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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 2)

作品名称:野人河—— 一个长毛与后代的故亊      作者:金舟      发布时间:2019-03-22 22:01:17      字数:7758

  在河西人把他的头打开前,阿贵曾一直偷偷往河东跑,给宛玉送一些菜。
  宛玉是在母亲大中风后,回到沙家庄照顾母亲的。这时她已死了丈夫和儿子,似乎又诠释着一个“红颜薄命”的古老故事。
  她丈夫是在70年初,跳进河里淹死的。当她丈夫的尸体被捞上来时,发现已没有了气,但大家以为还可以抢救,或者说,是大家认为应该有医院作进一步抢救后,才能确认是死是活。于是生产队长从大队里叫来了带拖斗的一辆手扶拖拉机。公婆强迫她抱着死去丈夫的头,坐在拖斗中送公社卫生院。她一直没有哭,因为她厌恶、憎恨这个天天打她的男人。因此,公婆认为她狠心歹毒。在途中,从抱着的头上看到鼻孔和嘴角处流出腐臭的血水,她闭上眼睛,直想呕吐。这腐臭的血水,沿着一侧脸涎下来,滴湿了她的裤腿。她多想松手推开这丑陋的头胪,但坐在对面的公公正用凶恶的眼光看着她,让她不敢松一下手。而坐在她边上的婆婆,更是一边哭泣,一边数落着她的种种不是。到了卫生院,尸体被搬上抢救台,一位医生在尸体的胸口处打了一针强心针,然后宣布已死亡。婆婆“哇”一声大哭起来,嘴里呼天抢地地叫着:“儿啊,你叫我怎么活?你带我一起去吧!”不知怎的,这时她也流出大颗大颗的泪来。她不知自己是在为死者哀伤,还是仅仅为死亡本身而悲悯?
  这年冬天,她被生产队派到开河工地烧饭。因把儿子留在家中让公婆看管,她不放心,就带到了工地上。儿子整天在工地上乱跑,有人对她说这样太危险。于是,在有人回村时,她只好托人家把儿子送回了家去。那天,她正在灶台上把一大锅的炒白菜舀进盛菜用的大面盆时,从村里来的人说,她家昨晚遭了火灾,她的儿子和公婆都烧死了。她当场晕了过去。醒来时,她已躺于附近生产大队的一个简陋卫生室里,“赤脚医生”正在给她打什么针。有人说那场火灾是“天火烧”,是上天对她的阿公——老地主昔日作下的种种罪孽的报应!有的甚至说,在火烧前,看到一个浑身穿着红衣的小孩跑进了她家屋子去的。而且很多人都非常相信这妄诞之言。她也相信,不过她认为儿子的死是上天对她所犯罪孽的惩罚。她悲伤不已,整天以泪洗面。
  开河工程结束后,她回到村里,临时住在生产队的一间仓库里。村里有一位在66年文革初就被迫还俗的老尼,平时也会替人看些小毛小病的,村里人都恭敬地称她为“老师太”。一天,“老师太”也来看她时,看出了她有自杀的想法,语重心长地劝戒了她。老尼还一针见血地对她道:“自杀的罪孽与杀人一样重啊!”
  她瞠视着老尼,两条热泪长长地挂了下来。
  “你这儿子原本就是来讨债的,你忘记他吧!”老尼又语重心长地道,“作为出过家的人,我不会骗你啊!唉,现在人都不相信‘三世因果,六道轮回’了,但问题严重啊!严重啊!”
  “老师太,”她擦着泪伤心地问,“我是在还前世的业债吗?我再吃苦,也是不该逃避的,是不是?”
