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6章 望子成龙
作品名称:局长的一生 作者:张贤春 发布时间:2019-03-31 22:39:36 字数:3636
1.望子成龙
颜仲江急忙问:“怎么了,邢医生,辛娅怎么了?”
“我该死!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胎盘还没有出来就被我缝上了。”邢秋自言自语的话音里夹着颤抖。
仲江攥紧拳头瞬间,指节咔嚓嚓响着,不认识似的盯着邢秋,双眼喷出一团怒火。邢秋看了他一眼,将眼睛闭上,准备迎接仲江的拳头,身边的护士站在那里啊一声后,呆若木鸡。仲江伸出的拳头狠狠砸在手术台旁的桌子上,手术盘腾起来又哐地落到桌子上,一些手术器具被弹出来,在桌子上旋了几圈掉在地上。邢秋睁开眼睛,看一眼双颊挂满泪水的仲江,默默转身从办公室取回器具,给辛娅擦洗伤口,重新缝合。
第三天,孟明将两天来沉默寡言的仲江喊到他办公室,说邢秋当天主动报告了这起医疗事故,作为分管业务的副院长,他代表院方向他道歉;院长办公会已作出决定,扣发邢秋这个季度的奖金,将事故随同邢秋的检查通报全院,辛娅住院期间的所有费用由医院承担。
邢秋是妇产科的业务骨干,从未出现过任何医疗事故,按她的说法,恰恰是你们太熟了,导致她麻痹大意才出现了这种不可思议的错误。
“方圆和邢秋的意思,是让我问问你,可不可以不再追究?我们医院也希望你不要把这事往外捅。”孟明问。
“孟明,我脑子很乱,你就不要和我讲这件事了,怎么了结,你们去问辛娅,她说怎么办就怎么办。你知道,我这人对钱看得很淡,何况她还能报销,但人……人对我真的很重要。”仲江说着泪水溢出了眼眶,“好在这两天辛娅能吃也能睡了,要是……按你们所说这种情况没有出人命已经是奇迹的话,万一……我真不知该怎么办!”
辛娅出事后,院方将其他产妇调出她住的病房,再没有安排病人住进来。仲江和孟明走进辛娅的病房时,方圆和邢秋正与斜靠床头的辛娅说话,床头柜上的网兜里装着两包奶粉和一些苹果,想来是他们来看望辛娅。医院医生一般不探视熟识的病人,今天是例外,按他们的话说是“司空见惯,习以为常”了,如果见熟人住院都要探视,那是时间不够,精力不不够,金钱更不够。
孟明与方圆打过招呼,示意他夫妻俩出去,他将门掩上后问辛娅:“这件事谁都不愿发生,不幸的是已经发生。我刚才问仲江,这事怎么处理,他的意见是你拿句话。”
辛娅看着仲江说:“仲江,这是命。”说完紧闭双眼,泪水如屋檐水般滚下双颊。
半月后辛娅从医院回到家中,决定不泡月米酒,前来家里的所有客人,不管是否带有贺礼,一律甜米酒煮荷包蛋招待。仲江欣慰的是,这次医疗事故没有给辛娅留下什么后遗症,自从辛娅吃了孟明处方的发奶药炖鸡汤,乳汁如泉涌,省了半夜三更再起来喂牛奶的麻烦。
仲江最为满意的,是儿子自从回家后能吃能睡,如果出现哭声,不是饿了,就是打湿了尿布。他感到惊奇的,是以前看见别人的小孩屙粪,不管在什么场合都想呕吐,而今看到自己儿子的粪便,不管是换尿布还是涮洗尿布,以及将在地上的粪便用废纸盖上抓起来丢进厕所里,都像面对一滩稀泥一般,即便是吃饭中途遇到这些事,也是这种感觉。
仲江看着儿子粉嘟嘟的脸蛋,进出卧室都要亲上一口,惹得辛娅笑着嗔怪,说儿子将仲江对她的爱分走了。不管是儿子睡在床上,还是抱在他怀中,面对他逗儿子所做的各种姿势或发出的声音,儿子小嘴和眉眼都回应着可爱的笑意。认为儿子肯定聪明的夫妻俩,不时设想着儿子的未来:上户口时将儿子的年龄改大半岁,使儿子三岁上幼儿园时,超过机关幼儿园规定要三岁半才能入园的标准;不用读大班或学前班,直接上小学,读完小学五年级就上初中,争取考入少年科技大学。
夫妻俩的想入非非,以至儿子坐在小凳上读书的情景,多次出现在梦中。
仲江和辛娅惟一伤透脑筋的事,是小孩出世两个多月了还未取名字,准确地说还未定下一个名字来,公共的称呼就是“毛毛”。孩子还未出生前,取名已不下十个,结果是夫妻双方相互否定。
在二人暂时放弃思考时,颜河义从老家进城说,请古八字算了八字,说这小孩八字生得好,将来是强过老子胜过娘;只是犯了断桥关和阎王关,满三岁前要解。另就是生日属丙火,又生于火旺之夏,加之四柱火焰重重,必须旺水克之,或重金重土泄之。
“爸爸回去后就喊八字外公给我们毛毛的关煞解一下,要多少钱我们拿。”辛娅对颜河义说。
“仪式钱拿十二块也行一块二也行,鸡公屋里喂得有,粑粑豆腐刀头香纸这些花不了几个钱。只是要将崽崽抱回去,比如,解断桥关,在河沟上用木棒树枝泥土把桥搭好后,要抱着崽崽从上面走过去又走回来。”颜河义回答。
“把期程定下来了通知我们,我们把毛毛抱回来。”辛娅沉默一会儿儿转向颜仲江,“颜长江这个名字如何?长江之水天上来,从未干涸。”
一直只听未插言的仲江讥笑着回答:“辛娅同志,应该是‘黄河之水天上来’吧?”
