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各领风骚

　　“民以食为天”，即此，厂领导在全面贯彻“调整”的同时，突出抓民生问题，决定成立直属厂部领导的生活办公室，有组织有领导地着重抓“大种大养”，继承和发扬“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延安南泥湾革命精神，以渡过这因天灾与人祸交加所造成的国民经济困难。
　　政治路线确定之后，干部是决定的因素。
　　经党委初步研究，重新起用曾下放到江华集材场的原厂基建部主任林日新同志，担任这厂生活办主任，从厂保卫处调回原厂基建部党总支书记李玉山同志，担任这厂生活办书记。由他们这老搭档为主开辟这“新战场”，并明确凡生活办所需有关成员，可由他俩在全厂职工中挑选，甚至可从外单位调入充实。此外，还有什么好的建设，也将优先考虑实施。
　　走在前一步的个别谈话过程中，人称“婆婆书记”的老李，表示坚决服从党委工作需要，并认为起用老林为主抓行政，很好，他有经验，有魄力，能忍辱负重，一切从大局出发，故原在七科一室两工地的基建部门，成绩卓著，他还坚决支持林日新两点施政设想：其一，决不能让被曾搅成“一锅粥”的极左思潮和派别活动死灰复燃，该重用的重用，该调离的调离，不仅要清源，而且还得正本。其二，机构设置，从工作性质和目前与长远看，对基建与机修合并这方案，不如基建与生活合并，原因是，前者如“铜套上贴膏药——黏不牢”。机修车间常年有事做，基建人员暂时无事做（因很多项目下马），而基建人员搞不得机修，但又不能让基建专业人员改行学机修。
　　这确是值得研究的方案，新从本部（一机部）调整来厂的高某书记厂长，再次深入基层。
　　“你意思是？基建这机构还应该存在？”他问老林。
　　“这是绝对的！”老林毫不含糊地回答，因为厂里二期扩建任务并未按国家设计任务书完成，特别是156项重点工程的直流厂房和线圈厂房，总不能因为修正主义撤走专家和技术资料，我们便半途而废。
　　老林还认为，将基建与生活合并起来，成立厂“基建生活办”也好，或叫“生活基建办”也好，暂时事不多的基建人员，可直接和随时参加生活方面的“大种大养”。
　　“这样能兼管得好吗？”新一把手认为他老林这想法很好，但亦不无顾虑地问。
　　“一条牛也是看，两条牛也是看。”老林虽然口里没说“韩信将兵，多多益善”，但他当即表示如党委真正要他为主的话，他敢当众拍这胸部，而问题却在于党委敢不敢正视他所提到“看法之一”，即正本清源。
　　“好，我回去跟党委再研究。”
　　三人“谈话”即此告一段落。
　　他老林反正主动，现在正是所谓“无官一身轻”，丑话也讲在前面，同意按此意见搞我就搞，不同意这意见就马上回江华集材场，至少有两者“好处”，一是搬木材下料，从体力到技术都吃得消；二是当工人，按此工种，比当干部能多吃上十斤粮，何乐而不为。
　　第二天清早上班“喂子”还没落音，这位也叫高书记（原访苏写诗的书记厂长姓高）的新一把手，便来到老林所住的厂招待所108号房间，随即玉山书记也接连赶到。
　　新一把手名叫高景新，年过半百，个子也跟此前已调离的陈某书记不相上下，只是没有他陈某那么肥头大耳。调来前，在吴天朗曾往洛阳学国家验收的洛阳轴承厂任厂党委书记，据说在抓“政工”方面颇有政绩。
　　“一回生，二回熟。”他话带“山西基调”，说昨晚便召集厂党委主要成员作了研究，对老林建议改“基建”与“生活”合并的建议，一致认为很好，故决定“生活办”改为厂“基建生活办公室”，“基建”与“生活”可并排写，也可作一直行写，由他老林和老李酌处，认定后即交厂办去刻公章，去做牌子，办公地点设厂新办公一楼进门两侧四至六间房里，其中包括那间相当于两间办公室的小会议室，个中有关粉刷、油漆、电器没有扫尾的问题，则由基建人员自行解决，这也叫是自己动手，“讨米先要有个挂袋处”。至于“正本清源”这问题，实际上中央已着手在抓，他老高本人之所以调换到这884厂来，对原有关领导人被调动，亦可见一斑，因此，不能操之过急，好比有的人患了水肿病、糖尿病等综合病症一样，不可有一下便药到痊愈。其意思是，还得有个过程，但请相信他他高某，决不和稀泥。
