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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军事历史>那年 那人 那事>第三十四章 小河翻船

第三十四章 小河翻船

作品名称:那年 那人 那事      作者:浩瀚      发布时间:2019-03-24 22:17:32      字数:5213

  张师傅名叫家常,年近半百,个子不高,额上留有参加抗日战争伤痕,手上堆有把握方向盘厚茧,从技术到服务态度,可说是世界上没有比他再好的司机。他原是总厂汽车队,后因他战友“自由主义”丘洪华科长降职当基建汽运队长面被要来的,此前曾几度被评为厂劳模,开颁奖大会时,老与侯金魁副厂长并排坐在一起,他老伴和嫩崽女,也包括他父母俩老都属于农村户口,就住在与厂里一墙之隔的龙王庙和佛法寺之间,因工作需要,往往是“有家归不得”,而家人户口又迁不进城市,故此只好长年住单身宿舍,买饭菜一海碗,洗脸洗脚一铝盆。特别是大跃进从来,经常是晚上一两点回,清早天蒙亮,当食堂一开窗口便“一吃二带”,生活好不单调和紧张。
  “你现在应该好多了,农村成立了人民公社。”同住一寝室的吴天朗,临睡前不无同情地打问。
  “……”
  该怎么说呢?他说他自己现在真的只晓得埋头开车,越来越搞不清政府现行政策。他家是贫雇农成份,土改时政府分了他家房屋土地和耕牛。他本人是国营厂里的工人,自然不在此列,其所分得的五亩田和三间房屋,当时政府都发了土地房屋证给了他们家,证书上盖有区乡人民政府的大印在上面,据说土地只有耕作经营权,不能私人变卖,房屋则成为私人财产,可酌情自行处理,即使国家因建设需要,也得按值论价出钱向户主征购。根据俟后政策,土地入股进了合作社或集体农庄,所有权则归集体,如国家建设发展需要,同样要向所属集体单位办理征购手续,按国家有关规定交付土地征购费,并且还得视征购时具体情况,增付清苗补偿费或其他补偿费。
  “人民政府为人民”,当时翻身的人民老百姓谁个不如此认为。也正因为当时人民政府所出政策和作法真个合情合理的,同时众所周知,国家是代表全民利益的,其国营企事业单位是属于全民所有制,故全民、集体、个人是三种不同性质的所有制,也正因为如此,在经济上就得通过合理的交换互通有无,不然的话,便会搞乱套的。
  这理论既浅湿面又深刻,如社员私人就得通过劳动工分,或交纳其他货币,方可向合作社得到粮食,合作社也得出钱或物资给工厂或国营公司,方可买回农机或化肥等工业产品,同样,全民所有制企事业单位,也得出钱和物资,才能向集体单位和社员私人,换得你所需要的土地,房屋和劳动力等。概而言之,三者利益,特别是在我们社会主义国家。只能通过协商协调和等价交换互惠互利,决不允许以强凌弱而弱肉强食。
  而执政者当局,不知缘何突然头脑发热,竟脱离实际构建“桥梁”,跑步进“天堂”。
  次日,老张师傅从百货公司文具店买来两张材料纸,要请他吴秘书就他们家有关情况向公社写个报告。说着便从尚未来得及更换的油污工作服的贴身内衣中,掏出一个外包三层内包三层的什么“宝贝儿”,他边解边推开他床头条桌上的七七八八。
  摺叠在这“宝贝儿”最上层的是一九五一年发给的土地证,依次为公民选举证,入初级合作社时土地耕牛入股证,转高级农业合作社的有关说明书,以及每年按劳按股分配结算清单等等。上面的毛笔字虽写得不怎么好,但还是认认真真和清清楚楚的。包括土改时所分给他们家的住房证,以及屋前屋后所分自留地和风景林的具体数量都一是一,二是二。凡参加丈量人签名的丈量时间记载,都无一破损和遗漏之处……
  室内静悄悄,这是大跃进以来难得一次上级领导恩准,全休一个星期天。加之住这同一寝室的另两位同志,一个驻东北沈阳办事处,一个也经常吃在工地住在工地。
  “你打这报告,主要要求解决什么问题?”吴天朗详细观看这铺满条桌的“宝贝儿”后,拟来个“抓主要矛盾”。
  “要求解决家属城市户口是空的;要求换两间一般住房也是空的……”张老师傅边收“证”边自我否定。“总不能长期住在露天吧!只看能不能帮我解决几根杉条或楠竹,让我把被风吹垮的旧牛烂房修复?”
