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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 3)

作品名称:野人河—— 一个长毛与后代的故亊      作者:金舟      发布时间:2019-03-22 22:26:02      字数:7116

  阿贵在县医院住了一段时间,头颅内的剧烈疼痛的感觉已逐渐消失,视力也恢复了正常。那天他先是被送到乡卫生中心的,卫生中心医生看他流血过多,替他简单包扎后,叫了车送他到了这县人民医院。当天做村长的堂弟(当然仅他自己清楚)金珅,与村支书就来看过他。而最让他想不到的是,第二天金琪的父亲也在金解放的陪同下,到病房来看他。
  “大叔,你怎么也来啦?”他感动地道,“你们坐,大叔你这不是要折死我……”
  “我伯父是给你多大面子?”金解放坐下时,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他与阿贵似乎已很熟稔,才这样说。自从那次清理“三种人”的时候,阿贵到他家去过后,陆续又找过他多次,至少从表面上俩人已弄得很熟了。
  “是呀,是呀,大叔给了我大面子了啊!”躺在病床的阿贵听金解放说金父来看他是给了他大面子,忙点着头称是。“你坐呀,大叔。”
  金父尴尬地笑笑,他自己清楚自己只是被儿子金珅逼着来的。昨天,下午二点左右儿子金珅回来的,与他一起回村的不仅有同去开会的村支书,还有派出所的民警郭同志——这是上点年纪的村民对民警郭天民的叫法,年轻村民则叫其郭警官的有,叫其小郭的也有,还有人干脆叫其名字郭天民。派出所民警的出现,村里顿时紧张起来,说他是来抓人的。还有人说,上午参加过斗殴的人都要被抓进去。他一直忐忑不安地等待着郭同志找他,但直到傍晚时分儿子回家吃饭,他才知道人家郭同志已回镇上去了。
  “你们怎么能这样干?解放多少年了?文革也过去好多年了!”儿子金珅回家责怪着他。
  “我又没有动过一点点手。”他辩解地道。
  “但人家都说,是你爸一直在边上煽风点火的。”儿子金珅道。
  听儿子一说,他不满地骂起人来道:“这些小赤佬,都推到我老头子身上了。”
  “爸,那你说过什么‘屁滾尿流’的话没有?”儿子金珅问他道。
  “说是说过,但我说的是过去,是给他们讲老代里人的故亊。”他强调道。
  “爸,你还讲故亊?”儿子一语双关地道,“人家郭警官碍着面子,才没有找你。”这显然是金珅在吓唬父亲。郭警官在村里找了一些人谈话后,早就搞清了亊情的来龙去脉和有哪些人动过手等主要情节。谈活中,确实也有人提到过金父说的一些话,也提到是他让金玥逃走的。但郭警官只是要求金珅回家提醒父亲,以后不要随意说话,注意影响。金珅又对他道,“你还让金玥逃走,还好人家金玥到舅舅家后,就在舅舅陪同着去派出所自首了。”
  他心想难怪郭同志没找我,又很想知道金玥现在哪里?但他忍住了未问,还是不肯认错地道:“我是出于好心,提心了一下。”
  “提心了一下?”儿子不满地道,“要是金玥真逃走了,看你怎么办?”
  “他现在哪里?”他忍不住地问了一声。
  “还好阿贵无大碍,金玥昨天就去医院看过阿贵,认过错。爸,我也提心你一下,有空去看看人家阿贵吧!”金珅道。
  “我去看他做什么?又不是我打开他头,也不是我叫人打他的。”他要在儿子面前维持自己做父亲的面子和自尊心。
  “爸,你去看看人家又有什么关系?”儿子金珅很不满问他道。
  “不去,你叫别人去。”他自知说得没有道理和不合逻辑,忙补充道,“我一去,人家以为我真有问题了。”
  “爸,这你放心,不会有人这么说的,”金珅又道,“爸,就算你帮我一次忙吧,谁叫你的儿子是村长?”
  “不去。”他嘴上说得还很硬,心里却已动摇。心想,“如儿子所说,我去看看人家又有什么关系?”