　　这叫他老林再怎么说呢？
　　“没有意见就照此办。”老高书记起身告别时。还是有针对性补充了两句话，一是有困难可随时上门找他，二是还请相信他“脚板无油”，决不会“开溜”的。
　　对他老高书记的跨省调来，还有小道消息传闻，说他是中南局常来厂视察的闻司令所推荐，其工作特点是“抓大也顾小，敢于见困难上”。
　　说办便办，“生活”与“基建”并排竖写在“办公室上面的白底红字”招牌，很快便挂出来了，办公桌椅和资料柜等家具，也从四面八方纷纷抬来，进办公楼正中的第一间，并排摆的两张办公桌凳，便是他老林主任和老李书记的，不言而喻，党政合作便于工作。
　　走在当前抓生活最前面一步的“大种大养”方案，老林也很快起草出来，分四个部份：其一，人员方面。分正规部队和临时部队两类。所谓正规部队就是专门从事“大种大养”的生产和管理人员，即天天上班搞这行的，所谓临时部队即根据“大种大养”工作需要，“召之即来，来之能战”者，平时可从事基建和生产（厂里生产车间），性质跟民兵差不多。正规部队约一个营，300人左右，临时部队可多可少，可多至千数人，少至几百人，既不“人浮于事”，也必保“事有其人”。
　　其二，种养规划。有效播种面积为1000亩，养牲猪1000头，（牛羊鸡鸭鱼等酌情安排），所需土地房屋，除充分利用厂区内原基建工程的场地和工棚外，凡尚未开工的焊接厂房，中频厂房等大片空坪，包括水泥车间，铸造厂房等周边田土，皆就近挖掘利用，再则是原短期下放干部劳动锻炼的山区和湖区，作为农场开办。大概所计划的总面积只有多，不会少。
　　其三，群策群力，广泛征求全厂职工和家属意见，并欢迎大家积极参加大种大养……
　　其四，注意事项，切戒浮夸瞎指挥。
　　……
　　规划草案很快在全厂传开，原本已变得冰冷的新老办公楼，无形日渐升温，特别是挂上“生活基建办公室”红字牌子的新办楼一楼，简直像发动抗美援朝时捐献飞机大炮那动人场面，弄得有关工作人员应接不暇，对为头的老林和老李更是如此。
　　这天，来得最早的却是原基建创业班子中的功臣之一的一对“宝贝科长”，即工程科科长丘百两和计划科科长丘宏华，前者“点子多”，后者“干劲足”，也是其所谓“小集团”成员中最“咬金”的两个角色。
　　“看来还是基建冤魂不散呀！”
　　“不，应该是同事们始终有缘。”
　　“自由主义”者照样牢骚不减，“点子”搓圆捏扁亦照样适时“和稀泥”。
　　“老熟”（人）见“老熟”，说话无拘束。
　　白开水和喇叭筒分别到位后，“丘点子”亦豪情不减当年，抢先向老林和老李出谋献策。
　　他说，如蒙两位老同事首长不弃，他愿意帮助“基建生活办”抓种麦子80亩，水稻20亩，养鱼塘水面30-40亩，不用征地，也不用租地，只要厂里投入种子和鱼苗，外加上十个农民工的低工资，保证收回十倍以上的效益，如不相信的话，他可当场具下“军令状”。
　　“我告诉你老兄啊，现在是该我们痛定思痛的时候，浮夸和瞎指挥再来不得。”老林主任搔了搔鬓发已脱得半光的头皮，同时望了望与之并排坐的“丘计划”。
　　“让他把话说完啰！”老李书记示意老林主任莫让人家一上门便受顿教训，忙又接上“丘点子”的话问。“你田塘从哪里来呀？是不是在厂区范围内？”
　　他认为这点子并不可取，如果把厂区围墙内空坪隙地又开田又挖塘，工厂将变成非驴非马，至于种点菜蔬还马马虎虎。
　　“不是，厂区内会有职工抢着搞的。”“点子科长”掏出一份曾负责指挥厂铁路专用线的竣工图。和后期又修援朝机车环形试车线，因此而多征的抛荒田，以及取土后留下的水坑等资料，摊在桌面上查证得一清一楚。
　　“我们还可以使用？”老李书记反问。
　　“当然可以呀，征购了的就是属厂里所有。”老林主任也认为这是有文件规定的，现在的情况是，农村还有多少良田被“抛荒”。
　　事实胜于雄辩，这确是原“点子科长”一个新的好点子，老林和老李当场便同意他老丘队长重新披挂上马，再创个农副业方面大丰收。
　　室外人头攒动，你言他语。
