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实事求是

　　铸造厂房虽落得个自欺欺人的悲惨结局，但对稍后一步开工的其他各大主厂房，亦不无“前辙之鉴”。
　　“机车”，此指云扬机电厂里生产制造的各种矿用机车和干线牵引机车，也指生产制造这大型干线牵引机车的“大机车”厂房，
　　这大机车厂房，位于铸造厂房和备料厂房的西北角，它横端与交流、直流两大厂房，也包括跨新旧两个社会方建成的1号厂房，同一南北轴线，其东头则是备料、线圈和2号厂房等。这大机车厂房，是厂里二期扩建的十大主厂房中跨度最宽，吊车载重最重，也是厂房高度最高的“老大的老大”。其跨度最宽的中跨为24米跨，相当七丈二尺宽。要是在解放前的旧中国，堪称绝无仅有，在我国建设进入全面大跃进这期间，为数也是全国之佼佼者。吊车分上下两层，下层3台的载重各10吨，上层的2台载重各为50吨，50吨相当10万市斤。俗话说“牛有千斤之力”，我的天呀，这一台50吨吊车就相当于100头牛的力，而且如飞机航天，上下来回自如。厂里将生产制造的80吨矿用机车和138吨铁路干线牵引机车，就得靠这大机车厂房得以保证。
　　“不把宇宙探，不知宇宙宽”。
　　对此，曾来自边远山洞的吴天朗，能不感慨万千！一是他原所在的大元洞的第一自然行政村，就没法摆下这一幢厂房，二是整个村在旧社会所收割的一年稻谷和杂粮，还不够这上层的50吨吊车运几转，三是解放后只听政府号召全国人民，要在人财物力上积极支援国家工业建设，当时哪知道这工业建设任务原来竟是这么艰巨伟大而光荣，其国家投资金额，那是他曾在计划科学习编制二期扩建计划时才略知一二，仅这么一大电机厂房的土建就得百数几百万元，而当时一百斤稻谷才值四到五元钱，真个“杯水车薪”呀！
　　这大电机厂房的设计，也跟中试室，备料、交流、铸造、中频、焊接等工程项目一样，是我们国家自行设计的，它挺切合我国天时地利人和和人文习俗的。施工中如发现哪里不完善，设计人员便可及时作出修改，无须像直流和线圈厂房那样，动辄得通过曾盛称的苏联“老大哥”点头认可，甚至他们专家还得万里迢迢回莫斯科去请示汇报才能处理，故此我们的建设方针是：“独立自主、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勤俭建国”。亦即“我们需要外援，但不依赖外援”。
　　这里面这么有个不便“明言”的笑话，基建有个叫王汉兴的“光蒂饼”（剃光头者），个子不高，名堂不少。一天中午与某一施工质检员周可安同挤一桌吃集体食堂，他故意从一碗红烧肉中挑出一大砣有猪毛的“玩意儿”向这老周同志“请教”。
　　“你说这肉上怎么有毛？”
　　“这是屠夫在刮毛时的疏忽。”老周回答不无道理，当然也包括大师傅加工前不细致。
　　“错啦！”他姓王的立即当众否定。
　　“那是什么原因呢？”这同宿舍好友老周老实巴巴地反问。
　　“是原先杀猪的王屠夫死了。”“光蒂饼”煞有介事地用铝饭匙敲着碗边。
　　“这怎么办呢？”对方仍信以为真。
　　“你说呢？这砣肉你和毛一起吃不？”大伙亦随之笑问，并把这砣肉应声夹向他饭碗里。
　　“去你妈的！”老周亦很快领悟过来，原来这“汉贼”在讽刺他老周思想保守，教他“死了王屠夫，不吃和毛肉”。
　　随着大伙哄堂笑声一起，这砣和毛红烧肉也就被他老周掷地喂狗了……
　　话还是回归正传。
　　这大电机厂房的竣工交付生产，实际要求比铸造厂还急还关键。因为被打出“超英”口号的138吨铁路干线电机车，非靠这“王牌厂房”正式投产不可。而这时速和牵引力都优于蒸汽机车头的“千里骏马”就得在这大跃进的一九五八年“十一”国庆节前夕剪彩，交付宝成铁路地段使用。因这从宝鸡到成都的路段坡度陡，前后用两个火车头连拖带推，仍像老牛犁田般的“喘气不赢”，作为全国有名的884厂，怎能为全国的大跃进拉后腿呢？