  “你还是有点悟性的。”老尼点头赞许道,又自然而然地带出了一声“阿弥陀佛”,但马上意识到当时所处的局势,极不自然地看了看她的反应。然而,宛玉脸上毫无改变的悲戚神情令老尼感到很放心。
  “老师太,我前世到底作了什么孽啊?”这时宛玉又伤心地问。
  老尼深深地盯着她眼睛看了一会,叹了口气道:“来这婆娑世界的(人),哪个没有点恶业啊?更严重的要去三恶道(鬼道、畜牲道和地狱道)了。”老尼接着说了几个因果报因的小故事,最后总结性地道,“儿女都是随缘而来,有的是来报恩,有的是来报怨,有的是来还债,有的是来讨债,都离不开这四种机缘。”
  她一直虔诚地听着,最后又点了点头,仿佛她完全接受了佛家“六道轮回,三世因果”之说,彻悟了人生真谛。然而,她又怎么能真正忘得掉她可怜的儿子呢?
  有一段时间里,她一直梦见儿子向她呼喊着“妈妈,我痛!”有人为她出了主意,让她用麻油作祭品,说这能让她的儿子在阴间敷涂烧伤的伤口,减少灼痛。当时很难买到麻油,她东托人、西托人的,才买到了一些,立马到儿子的坟前供上了。一天晚上,她还真梦见儿子来告诉她,用麻油涂过烧伤处后,痛得好了些。以后,她就每隔一段时间就要为儿子祭上一些麻油。为了省钱买油,她也省吃俭用,有时只吃几根咸菜过日子,但这点苦算得了什么呢?她现在活着,就是为了给九泉之下的儿子医治伤痛啊!
  
  由于太劳累和吃得差,在水桥上为母亲洗着衣裤时,她头一晕,栽进野人河里。本来河水不深,但她太紧张,叫了一声“救命”,喝了几口水。此时,阿贵与当时的老村长恰好来到河边,他们正谈着承包水域养鱼的条件。当听到有人喊救命时,阿贵回头一看,见有人掉进河里,就跳进河里救人。当他把宛玉拖上了水桥时,才认出了掉进河里人是宛玉。
  “原来是你,宛玉啊!”阿贵看着瘦骨伶仃宛玉道,“快回家,你喝到水了吗?”
  宛玉点了一下头。
  “阿贵,快送她回家换衣服!”老村长也在河对岸像发布命令似地叫着。
  阿贵替宛玉拿起了洗衣盆,随宛玉到了家。“李婶,你家宛玉掉河里了。”他隔着门告诉宛玉母亲。
  “她怎么这么不当心?”宛玉母亲一面责怪着女儿,一面又问道,“你是谁啊?”
  “李婶,是我阿贵。”他那年改名叫王向东,以后也没有改回来,但在村里熟人面前他还是称自己是阿贵或姜贵的,姜是长二爷的姓。
  “阿贵,谢谢你啊!”宛玉母亲李淑华一面谢着阿贵,一面关切地问着女儿道,“宛玉,你没什么吧?”
  “妈,”宛玉道,“我没什么。”
  “她喝到水了。”阿贵告诉宛玉母亲道。
  “谢谢你,阿贵。”宛玉母亲又向阿贵称谢。
  “李婶,你不要怪她,我先走了。”阿贵急着要与老村长谈承包的事。
  阿贵走了不久,宛玉换了衣服从自己房里出来。
  “唉。”母亲长长地叹着气对她道,“妈对不起你啊!当初没有让你把书读下去,又把你给错了人家。唉,这次本想让你妹妺宛珺回来服侍的,但她实在太远了啊!宛琪又笨手笨脚的。”母亲话里很有歉疚的意思。这时,她妹妺宛珺还在云南插队,弟弟宛琪虽在附近的柴桥镇上工作,但叫一个大男孩来服侍,确实没有比让她来服侍来得妥当。
  “妈,”她心想母亲怎么对自女儿也这么客气起来,便道,“你怎么对我说这话?你说这话,好像我不是你女儿似的。妈,服侍妈是天经地仪的,是女儿应该做的呀!”