　　“你哩，我们的老计划科长。”老林主任接着便把视线转向他“自由主义者”，意思是，现在是“看你的”啦，有话则说，有屁快放。
　　“我说，老子抄她（他）娘的那一对。”姓丘的汽运队长，竟怒不可遏地拍桌唾骂那一味玩弄权术的“女强人”和“猿猴子”。他意见是厂部不能就此将这两人调离基建了事。一个得像清算慈禧太后罪恶一样，让她遗臭万年；一个得撤职判刑。把诬陷转业来分厂的李大个的罪责一起算。
　　“算啦，算啦，别抬高了她姓贾的身价。”“婆婆书记”示意“自由主义者”还是言归正传，对完善这“大种大养”规划有何高见和实际行动。
　　“老实说，我现在不愿管宽了。”他抹了抹颧骨突出而尖瘦脸额，认为组织正规部队也好，结合配备临时部队也好，包括向厂外开拓农场，都举双手赞成。但他只负责一“跑运”实事，助他俩一臂之力。
　　“什么跑运呀？”老林主任不懂他这一自创词语。
　　“还是把基建那两部旧吉斯车交我和张司机，由我继续来当这运输大队长，包管整个“大种大养”的种子，化肥，农药和有关生活办各种物资的“跑运”当然也包括‘丘点子’的好点子和坏点子……”
　　“你讲完没。”“丘点子”见室外己站满了等他俩让位进言的人，因为他想好的“点子”刚发言时未讲完。
　　“你讲吧。”他汽运队长就此“刹车”。
　　“我也不啰嗦。”他说他只建议起用几个人，这是站在基建和生活两个方面考虑的，一是“老右”方有力主管工程师，毕竟姜是老的辣，他从三十年代国民党兴建这“中南电工城”，他便参与过设计和施工，是历史的见证人。二是几个爱提不同意见的中年技术员，如小伍，老富，老柳等，出发点是好的，而且提出的意见都相当中肯，三是曾专程参加学习国家验收，而且还搞过计划、调度和办公室秘书等工作的小吴，他有一定的活动能力，四是把曾从工程队调往水泥车间“两位大爹”要回，一是文太爹很会喂猪，二是杨二爹会种菜，而且工作很负责。
　　“这点子都很好呀！”书记和主任同时点头认可，并要他们“两丘”明天就走马上任。
　　真个开张大吉，接连几天上门献计献策者数以百计，还有的用书面邮寄厂办转来，其数量之多，考虑之深远，皆非他老林和老李所预计的。
　　其一是铸造分厂工会宣传干事“鲁迅胡子”上门建议，可利用该分厂东头的原挖取砂石留下的深水坑，趁此废型砂未填没之前作人工“养鱼湖”，奇怪的是曾被迫调离厂的原主管基建的张瑞副厂长，亦不谋而合地来信提此建议。
　　其二是军工分厂原油压机操作工李大个铁强的师傅班长，以他班组名义打报告要求将他“李大个”的父亲——县农业劳动模范李存瑞大爹调来当“大种大养”技师，一则慰籍他“李大个”惨死之亡灵，二则解决他“大个”遗属的生活困难，一举两得。
　　其三是一封寄自本地清风浦的一位叫“西方”的群众来信，说曾在厂基建工程队当过助理员和工具员的小胡临时工，下放时她未作善后处理便回了乡，生活上（包括爱情生活）无疑是一场悲剧，她能歌善舞，外号叫“狐大姐”的。厂基建生活办能否照样作临时工召回安排点轻松事做……
　　其四是三食堂“一职工”建议将原错打成贪污分子的采购员“王神通”大胆起用，对厂里管理生活物资的采购，一定能起较大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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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凡此等等，他老林主任和老李书记一一作合理化建议进行采纳，并一一落实到位，包括所谓“狐大姐”胡好逑妹子，正好配上办公室所缺助理员这名额。
　　对此封信，他俩起先猜疑是她小胡的“姨姐夫”即“丘点子”借“群众来信”玩的花招，经当面“审讯”，他“实话实说”，他当时确萌发过这想法，但转念一想再也不敢惹这麻烦，他至此不解的，这署名所谓“西方”者到底是厂里何许人也？
