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何日冬尽 何时春天
作品名称:苦丁香的爱恨情仇 作者:金华烟雨 发布时间:2019-03-31 02:21:52 字数:4485
荒凉的准葛尔草原上,因为没有树木的遮挡,呼号的北风肆虐地刮着,像随时都能席卷一切似的,出得毡房门口,好不容易躲过寒风睁开眼睛,看到的除了密集的毡房就是白雪。近处的丘壑,远处的山头,除了稀稀落落露出来的几棵低矮的灌木和早已经枯黄的野草,再看不见其他景色。“北地天寒、滴水成冰”,这些蓝齐儿在书里倒也看见过,但是真正生活在这里,却觉得书里描述那些百万不及其一。大草原没有遮挡,北风有如冰刀,刮在人脸上生疼,隔三差五一场大雪,铺天盖地。在这样的天气里,别说是人了,就连畜牲都跟着遭罪,储备下来的干草不够用,山上又被积雪覆盖,不能放牧,圈在栅栏里的牛羊饿得只剩下有气无力地叫唤的份了。
这样寒冷的冬季,公主没有一天耽误练功,正所谓“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现在拿剑的姿势已经非常标准了,招式上也有了很大进步,诸如:“白鹤亮翅”、“蜻蜓点水”、“猛虎下山”、“隔山打牛”等等也记住了不少套路,但是在“严师”葛尔丹的眼里,这些都远远不够,所以不仅每天教完功夫都会布置作业,而且不去妾妃屋里的时候,就专门盯着公主练功,只要发现一星半点的错处,就会毫不留情地指正——比如用剑鞘击打胳膊肘、手掌、肩胛,如果腿上的姿势不正确,则会飞起一脚,直接踹翻。所以公主练的不仅仅是武功,还有忍术,她心里清楚,只要她自己有一星半点的泄气,吐出半个“不”字,葛尔丹就有理由拒绝继续教她武功。所以不管怎样她都咬紧牙关坚持了下来。只有晚上回到毡房的时候,才会痛得默默流泪。玉儿和箫儿两个一边给她按摩,一边给她打“退堂鼓”,尤其是箫儿,见公主练功竟练出一身的伤,气的粉拳攥得紧紧的,牙齿都咬得咯咯响:“怪不得人人都说那是匹‘草原狼’,还真是狠毒,全没半点的怜香惜玉,公主,依奴婢的意思,这功夫咱们不练也罢,打不过他又怎么样?咱们可以用智取啊?比如趁他睡觉的时候一剑把他心口戳个大窟窿,再比如在他的饮食里下药……不管怎么说,只要您不遭罪就好了,别是功夫没练成,把您这条命倒给赔上了,那也么行?奴婢们可都靠着您给撑腰呢。”
“傻丫头,快别哭了,都哭成花猫脸了。哪那么轻易你主子这条命就折在他手上?别担心。格桑怎么样了?可好些了么?”为了转移箫儿的注意力,公主赶紧提起她救下的那个小奴婢。
箫儿曾经寸步不离地伺候了格桑十天,虽然现在回来当差,但也不妨碍她的发言权。故而箫儿一听公主问起这个,立刻回到:“回公主的话,格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吵着要见您谢恩呢。她已经能下地行走,也能干些轻微的活了,她人很勤快的,每天都把屋子里收拾得干干净净,还会抢着干些力所能及的活。”
“哦,你没和她说什么吧?”公主随意地问。
“没有,这宫中的深浅奴婢还懂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奴婢心里有数。”
“没有就好,你们几个里,就数你的心眼最实在,不要因为看着她人好就一股脑把有的没的都吐出来,人心难测,别给自己招惹麻烦才是最重要的。”
“奴婢省得。”箫儿给刚要给公主卸下发簪,却被制止:“先等等,你把她带来见我,本宫要给她说些规矩。”
“是!奴婢这就带她过来。”箫儿领了命转身欲走。
“把人带到会客厅吧,本宫在那里见她。”
“知道了。”箫儿话音刚落,人已经跑出去了,不一会功夫,就把一个骨瘦如柴,个子不太高,看上去有十多岁,面孔黑黑的小姑娘给领了进来,那个小姑娘一进门赶紧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奴婢拜见大妃娘娘,奴婢给大妃娘娘磕头,谢大妃娘娘救命之恩。”
此时,玉儿正服侍公主用茶,格桑进得门来,一时开了眼界,墙上四面挂着仕女图,图上均提着诗词;珠帘红帐,桌上放着笔墨纸砚,还有厚厚的一摞书籍。前面湘妃椅子上有一个身着月白色旗装,头戴凤钗,耳上坠着翡翠坠子的天仙似的人儿正襟危坐,只见她端起茶碗轻启朱唇吹了吹热气,然后小啜了一口,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地上凉,起来回话吧。”
“回公主的话,奴婢名格桑,今年十四岁。奴婢谢主子的救命之恩,再生之德,但凡主子吩咐,刀山火海在所不惜。”
“想不到你这小小年纪,口齿还很伶俐。”公主微微一笑,一排整齐的牙齿只露出一点点白色:“你今日既到了本宫这里,‘格桑’这个名字就不必要了,说不得本宫要费心再赐你个名字,你是箫儿在雪地里捡回来的,本宫便唤你作‘雪儿’可好?”