  母亲看着她却流起泪,默默无言。
  “妈,”她似乎理解错了母亲的意思,安慰着道,“你不要难过,病很快会好起,你只管安心养病。”
  母亲却流出更多的泪。母亲心里明白自己太亏欠这个“女儿”!当初不听丈夫的话,没有让她继续读书,自己是有私心的。如果让她把书读下去,现在至少也应该像金琪那样,是一名拿国家工资的大学毕业生,也许不会吃许多苦了。
  宛玉找了块手帕为母亲拭着泪,她想引母亲开心,便对母亲道:“弟弟好像也有女朋友啦,不知是位怎样的姑娘?”
  母亲却沉默了一会,叹了口气道:“好人家的姑娘,是不会肯嫁给我们这种人家的。”
  “不会的,现在谁还讲这些?”她安慰母亲道。实际上,自“九.一三”亊件后,社会已不再太讲究家庭出身了。至少什么“红五类”、“黑六类”的,已不挂在人们嘴上了。更不要说眼下,人们一心想着如何争钱发财。
  “好是好多了。”母亲也好像知道,但又深深担心地道,“不会一点不讲啊!”
  她默然无语。
  
  隔天阿贵送来了许多吃的东西和一些钱,宛玉一定不肯要。
  “一点蔬菜算什么?这钱么,就算我借给你的,你妈看病要紧!”阿贵有点生气地道。他在承包的土地上办了养殖场后,又在养殖场边上种了各种蔬菜,自己吃不了,都拿到柴桥镇上去卖掉的。其实,他尽管在老师沙文海手里只读了两、三年书(他也只上过这两、三年的学),但他一直记着这位老师。看到沙老师被开除公职、送往了大西北劳动教养后,仅靠体弱多病的沙师母一人种田养家,生活很快陷入了困境时,他心里也是一直很同情的。对老师女儿宛玉的不幸,他更是心生怜悯。还在他当“造反司令”时,他就从一位与宛玉婆家是同村的“战友”嘴里知道了她的很多不幸,也想过要帮助她的。
  宛玉此时垂头不语。
  “宛玉,是阿贵吗?”躺在里屋的宛玉母亲原来醒着,都听见了。
  “李婶,是我。”阿贵道。
  宛玉母亲让女儿收下了蔬菜和钱。“阿贵心肠真好!”她又对阿贵道,“等你叔回来,加倍偿还你。”
  此后,阿贵又一次一次来送过菜。
  一年后,宛玉的妹妺沙宛珺从云南回来时,宛玉回过(已死去的)丈夫家一些日子。但是由于她妹妺很快就嫁了人,于是她又回沙家庄来照看起母亲。她妹妺宛珺嫁的是,一位从云南插队返城回来的、家在县城的知青。
  
  “这是什么声音?”那天,阿贵去镇上卖菜时又送一些菜到宛玉家。从宛玉家出来,刚推起装着满车菜的自行车时,从西南方向传来的争吵声。送他到出来的宛玉也听到了争吵声,问着他。
  他仔细地倾听了一会道:“好像又在为厂房、机器什么争吵啦,我看看去。”
  “你不要去!”宛玉反对道,“你去做什么?帮了谁的好?”
  他一听也不想去了。宛玉的话里有一种亲近感,也令他深为感动。但他一向好奇心十足,爱看热闹,因此又想了一想后,决定要去看一看,心想看看又有什么关系?“就去看看。”他道,“我只是在远处看一看。”
  “你这么爱管闲事?你去不去,也不关我什么事!”宛玉不乐地道。
  阿贵感到进退两难,窘困地望着宛玉。只见她垂着眼,一直不理他,好像已忘记了他这个存在似的。他松开了已握在自行车龙头上的手,先是慢步,接着慢慢地加快了脚步,循声而去。
  在原生产大队的小工厂前的那块空场上,河西的人手持扁担、铁耙之类的农具,把十来个河东人团团围住在中间。阿贵站在远处,看起热闹。他像目睹着一出好戏似的,兴奋得双目闪闪发亮了。
  “你们这是在破坏!”河西人指责河东人。
  “我们有份,我们就有权!”河东人坚持要扒掉厂房分砖、分机器。
  “你们这是搞破坏,知道吗?”河西人厉声责问。
  “我们有份,我们想怎么着就怎么着!”河东人坚持己见。
  “我们河西人多、占的份也多,按少数要服从多数的原则,你们应该听我们的。”也有河西人讲起大道理来。
  河东人中也有喜欢讲大道理的人,大着嗓门争辩道:“真理不是常常掌握在少数人手里吗?”
