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难以理解
作品名称:王叔和王婶 作者:安子川 发布时间:2019-03-25 08:33:11 字数:6388
一晃又是四年过去了,中国的政治形势发生了翻天腹地的变化。“四人帮”被打倒了,长达十年之久的文化大革命结束了。
然而,在农村,好像一切都没有变,人们的日子还和从前一样。所不同的就是学校重视了学生们的学习,不再像过去那样天天搞活动:不是帮这个生产队拾棉花,就是给哪个生产队摘苹果;不是养猪养鸭,就是搞校办工厂。现在好了,人人可以安心上学,老师也开始了认真教课,每学期还时不时组织学生搞一些数学竞赛。我也不像以前那样动不动跑回队里干干活,听听大人们讲讲村里的奇事异闻,要不然,王叔王婶的事我怎么这么清楚,就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
农村依然是过去的集体劳动,农业学大寨依然是主旋律。所不同的就是提出了新的口号:抓纲治国。
这一年的冬天,在祖国形势一片大好的莺歌燕舞中,每年的平整土地会战开始了。
在之前的劳动竞赛中,王叔曾专门找王婶成立一个竞赛小组。王婶一次也没答应,她怕连累王叔。这一次,王叔和高亚娥又一次去找王婶。
“嫂子,我们今天找你,还是为成立竞赛小组的事。”进门刚坐下,高亚娥就先开口了。还未等王婶回答,她又抢先了,“你可别不答应。”
王婶笑了笑说:“我知道你们的好意,只是,我一个女的,和你们一个组,不合适。”
“你又说这话。咱们是啥关系呀!你可是我孩子小刚的干妈,啥合适不合适的。”高亚娥笑嘻嘻地说。
“我可没答应是你孩子的干妈。”王婶赶紧纠正。
“答不答应也是干妈。”高亚娥继续说,“你说前几年平整土地,我们年年找你你不同意,非要和几个妇女搭伴成组,结果完不成任务不说,还挨批评。拉土的事,那是我们妇女干的?”
见王婶不说话,她又说:“我还是那句话,你也不要担心别人说闲话,只要我们光明正大,就啥也不怕。”说完,见王婶的婆婆捂着肚子从外面进来,赶紧对着老人说,“王姨你说我说的对不,让嫂子和我们搭一组,我们也可以相互照应一下。”
王婶的婆婆早已在门外听到了高亚娥的大嗓门,才进里屋来的。见亚娥问她,忙点头附和:“你说的对着呢。”然后又对着王婶,“你就答应亚娥学亮吧。他们可是真心帮咱们呢。”说完,又对着学亮亚娥,“唉,都怪我这身子,帮不了香梅忙,害得她忙里忙外,也让你们整天操心。”
“王姨你这说哪里话,谁家还没有个难处。况且嫂子可是我家……”
“亚娥你别说了。”高亚娥本来想说“是我家小刚的干妈”,可还没说完,就被王婶急忙打断了。
站在一旁的王叔始终插不上话。这时看见王婶都急了,他才接过了话题说:“这样,关于搭伴成立竞赛组的事,我们是真心实意的。刚才亚娥也说了这么多,别的话也不说了。当着王姨的面你说句话,至于石头哥那里,等他回来我亲自给他说。”
平日里,王叔从不叫石头哥,现在看老人在跟前,他才称“石头哥”。
“不要等石头回来,我今天做主了。我同意香梅和你们一个组。”王婶的婆婆喘着粗气,满口答应了。
站在一旁的王婶,面露难色,一句话不说。
平整土地,是当时农业学大寨的最好形式,每到入冬农活不忙时,便是平整土地的开始。以每个小队为单位,选择一块高低不平的土地,组织人员由低处向高处平整,直到整块地平整到能灌溉每个角落为止。
往年在以小队为单位进行平整土地的时候,没有分小组,整个过程都是男劳力用架子车运土,老年人和妇女给车上铲土,或帮男人们推车。即使分了小组,也是没有量化任务。
今年在抓刚治国的新形势下,为了按时完成大队党支部在规定时间内的平整任务,队与队之间展开了激烈的劳动竞赛。这样,各小队就在优化小组队伍上下功夫。开始是自由组合,结果劳力强的小组都能提前完成任务,剩下家里没有壮劳力或男劳力组成的小组,不但分配给的任务完不成,还拖了全队平整土地的后腿。为此,各小队要求重新优化小组,采取强劳力和弱劳力搭配、以强带弱的方式组成小组,以带动整个小队任务的顺利完成。
在进行优化组合时,王叔和高亚娥找过王婶,征求意见,加入一组,可王婶不同意;一是怕拖累王叔他们组,二是怕有人说闲话。任凭王叔两口子怎么劝说,王婶就是不答应。结果实践证明,没有男劳力的小组任务都完不成;尤其是王叔王婶所在的王家村,更成了农业学大寨的落后队。王婶所在的小组,除了王婶利索点外,其余几户人家都是老弱病残的老人和妇女。以王婶的性格,她也不愿意让这些人成为累赘。可都不要这些人,他们又咋生活?于是王婶把这些人组成一个组,以最大的努力完成任务,尽管脱了生产队的后腿,受到了批评,但她没有怨言。
为尽快改变这种落后面貌,王家村小队要求,重新优化组合小组。这就是王叔和高亚娥找王婶的原因。
这一次王婶虽然加入了王叔他们的小组,但按照王婶的要求,这个组必须接收王婶以前小组的全部成员。尽管那天王婶没有说话,是怕提出这条件后,一来高亚娥不愿意;二来婆婆不同意。所以就没有说出口。直到新的小组即将到位的时候,王婶才找到王叔提了出来。
其实对王婶的这一提议,王叔早想到了。以他多年对王婶的了解,她绝不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所以,当王婶提出这一条件后,王叔满口答应。王婶笑了笑问:“亚娥也愿意?”
