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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名称:于家梦痕      作者:文化老狗      发布时间:2019-03-24 13:06:18      字数:4309

  醒来后,他有时会被母亲或奶奶抱在怀里走出屋外,这让他看到的东西更为繁杂。田野里的庄稼,田间阡陌,高低不齐的树木,鸡,鸭,鸟,快速蹿过的老鼠或黄鼠狼,真是令他迷茫令他感到无穷趣味的世界。遇到邻居时,邻居会大声嚷嚷道:“快叫我大婶呀!”“快,快叫我奶奶呀!”小于明看着稀奇古怪的邻居的脸,会新奇地展现出一笑。于是邻居大妈或奶奶高兴地嚷道:“他笑啦!他笑啦!俺今年不得死啦,孩子跟我笑啦!”还有时,本队的某奶奶手拿一粒花纸包的糖果,对着被母亲抱在怀前的于明说:“叫,叫我奶奶,奶奶给你糖吃!蜜甜的糖!”于明看着对方陌生而怪异的脸,莫名的未知感恐怖感油然而生,于是“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奶奶红着脸,尴尬而心生不悦,她把糖块交给于明母亲,而后转身即走,边走边自言自语道:“怕不好啦,孩子看见我就哭,怕今年逃不掉了……”
  他有时白天睡一大觉,而在疲劳的父母亲正睡得深沉的时候,他却醒来仰面朝上,不停地扭动身子,或抬起脚来用手不断挠自己的脚丫,而后在把指头放进自己嘴里吮吸。母亲在被窝里感觉他在摇篮里乱动了,于是就强忍着瞌睡起身,给他换尿布,喂奶。即使是奶水喂足了,他有时候也会感到某种不舒适,于是哭叫个不停。这种哭叫,成年人完全会感到莫名其妙,甚至会认为蛮不讲理,而在他,似乎具有十分充足的理由,只是他无法说出来而已。
  
  ……小于明来到这个世界二十四个月或二十五个月的时候,才基本学会了走路。他身子细长瘦削,脸上跟母亲一样黄巴巴的,好像三年困难时期一直延续了十几年似的。他开始只能迈动几步,后来生了一次大病,躺了十几天,退步了,迈不到三步身子就会歪,好像要倒下去。大病痊愈后,他的食量陡然增加,简直能顶得上一个成年人饭量的一半,于是两条瘦长腿儿增添力量了,终于能迈动十几步而不栽倒。那时节,在乡下,田野道路,室内室外,几乎全是泥土,儿童摔下来不受伤,真是孩子练习走路练习跑步的福地。从来不认真阅读自由思想者的著作不用心力思考的人们,大可以凭借这一点攻击后来的室内装潢和道路建设:硬梆梆的道路,不能渗透孩子尿液的室内地面,孩子摔下来会跌破皮肉的广场,无论中间地带还是边缘地带都不能随地大小便的广场,能不让一些人恨之入骨吗?于是,穿着陈旧中山装的古稀老人耄耋老人们,他们歌颂皇上的隆恩歌颂计划经济的清静,实在是具有发自内心的朴素和诚实,真应让人敬仰之至的。
  于明欢畅地在乡路上奔跑。父母亲要天天上工争工分,很少能陪伴他,尽管后来有好多自己认为及他人也认为不平凡的教育家力主父母亲要多和孩子作伴;奶奶也很少能陪伴他,因为奶奶必须烧锅做饭洗盆刷碗,奶奶活儿多多且绵绵不绝天天如此;五六岁的哥哥于广当然是有空闲陪伴他一起玩耍的,只是有时弟兄俩会因为一根好玩的草或几个好吃的豆子而争抢,引得于明一阵大哭大喊大叫,还要烦劳老子来臭骂一通或用拳头来揍于广一顿。因为于广大几岁,老子总是偏袒于明,这便让于广感到天下失去了公平,于广也就主动去寻跟自己年龄相仿的孩子一同玩耍了。因此,比较多的时候,爷爷便成了二孙子于明的保姆兼友人。
