一次在男人面前袒露,她有着羞涩的骄傲。
“啊——不!”就在王维仁正要扑上她的身体时,她突然护住下身,发出歇斯底里的大叫。王维仁顿时兴致颓然,疑惑而恼怒地说了声:“你太累了,休息吧。”穿好衣服,离开了。谭香赤身裸体,趴在床上,失声痛哭。
这一哭,是她对自己女儿之身的最后一次洗礼;这一个叫,是她道德之光的最后一耀。它们推迟了她的堕落,却没能挡住她灵魂黯淡下去的步履。好比一个临终者的回光返照,瞬时的希望征服不了永恒的黑暗和死亡。
翌日晨光好,娇花陷泥淖。败柳迎狂风,生命惜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