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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天灾人祸

作品名称:那年 那人 那事      作者:浩瀚      发布时间:2019-03-27 14:43:50      字数:5503

  通过“紧缩机构,下放支农”后的基建七科一室两工地,一队一车间,结果只剩下“一科一车间”。
  “一科”,即回到二期扩建前的基建管理构——基建科;“一车间”,即水泥车间。科室干部(包括技职人员)由原先二百多人,精简压缩到二十多人,水泥车间亦由原先六百多人,压缩到不足一百人,真个是“大动手术”。
  “女强人”回原所在单位,总厂财务科,其他中层干部,亦另行安排。据悉,基建将与厂机修车间合并,兼管房屋设备的维护和修理,有可能重新起用原基建办公室主任林日新同志,使之“受命于危难之间”。善于上窜下跳的“猿猴子”科长,已调任单独成立的分厂(军工)任材料设备副厂长,级别虽没变,而工作性质却比原基建材料科却更为重要,特别是增加了生产设备这内容。
  这军工分厂的及时成立,主要是受背信弃义的“老大哥”所逼而“自力更生”的,因为专家被撤走,技术资料亦被带走,884厂自己不“死里求生”,这名列全国156项重点工程,不就被活活扼死?
  毛主席早在解放前的1945年便讲了:“我们是主张自力更生的,我们希望有外援,但是我们不能依赖它,我们依靠全体军民的创造力。”
  正因此,看似厂里的直流与线圈的建筑与安装处于停工状态,该军工产品的生产处于瘫痪,但实际并非如此,而是在摸索如何甩开洋拐棍走自己的路,到时还将比人家更为先进,因此该分厂需要什么,便优先什么,包括增加生产工人,都尽量从复员转业人员中择优录取。
  但面临的严重问题是:全国性缺粮,不少老百姓饭不裹腹,甚至在死亡线上挣扎。
  对此,先讲个该厂职工有关生活方面的小故事,亦可见“无粮则乱”这古话含义一斑,这说的是中南局一位军区副司令员,人们并不详其姓名字,但都管叫他为闻风而动的“闻司令”。级别无疑属军级,深知“民以食为天”这成语的重要内含,每来到清风浦云扬机电总厂或分厂视察生产工作之前,总要先到集体食堂“见识见识”,而且“咬金”得很,如规定为二两或三两米的钵子饭是否被扣秤,炒菜是否按人均定量油比例倒下锅,包括油倒下锅后,大师傅是否把大铁瓢反盖在锅底搞“瞒天过海”,即不立即把整锅菜炒匀,而是当你领导或监厨的一转背,他便把这锅底油水多的部份掏出归厨房成员作“特殊享受”,大饱口福。这既叫“混水摸鱼”,又管叫“肥水不往外流”。他这司令员更厉害的是,在取得有关方允许进厨房检查工作的情况下,他便不管自己的所谓领导身份不身份,他硬死守在厨房里跟你工作者一钵二两过秤,看你把一锅锅菜炒熟盛入大菜盆,并亲自与用膳职工一样站在大食堂排队买饭买菜,边吃边问这问那,把所谓生活民主管理促到实处。
  此外,包括食堂工作人员,利用食堂有利条件喂猪和种菜等改善大家伙食的事,他也喜欢跟你啰嗦再啰嗦,这可便陪同他视察的厂领导和总务科等有关部门的头头,时刻得捏一把汗,也正因为他这司令员一来视察,职工食堂伙食就有明显好转,尽管老百姓大都“三月不知肉味”,厂里集体食堂偶尔能“飘汤”一次,甚至增加不需交分文饭菜票的“福利汤”,随你用膳者用长柄汤瓢自挖自喝,弥补饥肠一些许。
  俗话说“无风不起浪,无喜不扬眉”。
  一天下午,不知这“可靠消息”来自厂办某干部,还是水肿病房某“梦想成真者”,一下子便在全厂炸开了,包括各个家属区,说凡是有户口在集体食堂的,中午会杀猪打“牙祭”一次,饭后每户头还有二两猪肉分到人,由你自己用小锅小灶去红烧也好,去清炖也好,搞点“小自由”……
  好家伙,距北京时间12点正还有一个小时,厂里正班还没下,而通往一二三集体食堂的路上,便已人头若鲫,饭盆如铙(金属民间乐器),热闹非凡,甚至跟前一两年大跃进送喜报似的洋洋得意,载歌载舞,特别是每个食堂门品,简直成了人山人海,而奇怪的是大家最关心的黄纸红字的《好消息》却片纸只字不见,食堂门和厨房门照样像平时“未到点”那么深锁紧闭,任你高声向内喊话或骂娘也无人哂起,但谁也不在“未到点”前擅自离开半步,包括前一两年拣出菜里面肥肉便丢的“不好惹”的王“光蒂饼”师傅,就是生怕有人在他前面插队……
  该死的,这“可靠信息”到时却是“壁上挂王八,四脚无靠”,当广播里北京时间12点正的“最后一声响”,各食堂大门洞开的所有饭菜窗口,照样是清一色的钵蒸饭、萝卜、白菜、豆腐汤。
  “怎么,没有杀猪呀?”
