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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1章 开荒苦果

作品名称:局长的一生      作者:张贤春      发布时间:2019-04-10 23:56:36      字数:4304

  1.开荒苦果
  
  颜仲江和辛娅的儿子死后,古成兰和辛娅的母亲就用这样的话来开导辛娅:他不是你家儿,是讨债鬼,是我们家前世欠了他,他今世来讨回去;颜河义谈起时也愤愤地说:那是个骗子,大骗子,来骗我们家的钱财,骗我们的感情。孟明、邢秋也一再劝说辛娅:你再怄也怄不转来了,太悲伤对腹中胎儿成长不利。夜深人静时仲江也劝:我们只有这个命,还是保重自己要紧。
  在亲友们的抚慰下,辛娅心灵的伤痛渐渐减轻,整夜失眠的现象也逐渐减少,特别是胎动,使她增强了做母亲的责任感,饮食也渐趋正常。
  过了初五小端阳,仲江准备星期六回老家给父母打端阳节。星期四晚上却是一夜瓢泼大雨,第二天中午传来双龙到青龙交界处的柏杨垭滑坡,三五天难以恢复交通的消息。
  仲江坐车到青龙场再步行回家的计划被打乱。本想改道双龙河,仲江想象着此时沿途河水暴涨的情景,回家的路可能也被阻断。天亮时雨停下来,米汤云虽然密布天空,挂在乌江两岸的山头,直到星期六上午,都没有下雨的迹象。眼看辛娅预产期将近,他深知这山溪水易涨易退,吃过午饭,带上雨伞,坐上前往双龙场的班车。
  仲江下车到古福珍家丢下一包水果糖,打过招呼后匆匆向双龙河走去。走上双龙岗,看到暴雨洗过的山坡青翠欲滴,不时出现一丛映山红,恰到好处地点缀着这幅油画;还有叽叽喳喳的鸟鸣,弹出了山间独有的乐曲。翻下双龙岗,他将外裤脱下,试探着慢慢走过淹没膝盖依然有些浑黄的河水。
  穿行在弯曲的河流间,呈现在他眼前的的山野,越来越缺少诗意,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副触目惊心的景像:田野和村庄虽然还是一片绿色连接着,田埂上,却垮塌了一处又一处,一个个豁口,像老太太缺了牙的嘴;垮塌下来的黄土、石块、绿草,堆积在田中、土里,秧苗被覆盖了一片又一片。河边的田土,被洪水冲涮了一次,秧苗和玉米倒伏泥浆中,有的已被泥沙石块覆盖,原来栽种稻谷的田地,只能改种杂粮了;先前的河堤、田埂,有的已被洪水削掉,有的已不可能再恢复。此情此景,不觉让仲江在心里酝出一首七古《山中暴雨后》:
  
