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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名称:于家梦痕      作者:文化老狗      发布时间:2019-03-28 02:57:42      字数:4148

  于明于广弟兄很是向往也具有像广远所拥有的那样一辆手推独轮车!在回家的路上,那辆独轮车的影像,广远推着它的那模样,那神情,一直萦绕在于明的大脑里挥之不去。于明问哥哥说:“你能做广远的那种车吗?”于广想了想,摇摇头:“那个盘盘车儿?——不行,用根竹棒做把子倒好弄,就是中间那个盘儿弄不起来。”于明没再多说话,心中感到深深的遗憾。
  于明执着地想了好几天。他反复思量:竹棒倒是不难找一根,实在不行就到人家竹园里偷一根,趁人家不在家的时候,用斧头去砍。对了,东头人家屋后就有一个大竹园,夏天躲在里头都凉飕飕的。当时母亲还对他说过的:“呆在竹园里吧,这里热不死人!”中间那个盘儿怎么办呢?恐怕要用一根木头锯下一块来才行。可是哪来那一根大木头呢?一天中午饭后,于明对哥哥说:“你不如跟爸爸说说看,叫爸爸帮我们做一个盘盘车儿。”于广简洁道:“我不,怕要被骂一顿的。”这让于明简直陷入绝望了。于明的盼望得到一辆玩具手推车的欲望被压到心里的最下层,几天后又窜到了他的嗓子眼,他鼓舞了一下自己,决定自己跟父亲提出要求,他幻想着父亲能够答应他。一天,气温好像蛮宜人似的,外面也有阳光,刚丢下中午饭碗的父亲坐在门口吸水烟。于明在心里努力了一下,开口说:“爸爸,我想做个盘盘车。”父亲转过脸来望着他,是那种询问的眼光,而不是凶狠的眼光。于明又鼓舞了一下自己,进一步解释说:“就是盘盘车,有根竹子把子抓在手上,下面有个木头盘儿,在地上滚……”父亲好像完全听懂了。父亲说:“那个东西半会儿一会儿弄不起来啊!要找木头,还要用锯子。……你六七岁的男伢儿,过一两年也该去上几年学的。我忙杀啦,将来总要起房子的,总不能老是跟爷爷奶奶叔叔婶婶住一起的呀!……”父亲的话好像没有说完,而父亲的水烟却抽完了。父亲站起身,很快便离开了家门口。于明约略懂得,父亲干他的事情去了。
  父亲的话没有使于明跌入绝望,父亲没有说盘盘车一定不得弄;父亲也没有给于明点亮希望之火,父亲并没有答应给于明做玩具手推车的具体时间。父亲有父亲的事情。于明想:我倒不如注意把竹棒准备好,也注意寻到一块木板或木头,到一定的时候,叫父亲赶快做一做就好了。占用父亲的时间越少,父亲就越有可能给自己做了。他把他的想法告诉了哥哥于广,于广没有反对,但也没有积极帮助他。因为此时的于广,已经报名上小学一年级了,跟于明同玩的时间,已经大大缩减。
