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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腊梅吐蕊

作品名称:那年 那人 那事      作者:浩瀚      发布时间:2019-03-29 18:01:38      字数:5845

  一天,厂基建生活办每周一次的基层负责人碰头会之后,老林主任又像那次派他吴天朗去西安参加学习国家验收那样,找他作个别谈话,说他和老李书记作了研究,并报请厂党委高景书新书记同意,将派他和生活物资采购员“王神通”同到东北出差一趟,老王的任务是,设法弄回黄豆三十吨到五十吨,供应集体食堂和职工营养餐食堂打豆腐,磨豆浆;他吴天朗的任务则是到吉林锻压设备厂去定购一台一百吨的冲床,并设法在六二年年底托运回厂,以便自力更生地解决厂基建生活战线所需大种大养等工具的锻造,既及时而低成本。
  关于出差用粮问题,由厂总务科没法兑换全国通用粮票,出差者每日定量粮不足一市斤的,按实际出差天数补足一市斤,待报销出差补贴费时一起结算。
  动身前,气温由寒转暖,厂办公楼前花坛中的腊梅争相绽蕊,园林工用花盆摆设在大门两侧的水仙,也含苞待放,预示春近信息,吴天朗和王汉涛同志(即“王神通”),都分别开好各自所要联系单位的介绍信,请好了款。提前兑换了一个月的粮票,包括既自豪而又必不可少的884厂工作证,都一一落实到“袋”。
  吴天朗也许因土改后三升半米起家和此前祖孙俩共吃一个人定量而计划惯了,“惯”到不仅仅斤斤计较,而且是“两两钱钱计较”。“吝啬”到粮就是命,命就是粮。
  他们俩同搭一列车来到厂驻长春市办事处后,便分头开展工作。吉林锻压设备厂,其实就是吉林劳改犯集中营之一,办在距长春市几十里外的一个山沟里,没有通公交车,只有该厂运材料设备和生活物资的货车不定期出入。去该厂出差人员碰上了算是你“走运”,不然的话,就得靠你自己的“11号”单车两脚过踩,或者找当地老百姓雇部驴车代步了。吴天朗去那天虽然不“走运”,但他能凭借在家乡挑石灰过坳锻炼惯了的两条腿和脚板皮“交差”,仅花半天多时间就奔到了。倒霉的是,在吉林动身时早餐仅吃了两根油条和一碗豆浆,肚皮早己饿得贴上背脊骨了。该厂办公室有关同志也许深知这路段的艰苦,由大食堂工作人员为之开了“特餐”,同时将其住宿也作了妥善安顿。次日,在商议签订供货合同前,该厂办公室见他这介绍信所开出单位来头不小,无形中给予特殊照顾,一是没有强调非要国家设备分配调拨指标,二是破例同意在当月签合同当月底便予提货,(一般至少要一个季度),此外还满足他额外要求,对整个500多人的厂家生产厂房,规模,工艺流程等作了个全面参观和学习。不够圆满的是,这设备由长春运潭州的铁路货运车皮,在短期内该厂无法解决,必须由你需方自行去设法申请,换句话说。这台100吨冲床他们厂如期交货后,你需方托运不到家的一切相关责任得由你单位自负。
  这是老林主任所预计到了的困难,一是得找厂驻长春办事处熟悉这铁路运输门道的同志尽量想办法开绿灯,二是在年终万不得己的情况下,可临时请汽车押运回厂。这对性急完成任务的吴天朗来说,尽管在办事处有房间铺位住,闲时也可到斯大林大街,南湖公园。伪皇宫等名胜景观转一转,但总免不了有度日如年之感,特别是越没事做,越觉饥肠咕噜。
  一天星期天,吴天朗和“王神通”与同房间的长驻办事处“方司令”三个人瞎扯谈,吴天朗抛出的《即事》主题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介绍各自新见闻。
  “我上火车后吃头餐面点不收粮,你们相信吗?”他方某第一个甩牌子。
  “那有什么奇怪哩,我从府州上车经郑州转洛阳到西安。吃了两天三晚盒饭没收过我一两粮。”吴天朗故意拿过苦日前的例子压他。
  “吴老兄,你那是老皇历啦!”“王神通”好像也愿领教他方某“高见”,主动掏烟奉上。
  事实上也确是如此,打自一九五九年冬开始过苦日子之前,不但买副食品不收粮票,火车上买盒饭不收粮票,特别是吃人民公社的大锅饭,还鼓励你扯开肚皮胀,连人民币票子也不要,只可惜的是,好景不长,乐极生悲,自此之后,不管你娘来也好,爷来也好,都得随身带定量粮或粮票,火车上用膳或买副食品那就更不用说了。
  “你莫保守咯!你讲,你上车后这头餐面点怎么不收你粮票的?”