　　牵牛得牵牛鼻子。这大电机厂房施工的关键是：包括甲乙双方的老牌主管工程师和总工程师，此前都经历过这24米跨预应力大屋架的制安。
　　“预应力”这术语，也跟钢筋混凝土简称为“钢混结构”一样，开始好多业内人士也不懂，所谓“预应力”，其实就是在屋架梁将承受屋面板等压力之前，便预先考虑和计算到该承受多重的应对力，好比你装的这坦红砖有200斤，而且得留有一定比例的超负荷安全保险系数，以防不可预计的意外加压。要不然的话，担心在起肩或走不多远，扁担便将“嚓啦”一声一根变两截。再如我国古代所砌的一至九拱的石拱桥，它就具备了反作用于你在桥拱面所加的压力，所以不到大大超负荷情况下是压它不垮的，如著名七拱赵家桥，至今已是一千多年历史。
　　这24米跨的74榀预应力钢混屋架，平均每榀屋架上面，能否按计算数据承受18块长6米宽1.5米平均厚1-2公寸的大型钢混屋面板，及其此外的砂浆找平屋，隔热层以及三毡四油的防水防潮屋，还有上人放物等难以预计的静重和运动等压力，这就是其必须具备的综合应力。
　　俗云“实践是检验设想的唯一标准”。故此得通过试压试验，而且还得按设计院要求，做一到两榀破坏性试验，然后方可作中间性验收，同意你进行吊装。而作为大放卫星的铸造厂房，这些科学实验都被“瞎糊闹”掉了。所谓破坏性试验，就是当被试的屋架达到能承受设计总的假设压力后，还得继续加压，直到把它压垮为止，即此还能从中获得更为有利的数据。
　　这厂房的甲方施工员兼质检员周可安同志，他生于1931年“九.一八”，恰是日本鬼子侵占我东北的国难当头之际，他随父母亲逃难入关在河南信阳成长的，他父亲寄望我们中国能危然后安，故曾给他取名为可安，他的形象和性格，是东北人的僄悍加河南人敦厚，其学历和经历也大致跟“老伍”，即伍克隆同志相似，有大学文凭，也曾搞过几年建筑施工，而且还是“老团员”加“新党员”，挺受群众信赖和组织信任的，特点是：不爱多讲，重于实干，打自这厂房开工以来，他的主要精力便放在这24米跨预应力大屋架的预制加工，上班大部时间都守在乙方预制加工场，每当钢材和水泥进场，他都要核对生产厂家名称、产品规格性能、出厂证明书以及出厂日期等等。他曾在信阳某建设单位搞施工质检时，因过份相信某施工单位也讲“我们的责任是为人民负责”，结果，挂牌为“鞍钢”的钢材中，竟混入某小厂冒名“安钢”的劣质产品来，特别是没注意检查水泥的出厂日期，连过期三、四个月的也被用上，以致造成混凝土强度大大降低，好在都不是用在梁柱屋架上，不然的话早已被关进监狱了。“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所以他每当这大屋架捣制前后，对其钢筋的绑扎，水泥砂石的配比，震动的密实，以及所作试块的养护和送检等等，都得亲自动手和过目，并一一作好原始记录与施工日志，你说他保守，他就是如此“保守”。
　　一次，他吴天朗佯作要核对这各厂房主要钢混梁柱屋架等构件数，事先故意留点“手尾”考考他这又红又专的先进工作者，其工作到底细致否。
　　他告诉他老周，据他了解该厂房数据是：
　　现浇24米跨杯型基础142个；
　　预制24跨预应力大屋架各71榀；
　　预制50吨和10吨吊车梁各142根。
　　对此，他吴天朗不由得暗自高兴。只要他老周点头说一声“不错”，今晚同在工地吃人民公社食堂时，不怕他不另外掏钱上小卖部请他和“两伍”、“一柳”和“光蒂饼”的客的。
　　“不对，不对。你这三项错了两项。”说着便取下夹在右耳朵缝里的红蓝铅笔，将其第二项的“71榀”和第三项的142统统“枪毙”。
　　“厂房总长是不是420米？”吴天朗明知故问。
　　“是中对中420米。”他老周还具体说明这是按两端外墙的中线计算，不是按墙的外边，这是建筑上通用的计算长或宽的规定。
　　“每榀屋架间距6米。”吴天朗“据理”力争，说在其一端应加一榀，吊车梁是两边两端要放的，71乘以2，不就是142根吗？
　　在旁听说者也似乎有理，半点头半没点头。
