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就叔叔再去医院就医的事，我在明白了小军的态度后，又征求了阿姨的意见。没想到的是，阿姨的态度居然是举双手赞成的——我心中的一块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接下来就是准备工作了，我拿了叔叔的病例去了省城几家大医院，征求专家们的意见。
　　几天后回来，我对阿姨说：“差不多，都是说先住着，看看情况再对症下药.....没有百分百的把握.......”
　　“先住着,”阿姨苦笑，“说得容易，要是有钱，何苦又这么折腾的？”
　　“阿姨.......”看着阿姨悲苦的脸，我很想安慰她两句，可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好沉默。
　　阿姨回过神来，对着我一笑，“草，你也别太操心，就这样吧——先送你叔叔去医院，能住多少天就多少天，看看再说,走一步算一步吧。”
　　我：“好。”
　　可到了叔叔这里，叔叔怎么都不同意，不顾气喘的大声跟我们“吵闹”，就是不去。他还说：“医院那地方有什么好去的......总归是等死，那我还不如死家里.......”
　　我：“叔叔，你不要这么说.......”
　　叔叔对我吼道：“走开你，我们家的事几时轮到你做主的！”
　　“叔叔！”
　　叔叔干脆拉过被子，盖住耳朵，任怎么说，他都不再理我。我无助地看向阿姨。阿姨过来拍了拍我的手，走到床边，拍了拍叔叔的肩膀，对他道，“孩子的话有道理，你怎么就不听听呢？”
　　叔叔一把掀开被角，露出脸来，我这才发现，叔叔的脸上满是泪水，叔叔：“你叫我说什么？咱们这个家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是那种有闲钱浪费的人么？明知道已经没什么希望了，就让我安静地好好活几天好了，何苦又这么折腾的.....”说着，叔叔的脸上泪水又开始滚滚滑落。
　　我忍不住哭，阿姨也哭，连一边一直不说话的小军也是双手捂脸，别过了一边。
　　过了半响，阿姨才道：“好了！都不要哭了，不去就不去吧，反正都年关了，那就先过完年再说。”
　　
　　就这样，送叔叔去医院的事情暂且告了一段落，我心里模糊觉得——这一耽搁，恐怕是再去不了了，可我没有丝毫办法。
　　眼看着新年就要来了，不知曾几何时，我对这个合家团圆的日子不再抱有什么希望，相反，随着它的临近，心底的那份落寞，或者说是惆怅，会随之愈来愈深，愈来愈积存于心底，挥之不去。我想念过往的美好，那曾经的岁月，在我越来越清晰的记忆里，于现实的无奈冲突在一起，纠结得我痛苦万分，欲罢不能........
　　我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这么久的日子以来，就不见林建的一封来信？“是他忘了我么？”可我心里明确告诉自己——那不可能！“那么，是他不愿意写信，想从根本上断绝我们之间的联系么？”“那么，所给的理由是什么？”我想：一封解释的来信还是恰如其份的，怎么可以这样不闻不问就宣判我的死刑？
　　我的心里痛苦万分，可却又无法对人言说。临近年关了，肖延平的婚事正紧锣密鼓地操办着，新娘子来过学校好几次，有一次还碰巧遇上了，怎么说呢？虽谈不上漂亮，可也五官端正，圆圆的脸，一副很有福气的样子。看着她拉着肖延平的手，甜蜜依偎在他身边的样子，我就知道——我的避难场所又少了一个，学校以后我是再去不得了......我祝福了他（她）们！
　　孤独和无助包裹着我，快要淹没到顶了，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于绝望中，再次给林建去了一封信，这次，信的结尾处我附上了一首诗：
　　冬日暖阳
　　
　　在凝重的冬日
　　美丽的谎言
　　让酸楚的泪
　　凝聚成一串哀愁的冰点
　　血液被凝固在冬意里
　　灵魂也没了思绪
　　
　　期待
　　一个冬日暖阳
　　让相思化成雨滴
　　融化整个冬的寒意。
　　
　　信写完了，我照样用信封封好，用最快的速度给林建寄了过去。
　　
　　腊月二十四，过小年了，事闲的人家，已经开始操办起了年货，家家一片祥和的场景。可在我们家，却是一片的凄风苦雨，就在前一天晚上，腊月二十三，叔叔的病情再次加重，且来得比以往更加严重。镇上医生来了，跟了我们一起往市医院赶。可还没等赶到医院，叔叔便走了，弥留之际，他的眼神最后停留在了小军脸上。
　　数九严冬的，又是新年将至，没法子，只好小军先行报信，连夜拖了叔叔前往老家“安阳”下葬。一路上，阿姨一直守在叔叔的身边，一言不发，我叫她休息会，她都没反应。
