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2)八月情书及其他
八月情书及其他
1962年8月8日盖如翔致王皙瑛（23）
皙瑛：
经过几天的考虑，我知道我错了，我不应当到工厂去找你。纯子说我不了解女孩子的生活是对的，因为我的举动伤害了一个少女的贞洁荣誉。现在你知道我是个粗心的人、冒失鬼。你能当面批评我，你是对的。你骂我吧！这会使我痛快些。后悔是没有用的。我还记得巴金小说里觉慧说的一句话：任何事情，只要你想做，总没有晚的时候。你还看我以后的行动吧。我相信你不会因为一个人的一点过失就否定了一个人的全部。
我还有一点不好，就是容易受一时感情的支配。特别是在这一段时间里，我有时糊涂，有时明白，一种情绪过去了，另一种情绪又来了。我折磨自己，是不对的。你曾告诉我，千万放明白些，不要太感情冲动；纯子也说我太热了，太急了。你始终比我清醒、稳重，这使我更加尊重你。现在我多少明白了一些。但在好朋友面前，我始终愿意做一个老实人和傻瓜。
我的心没有变。我仍然重视我的感情，因为它是真实的。你还可以看看我这个园丁到底称不称职，能不能让那棵幼苗开花结果。能待你怎么好，就待你怎么好。但语言是没有用的，最好看人的心，看人的行动。你这样看我，我也这样看你，你说对吗？
生活有时会给一个好心人一个不公平的待遇，但不能样样事情都称心如意、一帆风顺。我永远不会后悔。我现在后悔的是，这次见面我的态度不冷静。我知道我错在哪里，心里也就平静了。我最大的愿望是：希望在我的作品里给那些好人以正直公平的待遇。因为人不应当受生活的一由摆布，成为生活的奴隶，而是相信自己，去创造自己理想的生活。你曾说过，你的想法跟一般的姑娘不一样，对生活有你自己的个性信仰。这一点我是相信的。我相信你总会做你生活的主人。永远这样，我永远认为你好。
这次回去，你曾问我，这次的你和上次的你有什么变化？我说这还是个谜。你能不能把这个谜告诉我呢？小伙子是怎么猜也猜不透啊。我等待你的回信。一个人骨气不仅表现在强烈的追求上，也表现在坚韧的耐力上。我相信我的眼力，忍耐力是无穷的。我一方面热心地栽培，一方面耐心地等待。我在强烈的希望中活着。
你身体不舒服，现在好些了吗？医生应当比别人更懂得爱护身体，对吗？
我现在在这里割草。早晨出去，露水打湿了衣裳，裤角上粘了些草叶和野花瓣。我的日子仍然不好过，一夜一夜睡不着。唉，我不能用这些话来难为你了，忧郁的日子总会过去。而且，劳动是抵抗一切痛苦的万灵药。我很喜欢一首歌词，看你喜欢不喜欢：
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
我们并不惋惜。
让我们生活战斗的友谊
就在我们行军途上，
照耀我们的心。
道路引导我们奔向前方！
祝身体健康！
如翔
1962.8.8.深夜.
1962年8月9日深津纯子致盖如翔（24）
如翔：
我们很为你担心，不知道你为什么不辞而别了，我们以为你一定不高兴地回去了，不是吗？那天晚上，我和皙瑛没有谈起什么，人太多了，没得到机会谈谈心，所以不知道她的心情，也不知道她对你如何。我们很生气这位姑娘的不定性、态度不明朗，但我们也没有权利来责怪她，不是吗？因为我们很公正地给了她选择自己爱人的权利，这是她应有的权利，我们尊重这一点。但是我们是希望你们能够好好地相处的，希望她睁开眼睛看一看，在她面前的，这位朋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也只不过是我们的美好愿望，希望变成现实，那完全要靠你们了。
希望你快快给我们来信，我们盼望着你的回音!
昨晚，我们去看看王作昌。他为了治牙，跑了几天医院，到现在还没有走成，不然他早回家了的，准备十号晚车走。
我们在等你的信，快，快！
深津纯子
1962.8.9早.
