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作品名称:艾草 作者:叶玲 发布时间:2019-03-30 17:28:35 字数:3617
在叔叔的坚持下,我们草草结算了下费用,带叔叔回了家。
正房是去不了了,叔叔被安排在杂物间里,从回来的那一刻起,便由阿姨一直陪伴着,不说话,也不流泪,只偶尔的用汤勺喂叔叔几口水。
我退了出来,去了镇上,想找镇长商讨一下“募捐”的事情。
镇长倒是接待了我,可除了他私人掏出的两百元钱,镇长说:其余的,他无能为。募捐这种事听说过,可在这个小镇上,还从来没有人这么做过。乡里乡亲的,他不会反对,可也给不了我太多的支持......
从政府出来,手里拿着两百元钱,我真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
我去了肖延平那里,肖延平说:“都不富裕,平时还希望能天上掉馅饼,得到别人的帮助,又怎么可能拿出钱来帮助你?这事政府不出面,你是铁定办不成的,想都别想。”
“那怎么办?难道我就看着我叔叔这样?”
肖延平沉思一会,“现在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跟你所在北京的部队医院取得联系,希望他们出于人道主义,能接你叔叔去那里治病。”
我低下了头,半响才道,“医院已经跟我解除合同了——我回时,阿姨给我的信里说的,说是超时太多,医院有医院的规定。”
“你呀你!”肖延平看着我,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都不知道怎么说你!”
“我能怎么办?一走了之吗?”我叹了口气,“毕竟这个家生活了那么多年,现在发生那多事,于情于理,我都不能这时候离开。我想过了,解除合同也好,断了这个念想——毕竟,我现在也去不了。”
“那你以后准备怎么办?”
“能怎么办?走一步算一步呗。”我苦笑了一下,“等有机会再说吧,现在最主要的就是解决目前的困境,至于以后,我倒不太担心,毕竟有过大城市生活的经验,我觉得找工作对我而言,应该不算是难事。”
肖延平点点头,“也是,”他停了一会,又问我道,“你把这些事写信告诉林建了没有?”
“写了,所有事情我都告诉他了。”
“他怎么说?”
“我根本就没收到他的回信,”我再次苦笑,“在北京时,一个月总有那么两三封,我不觉得有什么,可自从回了柳林镇,我就再也没接到过他的信。”
“怎么会这样?”
“不知道,”我深深叹了口气,“也许是马大哥说的,人会随着环境的变化而变化吧。”
“你俩感情不是很好么?”
“在一起的时候是很好,可分开这么久了,谁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
“你认为他会想些什么?”
“不知道,”我摇摇头,“也许是觉得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我配不上他吧。”
“别妄自菲薄,”肖延平看着我,严肃的道,“你很好,——至少在我眼里是这样。但要振作,别让一时的困境把你的自信磨没了。”
“知道了,”我对着他笑了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柳林镇的空气不适合我,在这里,我常常有一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我理解,所以说要你振作。”
“嗯,明白。”我站起身,“不早了,我也该告辞了。”
“等会!”肖延平从口袋里掏出两百元钱,“一点心意,你先拿着。”
“不用了,”我慌忙推辞,“上次拿你的五百块还没还,怎么可以再拿你的钱?”
“上次是借你的,这次不一样,是捐款。”
“那更不行!”我坚持推辞道,“你本来就不富裕,我找你是想你帮我出出主意,可不是为了你的钱来的。”
肖延平笑了笑,收回了钱,“你误会了,我从没这么想过你。”他看着我的眼神闪闪发亮,“这样好了,一会我去找校长,看能不能在校内给你搞个募捐。”
“那样合适吗?”
“合适,怎么不合适,别忘了,你是这个学校出去的,你的事迹,在学校是被当做活学活用的范本传诵的。”
“又开始胡说了,”我忍不住微笑,一边起身告辞。
回到家,玩牌的人都还在,铺子里依然语声喧哗。没办法,家里现在揭不开锅,豆腐生意也停了,就指着这点小钱应付一日三餐了。
我走进去,给烧开水的炭炉子添了几个碳。胖神看见了,忙说道,“草,不用忙活了,我们自己能行,你快去帮帮小军,他一个人作坊里做豆腐呢。”
我吓了一跳,赶紧放下手中的火钳往小院跑,一口气跑到作坊:果不其然,小军真一个人在磨豆子哩。
我连忙跑过去帮忙,“哥,你这是做什么,怎么想起做豆腐的?”
“不该做么?家里现在急需用钱,能变钱的只有这些豆子了。”
“话是没错,可也得等我回来一起干,一个人干会伤着你的。”
“总要适应的.....”小军说着,吞了半截话到肚子里。
我明白他的意思,看他阴云密布的脸,我冲动道,“哥,你放心,这个家我也有份,不会让你一人扛着的。”
“谁让你抗了?我说过让你抗了吗?”小军突然发火,“男人的事,女人少掺和!你就不该回的!”
“哥!”