  “杀什么猪,杀蜘蛛、杀大山里野猪。”
  “闻司令今天没来呀?”
  “你想得美,想他天天来。”
  ……
  各窗口的对话,几乎是异口同声,结果,这就留传出这《欢迎闻司令常来视察》的故事,真叫你哭笑不得。
  下面接着谈的是,也与此缺粮有关的另一故事——《李大个的虎口馀生》。
  李大个本名李铁强,是本地区某县农家子,生得虎背牛肩,熊腰猿臂,个头不亚于基建工地总代表马千里“长子”。转业来厂前系在东海某舰队服役,是连队有名的力士、猛士、勇士,曾立二、三等战功多次,据说他父亲也曾评过农业劳动模范,出席过省市表彰大会,母亲也是模范村妇女主任,包括他弟弟妹妹都是不甘人后的“三好学生”或其他什么“优胜个人”。他老李之所谓为“力士”,除了父亲赋予的这一非凡骨架,加上自己朝夕苦练,你真奈何他不得,如帮居民抢险救灾或突击扮禾什么的,百多两百斤一麻袋稻谷或农药化肥水泥等物资,除了肩上要叠两三层外,腋下还得夹带一两袋,他非凑上四,五百斤决不“白跑一趟”。有次天来暴雨,晒谷场上的扁担周转不过来,他便摊开双手当扁担,“挑起满满几箩筐”搞“百米冲刺”,又多又快又好又省。
  大伙还叫他“李猛士”,也不是没有来由的。一次,他在舰顶层发现敌方一潜艇随波匿身他们舰底附近,他为了及时遏止对方迅即在活动,竟像跳水运动员般的从十米高空一跃而下,差点以头破血流的代价把对方吓走,也差幸对方做贼心虚,没将他这孤零零的“冒失鬼”来个“顺水牵羊”,带往台湾去“洗洗脑筋”或吃几餐好“扣肉”,看看你以后还敢这么“懵”起脑壳不?
  最后说到他之所以被誉为“勇士”者,那可真叫他全连战友无不为之浑身冷汗直淌的。
  经过是这么的,部队在一次执行防洪抢险任务中,面临的是一座蓄水上亿立方米的当地关山水库,这水库拦河大坝是构筑在相距三、四百宽的两座石山之间,坝顶宽能并排行驭两到三部解放牌汽车,坝高度相当于当时上海最高的二十四层国际饭店,库中被浸掉的大小山头数以百计,水面最长之处为十多二十公里,坐在飞机上鸟瞰,活像一只五指大魔掌把这关山乡狠狠抓住,它有时云封雾锁,有时银波闪烁,给人们平添种种莫测的神秘感。这钢筋混凝土坝下,有一两里长是田垅,出田垅便是大段,这大坝下可灌溉稻田面积几万亩,这其间的几百户居民,也靠这水库中的蓄水为之休养生息。
  这水库工程是解放初期人民政府为当地老百姓办的第一件大好事,谁个一提到这关山水库,人们便感到这里面满载的是党和毛主席的恩和德,情况出现不妙的是:打从大跃进以来,不少地方领导人只热衷于创这“奇迹”,放那“卫星”,也就很少顾及对其维修管理,正如俗话所讲的“只顾用牛,不顾养牛。”故此大坝因物理热胀冷缩而出现的杂乱裂纹,且日益严重,导致到处“出冷汗”,即涔涔渗水。
  这次更为严重的是,两道调节水库水位的大闸门,却被上游山洪暴发的泥石流压根堵塞,致使洪水行将接近在大坝平面,这就可想而知,不但水库本身失去调控作用,而且无形给大坝增加莫大的挤压力,如果这已出现裂纹的拦河大坝一垮,下面即将收割的禾稻和整个人命财产将是怎么个后果?而这时雨却越下越大,库中水位也就更加上涨,该死的乌鸦也随之黑压压的在低空盘旋,连喊带哭的儿童妇女,也早把这两边山头堆满。
  这真个是:存亡就在瞬间。
  “只有炸开放水闸!”