  “你再不答应,我就找奶奶了。”金珅道。
  “我去。”他忙答应下来,怕老母又要大骂他。他怕母亲是村里出了名的,许多人嘲笑过他“见到母亲是一贴药”。可他心中此时骂着这个儿子比谁都坏,因为另外两个儿子,金琪和小儿子金琮从来都不会利用他这一弱点的。
  现在见侄儿对阿贵说自己是给阿贵面子,金父在尴尬地笑笑后道:“金珅让我代表村里许多关心你的人来的。”
  “喔。”阿贵感动地道,“谢谢大家,谢谢大家!”
  “根涛要我告诉你,”金父又道,“让你安心养伤,养殖场的他看着,大家都很努力。”
  阿贵点着头。根涛是他用的帮手,他还雇佣了几个外来人为养殖场干活。
  “阿贵,”金解放道:“不错啊,做老板啦!不过,你这次是为沙家庄立了一大功,为我堂兄解决了一个头痛问题,你的血没有白流!”
  阿贵听得莫明其妙,脸上也莫明其妙地笑着,认为金解放说得有些油腔滑调,是不是又在嘲弄自己?
  “阿贵,你不要不相信。”这时已坐进床边一张白色靠背椅里的金父解释道,“现在河东人答应不再提彻底分了,你的血是没有白流!”
  “喔。”阿贵恍然大悟道,“我说,不要彻底分么,好好的厂房,好好的机器拆了多可惜!”心中又想,以后让我承包下来,好赚多少钱啊!
  “阿贵,你笑了,你笑什么?”金解放问道,“你想承包?”金解放猜到了他心里。
  他笑而不答。
  “阿贵,你还不好意思说?你这点心思,我还看不透吗?”金解放又道,“你想承包,想发财,有什么错?”
  阿贵心想这小子是厉害,他哥金珂、金琪都比他老实得多。“你是我最最佩服的兄弟,”他又陷笑地道,“你们金家兄弟中,你是水平最高的,以后在政策上你也要多与我说说。”
  “一句话。”金解放也笑道,“不过,你可不要搞歪门邪道。”
  “我哪里会?我从来不塙歪门邪道。”他又陷笑地道,“你是与我开玩笑,欺侮老实人。”
  “你还老实?”金解放也笑道,“你是老实人的话,这世界上就没有不老实的人了。”
  阿贵陷笑得更厉害了,说道:“解放,你总欺侮我。”他又对金父道,“大叔,你帮帮我!”
  “解放,”金父道,“你就饶了人家阿贵吧!”
  “对。”金解放笑道,“我们是来探望人家的,人家是病人。怎么反倒说起人家来了?是不对了。对不起,阿贵,对不起啊!”
  “哪里?哪里?”阿贵忙道,“看来,我给人家的印象有问题,我以后也要注意了。解放,有人说你又高升了。”
  “谁说的?”金解放很不屑地道,“一个小科(县局)长,有什么升不升的?还‘高升’哩?当然,让我当这小科(县局)长,在许多人看来,上面也是看在我家老头子(父亲)份上的。”
  “这是太不了解你。”阿贵仿佛很抱不平地道,“你是当过大官的,战功累累,要不回来,凭你的本亊(能力)、功劳,在那里也可以弄个司令、将军的当当了!”
  “你他妈的懂什么?”金解放这时勃然大怒地道,“我们这些人的命都是拾回来的,你懂吗?有许多兄弟的命都丢在那片热带丛林里了!”
  “兄弟,你别发火。”阿贵忙道,“我真的一点不知道你们在那里的具体情况。”
  “不要说你这个外人了。”金父此时道,“连我们也不大了解,解放是不大肯多说的。”言外似乎有责怪之意,但立即想到弟弟金秉义关照过所有的亲亲眷眷,不要在这位侄儿面前多问什么,以防触到他内心深处的痛。
  “伯父,我是不大肯多说。”金解放解释地道,“我是不愿意去想它!但它时时在我脑子里,多少血啊!就是每一次小规模的偷袭,一次小小(规模)的伏击,也要流多少血啊?”