  “怎么,土改时不是给你家分的三间屋嘛!”吴天朗说这住房证上不是明明载记了的,怎么变着要住牛烂屋呢?
  “说来说长。”他老实巴巴地暗暗叹了口气。说他父母和自己曾盼星星盼月亮,盼到解放后土改时果然分了地主的土地和房屋,还包括耕牛和农具。由于家里人多,在一九五三年自己转业回来后,还加建了两间破屋。真算是托共产党和毛主席的福,穷人翻了身。
  “那怎么又弄成这么样?”吴天朗记得一九五六他离开家乡大元洞时,很多贫雇农也都不愁吃和住了,而且在穿着方面也大有起色。即使是曾被打倒的地主富农,也不同程度地通过劳动在重新发家致富,因为这是正确贯彻社会主义“按劳付酬”的原则所致。
  “这也许叫“喊变就变”吧!”他老长年和蔼的脸上陡然出现两道紧锁的横眉,他说据大家反映,问题出就出在高级社还在摸索。“一下雷声天下响”,一家伙就变成了全国性“人民公社化”。
  “人民公社不好吗?”他不置可否地问,因为所有新闻媒体都在集中宣传,“人民公社一大二公,人民公社吃饭不要钱”,共产主义像天堂,人民公社是桥梁……
  “乱砣就乱在这里。”他四顾前后左右无他人,顿把声音压得很低很低。
  这是当时众所周知的,谁敢对“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这三面旗说半句坏话哩,包括他吴天朗在内,她书记主任“姐姐”也常暗暗提醒他,凡说话和写东西时,必须时刻记住莫忘“高举”这两个字,因为“反右派斗争”并没有真正结尾。
  室外走道响起沙沙脚步。
  “啊!老张!”也就在这时,房门呀的一声朝内推开,一个约莫四十上下年纪的女同志,一见吴天朗也在室内,顿仿佛进退两难。
  “进来,请进来。”吴天朗凭直觉猜出她必然是他张师傅常提到他那“堂客”,这对写他老张师傅这难写的报告,无疑能提供更为翔实材料的,他忙起身招呼,并搬方凳子让坐。
  “这就是我常说的吴秘书。”老张师傅也喜不自禁地嚷她只管进来,正好他在请室友帮忙。
  “那真碰巧啊,也许吉人天相。”对方张嫂好像吴天朗他大舅妈模样,慈祥能干,很快将话搭上,她说她今天正是为写报告这事来催他老张的,没想到都在挺忙中,竟有如此凑巧。她反客为主地给他和老张倒茶后,接着便取代他老张陈述要书写报告的经过和事实。
  她姓陈,家庭成份不坏,父亲给她取名香娥,母亲也挺喜爱她,就是因为在旧社会不作兴女的读书,也正因此解放后没法改变她这“农村户口”,她打从跟他张家常这老实司机结婚十多二十年来,感情一直是挺好的,早几年一家人的生活也还过得去,就是在最近年把半年,搞得她这“当家的”简直“招架”不住,原因就是一哄起搞这人民公社,谁不同意参加,单干没田,吃饭没你饭吃,这叫“围着圈子关鸭子,你不怕离群饿死,随你自便”。
  陈嫂越说越激动,撩起单衣襟当破扇扇风,并一屁股坐上他老张这床头条桌上。
  “住房总不能抬走你的吧!”吴天朗听她说土地己不能再按股份分红分谷分捞稻草,一切权益都成为这公社所有。
  “住房就更惨啦。”她说当时公社为体现“一大二公”能统一平均调配这优点,抢先全市建“万头猪场”,书记一声令下,一个晚上便把他们家和附近十几户私人民房,一家伙拆个精光,包括她家在土改后新搭的那两间披屋,不但没给分文征购费和补偿费,连所有能用上的窑砖、土砖、门窗、楼枋、柃条、挂瓦条和土瓦平瓦等等,都全部变成“公社猪场”所有。
  “那你们一家五口住哪里呢?”吴天朗因没日没夜地为厂里二期扩建写呀,转呀,近来好久没下农村和回老家,没亲见这“不破不立”这新局面,腾地站起问。
  “住哪里呀?”她说他们这些被拆的农户,就等于一个个被捆绑的小“茅草把子”,东塞一个,西塞一个,他们家就被塞到附近的龙王庙,算是优待他们家里人多有老有少,对此,她可拿着他那性格倔强而身体多病的家爷老子没法,他说古话讲:“再口干不喝尿,再没房住不住庙”。因为由来住庙的都没有老伴和子孙的孤老头子,他宁饿死冻死在这露天坪里也不肯去。
  “后来呢?”