　　得人心的事办起来很顺利，发愤图强的日子也显得过得飞快，接着便是冬尽夏临，萝卜白菜、丝瓜南瓜、油菜芝麻、稻谷麦子，包括红薯土豆等等农副作物，种了又收，收了又种，按办公室成立时所订规划，从面积到产量（包括鱼猪鸡鸭羊狗等），都大大超额，从湖区梦泽农场，到山区冈陵，星火等农场，都分别超过总体规划指标。
　　这其中，确有“丘点子”的重大贡献，但也不乏他丘汽运队长的功劳，仅汽车而言，由两部旧甲斯，逐步增加“解放”和“黄河”共七、八部，而且还得经常加班跑运。
　　此外，由于贯彻了“两条腿走路”方针，在组织“公种公养”的同时，允许职工在八小时工作之外“私种私养”。
　　公为主体私相辅，遍地丰收多可人。
　　历史毋忘斯“两大“(种、养)，最为可贵是方针。
　　这是吴天朗亦被调来“厂基建生活办”而即事感赋，这七绝确也是反映了当时从领导到群众愤发图强的可贵精神和党的方针政策。
　　生活生活，内含丰富而广阔。
　　其一，“保卫处长守厕所”。
　　老李书记调来“厂基建生活办”之前，是在厂保卫处任处长，因此在职工群众印象中，他还是“保卫处长”。
　　一天，负责原工程队范围大种蔬菜的杨二爹，再次上办公室告文太爹的状，说办公室曾明文规定公养的百头猪场的猪粪，包括所住三食堂集体宿舍的人粪，都由他文太爹负责保管交种菜小组去掏运，可是，最近当他们去掏运时，好几次都被别人抢先偷走了，因此告他工作极不负责，在此前后，文太爹也再次来办公室申诉，说他虽然姓文，但文不会写也不会讲，武也不会弄枪使棒，加之来掏粪的都是厂里正式职工，而且他们私人种菜又是厂里允许的，他真没有办法对付，并再次声明他吃不了这碗饭，宁愿回水泥车间搞成球现路径。
　　在座的办公室其他成员，包括助理小胡，亦不无同情感。
　　“没问题，我跟你同去守罗。”老李书记笑笑回答，这真出人意料。
　　“空的，空的。”文太爹立即“醴陵哥的”，“醴陵哥的”双手只摇只摇。一是不敢相信他这书记说话兑现，二是来掏粪者没早没晚，有时多至好几个人一路，你能唬哧得他们住吗？
　　“不会空的，跟你打个赌吧！”婆婆书记笑着拍拍他肩头，叫他老先走一步。
　　说来也真有意思，他老李处长在猪圈与人厕之间一站，尽管他个头不高，声音也并不大，来者无不相顾一笑，挑着空桶往回走了，“保卫处长守厕所”的新闻，也随之一传十，十传百地传遍了整个电工城和半个潭州市。厂里设专门机构抓职工“大种大养”的大好事，也被敏感的新闻记者撰稿登上了市报头版头条。
　　其二：小龙险成“胀死鬼”。
　　小龙便是本名龙争的这“漫画专家”。亦即原负责搞锅炉房和高烟囱施工捅出漏子那角色。
　　经过是这样，这年夏收小麦后，厂基建生活办按各个集体食堂单身职工用膳人数，平均每人补助三市斤面粉，由食堂统一做成馒头，凭“优待卷”分发到人，不收分文饭菜票，这应该说是天大的好事，那知在皆大欢喜之余，出现这么个险出人命的笑话。
　　这天中午在食堂窗口排队领取这三斤六个大馒头时，这爱沾便宜的小个子鬼，偏偏要插队抢在高个子上海佬前面。
　　“今天够你吃顿饱的吧？”伍立方看不顺眼地瞪着他小子说，“少了我给你罗，还要几个？”
　　“再多几个我也吃得完。”离开窗口后，他眼馋馋地望着同坐一桌的小伍老伍老富老周和老柳的大搪瓷盆里。真个像饿牢房里爬出来的丑样子。
　　“只要你当众吃完了你这六个，我剩下四个全给你去。”小伍说着便把塘瓷盆推向他面前。
　　“我吃，你们看咯。”
　　“好咯，一言为定。只要你吃得小伍的四个完，我们也每人剩四个给你。”老伍、老富、老柳等也想趁此整他这“漫画专家”一回，让他自己出出丑像。
　　“真的呀！”
　　“凭大家作证！”
　　好家伙，他真个大口大口地狼吞虎咽起来，看热闹的，鼓掌的，嘲笑的，耽心他被胀死的，也随之越围越拢。
　　众所周知，一个人的肚子装到两斤干面灰的食品就已超过“警戒水位”。
　　好在这“歪颈跟”命不该死，当他再次伸手去抓小伍盒里的第三个大馒头时，恰好老李书记和老林主任同来分赏这丰收喜悦，该死的，当一挤入重围发现他这小子两眼翻白，两颊发青，快要喉干气绝，这该死没死的幸亏他俩忙把单车推往了厂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