　　“我的秀才呀！你全错啦！”说着，他不顾他秘书面子不面子的，拉着他实地一根根过数。错就错在这厂房中间有三条沉降缝，每条缝要用两榀屋架而被他姓吴的计算成一榀，即在71榀的基数上要再加三榀，故总数是74榀；而每根吊车梁是搁在两柱之间的，不应像屋架那么在一端加上一根，其正确的数字应是70乘以2等于140根。
　　事实终究胜于雄辩。
　　“这中跨两边两排立柱总数是148根，而我只算142个杯型基础，为什么这又没错？”吴天朗顿也忍不住地“噗卟”一笑，因为其中有三个杯型基础是两柱共用的，他想借此“转败为胜”。
　　“你这鬼家伙。”老周这才意识到这小子是在故意“绿他宝”的。当即也没亏待他奢望得到的“请客”，出手便给他现成的“肉包子”一个，最后彼此一笑了之。
　　老周的施工兼质检的经验是，首先与乙方工长和质检员搞好关系，因为所站的角度不同，由于某些阴差阳错，“扯皮”现象是难免的，而通过相互讲道理摆事实，反而就更能保证工程质量和加快施工进度，因为国家的根本利益是一致的。再一个经验是，工人群众积极性越高，作为工地双方负责人就越要头脑冷静，行动果断，该卡的就得卡，该松的就得松，既不能不负责任他信任自流，也不能盲目地火上加油，特别是对某些并不了解实情的“领导同志”，要有自己的正确见解和态度，你批评我思想“右倾保守”，你讲你的，我搞我的，要撤职你撤，到时自有公论的。正因为自己是“特殊材料制成”的中共党员，就得为党和国家负责，同时也因为“根正苗红”，领导也奈何不得。
　　“可安同志，我想找你研究一下这工程进度。”一天，“女强人”书记主任亲自钻到这大电机厂房的施工脚手架旁，主动搬两墩红砖请他这施工兼质检员一道就地坐下，她首先谈了谈这厂房与138吨铁路干线牵引机车生产过渡的重要性后，便建议他老周同到铸造厂房现场去看看那火热的施工场面。
　　俗话说“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主要是对这大电机厂房钢混大屋架的制作是否考虑掺催化剂问题。
　　“主管工程师的意见呢？”老周认为技术不等于政治，这只能务实不能务虚。
　　“他这‘老右’当然不赞成。”她不敢撒谎。
　　“马总代表哩？”通称“长子”。
　　“他要我找你，你认为可行就照办。”
　　“设计单位老李呢？”老周接着又问。
　　“他也没置可否。”
　　说时，她顺便把信手放松的短辫子红绳又缠紧：“看来，决定就得由我们两个党员作主啦。”
　　“我认为暂不掺为好。”说完，他便起身继续忙他梁柱质检去了……
　　话分两头，由于按正常程序施工和竣工的中试室和备料厂房，为厂里重点产品80吨矿用机车提供了生产重要条件，这80吨果然于“五一”国际劳动节一次性试车成功，同时也为这138吨的外壳和大部份零部件在提前生产加工，故此到时只要这大电机厂房24米跨能按计划在八月下旬交付生产车间进场装配，那就对“十一”国庆节胜利剪彩进京，也是胜利在望。
　　话也可以这么说“生产问题不大，关键在于基建”。
　　即面临的问题，主是还是取决这24米跨度预应力大屋架的试压成败，成则万事大吉，败则一败涂地，在此还得提到的试压前大屋架的拼装和张拉，这又是决定这大屋架试压成败的关键的关键，所谓拼装，就是把此前“化长为短”的六块四米长的钢混预制梁（架）体用三根大螺纹钢通过下弦的预留吴穿连起来，然后将焊接于两端的螺杆套上螺帽，用大扳手拧紧再拧紧，直至无法再紧为止，这就是所谓“张拉”。在此同时，还得把各块梁体相邻的预埋钢板进行电焊焊牢，并一榀一榀地竖起，用支撑支稳，等待你下一步试压和吊装。
　　在此，附带透露一可靠消息，因蹲点抓攻关水泥自力更生而很久没有在基建施工现场露面的侯金魁副厂长，到时他将亲自前来参观大屋架试压，或许还将公开一个不大不小的喜讯。
　　这次试压屋架两榀，如达到设计要求，那就正如俗话所讲的“够意思的！”但在这基础上，还得继续加压，直到将这两榀屋架全部压成支离破碎为止，这即上述“破坏性试验。”其目的是从中获得超负荷的可靠数据，为今后焊接厂房等大跨度项目提供极其宝贵的科学数据。
