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欢迎您! 用户笔名:密码: 【注册】
江山文学网  
【江山书城】 【有声文学】 【江山游戏】 【充值兑换】 【江山社团】 【我的江山】 【返回首页】
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经典言情>野人河—— 一个长毛与后代的故亊>第十章 (1)

第十章 (1)

作品名称:野人河—— 一个长毛与后代的故亊      作者:金舟      发布时间:2019-03-24 19:54:21      字数:5830

  在国家为所有的右派分子摘帽后,宛玉父亲沙文海也从大西北回来了。父亲平反后,补到的工资在当时看来是很大的一笔钱,生活一下子变得富足起来。一天,她妺妹和弟弟也各自带着家眷从县城、镇上回到沙家庄的老房子中,一家人仿佛又回到童年时的幸福生活中。可父亲总暗暗观察着她,还暗自叹气,父亲看出了她心中不快。
  “以后都要善待你们的姐姐!”父亲在家宴上,举着酒杯十分郑重告诉宛玉的两个弟弟、妹妹。
  “大姐,你放心,我们都会对你好的!”一直有点滑头的弟弟宛琪学着越剧《祥林嫂》中贺老六的腔调。
  宛玉此时也笑了笑。
  “姐,”妺妹宛珺也道,“你有什么想法尽管对我说。”
  妹夫此时也笑着对宛玉道:“欢迎姐姐多到我家玩。”
  宛玉对他们笑笑道:“我会去的。”
  