  “这你们知道的,老张日夜离不开厂里这台老‘言斯’。”说时,她当场要他老张当面证实,她家娘老了也病得厉害,她就只好找这书记那主任和那社长叩头作挹,最后总算把一家五口三代人,塞在现住的庙后公家牛棚里,作为“特殊照顾”。
  “那牛哩?”吴天朗心想人毕竟不同于牲畜,总不能人畜共居吧?
  “也算天无绝人之路吧?”她黝黑的脸部顿呈现极其复杂的表情,皱纹蠕动,似笑非笑,“好在几头牛都恰好被冻死了……”
  室内烟雾沉沉的,老张师傅一个“喇叭筒”接一个“喇叭筒”地抽着。
  “这都是真的呀!”吴天朗顿亦情不自禁起身踱步。
  “如果我讲有半句假,我就像我们村上那丕跛子那样,讨不得好死!”她说着跳下条桌面对窗外昊天赌咒发誓,并要他老张也一同站起。
  村上这丕跛子也真够作孽的,本身因少儿麻痹诊造成他一只脚长一只脚短,非要借仗一拐棍方能行动,也正因为如此,年过三十还找不到老婆,好在他心灵手巧,会编织一些如竹篮子,草帽子,藤椅子之类工艺品换上饭吃,也不失为一有独立人格的人,人民公社成立后,不但不允许他再搞这“自由职业”,而且在搞所谓组织军事化和行动战斗化中,个别瞎胡闹头头非要他甩掉拐棍去参加排队,立正、稍息、正步走等操练,弄得他出尽洋相,一次,他在一气之下,一家伙撞死在公社大门的石柱上……
  陈嫂对天发誓后,又不由得哭诉她这“当家的”实在撑持不了,一是两个大小不一孩子。挂名进小学和初中读书,实际上跟着大家一起疯,搓泥巴它烧土水泥呀,垒所谓土群炉大炼钢铁呀,当什么小记者到这里那里去采访新闻呀,变成了野马似的经常不归家,大女孩曾被摔伤和烫伤过手脚,小男孩成了“猛子鬼”到处打架闯祸,书没读得,反惹来麻烦不少,加之公社食堂隔他们家里二三里远,他老张父母都患了黄肿病加水肿病,自己都去不得食堂,三餐饭菜都得靠她这做娘又做媳妇的去排队提回,待回到家时,饭菜又变成冰冷的,要加温烧热。家里炉锅等餐具又全被抄去大炼了钢铁,要不是他老张首次来了个“公私不分”,将他开车用来提水的旧铅桶带回代上锅盆,也许这俩老人家早己不在人世了……
  “屋里真搭帮她哩!”对此,老张师傅顿又感激涕零。好比她今天又在死忙中亲挤来催写这报告等。说时他用原裁好的旧报纸条条精心卷好一支“喇叭筒”。让他吴天朗也试试这柳树叶“烟味”。
  “我不会抽,谢谢!”
