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作品名称:艾草 作者:叶玲 发布时间:2019-03-23 17:44:08 字数:3064
时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过去,转眼之间,我已经在医院呆两年多了。这期间,服务了多少主顾,我已经记不清了。我唯一清楚的是:我存单上的存款随着时间的推移,已经突破了五位数,这是我一开始没预见,现在也不敢相信的结果。我拿了给马文生看,马文生还耸耸肩,嘲笑我是个“守财奴”,说我只会“数钱”,就不会花的。我知道他是开玩笑。他现在已恢复过来了,写的诗,也陆续在几个出版社出版了。在《北川文学》这个不大的圈子里,他也算是“小有名气”。唯一遗憾的是:他还是没有钱,到现在也买不起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
我现在倒是常常和他见面,如兄妹一般,一有空闲,便去他那间“斗室”里,帮他清洗衣物,顺便煲个汤,做个菜啥的。医院里饭菜实在是吃腻了,偶尔的,去那里改善一下伙食,也是不错的。
我们极少提起闻莺,倒不是刻意回避,只是觉得没什么可说的。说什么呢?说她过得不错:生了儿子,住了大房子,买了车,还升了职?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离了马大哥,她在我这里基本什么都不是;我又想起了曾队说过的话:爱在哪里,家就在哪里。那么,又如何解释马文生和闻莺的爱情呢?
回程的路上,看细雨纷飞,恍不觉得又是一个秋了,再过几天,就是我二十二岁的生日。以往过往,从没在意过这个日子,而今次,却存留了在心底,不由叹息:原来已经二十二岁、二十二岁了!
回到医院,同宿舍的护工周阿姨见了我,一边织着手中的毛衣,一边笑眯眯对了我道:“草,又去看你马哥哥了?”她的话引来另外两个女人会意的笑。
“周阿姨,你说错话了——是马大哥,不是马哥哥。”我正色道。
“哈!你知道我说的什么意思。”
“对不起,我不知道。”说完这句话,我没再搭理她,钻回自己床上,躺了看书。
看了不一会儿,周阿姨的声音又再次响起:“草,护士长找你。”
我掀开床帘一看,果真是护士长找来了。我有些惊讶,忙不迭跳下床去。
“护士长好,找我有什么事?”
护士长:“有个病人,需要特别护理,你准备一下,马上跟我过去。”
“好的。”我迅速在身上披了件护工的衣服,对着镜子简单地收拢了一下发髻,就跟了她跑。
路上,护士长也没跟我讲什么,只是说:“你先去,待会再跟你解释。”
“嗯。”
我跟着护士长匆匆跑到住院部,在病房门外,站着稍等了一会,护士长喊我,我才进去。
进去一看,副院长和两大科主任都在,还有几个穿军服的人,他们见了我,不约而同把目光都投在我身上,盯着我看。莫名的,我有些紧张。
护士长招招手,示意我过去。
我走近了床前,才发现,病床上躺着一个人,全身三分之二的部位被白纱布包裹着,我看不清他的脸。但莫名的,我就感觉到他应该是个年轻人,不清楚他怎么会来这里。但看这情况,我明白——他的确需要人护理。
我迅速反应过来,微笑着,靠拢了上去。
年轻人叫林建,西安人,在39177部队炮兵连任职,此次住院的具体原因,护士长没跟我说,只再三叮嘱我“一定要做好这件事情”,说“领导会亲自过问”......其实,过不过问都一样,我明白自己的身份,我的工作职责就是照顾好病人。
我配合医生给他换药,他的眼睛一直紧闭着,我不清楚他是否清醒。直到所有人都出去了,病房安静了下来,才听到他从白纱布里发出的一声闷哼。
我抱歉说道:“对不起,弄疼你了吧?”
林建不说话,半晌,才摇了摇头。
我端来温开水,小心把药片放了他嘴里,示意他吃药,他照做了。吃完药,他躺下休息,很快就睡着了。
我坐了床边,看着那些点滴,一刻也不敢离开。直到晚饭时有个小护士过来,我才抽了个空去食堂打饭菜。
等吃完饭,回到病房,林建已经醒了,小护士正拿了个小勺子在给他喂水。我连忙伸手接过。
喝过了水,林建清醒了些,用微弱的声音问我:“现在是什么时间?”
我用手拢了拢他的被子,微笑着对他说道:“晚上了,食堂刚开过晚饭。你要吃点吗?食堂里还有稀饭。
他摇了摇头,重新又闭上眼睛。半晌,才又转过头颅对准我的方向,嘴里含糊不清地道:“你叫什么名字?我该怎么称呼你?”