  一块砖头,三五粒石子儿,几颗螺蛳壳,于明都会当成极有趣味的玩具。当然,他的游戏对象是远远不止这些的。一头爬动的蚂蚁,他会当成奔跑的少年;水中的一只蝌蚪,他会羡慕其游泳的高本领及其美妙的身姿;天边远处缓缓飘逸的白云,他以为是可以在其上翻跟头或在其中盖着被子睡觉的。此时,爷爷正坐在一条高高隆起的田埂上,眼看着孙子正在用一株“鬼麦”——患了黑穗病的麦子——做一支小哨子。爷爷眯着眼,不做声,也不去手把手指导,怀着意兴等待事情的结果。于明则用他的不够肉质的小手把黑穗头从麦梗里拔出来,而后掐去靠麦穗的一大段,用他的小嘴巴使劲儿吹起留着的一小段嫩麦管,居然发出了唔唔的声响。小家伙成功了!爷爷歪着头看着他,眯起眼,觉得挺好玩,挺欣慰。他想:“这臭孙子能专心做事儿,将来也许不赖!”麦哨成了趣味无穷而经久不衰的玩具,小家伙每休息一两口气的工夫就要吹一次,并且努力使声音响亮而悠长。爷爷没有打搅他,而是让他沉迷于自己快乐的事情。这时的爷孙俩所在的地方是远离河边的,附近也没有粪坑,这平原地带更谈不上有什么豺狼虎豹等凶猛动物,至多不过有几只黄鼠狼或野兔子之类的动物,多半还是在夜间活动。因此,这一带,绝少有像高高低低的山区那样或广阔草原那样产生动物伤人事件。偶尔听到有人被蛇咬的奇闻,但实在是极为罕见,概率极小的。因而,爷爷也便放心地让于明自我玩耍陶醉,而自己便悠闲地望着庄稼,估算着将来的收成,并怀有丰收的希望和祝愿。在老头儿较悠然地瞭望或遐想的时候,最使他刻骨铭心的事情总是容易浮出他记忆之湖的水面,甚至仍然会刺痛他的灵魂。老头儿在十几年前,本已被招工进了城里了。具体地说,老头儿已经过了八个多月的城里人的生活了。他进的是一家电厂,一天工作八小时,八小时之外就是自由的天空,可以像野外动物一样奔跑,可以像鸟儿那样自在飞翔。吃饭不愁,衣着无忧,甚至还有余款寄给父母,真是天堂般的日子。老头儿真是太爱那里的厂房及其厂区的广场和道路了,想起昔日的食堂就是一股幸福温暖的味道,日夜三班轮流转,在老头儿那一代人看来,实在算不得辛苦心酸。宿舍上下两层床,他睡在下铺,觉得稳当极了,即便是胡乱翻身栽到地上也绝不会生疼,更不会受伤。……可是,当老头儿和他的同事过着犹如在梦中轻松游走的日子的时候,忽然有一天,通知大家集中开会,一条消息一宣布,将老头儿及其部分同事的生活一下子从山巅推落到谷底。老头儿被宣布在下放回农村人员名单的行列。老头儿的命运被上苍摆放的时候,相差了一个月的时间:如果是上年6月30日之前被招工进厂的,就可以留在厂内继续工作;而老头儿是上年8月1日才被招进厂的,一刀砍下来似的,全都得下放回农村老家。老头儿及其被宣布下放农村的同事们,哀叹了几个夜晚的命运不济,而后就整理行囊忧伤满腹地登上了回家乡的列车。列车上的老头儿,开始感到有些头晕,后来竟靠着车厢的角落睡着了。等到他一觉醒来,昏昏沉沉的才知道自己已经错过了下车地点。无奈,老头儿只得在下一站下车,接着辗转找到了汽车站,在汽车站的屋檐下躺了大半夜,于第二天凌晨才赶上了回家乡县城的汽车,再由县城背着行囊,步行了二十五六里,如饥饿疲惫的叫花子一般回到了自家的麦草屋。……想到这里,老头儿又微微叹息了一声。这已经不知道是他的第多少千次甚至上万次的叹息了。
  于老头又朝他的二孙子看了一眼。于明这时仍然坐在田埂上吹他的麦哨儿,只是比先前挪动了点位置,离老头稍远了几步。老头儿向远方看去一眼,他看到了二孙子屁股后头有长长的一带红色。他挤了挤眼睛,似乎大致看出那长长的一带红色是孩子掉落的旧布鞋带子。孩子的旧布鞋本来是没有带子的,但因为于明走路的不规范,甚至有时乱踢路旁的瓦砾或碎砖或树枝,把鞋子踢飞向远方甚至踢进水塘,于明的母亲没有办法,并用针线给于明的鞋子缝上了带子,企图用带子把鞋子紧紧拴牢在于明的脚上,但这种企图往往落空。老头儿又朝旧布鞋红色带子的方向望了望,但老昏的眼光并看不太分明,模模糊糊的像一带旧血迹。血迹,有人看见它就眩晕,老头儿看见它却引起了对过去所见流血事件的回忆。