  沉默,相互一再沉默。
  俗话说,“屋漏更遭连夜雨,行船又碰打头风”。他吴天朗心想,怎么这些背时路径都被他老张一家碰上——住在牛栏屋里,牛栏屋又偏偏被风吹垮。
  “牛拦屋本身不牢固吗?”
  吴天朗希望夫妇俩照样实话实说,因为这是写报告要弄清的前提。
  “有一句,说一句。”老张师傅回头望了望她陈嫂,“当时合作社建这集体所有的产业时,还是挺认真的,基础打得牢,梁柱和屋面钉盖也还是狠扎实的。”
  “对,这就不像现在所建的‘鬼扯腿’万头猪场。”陈嫂又不无忧虑地说,到时只要大风一刮,肯定是墙到屋垮猪压死的。
  吴天朗顿暗暗觉得这也怪呀,为什么这鬼扯脚猪场这次却没被吹垮。而恰恰将当初建得扎实的集体牛栏屋吹垮呢?
  “公社有干部来看了吗?”他起身换了一角度问。
  “来看了。”陈嫂如实地点头。
  “他们知道是什么原因吗?”吴天朗仍在寻思对方。
  “应该知道,火烧乌龟肚里。”
  “他们怎么说呢?”他认为这是“报告”要抓的重要事实这之一。
  “没公开说。只是要我们在没全被吹垮的的部分暂躲一躲。”
  “其实这地方人谁不知啰?”老张毕竟是经常在外见世面多的,接着便低声告诉他吴天朗,万头猪场之所以没被吹垮,是躲在公社办公室所在的小头北边,这山头当了猪场的挡风墙和背风港,牛栏屋之所以被吹垮,实际是因为庙前大樟被砍掉所致。
  “你估计这报告送上去会有效吗?”吴天朗亦皆不少碰鼻子。
  “很难说。”老张搔了搔日渐皱摺的头皮,他说他舅表是广东某公社的党委书记兼社长,他俩是从小“鸟袋子同拖灰”长大的。他告诉他张老弟,他现在的处境是“骑虎难下”。一是在马克思列宁主义理论上,并没有人民公社是过渡到共产主义的“桥梁”这说法,二是以虚伪的面吴出现,所谓“一大二公”,和“吃饭不要钱”,实际不都是在“自己盘自己的宝,大有什么用呢?越大人心就越难齐。包袱也就越重。“公”也就难说了,名曰为公,实则假公济私。所谓“吃饭不要钱”,还不是吃社员自己的劳动血汗,三是貌似庞然大物的五光十色气球,实际全靠人为吹起来的,它并没有相应的保证措施和坚实的经济物质基础,其实空空如也,归结起来,当前是这么个三字风:即瞎指挥风,浮夸风,共产风。
  “他真的是这么讲的吗?”吴天朗顿也不由得眉头紧锁。
  “你说我张家常是讲假话的人不?”他仿佛人格上受到莫大侮辱,他说为什“报告”上只看能不能帮助解决几根杉条或楠竹,因为有句俗话讲,“要的搞没有的不赢”。
  “是真的哩。”陈嫂也应声从傍点头。
  “就这样吧!”他吴天朗也就边抽笔边摩抚材料纸,来个当日事当日了。
  隔壁寝室仿佛出现响动。
  “唔,还有一椿事,我差点忘了。”陈嫂说着忙把他老张拉往门外,说公社某会计暗里提醒他,他家这报告光送公社一份不一定能解决问题,最好要多复写几份,送公社每个头头,不知吴秘书能耐这个烦不?
  “要几份就写几份吧。”吴天朗一听便起身开门“请进”。
  “这真太麻烦你了。”夫妇齐声道谢。
  “这有什么办法呢?权在他们头头手上。”吴天朗说着嚷陈嫂再赶紧去买材料纸,因为大家都背时倒霉,不愿干也得干。自欺也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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