“奴婢叩谢大妃娘娘赐名大恩。”雪儿也不起身,只是一个劲地磕头。
公主察颜观色,沉吟良久——这个小奴婢才十多岁年纪,也不可谓不伶俐,怎么在耶律燕那里才混了一个“低等奴婢”呢?心里想着,面上也不露半分,只是依然和颜悦色地说:“谢倒不必了,上天有好生之德,举手之劳而已,不必言谢,更何况本宫虽然不责罚下人,却也不是全没半点规矩,从今天开始,你归到本宫的帐下听差,位分依然是三等侍女,主管篱笆外面的洒扫,月钱是每月三十个铜板。没有本宫的吩咐,不得私自入内,有事可教门外的慕齐传话,你可听清楚了?”
“回娘娘的话,奴婢都听清楚了,一切但凭娘娘吩咐便是。”
“好了,时候也不早了,本宫要歇息,你跪安吧。”公主拿着丝帕的手轻轻一挥,雪儿好像还要再说什么,但看见公主乏了,终究是没敢开口,由着箫儿把她带了出去。
玉儿服侍公主进房里休息,她轻轻给公主摘下头上的发簪叹息道:“可怜的人,但凡草原血统,个个都人高马大的,可是这个小奴婢却又瘦又小,一看就是自小吃尽苦头的样子。”
“玉儿说的没错,她那小身板太弱了,洒扫本不适合她,但没办法,这毡房里她是断进不得的,倘若放在门外,慕齐她们八个岂能容得了她?洒扫虽然累些,可也不至于有性命之忧,只要她安守本分,也不愁没有晋升的机会。”
“还是公主想的周到,奴婢……奴婢错了,奴婢刚刚心里还有点怪罪公主的意思……公主不会生气吧?”玉儿赶紧坦白认错赔不是。老实说,她刚才那声叹息里,就有些须替格桑鸣不平之意。
“怪你什么?雪儿也是这么想的,只是不敢说而已,你没见她那副欲言又止的神情?但本宫也是为了她着想。她若知轻识重也还罢了,否则饶是本宫再宽宏大量,也不能在身边安一个‘定时炸弹’啊。”公主一边说一边捉住玉儿正往梳妆台上放梳子的手拽了过来仔细端详着,“我的玉儿,这是怎么回事?几时你的这双玉手都弄成这般模样了?你在屋里侍候的时间比她们都长,那她们几个不是更严重了?”
玉儿见主子一身的伤,还分心体恤下人,感动得眼圈一红:“瞧主子说的,不过是一双手,也没什么大碍的,只是这里的冬天实在太冷了,出来进去,难免皴裂,她们几个的确严重些,可是主子赐了那么厚的棉服,也还挨得过,只盼着这严冬早些过去,咱们也就都好过些了。”
“是啊,记得在紫禁城的时候,过了除夕基本上也就该到春天了,那时候大家还怪冬日太长,一季只不过下三两场雪便觉得冷得过了,可是跟这里相比,都是小巫见大巫罢了!那时只要过了二月二,咱们出去游玩的时候,风也不是很冷,至少吹在脸上没有刀割般的痛,偶尔运气好的时候,在某个向阳的墙角还能看见几株刚刚钻出地皮的小草,那种感觉多好啊……”
“紫禁城……今生我们再也回不去了……”玉儿一边长长地叹息,一边再也忍不住眼泪直流。也难怪,父母姐妹都在那里,而她们如今却远在千里之外,正所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今生哪还有回家的道理。
“想哭就哭出来吧,只是等会关门的时候要记得把眼泪擦干净,免得冻在这张如花般的小脸上可要毁容喽。”公主把泪水咽进肚里,却开起了玩笑。玉儿听她这么一说,不禁“噗嗤”一声,破涕为笑:“奴婢不依,公主又取笑奴婢了。”
“终于笑了,本宫就说嘛,你这两个酒窝,不笑都可惜了,这么俊的丫头,本宫一定给你许个好点的人家做正头娘子才成。快去睡吧,傻丫头。”公主给玉儿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柔声说道。任何时候任何恶劣环境下,心不能死,只要这颗心活着,一切就都有希望。
“哎呀公主,您再说奴婢可真不依啦……”玉儿羞的小脸通红,怕给公主笑话,赶紧拿帕子捂着,那副娇羞的小模样真是我见犹怜。
玉儿本就是个冰雪聪明的,得公主这一开导,心情自然好了不少,她笑呵呵地出门泼洗脚水,不一会却喊道:“公主,您快出来看啊,好漂亮呢!”
