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肖延平和他爱人送我上大路。
　　路上，我低头不语。
　　肖延平：“草，我哥这人吧，说话是饶舌了点，甚至有些迂腐，不过，他对你是真一片好心，前些天提起你，还跟我说，‘要帮助你，如果你愿意，他可以通过关系把你安排到小学去。’”
　　我抬起头，对着肖延平笑了笑，“不了，替我谢谢你哥，就说他的好意我心领了，可做小学老师，对我来说，还真不够资格。”
　　肖延平张开嘴，想再说什么，他老婆一边推了他一把，叽呱道，“我说什么来的？草一定不会同意的，你还跟我打赌。”
　　肖延平笑，“别瞎说啊，我可没跟你打赌，是你自己非要拉着我赌的。”
　　“不管怎样我赢了。”他老婆吐了吐舌头，“一会背了我回家。”
　　肖延平看了看我，没好意思回答他老婆的话，只对我笑了笑。
　　
　　回到家，茶馆里人声鼎沸，有好几桌的人在搓麻将。我进屋看了看，见阿姨不在，烧茶的炉子都快熄灭了，赶紧提了炉子去外面换上几个碳，炉膛里的火这才重新燃烧了起来。
　　胖婶：“草，你回了，不知道你阿姨搞什么鬼，半天不见她人影，来打麻将的，连一口茶都喝不上。”
　　我：“对不起啊，婶子，我这就去拿茶叶，给你泡上。”
　　胖婶顾不上理我，呼啦啦的搓麻将。
　　我来到后院，找阿姨，推阿姨房间的门，发现门是反锁的——很明显，阿姨就在里面。
　　我叫阿姨：“阿姨、阿姨！”
　　没有人应声。
　　我再叫，并敲响了房门，还是没有人应声。
　　“难道阿姨不在里面？”我有些纳闷，犹豫着要不要再敲。这时，小军从外面进来了，看了我一眼，道：“不用敲了，我刚敲过的，里面没人”
　　“没人？”我一怔，“怎么可能？门是反锁的。”
　　“那我就不知道了。”
　　“小军，”我有些气恼，“你怎么想事情的！既然门是反锁的，那就说明阿姨一定在里面。”我说着，看了看四周，闻了闻空气里的味道，着急上火地推了小军一把，“让开！”
　　“做什么？”小军说着，也还是让开了。
　　我一脚踹上了房门，没踹开，我接连又踹上了好几脚，门终于被踹开了，我冲了进去，一把掀开阿姨床上的蚊帐，——果不其然的，阿姨就在里面，只不过已经昏迷不醒，房间里好大一股煤烟的味道。
　　我惊叫着“阿姨”，一边想抱了她往外走，一边掐她的人中。
　　小军这时才反应过来，大叫着“妈”，声音已经是带了哭腔。他见我抱不动，慌慌张张上前来帮我，抱住了阿姨的两只脚，两人一起使劲，这才勉强把阿姨“抬”了出去。
　　前店铺的人也惊动了，大家麻将不打，牌都散了，一窝蜂地围拢了过来。
　　有人帮我拖了床棉絮外面地上放着，我这才和小军一起，把阿姨放了上面，一面又给她加盖了一床棉被。在被窝里，我把阿姨的睡衣扣解开，一边轻轻按压她的胸部，一面不时嘴对嘴对她进行着人工呼吸。过了好一会，阿姨才醒过来，后来镇上医生也来了，我这才松了口气。
　　我打扫了一下阿姨房间，把那一盆“罪魁祸首”给拖了屋子外面，再用清水洒了屋子，用毛巾把各处使劲擦洗了一遍，也换了床上用品。做完这一切，才放心把阿姨挪了进去。
　　阿姨面色苍白，一直闭着眼，不说话。
　　我给阿姨被窝里灌了两个玻璃瓶的热水，用毛巾包了，再塞进阿姨的被窝里。然后打来热水，用温毛巾给阿姨轻轻擦洗手脸。阿姨突然留下泪来。我慌了，以为自己弄疼了她，我说：“阿姨，我弄疼你了？”
　　阿姨摇摇头，睁开眼，看着我，又看着小军，半响，说了一句：“你们俩，一定要好好的........”
　　我一愣，立马明白过来.......我眼泪一下子出来了，借口“去倒水”，匆匆离开了阿姨房间。
　　回到自己房间，趴在被褥上，我用毛巾堵住自己的嘴，使劲哭了个痛快。
　　
　　自这次事件后，我对阿姨多了份担忧：我害怕她再做傻事，怕这个已经饱经风霜的家再次受到风雨的摧残，怕事情变得越发的不可收拾。可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不知道什么还是我能做的？对小军，我也不敢说，看他那一张阴郁的脸，已经霜打的茄子般很久没有笑容，我又怎么能再忍心，从那眼神里，再看到一份恐惧？
　　这件事，我对谁都没有说，包括肖延平。原本，我是想告诉他的，可一想到他正“新婚燕尔”，我就把到嘴边的话都咽了回去。
　　我一个人默默承受着这一切，默默划算着，默默在心里想着对策。对外，我比平时更注意阿姨的动向，看到她一个人独处，我会凑上去，打打岔，笑着跟阿姨说上几句。对内，我脑子转过千百个的念头，总希望能找到一条出路，或者说一个“借口”，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孤岛中的鸟，海水不断上涌着，而我却毫无章法——因为我的翅膀已经湿透.......夜深人静时，想起林建，我会默默流泪，埋怨他“薄情寡信”的同时，心里却又抱着“隐隐的希望”........