  那次,他们的团部被偷袭,两个贴身警卫员为了掩护他脱身,都丧了命,有一个被打掉了半个脸,有一个身上的枪洞像马蜂窝一样。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一想到他们就浑身颤抖、抽搐。
  “解放,”金父安慰他道,“我心里总是在想,你在那丛林里打游击时,肯定吃过许多常人想不到的苦。因此,我们也一直不敢多问你。”
  “兄弟,”阿贵满怀同情地道,“我真的一点不知道你心里也有那么多的痛苦。”
  金解放用一种十分黯淡、痛苦的目光久久看着他,显然心中浮现着那段岁月的一幅幅画面。时而是他首次趟过勐固河越界,走入缅北丛林,受到同是知青的一名红色游击队战士的热情指引,他穿上渴望已久的军装,也成了一名国际主义战士(是后来人们嘴中的“知青兵”);时而又是那次让他险些丧命的伏击战,当时为看清匍匐上来的敌人,他抱起机枪跃出战壕,对着已近战壕的敌人,扣下扳机,一个弹盒的子弹就全部打了出去,敌人退走了,但他被一颗子弹打进胸膛,又从后背穿出,当时他只见一片空白,就倒下去了,他被送进医院后才知道子弹与心脏就差几毫米,否则就没命了;时而又是那次他带着队伍攻夺靠近中国领土畹町的一座小城,当时还有无数的边疆知青隔着勐固河观战,畹町镇上人头攒动,像过盛大节日一般。他们“知青旅”作为游击队的精锐之师为攻城的第二梯队,在由景颇族人组成的第一梯队受阻下,“知青旅”(实际只是“知青旅”的一个营)上去了,对岸的山上掀起阵阵狂浪,来观战知青们发出山呼海啸一般的呼喊声,为“知青旅”鼓气。“知青旅”很快就突破了那道竹栅栏的防线,压住了对方的火力,势如破足地冲了上去,对方的高地上很快就扬起一面白旗。观战的知青一阵欢呼,潮水般涌来……
  “那个时候我们真年轻!”金解放感慨万分地道,他又怀一种悲壮的心情道,“如果有人问我后悔不后悔?我还是要回答说不后悔!”
  阿贵心想这位堂弟的性格倒像祖宗中那个叫天蛟的曾祖父,便道:“你是英雄,是好汉。”
  金解放没有理会他的话,却自言自语地道:“都是后来那一仗打坏了。”说话时候金解放眼神变得十分黯淡,透露出一种壮志未酬的苍凉和无奈。他指的是那次南下战役,他所带的部队有一半多人都丧了命,由于急着撤退,遍野的尸体都留在那里了。后来那片土地上,开遍了一种被当地人称为“啊娜米-莫”小红花,灿若云霞,翻译成汉语就是“汉人的血”。
  阿贵和金父都看着他,不知如何安慰他。
  三人沉默了许久后,金解放先开口道:“有人看重这科(县局)长位置,可在我眼里这真算不了什么!与那些躺在异国土地里兄弟们的生命相比,什么都无足轻重!”他又痛苦地道,“想起那些躺在异国土地里的兄弟,也总是让我心中难安。我也常常在梦中看到他们……”金解放脸色变得非常痛苦。
  “解放,这都不是你的错。”金父又安慰他道,“你没有忘记他们,是对的。他们不应该被忘记。”
  “他们死时,有的才十七、八岁!”金解放痛苦地道。
  金父道:“最伤心的应该是这些小孩的父母,他们该有多痛苦啊!”
  “我回来后,找到过一些牺牲战友的父母。”金解放道,“可他们把我们看作了自己的儿女,反而安慰着我们。”
  “兄弟,”阿贵小心翼翼地问道,“我想问一句,当初你们这些人为什么会穿越国境出去的?”
  金解放看了他一眼,似恶狠狠地道:“为什么?比革命,为了比他们革命!看看谁是真正的英雄?”当然,他没有说出内心深处里的“切•格瓦拉”情结,——在当初有多少人都抱着解放全人类的崇高理想,现在说出来,只会让人感到可笑、荒唐。
  金父动情地道:“当初我弟弟、弟媳都被打倒了,他们兄弟俩受了许多委曲,你这个当造反派的,当然不知。”
  阿贵看着金父悻悻地道:“我当什么造反派?才几天,就被踢下来。后来每次运动中,还一直要斗争我。这,解放兄弟都知道的。”他是指清理“三种人”时,到金解放家去过,本来是找解放父亲的。但这天解放的父亲金秉义不在家,就与解放说过许多情况的。
  “你不是斗过我伯父吗?”金解放不以为然地道,“再说,你当一天,也是当。只不过,坏亊做得少一些。真说起来,有些也算不得坏亊,只是做了当时潮流中的亊,更不至于要判刑坐牢。”
  “是的,是的。”他从心底里佩服起这位他尚未挑明的堂弟有水平,又看了看金父的脸才问这位堂弟道,“当时你们为什么要回来?”