  “不但头一餐,到快下车还可免票奖我两只一两粮的饼子。”
  “你信他姓方的瞎吹牛啰!”吴天朗跟方某是昌县老同乡,顿采取攀兵不如激将法,看他这“司令”是怎么被叫开的。
  “我告诉你们咯。”方某也不失礼尚往来地起身为他“王神通”和吴天朗各倒上一杯清茶,他说他经常从南到北,从西到东地在全国各地跑,在近几个月来,随着流动的旅客增多,列车长和列车员忙不过来,特别是上下车时维持治安秩序更是力不从心,因此,她(他)们在每个车箱需要物色一个“义务服务员”与之配合,对此你只要被选上这一“差事”。车上就得向你多少表示点“慰劳”,发《义务》红袖章时便给你一印有某车次的“面点”油印纸条,你可凭这纸条直接到餐车买到含二两粮的油条,或包子等食物。,当你最后完成义务交红袖章时,那就钱也不需交,拿饼子走路就是了。
  “这耗粮数量也不少呀?”吴天朗想起全国有这么数以万计的车箱义务服务员都要补贴。
  “这算什么回事,只要全国形势一好转,尽你吃,尽你穿。”“王神通”真无愧原是厂里有名的“郭屌”的难兄难弟,俗话说“湖广熟,天下足”。
  “你是怎么被列车员或列车长物色上的?”吴天朗一听他方某“吹”得真有些套路,因为这是关键所在。
  “这里面确是有师父的。”方某起身将房门关拢,说一节车箱要坐一百来个人,你想被列车员或列车长一眼看中,这里面有个“心诏不宣”的问题,因为对方要选的对象,主要是能配合她(他)们行车时间最长,最好是到终点站下车的,最起码也要行程三分之二或过半的,好比你从府州上车,你确是到北京的,你上车跟列车员或列车长打照面时,便问他(她)们一句到北京下车要什么时候,这就实际上提供了可入选的信息给了对方,假如你实际只到武汉,你实话实说了,那你就想尽“义务”也尽不上,列车员或列车长就绝对不会把红袖章和油印纸条关照你了,成败得失,这就取决于上车时你如何酌情把握。
  “你这鬼的名堂真不少呀!”“王神通”顿拱手甘拜下风。
  “这也是形势逼出来的。”说着,他也情不自禁地哈哈一笑,笑这真个是“时势造英雄”也。
  “你这‘方司令’大名是否与此有关?”吴天朗即兴又提出这问题,反正是俗话所说的,“黄柏树下弹琴,苦中作乐”。
  “是有关。”方某同样实事求是地喜溢“国”字大脸盘,他说既挂上《义务服务员》袖章,就得认真负责的为“时代列车”和广大旅客服务,他在多次配合列车员和列车长执勤中,凭着他这高大的身胚不时在车箱出入口一站,必要时,还挥挥手,或瞪瞪眼睛,即使在途经大站上下车时,照样秩序井然,真个是威武不亚于前一两年常来厂视察的广州军区闻某司令员,因此,说是事实也好,说是讽剌也好,他“方司令”的大名就是这么叫起来了。反正大小能起个“为头”作用。
  “谢谢司令!”
  “谢谢司令!”