他没有经历过战争,士兵们被炸断胳膊腿儿或被弹片削去半个脸面的情形,他没有见过。他所见过的最恐怖最血腥的场面莫过于两派年轻人手拿木棍或尖刀混打一通。那是他在八九年前见过的场面。那一天,他记不得进城去干什么的,只记得买回了东西沿着街道往回走的时候,街道上乱糟糟的挤满了一堆人,声音也相当的杂乱。他踮起脚跟朝前望,只见几个年轻人仍在那里挥舞着木棍乱打对方。他正想移动位置试图从人缝里多看些难得的风景时,他却被一群人挤得朝后连退了几步。他的左脚后跟触碰到一块街面高起的石块,让他差点儿朝后跌倒。——后来他听人说,人朝后跌到,摔到后脑勺,说不定会再也醒不来,或变成痴呆人。——他经过一番努力才站稳了脚跟。旋即他便看到一个瘦瘦的高高的大约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一只手捂着脸,从人缝里挤出来。年轻人的手指之间浓浓红色的带子似的血,仍在不停地流淌着。……后来老头儿才听人说,这两派年轻人,一方叫“拥派”,一方叫“轰派”。再后来,老头儿又听人说,“拥派”是拥护伟大领袖的,“轰派”是炮轰资产阶级司令部的,两派的主张都没有违背领袖的意志。老头儿虽然也认识一些字,虽然也有一定的思考力,但对这两派的棍棒和刺刀的相见,却一直没有想通:都是符合领袖意愿的,不是一家人吗?干嘛要除掉对方呢?如果有人胆敢公开反对领袖,大家起来将那个人万刀齐剐,把那个人砍成肉酱,老头儿也不会感到奇怪,因为他反对领袖嘛。可现实又断然不是这种情形啊。……想到这里,老头儿眼睛眨了眨,眼前的红带子微微弯曲着依然躺到在那里,可是二孙子却扯开双腿远离他而去。老头儿站起身,朝前走几步,终于确凿看出长长的红色是孩子弄丢了的鞋带子。老头儿捡起带子,朝小于明走去,喊道:“小坏货!弄什么去?”……
  老头儿陪二孙子的时间也是有限的。因为老头儿有时也不得不上工干活儿挣工分。工分达不到一定的数量,就换不回该分得的口粮。因此,尽管于明和他的哥哥于广在一起时经常发生打斗,尽管于广认为父母亲总是偏护着于明,但在父母的多次责骂、训导之后,弟兄两个还是和平相处多于战争,和解多于对抗。母亲有时候关照于广说:“你是哥哥,要让着他点,要带好他。”母亲话音未落,于明就紧接着说:“什么哥哥啊,吃了屁的哥哥!”这时,于广就对母亲说:“你看,他先骂我的!”在这时候,母亲再也毫无理由偏护年幼的于明了,就用手指着于明的鼻子说:“你也不是个东西!”
  虽然青黄不接,食物量不足,常常让于明于广弟兄处于半饥饿状态,或让他们想到鱼肉荤腥豆腐卜叶就流口水,但春天仍然自有它的好处。硬是要让能吃饱肚子的人去诉说春天的坏处,就有些像被阉割的太监们大声嚷嚷着性生活的痛苦那样可笑了。像这一天,于明于广弟兄穿着两层上衣一层下衣,正感觉不冷不热,阳光从东方斜斜地撒播下来,温暖得如同母亲的轻抚。整个长江下游平原一带,工业化水平极度低下,还没有达到污染空气的水平。于广于明弟兄所在的方圆数里内,更是找不到一家工厂的影子。这里的男女老幼,这里的文盲和识字人,都没有听说过要保护环境之类的天方夜谭。报纸是极少见的,书籍杂志更难得见,即便能够一见书报的面容,也断然不可能夹杂环境教育的因子。因为,人是要与自然作斗争的,并且要降伏自然,在斗争中求取无穷的快乐。既然工业化水平甚低,环保问题不可能被思想前驱者提出来,那也就在一定程度上说明污染还远远没有光顾这一带。因此,于明于广他们虽然食物不充足,但大气中的氧成分还是大量供应给他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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