“什么事大惊小怪的?”公主刚要自己去穿羊皮靴,这时候替雪儿安排住处的箫儿回来了,她赶紧伸手接过靴子服侍公主穿上,边穿边说:“公主您是没看见,玉儿姐姐学会玩了,她把水往天空这么一泼……算了,待您亲自去看看便晓得了。”
“到底是什么好玩的物事,弄的稳重如玉儿,也手舞足蹈的了?”公主好奇的由着箫儿扶她出门,刚一出毡房门口,只见盈盈的月光下,玉儿手中的铜盆一扬,盆中水“呼”的一下飞到空中,半空中全部结成冰晶再缓缓落下来,那画面绝美。
“呵呵,有趣,本宫也来试试。”公主说着要去端铜盆,玉儿哪里肯给:“箫儿,还不快去弄干净的铜盆,再去锅里弄些热水来,给公主玩。”箫儿得令脚下踩着咯吱咯吱的雪转身就跑。
“箫儿不必……”待公主的话音落下,她人已经不见影了,不一会功夫,箫儿从厨房里端出大半盆冒着热气的水递给公主:“公主小心些,别弄湿了棉服可不是玩的。”箫儿脸上挂着笑,一边细心提醒道。
“哪那么金贵,快些给我吧,呵呵……”公主把盆中的水往天上一扬,看着眼前亲自制造的美景,笑得像个天真的孩子。心中计算着离玉儿还有一段距离,忽然扬起手中的盆子泼向玉儿,水刚好在离玉儿不到半尺的地方结冰落下。箫儿看着眼热,也去房中又取了一盆水来,几个人干脆打起了“水仗”。几个人说说笑笑、打打闹闹,连日来心中的阴霾一扫而光,银铃般的笑声在夜空中传出去老远……
然而就在箫儿忘乎所以的准备将盆里剩下的最后那点水泼向公主时,整个人却如冰雕般愣住了——原来大汗不知道什么时候踏着月色来到她们这里,而且此刻就站在自己前面——啊,不,公主盆里的水已经泼了出来,不偏不倚刚好溅了葛尔丹一身,葛尔丹的羊皮袄瞬间冻上了冰溜。公主石化,玉儿也傻了。只听见葛尔丹怒气冲冲地吼道:“大半夜的不睡觉,你是觉得自己白日里太闲了吗?”
公主脸色古怪,拼命憋着笑,给玉儿扔下一句忠告:“以后晚上少出门,容易撞见鬼!”撇撇嘴转身欲走,却被葛尔丹的大手一把拽了回来:“你不准备向本汗道歉吗?”公主躲闪不及,一只手被捉住,剩下的另一只手无法承受重量,小半盆水“哗”的一下洒了她一身,这下倒好,衣角上、裤腿上、一只靴子里都是水,而且瞬间都结成了冰。这下该轮到她发怒了:“都说好狗不挡道,你没长眼睛吗?”
葛尔丹看着公主像个“小冰球”,心情大好,也就不准备追究她“毒舌”的责任了,但还不肯松手,故意冷着脸道:“给本汗道歉,饶你不死!”
“你快放开我啊!神经病!”公主气得不管不顾地用另一只手中的铜盆照着葛尔丹一顿乱砸。
就凭她那些力气,根本砸不疼的,葛尔丹便由着公主撒泼,一边仍然不依不饶:“我再说一句,给本汗道歉!这大冷天的,你把本汗的羊皮袄弄这么一身水,要不然……就给本汗去更衣。”
蓝齐儿本来压根没打算道歉,但是却被他后面那句话给唬住了,吭哧了老半天才铁青着脸道:“对不……阿嚏”最后一个“起”字还没说出口,却被一连串的几个喷嚏给打断了。
“算了,本汗大人大量,饶了你便是,赶紧滚回去换身衣服早点歇着吧,以后没有本汗允许,晚上不准出来!”
“放心,以后便是你请本宫也不会出来了,晦气,阿嚏……”公主脸色和心情一样难看地回到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