  孤独感有时候会占据于明的整个身心。本生产队跟他年龄相仿的孩子倒是有几个,但能整天跟他泡在一起的却几乎没有。除了哥哥于广之外,其余的都好像跟他不属于同一个群落,跟猴子狮子各有群体类似。他有时候一个人坐在田边上或小河边上,看田里的庄稼随风飘动着叶子,看小河面上粼粼的波光。飞鸟从他的眼前经过,不一定能把他的思绪带向远方,而很可能让他想起鸟肉是一种很美的味道:因为他亲眼看见过成年人用丝网捕猎过麻雀和白头翁等,他也尝过两次麻雀肉的佳味。保护鸟类的意念在成人的脑袋里没有产生过,成人的嘴巴也从来没有说出过此类的话,因此,于明的小脑袋里也就丝毫没有保护鸟类的思想苗苗了。有时候,他在田埂上漫无目的地走,他甚至想走到母亲或父亲干活儿的地方,但那里多半也是没有吃的;即便有得吃,被队长抓到了会被骂得灭门绝户,会被罚得灭门绝户,六七岁男孩心理的恐惧一般要比成年汉子沉重得多。这一天下午,他走到队场边,一种不同往日的情景展现在他的眼前。往日,队场上往往铺开着收获的麦子或稻子或玉米,但那些粮食是动不得的,因为公粮还没交呢。公粮交了,也未必有他家的份,因为必须达到一定的劳动量才有可能分到粮食。于明今天走到这里,除了队场边上跟前些天一样堆了一堆麦草之外,其余的景象是他平素很少遇见的:地上布满了木花:那是用刨子刨下来的木头花片,有的较零碎,有的较平整,像小席子;有的蜷曲着,也许会让孩子误以为是好吃的薄薄的肉片。场子边上摆放了两张长板凳,在几张木板和几根木头中间,一个中年汉子正在忙碌着。成年人也许能看出这条汉子会制作出什么物品,但于明是全然不知道的,他也未必想去揣测。他只是想着:这几根木头,还有这几块木板,只要从上面取下一块,锯掉角落,就能做成盘盘车的盘子了!有了中间的盘子,再在盘子中间用一根小木棒或一截木筷子一穿过,盘子就能滚动起来,手推车就成了!手握长柄推着,车轮滚滚向前……真好!他努力靠近汉子,这汉子……哦,对了,他就是广远的爸爸,难怪广远能有盘盘车推,广远真快活。他又向前靠近了一步。广远的父亲似乎仍然没有看见他,而是低着头用大力气在刨木板,颈项里有点湿湿的,好像流汗了。于明琢磨了一下,感到好像称伯伯为好。于是他高喊了一声:“伯伯!”
  广远父亲停下了手中的活儿,用疑惑的眼光望着于明,那眼光好像在探问:你是叫我的吗?
  于明并没有叫第二声。当广远父亲停下手中活儿的时候,急迫的心情驱使他说:“我想做个盘盘车儿!”
  广远父亲的眼光和神色更加重加浓了疑问:“你说什么?”他反问于明说。
  于明重复道:“我想做个盘盘车!”
  “盘盘车儿?”
  “嗯。”于明点点头。
  “可以的!我做的盘盘车儿,轮子滚圆的,轮子和轴子中间涂点油,滑溜溜的,太好推啦!——你喜欢吗?”
  于明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喜欢!我想好长时间了。我爸爸没空……”
  “哦,你爸爸没空给你做,我有空!”
  于明更是激动得差点跳出心脏。他问:“什么时候能给我做好?”
  “什么时候?快得很!你爸爸没时间,我有时间!你爸爸不给你做,我给你做,我是你什么人啊?”
  于明有点为难了,觉得一时难以回答。
  广远父亲没有等待于明回答,而是接着说:“你亲老子没时间给你做,我有时间给你做?你是我嫡亲的儿子?我日你妈妈多少年了?”
  于明感到这话有些不对劲儿了。但到底怎样的不对劲儿,六七岁的孩子实在难以理解透彻。他仍听见广远父亲在催促他:“快说呀!我是不是你嫡亲的老子?你快叫我三声爸爸!你从我裤裆底下爬三次,你声音要喊高点:我跟你妈妈日多少年了?快说呀!”