  ……
  办事处正厅壁上的挂钟很快指向11点30。时间便是命令,各自清点饭菜票往内间自办小食堂“打掳”一顿后,“方司令”又带头回到三人间住房继续上午的“经验交流”。
  “我前年出差到这边来采购黄豆,尽管从郊县领导到公社大队头头都知道我们884厂的牌子,但结果还是空跑一趟。”
  “王神通”饭后一根烟,表情仍十分低调地接着往下“款”。他说他原本是总厂机修车间的电工,跟郭仁贵是一个班的,因为喜欢动脑筋搞点小改小革等电器上的新玩意,如制服三吨电炉这有名的“电老虎”。和把好几台冲床实行群控等等。被厂报“女王”主编接连撰文一登,所以也就一家伙被吹成了“王神通”。
  情况是这样的,从六零年过苦日一开始,不但粮油棉这国家计划供应的生活物资经常难到位,连此前到处堆得发烂的萝卜白菜南瓜等蔬菜,也得想方设法开后门,加上各地保护主义一设检查站等关卡,卡得你工矿集体食堂职工真要用清汤盐水泡饭。
  当时,他王汉涛同志被“选贤任能”来搞总务这科食堂生活物资采购,还是有其较好的“社会关系”,一是他家乡昌县割资本主义尾巴不够彻底。二是他叔父是县郊公社生产大队的头头之一,但物以稀为贵,想要一汽车一汽车地调运,一时确也难拍这板。
  这也许是俗话所讲的“凑起刘海成仙”。
  那天,他带去的两部汽车,对方怎么也没法照顾满载而归,包括检查站也只同意放一车过关,而就在这时,县工交办头头一听这采购王某是884厂的有名电工,立即派人请他留下。说只要他能在一两天时间内能把县城发电站的一台出毛病的发电机修好,即使厂里要个十车八车蔬菜也问题不大。
  原来,县发电站的这台跃进牌发电机,是远隔几千里的四川某一民办厂子生产的,据电话查询,该厂早己厂垮人散了,而县城发电站的电工,谁也不敢对此“非标”设备惹麻烦上身。故此城关用电单位己接连两天两晚无电可用,白天白过,黑夜黑摸,因此“生意”竟找上他“王神通”车上来了。
  “行,我去给你们看看。”他反若泰然无事地招呼两位司机和助手回饭店安心住下,并请他叔父为之多准备几车蔬菜装车,因为他估计可能是四只线圈中有一只出了问题,“痛脚连累了好脚”,都“走”不动。
  “话跟你们讲清,我王某不是神仙。”他到实地将这“跃进”产品装作全面检查一番后,说他只保证这发电机在一星期左右能正常运转。如要较长时间没问题,这两只被拆下的线圈,得由他带往厂里维修或更换。
  “那太好啦,那太麻烦你们厂了。”
  他“王神通”稍稍摆弄一番后。
  当即便要电站同志开机一试,电机果然“呜”的一声高速运转起来,机房里的照明也随之放亮。
  县工交办熊主任和发电站刘站长还主动邀请他老王叔父等乡亲一道上三阳饭店,来个酒醉饭饱。
  “这次两车蔬菜侭车装,保你明天清早起程。”老熊主任一再代表县领导表态,下星期带线圈来时,要十车八车随你老王带车装运,包括昌县境内检查站一律开绿灯。
  这是县里和厂里好多同志皆有目共睹的事实,他“王神通”这大名,也就如此“高山打鼓鸣声远了……”
  长春也有长春的故事。
  办事处其他房间也都随之热闹起来,真个是“扯谈不误出差工”。
  “吴天朗,你明天同我到市郊区玉县一趟。”他谈完前年解决蔬菜供应的故事后,接着便向他这位出差同伴。
  “要我也去呀!”吴天朗认为来前分工明确,一是抓锻压设备,一是抓黄豆采购。
  “同去一趟,绝对有好处。”他话中有话。
  “真的呀?”
  “不是蒸(真)的还是煮的。”昌县人讲昌县土话,老王如实告诉吴天朗,他通过接连几次与县粮食局联系,听口气,通过中央“农业六十条”的贯彻,似乎支援工厂三,五十吨黄豆并不像去两年那样,真正无能为力,只是好像有点附加条件,对此,他王汉涛一个人不敢贸然作主。如果这问题一解决了,所购吉林锻压设备厂的100吨冲床,不愁无汽车便带回厂去。
  “那好,那好。”吴天朗顿高兴得捅了还在一旁闭目养神的“方司令”一拳。如此举一成,也就毋劳他“司令”为申请零担车皮再上窜下跳了。
  “你“王神通”在做梦哩!”方某错以为他说选购黄豆的事已办好。
  “梦总得要人做吧。”老王亦顿感有点瞌睡来神,说着便往床上躺倒,恕不奉陪了。
  第二天,老王和吴天朗同到县里,粮食局等有关领导因故将改期协商,这可又“背时”啦,但又变好事。恰恰遇上他老王前年结识的生产队长黄某,黄某非要他带吴天朗同到他家玩几天不可。条件是不许带任何礼物进门,吃饭不许交半两粮票,前提是要相信他们村和他们生活一年比一年在好转。
  “行啦。”彼此一笑便并击掌达成这君子协议。
  当天下午,一个有趣的“先后对比”,竟弄得他新来乍到吴天朗老弟真莫名其妙。
  他黄某,是典型的东北大汉,憨厚朴实而颇幽默。
  “你还记得前年挖地窑不?”老黄当场给王神通一把板锄。
  “记得。”“王神通”摸摸口袋如实说。
  所谓“挖地窑”,就是挖老鼠洞,有句俗话讲,“老鼠也知道存隔年粮”,意思就是说老鼠子这小动物,在秋成时也晓得该收藏食物作过冬粮。不致于在天寒地冻时“坐以待毙”。
  “王神通”前年在此挖地窑所获并不理想;大小深浅共挖了百数处,到头还没弄得空壳带瘪的田泥豆一两饭碗,真个是费力不讨好,原因很简单,当时老鼠子钻地打洞也无粮可备,哪里还有这便宜路径归你人们白得。
  “这次你们挖咯!包你们弄个七八上十斤。”老黄队长饶有兴趣要跟他“王神通”打赌,如果挖它三五十处地窑,掏不出这个数字,可到他家粮仓里秤现成的。
  “当真呀!”