  他们打了一会“口水仗”,有人不满起来,大叫:“说这么些大道理有什么屁用?讲简单点,兄弟分家要末不分,要分就分清,不要留尾巴!”显然这人是河东人,河东人认为包产到户了,留着这厂子,只会给河西人占了便宜。
  “少啰嗦,动手!”也是一个河东人,他想冲出河西人的包围圈去扒厂房。情势一下又剑拔弩张起来。
  “不准动手!”阿贵见有人真要动手时,大喝了一声。
  双方都把目光集中到了他身上,顿时全场煞静起来。
  阿贵这时大概感到自己存在的重大意义。“你们都不要命啦?”他劈开着双腿,威风得像个指挥着千军万马的将军。“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野阿贵!别理他!”有人首先明白过来。怎么能让一个曾是村里最卑微人的几句“憨话”吓住,叫着,“打!打!”
  有一个人先动了手,顿时全场乱作一团。
  “谁先动手?先放下,都放下!”阿贵迟疑了一下。喝叫着冲上去。河东人少,挡着乱打上来的农具,眼看着要出大事情。阿贵拖住了河西两个出手最凶的人,叫着,“快放下!”
  “放开!野阿贵,关你屁事!坏分子!”
  阿贵仿佛松了一下手,他想到不愉快的往事。
  “你们都放下!”他也愤怒了,更使紧地拽住他们,脸与眼都涨得通红。
  “河东又来人啦!”这时有人叫起来。
  “野阿贵,你快松手!快!”
  “阿唷……”阿贵只觉得头顶上被猛击了一下,眼前直发黑。“快放下,快放下……”他眼前又一黑,栽倒于地。
  “出人命啦!”有人大叫了一声,双方都住了手。
  
  当宛玉听到阿贵被人打开了头,冲到桥头处,已有人背着阿贵过桥往乡(以前的公社)卫生院去了。见阿贵满头满身是血,禁不住地在心中责问:“你们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把阿贵头打破的是曾经当也过河西一个生产队的队长金玥,说起来,他也是金琪的一个堂弟,他祖父与金琪的祖父是亲兄弟。二年前他不当生产队长后,根据县里制定的关于农村干部的临时安置政策,进了乡(以前的公社)办的小工厂。这天他是刚夜班做出在家休息,被人从床上叫起来的。他操了根又重又硬的老榆木做的擀面杖,赶到厂房前时,河西人已把河东人围住了。当他被阿贵拉住手时,也警告过这个一直不在他眼里的阿贵。“野阿贵,放开你手!再不松手,休怪我不客气!”他威胁着道,但阿贵根本不听,他一时火起,便向阿贵头上打了一棒。据他自己后来说,当时只用了五分力。
  见阿贵头顶上血流如注时,他也傻了眼;当阿贵被人背走后,他又瘫软地坐到地上。这时,一向胆小怕事的金琪的父亲走他跟前,一把拉起他道:“你还不快逃,等一会派出所就要来抓人啦!”