“这没问题,在这方面她绝对支持。”
从此,以王叔为组长的劳动竞赛小组连同王婶他们以前的成员共五家七人,加入了轰轰烈烈地平整土地的劳动竞赛之中。
那时的人们,每天吃的是粗茶淡饭,穿的是粗布棉袄,干得却是最苦最累的活。像平整土地,这在农村只有强壮男劳力才能支撑下来的活。可是,那样的年代,尤其是在妇女能顶半边天的口号声中,拉架子车的活也落在了妇女们的肩上。
王家村的平整土地一直以来是整个大队、甚至整个公社的先进小队,年年获得很多劳动竞赛活动的奖状和锦旗。在这样的荣誉面前,哪个干部也不敢怠慢,谁也不想让这面旗帜在自己手里倒下。为此,他们只有出点子、想办法,以最大限度的优化政策来力保红旗不倒。
这次的优化竞赛小组,王家村共十一个组,而且队里还专门成立了宣传报道小组,专门采访报道劳动竞赛中的好人好事,并在会战工地的大喇叭上反复播报。
也就是在这种紧张激烈地劳动竞赛中,王叔这个组起到了积极的表率作用。他把七个人进行了合理分工,其中的三个男劳力拉架子车,四个女劳力铲土或者帮着推车。可王婶非要拉上自家的架子车。按她的意见是多一两架子车拉土,每天的任务就能保证完成。对她的这种做法王叔坚决不同意。尽管他也知道很多组也有女劳力拉架子车,可在他的组不允许这样。然而,不管他咋说,王婶仍然坚持她的意见。王叔实在拗不过她,只好说:“那也行,你拉车可以,必须给你两个帮手,要不,我就不同意。”听王叔这么说,王婶只好答应了。
这样,王叔这个组每天天不亮就第一个来到会战工地,人人争先恐后,个个奋勇当先。当每天广播上报道他们的事迹时,更增加了每个人的干劲。王婶原来那个组的几个女劳力,也一改往年斤斤计较的习惯,挣着铲土、推车。王婶更是显出了当年的英姿,虽然人很消瘦,但动作麻利,拉起架子车风风火火。虽然肩膀磨得通红,手掌也磨出了血泡,可她一点都不松劲,拉起架子车一路小跑。
每每看到这些,王叔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怜爱,但他没有表现出来。他知道王婶的性格,这个时候啥都别说。只能把对王婶的爱化作浑身的干劲,尽量地多拉快跑,以此来减轻大伙的劳动量。
时间过得飞快,很快一年的平整土地会战结束了,在第二年开春的时候,王叔这个组又一次被评为全公社的劳动竞赛先进小组,王叔和王婶分别评为先进个人。在全公社召开表彰大会时,王叔和王婶双方登上了领奖台,他们和所有先进个人一样,披红带花,精神抖擞。
看着台下三千多人雷鸣般的掌声和一双双羡慕的目光,他们感到无比的激动和光荣,这是他们有生以来第一次获得这么高的荣誉。
然而,就在他们沉浸在被赞美、被羡慕的幸福之中的时候,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很少回家的王石头忽然在一天晚上回家了,而他回到家里的时候,正好碰到王叔正在给他家修理风箱。王婶压着风箱的一头,王叔用斧头在另一头使劲地敲打。也许他俩挨得太近的原因吧,也许王石头本来心里就有一肚子火,当他走进门来看到这一幕时,使劲地咳嗽了一声,并大声问道:“你们干啥呢?”