1962年8月12日王皙瑛致盖如翔（25）
如翔同志：你好！
我又打算不给你写信了，可是我想起你这次回来说的一句话，如果是没有什么好写的话，就写写你的工作、生活、学习情况，所以我就拿笔写一写。我又一想，我们是同志也好，一般朋友也好，我对任何一个好人都是有礼貌的，如果别人对我好，我就受不了，真太过意不去了。但我又没什么办法。你也如此，让我怎么办？我和从前没有任何变化，原来的我就是现在的我，无论从外表到内心，都没有丝毫变化。但是我依然拿你当我的好同志，好哥哥，你对我最好还是放一放心，在某些方面我是体会了一些，有些地方我也不了解你的内心，你说你吃不好睡不好，心里不安。这样的现象出现了，我听了，的确就心慌了，怎能不着急？我是否有责任？就是不完全是我的原因，那我也不会安心的，况且还是我能想到的，那怎么办，我希望你能冷静地替自己多想想，再为别人想一想，也可能好一些。千万千万要重新站起来，不要这样下去，因为身体太重要了。
谈谈我最近的生活情况。我和以前好像没什么两样，因为工作多一些，我的功课复习的太少了。自己觉得很空虚，报考的人又很多，将近六七百人，只录取60名，这是一个原因，不过这也不是主要因素，我这次报考已经错过了机会，厂里人事部门和我研究的，准备到小河沿医大去学习，所以我暂时不考了。
说真心话，我的上进心不强了，目前我自己也说不好到底是怎么回事，心总是乱成一团，不知道想些什么，做些什么，后果怎样，总而言之我是没出息的，我这样人是没什么可取之处，希望你能很好帮助教导我，我一定会虚心的。
最近你在农场劳动，活很多吧？小心你的身体，多保重，祝你健康。
你的同志王皙瑛
1962．8.12.
1962年8月19日盖如翔致王皙瑛（26）
皙瑛：
放心吧，我会重新振作起来的。你给我的这封中肯的信，还有领导的关心，同志的帮助，朋友的忠告，使我明白了不少道理，我不会辜负你和大家的希望。但情感这东西，是很难用语言来说服的。试试看吧，慢慢会听话的。再不听话，我自己就瞧不起我自己了。人总得像个人哪，有些话，我只能在心里想，而不能说的。
我的身体很好，吃饭睡觉都正常了，不用吃安眠药。我知道你关心你的这位同志——这个傻孩子似的朋友。但最关心他的人不一定了解他，你说对吗？正如我很关心你有时不能更好地了解你一样，虽然凭初步的观察和了解，已经使我很相信你了。我相信你这样年龄里的女孩子的单纯，相信家庭和学校对你的教育，相信你的生活爱好，也相信你的思想感情和性格、品质和修养。我所说的不了解，是不了解你心里想些什么。虽然你在信里说过，高兴我帮助你。但我不了解情况，怎么能胡说八道呢？不合乎实际的人生哲学，只会使人反感，谁愿意为了受教训才去交朋友呢？但又说回来，任何一个朋友，总有一些属于他个人的事情，如果人家不愿意讲，就不能硬叫人家讲。强扭的瓜不甜，这个道理我是明白的。将来总会认识一个人，相信一个人，了解一个人。我相信，也放心。
在我们相处的这些日子里，我知道我很幼稚，办事很不稳，而且在感情面前表现得那么软弱，很不像个男子汉，又喜欢掉眼泪。虽然我知道世界上很少有一个自己想流泪才流泪的人，但这种东西多了，常常会损害人的意志。如果那时我听一些话，我可能少受一些折磨，因为你曾告诉我，不要感情太冲动了。现在我才知道，在人生的一切领域里，都是需要学习，当然啦，爱也是一种学习，而且是极艰难而又容易打败仗的学习。困此，还是不要说我来教导你、帮助你，我们只能说地互相帮助。作为朋友，不应当有高低的分别，都是平等的。有的人，先天的给予可能优惠一些，而有的人，靠努力争取来的东西可能多一些，这两个都是值得尊重的羡慕的。因为他们都是美的，最好的情况是两者兼备，那可就十全十美了。但这种人，生活里大概不太多。
我们的活太忙，只剩下看青的了。晚上我们在院子里烧起一堆火熏蚊子。几个人坐在顺风的地方，唱歌，奏琴。校对科的一位年轻的妈妈总喜欢唱《宝贝》，是印尼的一首催眠曲，大概是想家里的孩子了。歌挺好听，我也学会了。她唱完了对我说：“小盖，你请客吧！”我说：“我用啥请客？”她说：“你想想就知道了。”我明白了，站起来说：“你真是个馋嘴巴！”我跑到自己的开荒地里掰苞米。回来在火里烤着吃，一面吃，一面说笑。她还告诉我，她前些日子（大概是十号前后吧）在故宫前面那条街上看见你了，还有另外一个矮个同志，你穿紫红裙子白上衣，是吗？