  “当真!”
  ……
  结果,打赌双赢,老黄的判断绝对正确,只只老鼠洞眼里都挖出黄豆半斤以上。吴天朗和王汉涛俩,竟不花粮票弄回如珠似玉的高级营养颗粒满满一畚箕。
  次日,与该县粮食局等部门的协议也很顺利签成。
  厂里对县里求助指标,仅调拨给50匹马力的“超产”电动机一台,便整整换回黄豆计解放牌八汽车,厂里所购吉林锻压厂的100吨锻压设备,也于年底一路提货到厂,更促使厂基建生活办被评为当年度“先进单位”之一……
  此外,还值得一书的是,吴天朗和王汉涛与方某“司令”三老乡,于六三年初同回昌县的亲身见闻,亦深感严冬将快过去,大地微微暖气吹”。
  他们首先拜访老同学兼老同事。
  “童明佬,大年不在你家里过,今天我们三个人要在你这里弄餐饭吃怎么样?”
  吴天朗不无试探性地进门便招呼对方。
  “当然嘛,决不会让你们饿着肚子回潭州咯。”童明佬全家争相笑答。
  提起这位童明佬,想必大家记忆犹新。
  就是曾跪求“女强人”贾书记主任,批准他回昌县的那位“大肚子”干部。
  “欢迎,欢迎,别说吃一餐,吃十餐也行。”
  这真个是老乡见老乡,谈吐泪汪汪,他吴天朗知道他童明佬素性是“打肿脸皮充胖子”的人,当悄悄揭开他家的米缸盖和厨房碗柜门察看,特别是深入屋后院的猪圈和鸡等处一转,可见国民经济形势好转,如当即开火搞午饭时,毕竟火炕有准备过年的腊鱼腊肉可取,一只大母鸡被强行宰掉,院子里确还有几只拳头大的鸡崽子在活蹦活跳,童明佬亲自主厨煎糯米粑粑,他那大肚油壶,竟能绕炒菜的大牛四锅沿一转再转三转……茶油在淙淙不断地芳香四溢。
  饭后同进城游玩,梦寐没忘的昌县故乡,打自解放后毕竟在日新月异发展和变化,曾从三阳镇过寺前河进东街,早己被钢筋混土大桥取代了古老的轮渡和划子,南北天堑变坦途。虽经连年天灾和人祸带来的严重破坏!毕竟又己生机勃发地再现在熙熙攘攘的集体店铺和自由市场,特别是洋溢于众多乡亲们的春风笑脸。
  他们一行首先进入街中心。
  “同志,有没有钉子交链这些小五金卖?”吴天朗三句不离基建本行。
  “有啦,现在都有了。”女服务员反问他要多少寸的,共要买多少箱。
  “凤凰牌单车不用票可以买吧?”方司令想故意为难为难对方。
  “可以,包括永久或飞鸽也可以不收票。”人称社主任的老李同志,应声便请同往门面后仓库看货。
  ……
  东街街口和西街月池塘一带,市面更是热闹非凡,烟酒油味到处芬芳扑鼻,沁入肝脾。
  “同志,油条好多钱一根?”随你问哪个摊子。
  “五分钱,不收粮票。”回话者一样。
  “油炸和馒头哩?”
  “也是一样。”
  “真的呀?”
  “不真的,你们买吧,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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