　　试压场面，盛况空前，这也许出自人们内心，既要高速又要优质，仅凭一纸贴在大电机厂房东头砖垛上的《构件试压简讯》一下便招来比“吃饭不要钱”的人民公社成立盛况还更为“盛况”，此刻除这中跨东头方圆上百米范围再无“立锥之地”外，其他如明明在可见度之外的砖垛上、土堆上，运输车载物上，无不形成人山人海的。
　　现场具体指挥是周可安施工员兼质检员和乙方的郑某工长，其他如计时员、记录员、试压仪表检测员、意外事故救助员等等，几乎无不配备齐全，包括坐在屋架一旁脚手架平台上的甲乙双方领导和工程技术人员，亦无不如临大敌，两眼瞪瞪，两臂直撑。
　　摆放就位的两榀大屋架，中间相距为12米，两端都整整齐齐地搁置在特制的枕木上，除工人挑砖上下部分属“脚踏实地”外，凡堆放加压部分的屋架皆全部悬空，其测试加压重量和屋架随之有所变化的仪表，自是事先已经过反反复复调试，分秒不差。
　　加压是以其堆放红砖这土办法为计量的。
　　每榀试压屋架规定整数10人挑砖，分别由老周和老郑两人根据看仪表者手式，及时令行禁止。对此颇有经验的侯副厂长和牛经理，皆身兼两职，既以双方领导身份参与鉴定，同时也随着老周和老郑时刻在注视，而作为革新能手和省市劳模的他老侯主管厂长，却对其编号为1的左边一榀似乎情有独钟，对每一微小变化都看在眼里，记在本本上面。
　　每竹夹子担皆统一装40块未湿水的机制红砖，40块乘以5市斤，每担重约200市斤，即100公斤。依此推算，10担便是1000公斤，现每榀要求承重7吨，即加压70担红砖后不变形才算合格。
　　“开始！”随着周可安同志的一声令下，挑砖者立即弯腰起肩，快步跨越竹架板斜桥，放上屋架板便取钩扁担往回跑，下面负责装砖的亦早已“整装待发”，并“加油！加油！”地呐喊助威。一转，两转、三转、四转……当每榀加压量快接近第六回转时，全场刹时悄然无声，不但人人个个眼睛都睁得像鹅卵石大，连耳朵也像叫骡子般地枪起，再枪起，说时慢，也就是在快接近60担时，不知哪榀的框架板“嚓啦”一响。好家伙，这可险些把每个人的心都吓得从口里跳出，特别是站在1号屋架一旁的他老侯副厂长，额上的老花镜也随之悚然坠地，挑砖者都也不约而同地像木鸡般地呆呆站住。
　　现场仿佛还在地震般地摇晃，响午的太阳也仿佛满脸苍白。
　　“没问题，没问题。”真谢谢天谢地呀，老周很快从斜桥架板下爬出，说刚才这一响与屋架加压无关，而是因一节架板下的竹横担被虫蛀坏所致，只开裂，并未断折。
　　虚惊一场，老周和老郑工长旋即叫挑砖工人继续上砖，吴天朗则站在1号屋架一端，接过他老侯副厂长的口报担数，高声重复，“68、69、70、71……”
　　“乌啦！乌啦！”
　　结果，不但两榀大屋架都百分之百达到设计负荷要求，而且都超负荷百分之三十以上才遭到破坏。
　　更令全场上下高兴的是，由他老侯劳模此前提供乙方的高标号试制水泥，已成功地使用在这1号预应力钢混大屋架制作上。
　　胜利更加鼓舞着大电机厂房的参战者，同时也鼓舞着全厂基建战线和生产战线的领导和群众，深知坚持我国“十六字”的建国方针的重要，即“独立自主、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勤俭建国”。
　　大电机厂房工程，不但比计划于8月底工提前了48小时30分，交付大电机车间进行生产装配，生产战线的同志同样以争分抢秒，而且对质量高度负责的精神，又提前60多个小时敲响了报捷锣鼓，终于于一九五八年九月二十五日这难忘的历史时刻，保证了我国第一台138吨“超英”干线牵引机车胜利剪彩，并随之驶往北京。
　　这机车命名为《韶峰》牌，因为她诞生在我们伟大领袖毛主席故乡——潭州。
　　剪彩彩门的对联，也是他秘书兼诗人起草的：
　　“韶峰昂首千山舞，湘水开怀四海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