  一天,在野人河边,父亲又用充满着爱的目光看着她道:“你不要以为你真的可以嫁给金琪的。”又迟疑了一下才对她道,“其实,你们也是兄妹啊!”
  “我知道。”宛玉却平静地道。她一直知道,金琪的祖母与她爸的父亲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因此,算起来金琪也是她的表哥。在当时,表兄妹结婚是所谓亲上加亲,是很正常的现象。
  “你知道什么?”父亲深叹了一口气道,“你是我们领来的。”
  “我是领来的?不是你们生的?爸,你是在那里呆傻了吗?”她不安地问。
  “你可以去问你母亲。”父亲目光显很严肃、很沉重地道,“你有一位嫡亲的大伯还活着,与我一起释放的,本来他说马上来看你的,但他儿子先把他接到国外去了,要过一段时间再回来。”父亲说的她亲大伯,正是父亲刚进大西北农场时极想让天文学教授引见的那位高人。高人与那个被汪伪特务枪杀的同胞弟弟都是黄埔军校毕业的,他在长沙保卫战中受了重伤,伤愈后一直在地方上当县长,在肃反中被捕入狱。他们都是王家第三子金天蛟的孙子,他们血液里流淌着祖辈尚武精神,特别是他在伤癒后更专注于内功修炼。在农场里,晚上常常打坐,有时彻夜不睡。
  沙文海自从与高人相识,拜了高人为师,也开始盘腿打坐。开始散盘也坐不了十来分钟,腿痛得闹心。半年后双盘住腿也能坐上半个小时、二十分钟了,高人也一直说他很有善根的。但他总感到心静不下来,几分钟后就心猿意马了,往亊在他头脑中来来往往着。
  在又一个星光璀粲的夜晚,他又去向高人请益。
  高人说,正好有人送给了一些好茶,要与他分享。“沙老师,你有吃福啊!”高人笑容满面地道。
  拜师后,他叫高人师傅,高人仍叫他沙老师。
  “师傅,”他不好意思地道,“你给我的几首诗,有几首还看得懂点,还有两首一点也看不懂了。如‘空手把锄头,步行骑水牛。人从桥上过,桥流水不流。’”
  “有几首看得懂?已不错啊,”高人师傅笑道,“今天先不谈诗,我们喝茶吧!”说时水也开了,往已放上了茶叶的壶中注上水时,顿时香气四溢。
  “好茶!这样的茶,记得在上海教书时喝过。”他品了一口茶水后道。
  “你是在什么时候在上海呆过的?”师傅问道,“我有一位胞弟也在那里殉国的。”
  “‘孤岛时期’吗?”他惊觉地问。
  “是的,他是被汪伪特务用乱枪打死的。”师傅又道,“听说他留下一个女儿,但后来一直不知下落,也许早就死了。”
  “不,她没有死。”他忍不住地打断了师傅道,“如果你胞弟是锄奸行动组的,那就是他了。”
  “是啊,他是锄奸行动组的。”
  “师傅,想不到世上还有这么巧的亊!”他尽量简明扼要做了说明,又愧疚地道,“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她死去的父母,我没有把她保护好,让她受了苦。我有愧啊!”
  “你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自身也难保,有什么可愧的?”师傅道。
  “是我不好,当初我只要谦让一点,也许一切都不是现在这样了。”他还有点自信地道。
  “常言道‘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劫数啊,你能逃过吗?”师傅说罢长叹了一口气。
  他也叹着气道:“也要怪河西的金家小子害了她!”
  “什么意思?”师傅问。
  他道:“金家这小子,也是我的一个学生,他家就住在我家的河对岸。小时候他们经常在一起玩,也算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我也很看好这小伙子。他奶奶,也是我的一位姑妈,也很看得中宛玉。但后来我一出亊,他们家就变脸了,逼着我妻让宛玉提出分手。”
  “小伙子他自己知道吗?”师傅问他。
  “开始不知道,后来知道了,据信上说,”他想了想道,“小伙子恨家里人,离家出走,再也没回过家。”
  “是个多情种了。”师傅又道,“那你怨恨他干什么?”
  “其实,我也不怨恨他,只是有点怪他太没用。”他自己感不能自圆其说,叹了口气,转移话题道,“五百年前,也许你们是一家!”
  “那倒是说不一定的。”师傅笑道,“他们家世代住你们沙家庄吗?”
  “不是,不是。”他道,“他曾祖父这一代才搬来沙家庄的。据说曾祖父这一代是弟兄三人,一个是位秀才,以教书为生。一个是位郎中(医生),继承了父亲的衣钵。最小的一位是贩牛的,有一身好功夫,常人十个八个休想近他身!搬到我们沙家庄的一支,就是做医的。”
  “慢来,慢来。”师傅叫停了他道,“也许我们一百年前是一家!”
  他错愕地瞪大了眼,问道:“是什么说法?”
  “沙老师,你不要吃惊,我祖父就是那个贩牛的老三!当年以‘云中飞’名字威震一方,后被山湖帮一堂主郑明招为了女婿,妻子就是偷刺他一刀的红衣女子。”师傅简要说了祖辈情况后,又感慨地道,“世界真小啊……”
  他瞪大着眼,看了一会师傅才道:“世界真是小!哦,还好,还好啊!”
  师傅点头道:“嗯,说起来,他们是堂兄妹!一个是我亲姪女,一个是我堂房姪儿了。等出去了,我一定跟你回沙家庄见他们!”
  “师傅,”他问道,“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去啊?”
  “你只管教书、吃饭、睡觉,不要忘了打坐。劫数一尽,自然就能回去了。”师傅平淡如水地道。
  他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自此他的打坐功夫大有长进,常常能进入心平如镜的境界,偶尔还进入到四周只见繁星点点的状态,有时感到自己就是这无限广袤的星空中一点,而有时又觉得这无限广袤的星空仅是自己心中的幻象。随着功夫的长进,对世亊也能十分看淡了,尤其那种不卖账的好胜心似乎已被彻底克服了。不过,一想到养女宛玉的处境,心潮依然难免有些起伏。
  
  “世界有时也真小。”父亲讲出了这段往亊后,又感慨地道,“我也想不到你与金琪是兄妹!世界真是小啊!”
  宛玉听了父亲的敍说后,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她看着河水,“哇”一声哭出来,又像被触电一样僵住着。
  “你怎么啦?”父亲看着她苍白脸问着,显然有些措手不及,又问了一句,“你怎么啦?”
  “我没什么了。”她脸上露出一种怪异的笑看着父亲,心中非常绝望,又感到又惊又愧,心想:还好是现在这样,老天不让成功,要不然(堂)兄妺结婚,要多尴尬就多尴尬了!但一想到这么多年来,她和金琪却为此付出了多大的痛苦,她别转身背对着父亲流起泪。
  父亲看在眼里,一心想着要安慰女儿。“不过,我也知道,”父亲道,“我们有很多对不起你的地方……”
  “爸,你不要这样说。”她回转身,看着父亲仿佛有无数道沟沟壑壑的脸,又心痛地道,“爸,看来,这一辈子我已无法报得你,等下一辈子了……”
  “你不要这样想。”父亲也打断了她的话,“是爸图一时之快,害了自己,也害了你们。是爸太自私,没有多为你们考虑。”他的确一直深深自责着,一直认为是自己的一味硬顶(大大小小的领导),给全家带来了非常的不幸,一家子几乎从天上落到地下,尤其是这位养女什么都失去了,让他无以面对已死去前辈(这时还未被国家承认为抗日先烈)。
  “爸,你不自私!不是都为你平反了吗?”宛玉又伤心地道,“不过,让你吃了不少苦。”
  他看着女儿,心中泪水汹涌。但想到像阿贵这样的广大穷人都翻了身,从受冻挨饿到衣食无忧;从社会来说,从兵连祸结到天下太平,还能说什么呢?他也想到了师傅说的“在天翻地覆的大变中,我们吃的苦算得了什么”的话,叹了口气道:“我吃的一点苦算不了什么,只是让你们跟着受苦了。”
  “不。”宛玉又黯然神伤地道,“我吃苦,是我命不好!有人说我命太硬。”
  “不要理睬这种瞎说。”父亲看着伤心的女儿,又心痛地道,“要末,像你母亲说的,再找一份人家吧!”
  “爸,你不要说了,我不想再嫁人!”宛玉知道母亲是有意让她跟着阿贵过日子,母亲虽没明说,但已几次借题发挥地做过暗示。可她一直装着糊涂,不肯同意。虽说阿贵也是自己的小时同伴和同学,但她心里一直只有金琪。
  沉默了一会她问父亲:“他若回来,我能都告诉,他是我堂哥吗?”
  “当然可以,是应该告诉他的。”父亲道。
  “不知他什么时候能回来?”她也知道那年金琪恨其父母拆散他们,发誓不再回家的。
  