  金玥经这位堂伯父的提醒,仿佛顿时醒了过来。“大伯伯,家里的事拜托了,我先到我舅家去躲一躲。”
  金琪的父亲金秉仁看着金玥离去的背影,对着一帮也是来看热闹的年青人摇起头,卖老资格地道:“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打开点头,就把他吓成这样!我小时候,常看到河西人爬过河去打河东人,把他们打得屁滾尿流!叫爷叫娘的!”说打得屁滾尿流,是他常说的,“叫爷叫娘”的形容说法是他今天又新加出来的。他还继续道,“听我父亲说,老一代人还要厉害,老富生他爸——我也没有见过,大概我刚出世他就故世了。能挥舞一把有百把斤重的大刀,放现在,拿动它也会感到很吃力,更不要说舞动它了啦!”他的言语已近夸张,说话内容更是偏离了亊实。亊实上,虽然河西在人口上已远超河东,但沙家是陆续把土地卖给人的,也就是说,河西人口也是渐渐增多起来的,不是一开始就在人口上占优势的。更何况河东以沙姓为主,解放前宗族势力十分强大,不像河西有许多姓,各有各的利益,力量分得很散。因此,只有河东人欺侮河西人的份,哪里河西人会常爬过河去打河东人道理?倒是河西人像跟屁虫一样,有不少次跟着河东人去“打柴桥”。“打柴桥”,就是沙家庄全村的人都出动在去柴桥镇械斗。反过来,柴桥镇的人也组织好队伍来沙家庄复仇。这样的打来打去,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究竟怎么结的仇?谁都说不清,只知道为了报仇打来打去,所谓怨怨相报。要回答是谁先不对,简直与回答先有鸡还是先有蛋一样的困难。“打柴桥”时,常常由武举人沙侗亲自挂帅,金琪的祖父,也就是金秉仁的父亲,在出走投奔革命党前,也几次充当过开路先锋。他使一把青龙剑,许多人在他剑下讨过饶。
  金父所说的老富生的父亲能挥舞八十二斤重的大刀,虽非子虚乌有,但也是错透的。老富生的父亲虽能抗得动八十二斤重的大刀,但只是像周仓为关老爷抗刀一样,为武举人沙侗抗刀。实际上,是武举人沙侗能把八十二斤重的大刀挥舞得呼呼生风。一次武举人力敌十人,那十人都是会武功的,但还是败于他的刀下。
  不过,金父所言的河西人打河东人的事,有也是有过那么一回,但被无限夸大了。那次是老财主沙慧伯的一个十三、四岁的侄子,凭仗几分蛮力,欺侮了好几个河西的孩子。是这些孩子的家长在忍无可忍下,抱团去河东讨要说法的。结果与仗势欺人的河东人发生争执,又打了起来,一时间里占了点上风。但河西的人占了点便宜也就立马撒了回来,怕时间一长河东人来多了要吃亏。但这件亊在一些不满河东人的河西人的嘴里,越传越走样,最后简直成了一次辉煌无比的战斗,金父提起这事也总是津津乐道。实际上,这是由于他胆小怕亊,常受人讥嘲而感到难受,他津津乐道此亊,正是潜意识里对自己的一种心理补偿。
  果然此时,几个围着听的年轻人,简直要把他当“英雄”看了。
  金琪父亲也越说越起劲。“不过,”他道,“现在的人哪里还有这种本事?也没有人练武啦!”
  “老队长,你也打过河东吗?”有人怀着一种崇敬的心情问他。
  金琪的父亲这时愣住了一会,想想人家小青年並无讥蔑之意,便搪塞地道:“到我们这一代已不大打了。”又含糊地道,“不过,打得最厉害的一次,也差点出了人命。”
  “大伯,当时政府真的一点不管吗?”有人怀疑似地问他。
  “谁管?有时也管,但只要塞几个钱,什么事也没有啦!喔唷……”金父说着说着突然想到要是警察来村里,听说了金玥是他让逃走的,也会找到他头上,就害怕起来。“大家快回家,我也回家了。”
  金父回到家,怕躺在床上的老母听到,小着声对妻子道:“快,出事了。替我收拾几件替换衣裤,我要到金珂那里躲几天。”
  “躲什么?”老母亲早已听到了他们的声音,“你给我死过来!”