　　下得车来，她就扛不住了，身子直往下溜，要不是有两个女人扶着，估计连一步路都不会走。
　　仪式很简单，亲戚朋友们都来了。第二天早上，几个道士围着棺材转了几圈，嘴里念念有词，最后，就送了叔叔上路。新坟不大，起在了祖坟边上，没有立碑。
　　有亲戚挽留阿姨住几天，想让她散散心，被阿姨拒绝了，当天下午，她执意坐了客车跟我们一起回了柳林镇。
　　回来后，也没心思煮饭，最后柳嫂子送了几个豆折来，才勉强对付了一餐。
　　第二天就是二十六，“年办肉”了，以往这个时节，是一年中最繁忙，也最赚钱的日子。而现在.......我在心里叹息着，以为经过了这一场变故，“刘记豆腐铺”——至少在年底这几天，是暂时不会开张的。谁知道一大早，就有人送黄豆过来，阿姨面色青黄，但毕竟还是接了，这下好了，络绎不绝的就有人上门，地面永远等着一担担的黄豆。
　　我忙得晕头转向，磨浆、过滤、烧浆等，样样都得插手，还得兼顾一家人的吃饭问题，还有打扫、浆洗。阿姨是再不管这些小事的，她精神一直就没恢复过来，虽然忙个不停，但有时一件事要说上个三两遍，她才有反应。
　　所幸这几天单位没什么订单，免了送货上门的奔波，只是晃晃馆还开着。
　　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除夕那天，上门的人才少了些。下午的时候，没什么事，阿姨烧了大锅的开水，开始里里外外的清洗、擦抹屋子，仿佛要借此除去一年里所有的晦气。
　　我蹲了水井边洗衣服，小军在院子里清理废弃的坛坛罐罐。这时，肖延平出现了，他是带着新娘子一起出现的，几天的功夫不见，肖的脸上笑容多了，见我不在前店，他特意拉了新娘子找到后院，发现我正对着一大盆衣物，在那里拼了命的搓洗。
　　两人一脸阳光灿烂，笑着问候了我。
　　我向他们表示了祝贺，表示了“对他们婚礼无法前往的歉意”。
　　两人笑着摆摆手，说“能理解。”
　　我也笑了，表示：“行啊，晒幸福来了，连说话的语气都一样了。”
　　两人相视一笑，看得出，他们在一起，的确很幸福。
　　
　　两人在院子里坐了很久，我衣服都洗完了，她们才回去。
　　
　　新年里，又见了次面，这次，是我去看他们，也是我第一次去到肖延平家里。在那里，我还见到了肖延平的哥哥，那位一直传说中，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兄长。
　　稍感意外，肖延安跟肖延平长相并不一样，肖延平清瘦，而肖延安却是有些发福，方头大耳。一见面，他就向我伸出手——很显然，他已经习惯了外面的生活，或者说官场的生活更合适。
　　肖延安：“刘小姐，我弟弟一直跟我提到你，一直替你惋惜。”
　　我礼貌笑了笑，“是吗?他都说我什么了？”
　　“哈哈.....”肖延安打着哈哈，“说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刘小姐这些年的际遇，简直可以用传奇二字来形容......”
　　“肖局（副局）说笑了，”我莫名奇妙，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一旁的肖延平看出了我的不安，笑了一边解释道：“我哥不光是教育局的，他还是市作家协会的，听了你的故事，一直嚷嚷着要见你一面，把你的故事写成小说来发表。”
　　“不要吧？”我犹犹豫豫道，“都平常的生活，只不过多了些波折而已。”
　　“我要的就是这些波折，”肖延安道，“它反应了一个人对生活的态度，也间接反应了一个人的品性，对你而言，坚毅、勇敢、善良，就是一笔财富，即使深处逆境，你也从未让其改变.....”
　　“过奖了吧？”我有些揣揣不安，“我不过随了自己的心，做了些事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而且，具体来说，我连成功都算不上，这些年的过往，也只不过是疲于奔命而已。”
　　“刘小姐过谦了，”肖延安依然一脸咪咪的笑，“每个人的生活都是不一样的，成功如否也没个具体的定论。我觉得：深处逆境，不作不妖，不折不挠，保持难得的真性情，高品性，这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肖延安还一边饶有兴趣的说着，我却愈来愈尴尬，愈来愈不想碰这个话题了。本来嘛，烦心的事一大堆，林建的问题还没解决哩，谁还有心事去写什么自传的？因此，我坐了一会，趁他口干舌燥喝茶之际，我站了起来，借口“家里有事”，礼貌地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