我也学玩了，白天跟孩子们逗蛐蛐儿。不过，我不愿意看蛐蛐打架，只愿意看它们振动着翅膀叫，那声音很好听。孩子们的生活天地是很有趣的。
闲暇时，我在读一本幽默的书，是美国的一位滑稽作家马克.吐温写的。在《我怎样编辑农业报》这篇小说里，他说南瓜是长在树上的，公鸡到春天就开始下蛋了，到八月，农民应当在地里种荞麦饼，随他胡诌八扯！简直能让人笑出残废来。这位作家虽然是个调皮鬼，人却很正直，他能把悲惨的故事写出笑声来。我想，我们也应当这样，无论生活环境怎样对待我，我总是微笑着，勇敢、无畏，做乐观派。正如你说的，生活里有悲剧，也有喜剧，不管是什么剧，总是些让人看下去的剧，给人深思和感动的剧。你也是乐观派，不说泄气话，好吗？
我们的毛驴有病了。我着急吃饭，下午到兽医站。天仍在下雨，应该披一条麻袋。不应当咒骂天气。我心情很好，放心吧!还得给你抄一首小诗，是俄国诗人普希金写的，能给人一些力量呢！
《当生活欺骗了你》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不发忧伤，不要心急，
忧郁的日子就会过去，
相信吧，快乐的日子就会到来！
心里永远憧憬着未来，
尽管现在还是阴沉。
一切都暂时的，瞬间即逝，
而那过去的将成为永远的怀念。
（记忆不准，可能有误）
握手
你的同志盖如翔
1962.8.19.
（几天为无人进城，信23日才寄）
1962年8月26日盖如翔致王皙瑛（27）
无题
那少女在忧郁地思索，
似为个人的幸福求证。
时而微笑表露心迹，
时而活泼，时而凝重。
用沉思的眼睛说话，
不是冷漠也非寡情，
不追求平淡的虚荣，
担心的是他人的伤痛。
曾见她银幕下洒泪，
是心地善良的反应？
曾见她与女伴执手言笑，
是她温泉般畅流的热情？
你或许知道太少太少，
虽少也能点头认定。
好与不好都有善意理解，
取决于人的愿望和真诚。
我知道她像天真的燕子，
更相信她是勇敢的小鹰。
对生活总是爱加希望，
用辛勤充实美好的生命。
快乐幸福尽力争取，
得多得少听天由命。
若争取的是理所应得，
人们何必来去匆匆？
心总是向往着未来，
不计得失但做好梦。
就如天气常晴常阴，
好故事不要尾声。
别埋怨生活给你的待遇，
见面欢喜分也别疼。
经历过的都值得怀念，
不爱今生，哪有来生？
皙瑛：
我写了一首诗，给你，也给我自己。我想画一棵小树，没画成，把纸也弄赃了，只剩下一株兰花，开了一朵花。如果能放得下，你再画上一朵，一定比我画得好吧？
（注：此处有一幅钢笔画，皙瑛接信后在画上写了几个字：“好花不长开，好景不长在好像下雨了”。并在画上又添了一朵花）
我九月一号放假，请你来吃青苞米，那是我业余时间自己在小开荒地里种的。我在社里等你到八点，如果你有事，就那天下午一点准时打个电话来。
握手
你的同志盖如翔
1962.8.26.
1962年8月28日纯子、毓唐致盖如翔（28）
如翔：
你的第二封信的态度是对的，而不同意你的第一封信的看法。这种忽而升到80度，忽而降到零度以下的跳跃式的思想感情，实在叫人摸不到规律，我们二人也是束手无策。如果她这种不冷不热的态度真出自慎重，不肯轻易许人，那么你所接受的考验有重大的价值和意义，不妨把温度升一升，去掉自己理智和感情上的矛盾，大胆泼辣地继续去爱；倘若不是这样，而是被可卑的俗气所蒙蔽所陶醉，分不清好坏是非，那你应当理智地收回自己的感情，把它控制在适应的程度。
对待爱情应当专一不二，这是个道德问题，也是一个人的修养问题。但是我们主张的专一必须是既成事实，现实中已经存在的，绝不是为了想象中的爱情而忠贞不渝。我和纯子都承认这位姑娘身上所具有的美德，值得你去爱，但你也不应该看轻自己。
见到这封信你会太舒服，但这是出自我们内心的看法，不敢不说出来，仅供参考。
再者：
①作昌的工作有所调动，他要离开教研室去做年级辅导员；
②纯子的妹妹考入咱们学校中文系；
③陈绍英9月15号结婚。
我们一切均好，勿念。学校教师本月25号上班，学生9月3号返校。盼望你休假归来。
此致
敬礼
纯子
毓唐
1962.8.2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