  “你惹老祖宗生气了。”金母小心地告诉他,“她都知道了,刚才来过人,金玥的妻子也来过,说过许多话。”
  “你们都给我过来!”老母提高了声音。
  他与妻子小心翼翼地走到老母那只雕花床前。
  “你躲什么?”老母也不看他们,闭着眼骂起他来,“你这个‘长毛’后代,没有一点‘长毛’后代的样子!让你当个生产队长,也没当好过。还给人家吹嘘什么把河东人打得屁滾尿流,是你打的吗?”老母顿了一下又道,“你害了大的,又要害小的了吗?”老母说的“大的”是指金琪,金琪已有很多年全无音讯了。“小的”是指金琪的二弟金珅。金珅已在一年前接替了老村长的位置,当上了沙家庄的村长,这天正与村支书一起在乡里开会。
  金父想到自己的行为可能真会给儿子金珅造成不良影响,后悔不已,一声不响地听着母亲的责骂。他也感到自己有点窝囊,一直心甘情愿地生活在强势母亲的阴影底下,不像二弟金秉义,自小敢于反抗母亲,大了一点就离家参加了共产党的部队,解放后当上了国家干部,现在又享受着优厚的离休待遇。而自己虽也当过十年生产队长,但只是带头苦干,一上年纪退下来后,仍是老农民一个。他也没有像儿子金珅那样,没当几年生产队长,就升为了生产大队的副大队长,后来人民公社改为乡、大队改为村时,又被选为了副村长,眼下又当了村长。不过,多少年过去了还有不少人叫他老队长,不知真的出于对他本人的尊敬,还是仅仅看在他当大队长、又当村长的儿子面上,才这样尊称他的。他也想到自己一生太过平淡乏味,只有被阿贵拉出去批斗的那几天,才有点惊心动魄的感受,可是连这也只是虚惊一场,阿贵很快就对自己左一声大叔、又一声大叔地叫着了。
  “你还是在外面少吹吹(嘘)。”金母责怪他倚老卖老,又小声地说了一句,“越没有本亊的人,还总是越爱吹(嘘)。”
  金父苦涩、尴尬地看了看妻子,但嘴上还是不服地道:“怎么没有本亊?”
  “你有本亊?”老母又听到了,骂他道,“你还有本亊?你还有什么本亊?你的本亊,就是把琪儿给逼走了!我可怜的孙儿……”老母说着哽咽了。但过了一会又道,“你们给我听好了,这点亊怕什么?就给我好好在家里呆着,派出所同志来,就老老实实说是你让金玥躲出去的,现在知道错了。他们把你教育教育,还能怎么样?”
  “妈说的是。”金母称是。金父只是听着不语,心中十分憋屈,心想当初正是听了自己这婆娘的话,才一起说服了老母亲反对儿子金琪与宛玉好下去的,害得他一直受着老母的责骂。
  老母好像骂累了,声音越来越小,毕竟已是近九十岁的老人了。最后好像只是在喉咙口嘟哝着道:“想躲,这世界躲到哪里去?是躲不了的。”然后像睡着了一样。
  “平平他们快回来,你忙你的去。”金父轻声地对金母道。平平是他们的孙子,还在小学念五年级。
  金母看看老母,有些迟疑。
  老母已开口道:“你去吧。”
  金母如释重负地走开了。金父在老母床头的一张圈椅里坐下,想着派出所是否会找自己,儿子金珅回来又会怎样责怪自己,心中如坐针毡。
  “我也有对不起你的地方。”老母睁眼看着他道,“把你骂得太凶了,本来我是不想骂你的,唉,还是骂了。”老母眼角处滾下了泪珠。
  “你不要太伤心。”他扯了张纸给老母擦泪,“儿子我没给你争气,还要让你操心。”
  “金珅回来,你让他找我,我有话要对他说。”老母道。
  “他会先来看你的。”他知道老母要对金珅说些什么,小着心地道,“你不要太为难他。”
  “我知道。”老母喃喃地道,“公亊公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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