听到有人问话,他们不由得一起回过头来,一看是家里的主人回来了,王婶首先开口了:“石头你回来了,咋走到这会了?”
“咋,嫌我回来得早了?”王石头没好气地反问。
“咋说话呢?是嫌你回来的有点晚。”王婶知道王石头为王叔来家里干活生气,赶忙解释道,“家里风箱坏了,我让学亮来修修。你还没吃饭吧!我赶紧给你做去。”
“不用了。我吃过了。”他停顿了一会,接着说,“都半夜了还修啥风箱!”
“你别阴阳怪气的,人家也是白天忙了一天,只有晚上才有空;再说了,啥半夜了,还不到九点。”王婶开始不高兴了。
一直忙着的王叔,从王石头一进门的第一句话就听出来了对他的不满意。但他必定是客,这个时候也不好接他的话。现在看王婶也生气了,他忙停下手中的活,笑着说道:“石头哥你别误会,这风箱已经扇不出风了。”
“那可以买个新的呀!我有的是钱。”
王石头的这句话让王叔一时语塞,他笑了笑没说话。站在一旁的王婶听不下去了:“就你有钱,你是富翁对了吧!越说越不像话了。”
“我说的不对吗?哪有深更半夜的来家里,我看是另有目的吧!”
“王石头,你要再胡说我可真生气了!”王婶生气地大声说道。
屋里的吵吵声惊醒了睡在厦房里的石头母亲。儿子的话她实在听不进去了,就捂着肚子走了进来说:“石头你咋又乱说了。难道人家学亮给咱家修风箱修错了?你不感谢人家也就算了,还说这些混账话。”
“妈,这是我们的事,你别管,你回屋里睡觉去。”石头看母亲进来,声音明显小了很多。
这时,已经修好风箱的王叔,看到这种情形,实在不愿意待在这个尴尬的地方,便对站在一旁的王婶说:“修好了,你们也别吵了,我走了。”他又对着石头说,“不过,你真的不要误会。”说完又朝一旁的石头母亲笑了笑。
“谢谢你学亮。”石头母亲看着走出去的王叔,喘着粗气大声说道。
王叔走后,王婶心里尽管很生气,但想到石头肯定没吃饭,就准备到厨房去做。王石头大声制止了她:“不麻烦你了。气都吃饱了,吃啥饭?”
“你有啥气?有本事你不要上班了,家里的活你来干。”王婶也生气地走出了厨房。
“那也不能给家里招野男人呀!”
“你说啥?”王婶一下子愣住了,眼里不由得浸满了泪水。
站在一旁的石头母亲,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你个没良心的,这话你也能说出口?”
“难道我说错了?你们俩的事以前闹得还嫌不丢人吗?现在又开始死灰复燃了?”王石头依然不管不顾地说着。
“你给我闭嘴!你走,你上班去吧,永远也别回来。”石头母亲气得嘴唇都紫了。
王婶此时已是泪流满面,她本想冲上去给他一巴掌。无奈当着有病的婆婆她不好发作,一任泪水不停地流。
对这些,王石头好像根本没看见似的,任由他随意发泄。“你以为你干的事我不知道,我人没在家,可是家里的事我知道得清清楚楚。王学亮他来咱家不是一次两次,而是有事没事往家里跑。难道他是天天修风箱吗?”他越说越来劲。“你们获得个劳动竞赛的先进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隔三差五黏在一起以为人们都是傻子呀!”
“你想气死我呀,你这没良心的东西。你给我走。”王婶见婆婆气得都已经站不稳了,赶紧上前扶着婆婆,强压住心里的委屈说:“妈,你回屋里睡觉吧。他要说就让他说。我走得稳,站得直。我不怕。”
“就是,你不要往心里去,这狗东西乱说。你是啥人,妈心里最清楚。”本来老人怕媳妇想不通,听媳妇这么一说,气也消了许多,不情愿地向自己屋里走去。但她还是回头对着儿子骂道,“你要不想把我气死,就给我闭嘴。”
送走了婆婆,王婶回到屋里,关了门,对着王石头压低声音说:“我告诉你王石头,我和王学亮清清白白做人,不许你这么乱说。”
“我根本就没有乱说,我今天为啥这个时候回来,就想看看别人说的到底是真是假。果不然,他还是在咱家。”
“给你说过了,人家是给咱修风箱。”
“那平时隔三差五的来干啥?”