  黄龙怒吼出山岗,山里浓云久久藏。
  最是触目伤心处,满坡苞谷水卷光。
  
  双龙河上游,河水越来越浅,颜色也渐渐由淡黄变成浅灰色。乌云散去,天空变得湛蓝。临近双河口时,仲江发现碾房只剩下石槽,电站纯粹不见了踪影,以前用来引水发电和碾米的水渠,已积满泥沙,沿沟横筑的水库,拦堵了整整一坝石块,水从坝上漫过,形成一道瀑布。仲江不觉想起七十年代那首戏谑的民谣:砂锅塘,碓窝库,失败是成功之母。
  仲江走进青龙坝,每从一个寨子前路过,都传来母鸡下蛋后“个大个大个个大”的报喜声,时而夹杂着“汪汪汪”的狗吠;秧苗已开始封林,秧丛中不时飞起一只白色的鹭丝;山寨后的树林里,布谷鸟“布谷——布谷”的声音清脆悦耳,那“薅草打耙”的鸟音,让人有回到童年的感觉。寨边的苞谷,正在吐缨抽穗,黑底白花的蝴蝶在玉米林边的花草上时飞时停;田边土角的树木,葱绿的枝叶顶部,又抽出了鹅黄的新叶。只是坝子中沿青龙沟的低洼处,秧田还残留着被洪水淹没过的痕迹。
  伫立寨前葱郁的银杏树下,想起了金秋时节如蝶翻飞的扇形叶片,和寨上小孩在树下做游戏的情景;远处那棵紫柏树,数丈光洁躯干上的枝桠如伞,越发葱郁。回首望去,对面的青龙山,阳光在绿色的山坡上抹了一层黄油,闪闪发光;只是开垦不多的庄稼地,被山洪冲刷出纵横交错的沟壑,留存的庄稼如补丁。寨后的白虎山,夕阳中,显得有些黑黝,半坡开荒种植庄稼的地方,一块连一块,被山洪冲刷后裸露出的石块,白皑皑的,犹如残雪一般。
  进寨时有人告诉仲江,他父母在林水沟旁的田里掏沙。将口袋放好,来到责任田边时,看到母亲把沙石掏进竹箕里,父亲挑着倒进深沟。沙石已覆盖半丘田,还冲了些到坎下的田里。再看与林水沟脚相邻的田土,几乎都堆积了大小不等的石头,大的如小牛。离沟最近那丘土,堆积的石头不多,泥土已被卷光,只剩下光秃秃的石滩;沿着石沙流来的方向看去,河堤已被山洪撕开一个大口子。
  仲江站在田埂边与父母打过招呼,脱鞋下田代替母亲掏沙石、捡石块,母亲则去割猪草,然后回家煮饭。
  吃过晚饭,仲江坐下来与前来看望他的舅爹古成竹和乡邻摆起了龙门阵。从你一言我一语中,仲江知道洪香玲嫁到虎坪场后,接连生了两个儿子。她先是在门前煎油炸粑卖,后来背着解放鞋、雨靴赶转转场,赚钱越来越多,生意越做越大,街上的两间门面,一间用来开门市部,又卖鞋袜又卖衣服,赶场天还在门前街边加木板摆一个摊子;另一间门面,租给别人做生意,每年也有大几百块的收入,一家人的日子过得蛮滋润的。
  古成竹说:“人家现在搞好了,一场的收入,当你一个月的工资。”仲江不置可否地笑笑。“吾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他内心真诚希望香玲的日子过得好,那样他就能减少一些内疚。
  古成竹最为得意的,还是牛世军与他争开的那片荒地,这次被洪水冲得只剩下数得清的几根苞谷苗。“我看他还种!和老子争,老天爷都不饶他。”其实,这次他也有一丘田被泥沙石头覆盖,但从他幸灾乐祸的神情看,似乎心里也乐意。仲江对舅爹这种损人又损己的思想,心里实在不敢恭维。但也深知他的个性,难以“教育”,只好不附和就是了。
  颜河义说古八字这回发财了,以前他师父传下来那些跳傩堂戏用的脸子壳(面具),被县民委带人来收去,每个卖了十多块。民委还带来两批外国人,喊他跳傩堂戏,表演绝活,一次给他一百块。来人又是记,又是抱着一个像机枪一样的机子围着他转,还连连伸出大拇指,夸得他不知道姓啥了。事后他说,没想到,这个驱邪祈福的跳神,被北京的人说成是“戏剧的活化石”,说什么“戏剧史要改写”。成竹说,他已经开始跟古八字学跳傩堂戏了。颜河义说:“学这些还是要文化。我看你学了这两年,就知道农村这些礼节。”
  成竹狡辩:“主要是他不诚心教,不然早就学会了。”
  河义反驳:“人家教你排八字,你至今还背不得六十个甲子。”
  成竹不好意思地笑笑:“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这天干只有十个,地支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却有十二个。我知道第一个天干配第一个地支是甲子,依次配下来,配到癸酉配完了不够,又从第一个天干接着配,配成甲戌、乙亥,配完一圈回到开始,刚好是六十个甲子。用笔我能配出来,用脑子配,不知怎么搞的,配着配着就颠三倒四的了。”
  仲江读初中时在古八字处看过这方面的书,粗略知道其中一些内容,对此没有多大的兴趣。对县里挖掘傩堂戏也有耳闻,但听说有人将面具悄悄转卖到香港、日本,单个就赚了比古八字所得多出数十倍的价钱,购买者买去搞展出,所赚金钱更难估量,不知是真是假。
  