小军不再理我,自顾自提了浆桶去灶台。我赶紧跟了过去,点燃灶火。
晚上,肖延平来了,没想到他还真在学校募捐了些钱,他送钱过来,看到我在忙,打了声招呼,把钱递给我就走了。
就这样,豆腐铺子重新开了张,小镇上人是善良的,知道叔叔的情况,明里暗里都过来帮衬。做的豆腐,一般一个早上都可以卖光。还有中学、小学,市政府的食堂,基本每天都会有一些预定。散了集,我和小军会兵分几路去送货。这样,虽然辛苦些,但一天两个作的豆腐,收入的确比以前多了。
活很累,常常一天忙完,躺床上,骨头酸疼——比我在医院里的活累多了。我现在总算明白,叔叔为什么会得那种病了。
冬日的阳光,是暖人的,有了阿姨的悉心照顾,叔叔拖着病体居然熬到了岁末。眼看着春节就要来临了,我数着手里的钞票,和小军商量着要不要再送一次叔叔去医院。
小军皱皱眉,说了一句,“有用么?”他近来心情烦躁,脸上少有笑容,除了机械式干活,似乎没有什么事能再引起他的兴致了。
我:“有用没用总得试一试,不试又怎么知道?”
“随你吧。”说着,他皱着眉,不再看我,推着板车出去了。
看着他的背影,我深深叹了口气。
我对肖延平抱怨“.......在这个家里,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阿姨除了做饭、洗衣,打扫卫生,其余时间就是守了叔叔房间里不出来,交代事情也是三言两语。叔叔呢?要么不说话,要么一说话就自怨自艾。小军就更好了,以往话就不多,现在更是一棍子也打不出个‘屁’来.......”
肖延平静静听着,不说话,也不插嘴。
我继续抱怨着:“我也知道,他们心里不好过,可难受归难受,日子总是要过的,困难也总是要想办法解决的,现在这样子算什么?我也不是个拿得了主意的人,毕竟这个家里,说话拿主意的还得是小军或阿姨.......”我长长叹了口气,接着道,“我真的快要闷死了,看不到一点点希望,刚回来时的豪情万丈,现已快被柳林镇的冷空气给封住了.......
肖延平突然开口道:“那就走吧,找一个适合自己的地方,重新扎根,依你以往的经验,我相信也不会太难的。”
“难倒是不难,可我过不了良心这一关。”
“有什么过不了的?都已经谷底了,再苦,也苦不到哪里去,我相信他们会解决的。就像四年前一样,你离家出走,他们日子不照样过来了?”
“过来是过来了,可你看看都过成什么样了,”我苦笑,沉默了一会继续道,“再说了,现在这情景跟那时候也不一样,四年前我是被迫离开,可现在离开,我就是彻头彻尾的抛弃。”
“还抛弃?好吧,你就高尚吧你!不离开?不离开迟早就像那座坟一样,孤零零被埋在荒郊野外。”
“你!”我无言以对,只好瞪着肖延平道,“我要被你气死了!找你聊天是想散散心,不是要你咒我的。”
“我还真不是咒你,”肖延平认真道,“我只是想提醒你: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我担心你落进一个圈套,一个阴谋里。”
“越说越不像话了,谁阴谋我?小军?阿姨吗?她图什么?难道叔叔的病情是假的?”
“假不假我不知道,我只觉得在这件事情上,你把自己看得太重了。”肖延平看着我,继续语重心长道,“我是个局外人,按说不该多嘴,可关系到你,我就不得不多说两句了。草,你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什么?”
“你阿姨的表现啊,据我所知,她一直是个要强的女人,家里的大事小情,她必定一手掌控。可据你刚才所说,这简直就不是她嘛。”
“这有什么奇怪的,”我打断肖延平的话,为阿姨辩解,“毕竟几十年夫妻,也许在阿姨眼里,什么也比不上陪伴叔叔来得更重要。”
“你错了,在你阿姨眼里,小军才是摆在第一位的。”
“那有什么矛盾的?一个自己的丈夫,一个自己的儿子,谁摆在第一都是无可非议的。”
“有可议性!至少关系到你,就有可议性。”
我心里一动,盯着肖延平道,“你把话说明白点。”
“很简单,如果是你叔叔,阿姨尽可以陪伴,但绝对不可能诸事不管,相反,她会想尽办法多赚钱,争取早日把叔叔送进医院里,直到病好了为止,——毕竟,她很明白,叔叔是因为什么原因从医院回来的。而绝不是像现在这样,把所有事情都推给你,营造一个离不开你的氛围.......”
话说道这里,我已然明白他要说的是什么了,可我还是不死心,依然追了一句道,“你有什么依据这么说的?”
“依据?”肖延平苦笑了一下,“我不想多说,你可以自己去想,也许我的猜测是错的。”
“什么猜测?”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因为我还没有什么证据。”
“你!”我看着他讳莫如深的脸,嘀咕了一句,“不知道你搞什么名堂。”
“不管我搞什么名堂,”肖延平笑了笑,“只要你相信,我的出发点都是为了你好,就算祭祀曾经的过往也好。”
肖延平的话说得我再次动心,不过,这次我没有再接话,而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