  “只能从排洪涵道爬进去。”
  ……
  军民的意见很快集中到一点,但彼此都心中有数,揹炸药包从漆黑的涵洞爬进闸门,全长上百米,这谈何容易,特别是当炸药包一点燃产生效应,即将这被堵的闸门“轰”地一声被炸开,你这当事人还能逃出这远胜于虎口的虎口吗?俗话说:“水火无情”,它还管你张三李四王五刘六。
  说时慢,当部队抢险汽车一开近涵洞洞口,第一个一跃而上车抢下炸药包的就是他李大个。
  霎时,天在旋,地在抖,随着一声沉闷的巨响,也许是他“湘乡嗯呀”命大福大,竟跑在“死神”之前冲出了鱼龙混杂而下之涵洞。
  至此,大坝保住了,水库泄洪成功。
  “乌啦!乌啦!”战友们能不抬着李大个抛呀、抛呀……
  他老李进厂后被分配操作军工分厂技术最先进油压机,尽管此前他对此甚感陌生,但由于虚心好学,并乐于日以继夜地埋头苦干,每月生产任务总是提前或超额完成。
  树欲静而风不止,真个是阶级斗争不以人门意志为转移。
  一天上午上班后,主管分厂材料设备的袁副厂长,派分厂治保员把他叫去“谈话”,因为最近出现两起“阶级斗争新动向”,一是该分厂车制产品铜套的紫铜棒有两节被偷;二是他所住三食堂(宿舍)几次有人发现高大人影在厨房和猪栏附近出没,似乎是想对食堂剩下的唯一一头苏联大母猪进行破坏。
  “小李,请坐。”这曾被人丑化为“猿猴子”的袁东方,对此却不无礼貌地让他在厂办的一沙发客座就坐。
  “袁厂长有什么好事叫我啦?”他大个虽没被提上正连级,但还是见过不少世面和风浪的,亦礼尚往来地报之以微笑。
  “进厂半年多了吧,对厂里的工作和生活能习惯吗?”姓袁的仍像原在基建任职那么善于先从思想政治工作入手。
  “还可以,还可以。”他尽管定量粮比部队减少了十多市斤,仍表示他能理解加谅解,由衷点点头。
  “你最近晚上搞些什么活动呀?”“猿头”照样像挺关心他似的递上一杯热茶。
  “我这手脚比别人笨,大部份时间在厂里加班。”他说好在这台机床由他个人操作,不影响别人生产,师父也放心让他个人慢慢搞。
  “不见得吧!”尖削的“猴脸”随之严肃起来,说根据有人反映,他“李大个”还是别有活动的。
  “别有活动?”这可真是“丈八和尚”,顿使他大个摸不着头脑,心想莫非是指有人正在介绍一姑娘跟他谈恋爱这事,随之坦然一笑。
  “我看话是由你自己直说为好,你也是懂得党的政策的。”“猴头”示意这“厂办”就只有他俩人,连他刚派去叫他“大个”的治保员也没让他参加谈话。
  其潜台词是“坦白从宽……”
  “要我直说什么?”他顿觉得这是对他李铁强人格和党性的极大侮辱,话也随之说中带吼。
  “直说什么?直说你深夜摸到你三食堂后面的猪栏里干什么?”
  “……”
  “你说呀,你还想不如实交待!”