“你别乱说,人家根本就没来。就是来家里,妈都是知道的,不信你可以问妈去。”
“我不问妈,他要不常来,你们要不干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别人咋会知道?还专门写信告诉我。”
“啥?还有人写信告诉你?”王婶惊讶地问。
“咋,害怕了?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王婶气得浑身都在发抖。她不想和他就这么无休止地争辩下去,多年来的委屈、怨恨、不满一下子涌上心头。为了撑起这个家,她把不吃的苦都吃了,把不受的罪也受了;本想得到男人地体贴和疼爱,让她也觉得温暖和付出的值得,没想到男人这么看待她。在他看来,她就是个一文不值的破鞋、烂货。
想到这里,王婶的眼泪又一次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尤其是想到刚才男人说的“有人给他写信的话”,更让她伤心难过,同时也感到无比的愤慨。她心里清楚是谁给他写的信。
自从男人石头伤残以后,都知道他们的夫妻关系名存实亡,加上石头长时间不回家,更激起了村里一些不怀好意人的猜测。一些脸皮厚的人就开始打王婶的主意,有事没事和王婶搭讪,动不动就往王婶家里跑;有的竟然深更半夜翻进后院墙敲王婶的窗子。对此,王婶一概视而不见。
这其中就有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光棍,人称老色鬼,平日里就经常在妇女堆里乱蹭,为此常常遭到叱骂。但他仍不知悔改,依然见了女人就发骚。对王婶更是如此,基本天天晚上敲王婶的窗子。王婶对他置之不理,可他说:“你既然这么正经,为啥对王学亮这么好?他经常给你家干活,常常来你家,难道你们没干那事?”王婶听他这么说,气得大声骂道:“你放屁,再这么乱说,我可要给大队领导报告了?”可这赖皮根本不管这些,依然隔三差五就犯。王婶实在忍不住了,就报告给了大队书记。大队书记立即找“老色鬼”谈话,狠狠地教训了一顿,并派两个民兵加强晚上巡逻,才杜绝了老色鬼及一些图谋不轨的人的不雅行为。
刚才男人说有人写信给他,一定就是老色鬼所为。自己在家里受这么大的委屈,作为男人,不但不感到愧疚,反而还责备她,说这么难听的话来侮辱她。如果外人这么说,她倒也不在乎,没想到自己的男人也这么说。想到这里,王婶委屈地流下了伤心的泪水。
伤心过后,王婶冷静地说:“你如果认为我是你说的那种人,或者是别人给你说的那种人,咱就离婚吧!”
“离婚就离婚,这样的日子我也不想过了。”他背起自己的背包,“就是离婚,你们也别想好过。”说着,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出。
一直注意这屋里动静的王石头母亲,听见儿子和媳妇的对话,并看到儿子摔门而出的背影,走出门大声喊道:“你给我回来!”然而回答她的,是消失在黑夜中的儿子脚步声。
摔门而出的王石头并没有连夜赶回单位,而是在邻村的同学家住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就直接来到了公社革委会主任的家,详细地向领导报告了王学亮和妻子李香梅不干不净的一些事,请求公社领导彻查此事,对当事人严惩不贷。
“李香梅可是你媳妇,你也让公社彻查?”革委会主任不解地问。
“啥媳妇,人家早跟我不是一条心了。”
“可是,这种事是要有证据的。至于他们两个人的事,确实传得很多,但这只是传言,不能你说查就查。”
“我有证据呀。我今天晚上回来,他们就在一起。我亲眼看见的。”王石头说到这里,好像下了决心似的。“这日子真没法过了,我不能经常带着绿帽子做人吧。”
革委会主任想了想,说:“既然这么说,公社革委会可不能不管,虽然现在‘四人帮’打到了,可阶级斗争一刻也不能放松。像这种败坏社会道德风尚的事,就是阶级斗争新动向,要坚决批斗,否则,抓纲治国怎么搞?”革委会主任停顿了一会,继续说,“是这,如果你反映的完全属实,而且能当面作证。我们就开一次批斗会,就在你们大队搞,你看咋样?”
“没问题。我保证当面作证。”王石头肯定地回答。
“不过,我可提醒你。”革委会主任想了想,继续说,“这么一来,他们两个人可就身败名裂了,你媳妇还是不是你媳妇可就不敢保证了。”
“我早就想好了。但不这样,我咋做人。我现在都没脸回村了。”王石头像是作出重大决定一样继续说:“我保证当面作证。”
就这样,等了王石头整整一夜没有合眼的王婶和王石头的母亲,等来的却是第二天公社革委会主任带人来的谈话和调查,等来的更是第二天晚上大队全体社员大会上的批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