我道:“我姓刘,叫艾草,你可以叫我刘护工。”
他点了点头,继续道:“刘护工,我受伤严重吗?医生怎么说的?”
我摇了摇头,抱歉道:“对不起,这个你得问医生,我不知道。”
他沉默,过了一会,又道:“能恢复如初吗?”
我有些犹豫,照规矩,我是不能回答与病人病情有关的相关问题的。可是,看他的样子,我又有些不忍心,想了想,还是回答道:“能啊,当然能。”
“真的?医生这么说了?”
没想到他这么刨根问底,我有些后悔刚回答了他。这时,医生查房来了,我赶紧如释重负让了一边。
医生走后,他再次入睡,梦里很不安稳,像疼极了不时发出的几声呓语。我守了他整个晚上,不时取了温毛巾帮他湿润干得发裂的嘴唇,擦拭有些汗浸的手心,直到天快亮时,才趴了他床边打了一个盹。
感觉就一刻钟时间,天就亮了,外面开始有了嘈杂声。
我睁了眼,赶紧抬头看他,发现他却是醒着的,正目光炯炯地盯了我看,神情专注,看样子,他应该是彻底清醒了。我有些不好意思,一边起身,一边歉意道:“对不起,我刚睡着了。”
他没有做声,只嘴边努力露出一个微笑。
我赶紧也还他一个微笑。
我对林建逐渐有了好感,虽然,他跟我心目中的军人形象很不一样,受了伤不光会问我“能不能恢复的问题”;疼起来时,睡不安慰,嘴里还会发出呓语。可这一切,反而让我觉得他更真实,更亲切,也更值得人“怜惜”。本来嘛,军人也是人,也是吃着五谷杂粮长大的,自然有着跟常人一样的痛感和七情六欲。可让我不明白的是,林建极少提及他的家庭,住院这么久以来,除了部队里的人,也甚少见到其余什么人来探望过他。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可我也不想多嘴问。
星期天,抽个空,去了马大哥那里。自林建住院以来,我已经好久没去他那里了。马大哥见我去了,高兴地拉了我去菜市场买菜,说是“领了稿费,得庆祝、庆祝”。我可不想他破费,可也不好拂他意,只好简单买了鱼肉,才回去。
吃饭的时候,我跟马大哥讲了林建的事,把自己心中的疑惑也说了。马大哥沉思了一会,对我说道:“草,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过往,有着自己的痛楚和秘密,是常人所无法触及的......你目前所能做的,就是尽力去照顾他,让他的生命里少一些缺失......”
想着马大哥的话,回医院时,我便带了一束花给林建,顺便把写有马大哥诗的杂志也带了给他。
林建正窗台边坐着,手上捧了一本书,眼睛却并不盯书本上,而是看向窗外。我知道,窗外特护病房楼下的青草地上,美人蕉开得茂盛,朵朵花儿正娇艳欲滴。
看得出,林建是很喜欢这些美人蕉的,他常常静坐了那儿,一看就半个时辰。
见我进去,林建脸上露出个微笑:“你去哪儿了?护士长说你告假了。”
“喔,是的,”我愉快道,“去外面走了走,顺便给你带了一束花和一本杂志。”
他接了花,仔细插了桌上的水瓶里:“好漂亮的花,谢谢了。”
“谢什么,不过一束花而已。”
“可对我来说,就不单单是一束花的事。”林建玩笑道,看得出,他心情大好。
“不错嘛,懂得说好话了。”我也玩笑道,一边顺手拿起角落里的开水瓶,准备去打开水。
林建叫住我:“等一下,刘护工,我有话对你说。”
“什么话?你说吧。”
“你的那首诗我看了,写得真好!”
“什么诗?”我莫名其妙。
“就那首《落寞的思绪》。”
“《落寞的思绪》?你从哪儿看到的?”
“喔,从你给我的杂志里。”
“杂志?”我越发糊涂,“我可从没有在那里面夹过我的诗啊?”
“可能马大哥夹的吧?你忘了,好些杂志都他给你的。”
“这倒是。”
“知道我最喜欢里面的哪两句吗?”
“哪两句?”
“真想大喊大叫一声,给我一块碧绿如新的草地......我要把所有雨雾铺洒一新,所有阴晦空气冲洗过滤......”
“可这种日子总是很无奈,这种情绪也总是郁郁的.....”我接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