  “你还要问?”金父认为不应该再就这个话题谈论下去,去惹心中埋着深深痛苦的侄儿继续不快。
  “让他问,许多人都这样问过我。”金解放又沉默了一会道,“真要说,每个人回来的原因都不一样。至少有一部人是受了伤,留在那里已不适合;有一部人是动揺了,南下战役溃败后彻底丧失了胜利信心;也有一部人是在‘九.一三’后,就无法承受精神偶像被打碎的痛苦,世界革命的崇高理想幻灭了,甚至有的人在听传达文件时,当场就疯了;还有一些思想本来就是不纯的人,一时冲动过去的。我是属于理想幻灭的那一类,但我是因为队伍内部的所谓‘党内革命’,实际只是一场大清洗,说是为了反对投降主义和悲观主义,纯洁革命队伍,把许多人投进了监狱,使许多人遭到灭顶之灾。他们也要审查我,有人偷偷告诉了我,我不得不只身走回国境线,跨过勐固河,离开了那异国的丛林。不过,我是回来了,可有多少人永远留在了那里了!”说着时,神情十分哀伤。
  “兄弟,”阿贵又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现在真不后悔吗?”
  “你疯了,还问?”金父恼怒地看了阿贵一眼,又对侄儿道,“别理他?”
  金解放沉默了一阵后道:“我回来时,是感到很凄凉。但不论怎么说,总算也轰轰烈烈过了。我们没有赶上推翻‘三座大山’,没有赶上抗美援朝战争,但毕竟也参加一场轰轰烈烈的红色革命战争。我想这不仅是支援世界革命,也保卫了我们自己的国家。你们想,当时苏修在我北部边境屯兵百万,在我南部边境煽动、支持一些国家反华。现在国家出于难处,对我这场浴血奋战,没有过报道,因此没有人了解,也没有人承认。在我们的档案中,我想也是不会有这段记录的。”
  “你怎么知道?”阿贵不信似地问道。
  “我当然知道。”金解放道,“有的战友受重伤已丧失了劳动能力,因没有(军人)名份,也只能吃些低保。在那里牺牲的战友,也没有烈士的名份。当然,国家,也有难处。”
  “为什么?”阿贵不解地问道。
  “你又一点不懂了。”金解放道,“国家也没办法!国家在回答人家的抗议时,总说中国在境外是没有军队的,也从来没有派遣过一兵一卒出境。在异国这片丛林中,我们是自己去的,也是满怀着‘支援世界革命’豪情去的,一切由我们自己负责。但我们的流血、牺牲,我们的激情燃烧的青春(那段历史),是无法抹掉的。国家没办法承认,但老天承认,在我们流过血的那片土地上,现在开满那种叫‘啊娜米-莫’(汉人的血)的小红花,好像提醒着人,不要忘了我们曾经在这土地上流过的每一滴血。后来也有些地方政府好像不想太亏待我们,如有一个伤愈出院战友,被按伤残军人待遇安排到一家厂里当保卫干事。”
  “兄弟,”阿贵道,“你们是应该被记住的。金珂兄弟不是已成了作家,他应该多写写你们。”
  “他写了什么呀?”金解放道,“他写的东西,我看都不要看。狗屁大的一点点亊,无限夸大,哭哭啼啼的。当然他比有些人要好一些,那些横八蛋更是只会胡编乱造,而且胆大包天,对谁都敢造谣抹黑。我们的为理想而战,我们的英雄情怀,要是到他们笔下,也只是狂热、愚昧,我们的牺牲、流血,也是毫无意义!”