  2.性别隐忧
  古成兰从仲江带回的口信中得知,辛娅生产顺利,是女孩。别人问起听说是女孩时,总要回答一句“也好”。
  她也笑着回答:管他儿子姑娘哟,现在这个政策,哪样都没得多的。她说的倒是实话,省里规定,国家职工双方是少数民族,最多也只能生两个。要说她心里没有想法,也是假的,她脸上的笑容比起颜毛毛出世时,明显生硬了许多。
  一年后她私下对颜仲江表达了间隔期满后再生一个的想法。仲江说辛娅不愿意,他也不想了,再生一个辛娅的身体也吃不消,精力和经济都顾不过来。还对母亲说千万不要在辛娅面前提这件事。古成兰唯唯诺诺,从此再也没有在仲江夫妇面前流露过想生男孙的愿望,孟江的儿子石牛健康活泼,毕竟给了她一些安慰。
  辛娅从医院回家不久,包章莲、任齐芳、张国乾和邢秋纷纷前来贺喜,仲江问王校长、方局长怎么不来,章莲说王林佳说看女人生小孩是女人的事;邢秋答方圆在加班,人口普查登记忙得很,白天分头下乡督促检查,晚上开会解决问题。仲江让三位女士坐木制长沙发,国乾坐靠沙发边的方凳,紧挨齐芳,将落地扇对着他们摇头吹起来,接着进厨房安排颜江霞煮甜米酒荷包蛋。从卧室走出来的辛娅与他们打过招呼,在对面的藤椅上坐下。这样既方便讲话,也可避免电风扇的风吹到自己身上——生第一个小孩时,古成兰和她母亲都告诫说,月子里吹不得风,不然老来会落下头痛和四肢麻木的病症。不管包括不能吃辣椒、不能喝冰水等这些传教是不是真的,她都像大多数产妇一样,不敢“以身试禁”。
  仲江返回客厅拿过一张方凳与辛娅并肩坐下,问:“包主任,你到妇联工作比在区里轻松多了吧?”自从章莲进城后,他们见面的机会减少了许多。
  章莲回答:“责任是减轻了,工作嘛是人找的,越做越多。第一天上班就碰到两件棘手的事,一件是有位还没有结婚的男老师捡了名女婴,他早上起来跑步在乌江桥头发现的。女婴出生才五天,里面放有四块钱、一包奶粉和写有出生日期的纸条。不知是哪家狠心的父母丢弃的。办公室的人说,这种事经常发生。”
  辛娅插话:“这种事多得很,我们老家寨上,有两家生小孩后都说死了。乡里计划生育突击时那两家被人告发,乡里说‘死要见尸’,他们说不出,照样被罚款。听我父母讲,一些人把女婴丢弃在路边,或一些没有女儿人家的门前。其实他们在远处看着,看看被谁家捡去。许多被丢弃的女婴都没有养活,更残忍的是生下来发现是女婴就溺死了。”
  “溺婴的人真是丧天良!”邢秋显得有些激动,随后平静下来接着说,“捡的婴儿难养活,除了捡的人家的经济医疗条件外,是缺少母乳喂养,免疫力差。”
  齐芳说:“给别人养小孩,长大了如果小孩的父母来认,或者小孩不认养父养母,那才是气得恨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卖。”
  “从收养那天开始,你就不要有图回报的思想,把这当作一件好事来做就行了。”国乾说,“不要说是捡的,自己亲生的又如何?老到入土那天都是父母担心儿女没有饭吃少有衣穿,哪有儿女时常向爹妈嘘寒问暖的?就像世间的流水,只有往下流的,如果烈日当空,看看能不能蒸发一点回来。
  “你们没有听过这个故事?说一个人将年迈体弱的母亲背到山中丢弃,他的儿子跟在后面。母亲摘下一些树枝丢在路上,他问做什么,母亲回答怕他回家时迷路,他心里颤抖了一下,但还是背着母亲继续走向山野。当他把母亲抱出来放在石头上坐着准备回家时,他儿子将空背篼背在背上。他问儿子为什么,儿子回答说以后他老了好用来背他。他心里一阵紧缩,又将母亲放进背篼背了回来。”
  “儿子姑娘有哪样不一样嘛?姑娘家心还要细一些,孝心还要好一些。”齐芳看了章莲一眼转向其他人说,“你看他姑姑就比国乾孝顺多了,妈妈过生,哪次不是章莲姐提醒呀。”
  章莲解释说:“不是说男孩没有孝心,是粗心大意。这农村重男轻女,除了生儿才算传承香火的封建意识外,姑娘出嫁而不是招婿上门的婚嫁风俗影响也大。不说姑娘出嫁远离父母,就算在家,犁田铧土挑抬这些体力活,姑娘也不如儿子,农村人说的养儿防老,主要指这些事。如果招婿上门,传统观念上女婿对岳父岳母没有尽孝的义务,女婿孝不孝顺心里也没有底,所以,农村人对是‘外头人’的姑娘不重视,也有情有可原的一面。”
  “你问国乾,他敢不敢对我爸爸妈妈不孝!”齐芳开起了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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