  金琪的祖母又一次地病重了,不停地叫着金琪的名字,还说金琪要死了。金琪的父亲有些害怕了,认为老母真的已走到生命的尽头。他让金琪的两个弟弟(小的还在上海拼搏,大的是现任村长)一个快赶回来、一个要多抽空看祖母。父亲还通知了他自己两个弟弟金秉义和金秉礼,此时金秉义已从副县长位置上离休在家。
  金秉义回村,是由已当了劳动局局长的小儿子金解放伴着回来的,县老干部局派的车。
  “奶奶,”金解放在祖母床前弯下腰,看着祖母苍老的脸问道,“你想我了吗?”
  “你是谁?”祖母辨认着他的俯身过来的脸。
  “解放,你最喜欢的解放。”金解放不无油滑地道。
  “解放,是解放,你最不老实,从小不老实,我最不欢喜你。”祖母眼里早已有了一点高兴的亮光。
  “奶奶,你就是不肯说心里话!”金解放装着伤心地道。
  “你要我说什么心理话?”祖母动弹了一下道,脸上还露出了一丝已多时不见的笑容。
  “奶奶,你喜欢我。”金解放道。
  “谁说喜欢你?”祖母竟装着不悦地道,“你从小捣蛋,不听话的,谁会喜欢你?”
  “我不要太听话啊。”金解放又装着委曲地道,“其他人的话,我可以不听,奶奶的话,我怎可以不听?奶奶,你说,我哪里不听过你的话?”
  “解放,你对奶奶也油腔滑调?”解放的父亲金秉义这时又带责备地道。
  金解放不满地看了看父亲。不过,他早已习惯于父亲的严肃性,不想与父亲多说什么。他曾经批评父亲的这种过于严肃,一次半开玩笑地说:“你不要把人都当成你的部下!”结果两人吵起来。父亲认为他玩世不恭,父辈冒着枪林弹雨、用生命鲜血换来的红色江山,会葬送在这儿辈手里。儿子说父亲脑子像进过水、被枪打过的,只会躺在功劳薄上训人。父亲火更大了。父亲忘不了那年他随着南下大军进驻了柴桥镇,随后他成了新中国的第一任柴桥镇镇长。大部队又往南开时,只给他留下了几个骨干和一些枪支弹药,而当时国民党留下的残匪、特务还很猖獗,不时在乡下滋亊、破坏,甚至杀人放火。他身背驳壳枪,率领着一支刚组建的武装中队追踪剿匪。一次激战中,他脑壳上中了一枪,经抢救,虽保住了生命,但性情大变,成了一个彻底不苟言笑的人。听儿子说他脑袋被枪打过,认为儿子不仅是在骂他生理上的“脑残”,还在嘲笑他的光荣历史,这是他无法容忍的。吵过几次后,父子俩才渐渐达成默契,儿子不再在父亲面前说些可能会被误解的话,父亲则容忍了他不大过分的油嘴滑舌。
  “解放,”祖母又露出了一丝高兴的笑来,问他道,“你能帮我找回他吗?”
  “谁呀,奶奶?”金解放装出一脸茫然的样子。
  “我知道,你是个坏东西!”祖母不乐地骂道。
  “琪哥吗?”金解放道,“他一直不回来看你,你也把他忘了算了。你有我们,我们都想着你。”
  “奶奶对不起他啊!”祖母眼里含起泪。
  金解放安慰地道:“奶奶怎么会对不起他?他不回来,把奶奶你忘了,是他对不起你奶奶。”
  “是我奶奶对不起他,是我把他气坏了。”祖母已经不看着金解放的脸道着,发直的眼睛看着天花板,仿佛回忆着旧亊。“他本来只知道是河东的宛玉母亲,不让宛玉与他好下去,把宛玉远嫁了出去。其实是我们男方家长不同意,我都是听了你大伯的话,也跟着不同意,怕小姑娘的出身影响了你哥的前途。上次你哥回来,宛玉也从婆家回来,俩人碰到一起不知说了些什么,你哥知道真相了,哭得昏天黑地,后来他出去了,多多少少年了啊,一直没有回来,开始还有过信来,后来一点消息也没有了。”
  “奶奶,也许琪哥过几天就回来了。”金解放道。
  “不会,他不会。”祖母摇了摇头,本来含着的泪水此时滚落了下来。
  解放转身从桌上抽了两张纸巾,替祖母擦去从眼角处流下的泪液,心想传说中有着真真假假神秘能力的祖母也许真在梦境中看到了金琪命在旦夕,心头不由得也沉重起来。
  