  “我是大老粗,不懂这些。”阿贵道,“你与金珂兄弟相比,你是比他能干。”
  “你不要老是给我戴高帽子。”金解放道,“我哥也许会哪一天真会写出惊天动地的东西。我们走的路子不同,他追求卓越,与世长存;我只求轰轰烈烈,哪怕是昙花一现!”
  金父此时想到了自己的三个儿子,大儿子金琪和最小的儿子金琮都是属于追求卓越的人,可金琪现在成了谜一样的人,多少年过去了也没有一点音信;金琮大学毕业后跻身在大城市打拼,也没有多少消息传回来;只有二儿子金珅虽留在农村,倒是一步一个脚印地干着,大小也是个“官”(干部)了。他开口对侄儿道:“你们这些人,我们真有点看不懂。”
  金解放看着伯父,想到了曾与哥哥金珂之间的讨论,也想到了多少年已无音息的大堂兄金琪。“大伯。”他思索了一会后道,“我们这代人,是新中国教育出来的最正宗的一代人,如果要用两个字来概括我们的思想行为的话,那就是‘革命’两字。凡是认为是‘革命’的亊,都会不惜一切地去做。现在时代变了,囯家已从巩固政权为主,到了全面发展为主、改革为主了。我们中有些人还转不过来,还在迷惘、痛苦……”说着,他发觉自己几乎在复述哥哥金珂的话,想不到自己内心里竟会如此认同哥哥的说法。
  “兄弟,”阿贵道,“你说的,我有些听不懂。”
  “听不懂?”金解放又看着他道,“一个人在否定自己时的那种痛苦,你,是无法体会的!就是我对一些人也不理解。当我们的理想,我们的热血,被怀疑,被否定,有些人想不通,有些人一直想不通。懂了吗?”
  阿贵吞吞吐吐地道:“我还是有些听不懂。”
  金解放又看了他一眼道:“这样说,你过去贩菜是属于投机倒把分子,要受打击,更不要说承包什么了。现在呢?成了能人了。对此,许多人对此想不通。懂了吗?还听不懂吗?”
  “懂是懂了。”阿贵道,“但有什么可以想不通的?”
  “你当然想得很通。”金解放带嘲讽地道,“你想不通,世界上就没有人再想得通了!”
  “兄弟,”阿贵道,“你又取笑我了。”
  “阿贵,”金解放道,“我是想对你说,你现在很合潮流,但我一点不佩服你;而那些人虽然很固执,但我对他们深怀敬意。还有像我哥这种人,还装着有很强的使命感,坚持小题大做,自认为是国家栋梁,对社会怀有责任,还想做社会的良心!当然,小时候父母、老师、社会,是都这样教育我们的,(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可我这个匹夫,现在只剩下一个願望,就是怎么样把那些兄弟们的尸骨找回来?不能一直把他们丟在异国他乡。唉!有的可能已经尸骨无存了。那时我们来不及掩埋他们,他们年轻的身躯倒在那里,很像是在放学路上贪玩过了头的学生,安静地睡着了一样,我只来得及敬了几个礼,就让他们躺在那里……”他哽咽起来。“就是那些埋了的,也没有标记,做不了,来不及啊,什么都没有!”他含着泪沮丧、痛苦地道着,对这件于他来说是有生之年最想做的大亊,他心中也非常没有底,可他怎么忘得了这些长眠于那片叫金三角的土地上的兄弟们呢?
  “兄弟,我赞成你!”阿贵真诚夸起这位堂弟道,“你真有义气,是好样的!”
  “我不需人说什么。”金解放道,“我要的是良心上对得起他们!找不回来,至少要立个碑,洒上几杯酒!”
  “你怎么去找啊?”金父担忧地道。
  “是很困难。”金解放坦诚地道,“需要很多钱,不过,也许钱还不是最困难的亊。”
  “是的。”阿贵道,“钱,我也可以出。”见金解放看了看他,心想你不要小看我,你身上流着“老长毛”的血,我身上也流着“老长毛”的血。
  “最困难的,”金解放悲哀地道,“是没有一个说法,也不知道到什么时候才会有一个说法?”他此时想到的,是最让他沮丧的一种结果——也许永远也不会有一个说法,这些嘴唇上还没有来得及长出毛茸茸胡须的年轻牺牲者,不管无名还是有名,都将默默无闻地化入泥土,沉入历史岁月的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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