  “猴头”此记刻真个原形毕露,比原在基建批斗以张瑞副厂长为首的所谓“反党小集团”活动还要声色俱厉,两眼圆睁喷火,一巴掌嘭地落在桌面。
  “……”
  这可真叫他李大个有口难言,说没去,确是去了几次,去干什么呢?
  情况是这么的,以前晚上加班到12点,公家有一钵二两粮的加班饭给加班职工充饥,菜里还多少有些肉,而近来一声喊“节约用粮”,即使你加班干通宵,也别想再捞厨房半点饭菜屑子,而他老李在最近一次监厨发现,厨房工作人员拌给这只苏联大母猪的潲食并不比人吃的差,包括剩在潲缸底下的“脚子”,每次还能刨出一两碗清汤糠饭。俗话说“粒米度三关”,他老李想,这在他加班后回来何尝不能就此一充饥肠呢?
  办公室静得像停放死尸的太平间似的。
  “你老实交待,你去猪栏干什么?”猴头腾地一下站起再次发起“突审”。
  “去变猪。”他顿也不由得心一横,说是偷吃猪潲便偷吃猪潲吧,他表示还愿意写出书面交待,但只希望组织上考虑他父母声誉和女友这“情况”,作为党内批评教育或记过等处理。
  真个是一波未平,二波又起。
  几天过后,这“猴头”又代表分厂党政领导找他大个“谈话”了,因为自古有“饥寒起盗心”之说,要他进一步坦白交待有人检举的另一刑事问题,即厂里紫铜棒被偷这案件,这可搞得他“猛士”脾气来了,能不当场捅他“猿猴子”一顿娘嘛!
  时已冬深,雪上加霜的情况在所难免。
  “你是铁强吗?”
  “是呀!”
  他李大个真没想到这从总厂接待室摇来电话的人,竟是他熟悉不过的老爸声音,而且他老爸偏偏出现在他有生以来这最“倒霉”的时刻。
  “爸,你现在哪里呀?”他明知故问。
  “在你们884厂前门接待室。”
  “就是你老一个人吧。”他希望影响越小越好。
  “还有你妈也同来了。”
  “你怎么来厂前不先写封信啰?”他自知这是多余的废话,“我没有作点接待准备。”
  “要准备什么啰,我和你妈有点事要找你谈一下,你请半个小时假出来一下。”老爸的语气虽强作平和,但亦不难听出带有焦急情绪,包括他妈在电话机旁的插话。
  会面是在厂前门接待室外右侧的香樟树下,俩老给他“大个”的“见面礼,”是他铁强儿怎么也没想到的——他转业前在上海买给“双亲”的一封《爱心饼干》,它至今仍原封未动地反转回到他这为儿手中。
  俗话说“儿留给娘吃的难隔一餐饭,娘留给儿吃的留到烂”。
  真个岁月不饶人,他爹妈皆已近过半百,经过农村比城市更苦的苦日一熬,毕竟容颜显得苍老多了。
  “你也忙,你也缺粮,跟你讲几句话我们就要走的。”他爸抢先让他大个儿好下“台阶”。
  “你那事情搞好了吗?”他妈很快便接上问。
  “还在谈哩……”
  他以为是他们俩老曾信告某乡亲为他作介绍这喜事,自是喜形无色的如实回答。
  “不,组织上怎样找你谈的。”他老爸知道铁强儿误会了他俩来意,声色陡然一变。“从小教你人穷志不穷,你作为一个转业军人和共产党员,怎么做出这样的事来?”
  “我做了什么事呀?”他顿有感比在前线和涵洞炸死还难受。
  “偷吃公家食堂猪潲,盗卖公家紫铜棒。”爸亦情不自禁地连吼带骂,说厂里还派来专干到公社和村里反复调查,仿佛煞有介事的。
  厂门前十字路口人来人往。
  “请相信铁强是清白的。”“大个”觉得应解释,但解释不清,“爸、妈,你们好好保重。”
  握别便没再讲多话了。
  当晚,他李大个照样进厂加班,但怎么也想不通因饥肠咕噜,而刮了点剩猪潲“脚子”而要如此逼供,特别是把两节紫铜棒被盗的事,也一起加在他身上。
  天漠漠,夜茫茫。
  “活着没意思。”他自言自语后,便钻入自己操作的自动油压机底座仰面躺下,他顺手把开关轻轻一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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