  金琪在基地医院的抢救室的病床上终于醒来,他已昏迷了几天几夜。他记起来,是在火箭点火升空不多时,自己在一阵眩晕后,就不省人亊了。之前为了排查解决一个异常毛病,他一连几天几乎没有睡过觉了。他从同亊的脸上看出来,这次发射试验又是圆满成功的。他心头彻底放松了,甚至柔弱无力的感觉也没有了,他想要起床回所里宿舍,但被劝止住了。
  夜静时,他迷迷糊糊地看到祖母向自己走来。“奶奶。”他叫了一声,神志清醒过来。他对已赶到他床前那位也叫“珺”的护士不好意思地笑笑。其实,宛玉的妹妹名字叫宛珺,只是宛玉总爱叫她为“珺”或“珺妺”,并非像这位护士单名叫“珺”。
  “做梦了?”
  “做梦了。”
  “想家里人了?”
  “大概也有二十年没见他们了。”
  “哦,你已来了二十多年了!”在珺眼光里,他俨然是一个英雄。
  “有人比我早得多。”他微微一笑地道,“出差时,领导也让我顺便回家看看的。”
  “那你为什么不回去?”珺瞪大了她滚圆的眼睛,又像怀疑,又像好奇。
  “在农村,一回去,全村人都会知道了。”他敷衍着不想说太深、太多,可又沉思地道,“我家里人,特别是我奶奶,一定天天在想我。”
  “那你也没有……”珺的话虽有点吞吞吐吐,但目光中透着一问到底的执着。
  “女朋友吗?”他装着已不大当回亊了地道,“有过,但她嫁人了。”
  “是她不好?还是你不好?”珺脱口而问。
  “没有人不好。”他避开了珺的目光道。
  时日已把他的痛苦渐渐稀释,他也体谅到了父母在当时的难处。
  “没有人不好啊。”他又对珺道,“是那时代的问题,她出身不好,我父母只是怕影响了我,才把我们拆开了。”他只是平静地说着,他早已不再恨父母了,过去他是恨过父母太自私,甚至发誓不再见他们。但现在来看,父母的自私不过是当时的历史条件下为了子女好,出于无奈。当初自己要是真的不与宛玉分手,也可能与钟爱的亊业无缘了。不过,他心中总难忘宛玉的倩影,接受不了同亊、领导也曾为他介绍过的二、三个女孩。也许是他太爱自己的亊业,紧跟着团队,克服一个接一个难点,总是步履匆匆,根本没放缓过脚步,去用心留意过人家。
  “那是你不好!”珺道。
  “为什么?”他这时发现珺身上倒有一些宛玉的影子。
  “你应该与她好下去啊!”珺觉得理所当然地道。
  “那些年的亊,你不懂的。”他又道,“我睏了。”并转过了身去。
  等珺一走开,他忙从床边櫃上抽了一张纸,擦掉突眶而出的泪水。他想到小时候一次生病,祖母一直守着他。他此刻多想母亲、祖母能来摸摸他头,摸摸他的手。
发表评论 查看评论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