颜河义不管哪个水从天上来,急忙否定了:“有个江字,犯了老二的名讳。”
仲江一笑说:“干脆叫颜河,谐‘银河’之音,显得宽广而宏伟。”
“算了吧,颜老师。银河里哪有水?”辛娅也讥笑着回答,算是回敬了仲江刚才的讥笑。
“我来的时候就想好了,叫颜海龙,你们看如何?”颜河义脸色也有些不悦地问,颜河的“河”也犯了他的名讳。
辛娅说:“行!龙归大海,喝不干的海水,舀不干的海水,晒不干的也是海水。”
对起名本来就无所谓的仲江,虽然觉得这名字俗不可耐,却也没有发表异议。他一直认为,名字只是一个人的符号,目的是为了在公共场合区别他人。至于取名、解关煞与命运,他认为这主观唯心主义和客观唯心主义本身就是一对矛盾:既然命中已经注定,取名解关煞应该说没有任何意义;如果后天迷信活动可以改变命运,那么命运就不是与生俱来就注定的,是可以通过人的努力改变的。
辛娅双手抱着儿子摇抖着喊“海龙,海龙,我们的大海之龙”时,颜河义说出了他这次来的另一个目的,说孟江又被计划生育罚款八百元,要他们借五百块钱给他。
辛娅的笑容凝固了,继而满脸不高兴,孟江的家境使她担心“老虎借猪”:“他们是越生越穷,越穷越生!苦进泥了找点钱,刚刚帮人家做。”
“怎么罚得那么重?差不多是我们一年的工资了。”仲江问父亲。
“罚得重?要不是老二你有位姓张的同学在虎坪乡帮乡,他这回房子都拆了。”颜河义粗略介绍了事情的经过。
2.多子之祸(上)
颜仲江的同学和乡长到村里追计划生育时,碰到石招弟正在秧苗齐膝的田里薅秧,问孟江去哪里了,石招弟伸腰挥臂用衣袖擦了脸上的汗水回答说去青龙坝了。乡长喊她马上到区医院作结扎手术,另交五百元超生费。她辩解说孟江结扎过了,乡长问她第四个小孩是怎么生的。言辞凶狠起来,要她马上就走,说这次只做女扎不搞男扎,身体有问题不能做女扎的,必须有区医院的证明,经区委书记和区长签字后才能做男扎。不走就加倍罚款。她立即软口说,晚上去喊孟江回来服侍她,明天保证到区里做手术。那位同学也帮她求情,乡长只好答应。
离开后乡长就对那同学说,不该答应她,她可能要跑,开春搞第一次计划生育突击时,她听到风声就跑了,他家里人说去喊她回来,结果到突击结束都没有看到人影。那同学说,不会吧。
第二天二十多人的计划生育小分队来到石家寨时,哪里还有石招弟的影子!进屋一看只剩一张空床,连棉被都不见了,家中用具无一踪影,就如刚刚搬走的人家,空空荡荡的。乡长一气之下说“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命令随行人员把屋里能抬的东西全部抬走,板壁楼板也撬起来扛到乡里去。
这时,石招弟的父亲石来福出来阻止,唇枪舌剑中,骂小分队是土匪。小分队中一人举手打了他一耳光,他立即还了那人一拳,正在拆楼板的几个人围过来帮忙,寡不敌众的他,被一阵拳打脚踢躺在地上直呼“妈啊哎哟打死人了”。过后一看,石来福全身上下乌紫,又气又痛,至今都还不能起床。
乡长对吓得全身筛糠的古成梅当众宣布,当天晚上不把人找来,交上五百块钱罚款,三百块钱医药费误工费,第二天还要来拆房子,老头子也要送到公安局去关起来。
当天中午,古成梅赶到古家寨,喊上躲到古成兰家的石招弟和孟江,晚上往回赶,走到半路时,下起了大雨,他们淋得像落汤鸡似的来到乡里时已是晚上十二点。经过仲江同学求情担保,乡长同意他们十天内交齐罚款、超生款,其他东西交钱后扛回去,床则没收给帮乡工作队的同志睡,两方腊肉小分队已经打平伙吃了。
“他们和棒老二(土匪)有哪样区别?你哥喊你给他写材料告那个乡长,把他那个乡长皮皮告脱起。”颜河义越说越气愤。
辛娅抢着回答:“告个哪样告!各级计划生育工作中发生的案子,只要没有死人,都是睁只眼闭只眼;死了人,也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我们寨上去年冬天发生一起案子,那家已经有三个姑娘,两口子将小孩丢给父母“杀广”(打工)去了,明眼人一看就知,他们主要是躲计划生育,想再生一个儿子。计划生育小分队拆房时,他父亲去制止,说这房子是他的,儿子分家了,他又没有把房子分给儿子,儿子违犯计划生育不能动他的财产,要罚款去广东找他儿子媳妇。
“小分队不由分说开始拆房,他抄起一条板凳朝拆房的人扫去,其中一人躲闪不及,被板凳扫在大腿上,后退时又被木棒绊倒在地,额头撞在石头上碰起一个青紫的大包。其他人拿着木棒围过来,逼老头放下板凳,最后将他手抄在背后捆到乡里,说等吃晚饭后送到派出所,关他一两天,挫挫他的锐气,以便杀鸡给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