  至此,六七岁男孩才完全感觉出对方在羞辱自己。他的心绪从希望的高空跌落到绝望和被侮辱的谷底。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成年人会这样不直接答应自己,也不直接回绝自己,而是先装作答应自己,接着再羞辱自己,让自己受更重的痛苦。成人的世界他没有涉足过,他完全不懂成人世界鲜花下有陷阱。阴谋和阳谋,他都绝对的预想不到。成人倒是早已从童年世界里走过,只是怕早已忘却了其中的风景和心情,而有的成人也许并没有忘却其中的屈辱和苦难,他们往往不自觉地把那些屈辱和苦难转嫁到新一代童年身上,以求得心理的补偿。
  于明完全被羞红脸了。痛苦感和被侮辱感让他没能吐出一个字。他后退了几步,而后转身,渐渐远离了广远的父亲,关于盘盘车的一切美好的愿景完全被粉碎。广远父亲看着他走远,向他瞥去一束不屑的眼光,内心涌动起了一股自己很能羞辱孩子的得意的潮水。
  至此,于明再也不那么盼望拥有一辆玩具手推车了。即便偶然想起,总是被那叫人家爸爸爬人家裤裆喊人家日自己母亲之类的话所砍断,并且依然能感受到人家在撕裂扯碎自己的心脏,他从此再也没有向父亲提出给自己制作任何玩具的请求。
  很容易引起有闲文人们伤感的秋季,是贫困乡童们较容易衣足饭饱的最惠季节,而最惠季节总是那么容易滑落过去,怎么拽也拽不回它。眼看着就到了初冬季节了。树上的叶子已掉得精光,好像从来不曾有过绿色的生命,跟鸟儿从高空飞过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一样。每到这样的季节,于明于广他们就很少一屁股坐于泥土之上了,因为来自泥土的寒气会自然让他们抬起屁股蹲着或干脆站起身。因为粮食的稀缺,所以那些年头也极少有人家饲养狗啊猫的,即使是城里吃定量的较少被饥饿所困的年轻太太,也很难见得饲养宠物狗或别的什么宠物的。第一次寒潮袭击过来的时候,一阵风穿刺过来,使于明浑身颤抖牙齿打起架来。母亲责怪他:“这么冷的天,在外面游魂,连回家加衣服都不晓得?”于明不做声,像知道了自己理亏似的跟着母亲回家,让母亲给他加衣服。这是一件面子旧黄的棉袄。当然,新做的时候颜色是鲜艳的鹅黄,几年穿下来才逐渐变成了如今的淡淡的旧黄色,只是刚做的前三年不是穿在于明身上的,而是穿在他哥哥于广身上。为什么开初要选定鹅黄色的布料呢?这跟当时人们崇拜军人,军人地位在社会上非常之高有密切关系。刚做成的时候,老裁缝的手艺似乎确乎不错,穿在于广身上基本合身,只显得稍稍大一点儿。戴着老光眼睛的老裁缝不无得意地说:“不大!衣裳不缩水就是好事了,而你孩子在不停地长高长壮呢。过几年,如果这棉袄嫌小了,可不能怪我啊。要怪,只能怪你家儿子长得不曾歇!”说完,为自己的小幽默而笑了,于广的老子也笑了。见到主人家为自己的手艺好而笑,老裁缝又笑了。
  于广穿上新棉袄,感觉稍稍宽大了点。但第二年,就感到不大不小正合身。第三年,就感到勒在身上紧紧的,甚至像裹爆竹那般紧。到第四年,简直就难以穿上身了,胳膊太长,袖子太瘦太短,手指会冻得像红虾子。这件当初是鲜艳鹅黄色的棉袄,已经老化成淡旧黄色,并且已经打上了两个补丁。这件棉袄再也无法为于广服务了,只得更换服务对象,转为替比于广年幼两三岁而身体显得瘦长的于明效劳。这时的于明还没有进入讲究衣服在乎女孩看法的阶段,他几乎毫不在意地接受了从于广那里退役下来的棉袄。他穿上它,大小正合身,他会快快乐乐地去放飞他自己用纸和麦草做成的小风筝。——此类小风筝被乡下人称为“草纸佬儿”——不久之后,在旧棉袄一处补丁的旁边又破了一处,使人能看见布里面的棉花,那破损的布边会在寒风中飘飘荡荡。对这类现象,于广于明的母亲还是能想出办法对付的,并没有到黔驴技穷的地步:补丁摞补丁,不愁堵不住破洞。只是在寻找合适的补丁的时候,很难找到跟原棉袄相同颜色的布料,甚至连跟原布料相近颜色的布片也找不到。正感到为难之际,于明于广母亲忽然眼前一亮:她在存放破布片的篮子里寻到一块红色的布料了,大小恰巧能盖住旧棉袄上新形成的破洞而又不至于浪费布料,真是一个好!补上一块红色布片,颜色鲜艳,远看倒像人家细丫头的头上盘着红头绳发髻或戴了一朵大红花呢!当时的她还不到四十岁,没戴眼镜儿,她便熟练地穿针引线,熟练地封住了旧棉袄上的破处。她给于明穿上,于明乐意地接受了,欢欢喜喜地穿着它出去玩耍,多次奔到生产队场西南边的开阔地去放他自己制作的“草纸佬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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