　　初八开年，大清早，我便起来了，和小军一起做了一个作的豆腐。趁小军还在烧浆的间隙，我抽空去了阿姨房间，看阿姨睡得正香，我才放了心。
　　街上做生意的人还不多，稀稀朗朗的有是有几家店铺开了门，店主人手笼在棉袖里，一副哈欠连天的样子。见我和小军出摊，大伙互道了新年好，又寒酸着问候了几句。
　　忙过了一阵子，感觉有些饿了，我去小饭馆端过来两碗包面，就着油条，和小军一人一碗的吃了起来。正吃着，我那个所谓的“大姐”过来了，手里提了个买菜的篮子，站了豆腐摊前，目不转睛的盯着我，也不说话。我也不理她，自顾自埋头吃喝。过了半响，我和小军包面都吃完，该去还碗了，站起身，正准备离开时，才听见她说了一句什么，声音含含糊糊的，我便没有听清楚。我没有作理会，装作没听见的样子离开了。等回时，她已经不在了。可是，因了她这段小插曲，我一早上心神不安，，都不知道算对账了没有。
　　我更坚定了要离开这里的想法。下午收好摊，借故去学校送豆腐，我叮嘱了小军几句，叫他“看好阿姨，别再让阿姨在屋子里生炭炉子等”，就挑了豆腐担子去了学校。我知道，学校已经开学了，虽然学生到校时间的时间是正月初十，可老师们在初八的时候基本都已经到学校报到了。
　　去了学校食堂，跟食堂大师傅核对了一下账目后，我就挑了空担子去了肖延平的宿舍。肖延平正躺床上看书，见我来了，他立马坐了起来，一边倒茶，一边关切地问起了阿姨的近况。我知道他已经听说了，也就无所顾忌地把心里的担忧一股脑全说了出来。肖延平听着，眉头越锁越紧。等我说完，他抬起头，目光直视着我，道，“草，你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这边的事情还没有理清，你那个大姐又找上了门。这样下去，我担心你重蹈覆辙。我建议你还是赶紧走，越远越好，去一个没人能找得到你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永远都不要再回来了。”
　　我没有接话，沉思半响，对肖延平道，“事情已经不是那么简单了，——走要走的，可得想一个好的解决办法，否则，我一辈子都不会心安的。”
　　“那你想怎样？”
　　“我想把阿姨和小军都带走，”我看着肖延平那一张因惊讶而略微张开的嘴，慢慢说道，“我想过了，把现在住的房子和铺子卖掉，套现来的钱除了还债，结余的钱应该够我们到北京后租间房子安顿下来的，”我看着肖延平，热切地道，“我继续去医院做护工，而小军，适合他的工作也很多，只要他肯出力，去医院后勤找点事做完全没问题。我们两个人的工资加起来，节省一点，应该足够应付日常的一切开销的。至于阿姨，换个环境，我觉得只会对她有利而不会有害的......”
　　“嗯，这个想法可行，我觉得可以试试。”
　　我更加兴奋起来，“是吧！你也觉得可行，是吧？老实说，这些天，我一直在想解决的办法，我老觉得，柳林镇的风水和我有些不合，可眼前这情况，我又不能扔了阿姨她们不管.......”
　　“艾草就是艾草，”肖延平嘴角露出了笑意，“什么困难都拦不住你，相信你一定会成功的！”
　　我也笑了起来，开心地道，“既然你都说好，那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我这就回去跟她们说。”
　　“宜早不宜迟，既然决定了，就早点行动为好，我支持你！”
　　“多谢了。”我开心地跟他告辞。
　　晚上，吃饭时，趁三个人坐一起，我趁机把我的计划全盘托了出来。
　　阿姨一听，脸色立马变了，“我不去，我那里都不去！我就守在这儿，要走你们走。”
　　“阿姨！”开口前，一直怕阿姨是这反应，没想到，她还真就这么反应了，我只好慢慢道，“您不走，我和小军还怎么走？我们那里放得下你一个人。”
　　“那是你们的事，我不管。反正我是不走的，我就守在这儿，万一那一天你叔叔回来，他还能找得到我。”
　　“阿姨！”见阿姨搬出了叔叔，我一时无话可说，可心有不甘，只好把目光转向小军，并撞了他一下，希求他帮我说句话。
　　小军原本是埋头吃饭的，见我拿胳膊肘撞他，这才一边伸筷子夹菜，一边嘴里含糊道，“我也不去，我不惯大城市的生活，要走你一个人走，妈就留下来我照顾。”
　　“你照顾什么？”我急了，“你连事情原委都搞不清楚，还谈什么照顾？”
　　“我不需要什么原委，总之，我自己的妈，我自己照顾。”小军固执道。
　　“我不需要你们照顾，我有手有脚，又不是七老八十，有什么好要你们照顾的？你们走你们的。”阿姨也固执道。
　　我一阵心闷，就像突然堵了一口气在胸前，再开不得半点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