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欢迎您! 用户笔名:密码: 【注册】
江山文学网  
【江山书城】 【有声文学】 【江山游戏】 【充值兑换】 【江山社团】 【我的江山】 【返回首页】
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军事历史>那年 那人 那事>第二十八章 秘书难当

第二十八章 秘书难当

作品名称:那年 那人 那事      作者:浩瀚      发布时间:2019-03-23 19:14:28      字数:6280

  吴天朗随着工作和生活经历的不断加深,愈感秘书工作真个有苦难言,脑袋长在自己身躯上,思维没你自由。上司他(她)要你怎么写你就得怎么写。“秘书,本是人来也变猪”特别是在从“反右”开始到这三年大跃进这非常期间,你绝对只能“宁左勿右”。
  事情往往就是怕矛盾交叉,如敌与我,公与私,是与非等等。
  一天,吴天朗接到大姑母的信,说他祖母转眼就快七十岁了,她很想趁着现在身体还健康,前来看看曾患难与共的他这“仓谷一根秧”,看看他正在直接从事建设的潭州电工城,到时死亦无憾。这不言而喻,在她和祖父这三代以下的六个亲人中,唯独剩下她这老太婆未曾到过省会府州,而为操持家务付出精力最多最累的要算是她。说她当“地主婆”过了地主生活嘛,这不能否定,但毕竟从没请过一个女工和保姆服侍过一天,即使土改中挨批挨斗最多(祖父在劳教所守法安然无恙),她也无怨无悔,因为这是历史的潮流,而且更为自觉地劳动改造。而现在的境况呢?自吴天朗招干出来后,而大姑母和大姑丈却长年在外教书,除节假日能抽时间见一面,其他时间就是独守旧屋三间,孤寡老婆一个。她毕生最难愈合悲痛有二,一是吴天朗父亲英年早世,二是她挺心疼的吴天朗二姑妈亦因故身亡,而几乎是她从小一手带大的大外孙,即吴天朗大姑妈的儿子化某,她老对此亦不无感叹,因为他怕因她这地主婆影响他化某进步,曾回乡探亲就只吃住在爸妈学校里,就是不敢越雷池半步,回家里看一眼他小时候最亲切的“外婆”,更别说再喊她老一声“外婆”,有一年假期他要回家拿一本书,他就只站在屋前小溪对岸叫她这“地主婆”送出来,生怕好肉黏了这臭肉……
  她老馀年能求得安慰的,除了吴天朗大姑妈夫妇外,自然是吴天朗这“一根独苗”的孙子。
  吴天朗小时读李密《陈情表》,亦不无感慨,“臣无祖母无以至今日,祖母无臣无以终馀年”、“乌鸟私情,岂敢盘桓。”
  现在,祖孙俩一别三年有余,她老想走出山乡来看看祖国的工业化建设,这又何尝不是好事呢?作为孙子的吴天朗,自然也应热烈欢迎,稍事安慰她老。
  而现实情呢?这是两个阶级和两条路线的问题,自解放至今,党从没放松过,特别是通过“反右派斗争”,更是令出身不好者“谈虎色变”。
  怎么回信呢?
  他对此思考再三,觉得不管怎么样,应向党组织如实汇报,汇报时事实可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
  这可大大出乎他吴天朗意料之外。
  “这是好事嘛!你赶快回信欢迎她老来啰!”女“书记主任”将来信一看完,便喜笑颜开地为之鼓起掌来。
  “……”
  “怎么,没地方住吧?”她很快察觉。
  “在单身宿舍里挤一挤。”吴天朗想起土改后祖孙俩曾长时间睡在扮桶门板上。
  “那要不得,她老年纪这么大了,再说,男女还得有别吧。”她说如解手、洗澡、换衣服等等,总有些不便。
  “那我找朱英和余元梅她们帮帮忙,到女单身宿舍挤一挤。”吴天朗说这两位女同志都是他同一批招来的昌县老乡,估计她们会答应的。
  “也不好,她们都是单人床,现在天气还这么热,挤了她老人家也不好。”
  “那就找厂招待所照顾一下,住三五天就回去。”吴天朗接信后便这么想,经济上硬着头皮顶一下,主要是要求她这上司能签意见证明一下这祖孙关系,同意接待。
  彼此像谈工作般地面对面,话你一句她一句,尽量求得妥善解决。
  “如果你祖母不嫌弃的话,那就住到你姐——我家去。”她说她们家不但有空房,她们还请了保姆搞家务,她一天到晚没好多事,还可陪同祖母讲讲话,到外面走一走,看一看城里情况又有何不好啊。
  说着,便起身要他同到她家里先看看,以便好写回信。
  她们家是三十年代伪资源委员起的十栋小别墅之一,平房青砖青瓦,一家一户,独进独出,中间还有小庭院,栽有花木,养有金鱼,好不清幽而高雅的,这比他家的原所谓“地主住房”,包括曾祖辈的老屋“真善堂”都有过而无不及。保姆也挺热情地泡茶拿香烟,当听女主人说他祖母将从乡下来这里住一两个月,更是欢迎而欢喜得很。
  “你祖母就住这间客房里啰!床铺有,沙发有,一概都是现在的。”她运芳姐边指看边作有关安排,说只要她老来个人就行了,包括吃饭,同她“郭嫂”两个人一起。
  这叫吴天朗怎么说呢?好当然好极了,祖母毕竟还是没摘帽的“地主分子”,政治上能不给她“书记主任”和她现任地市委领导的男主人带来副面影响吗?说具体一点,阶段立场和路线问题。
  “你这宝崽老弟嗯……”她边说边把吴天朗拉近卧室一侧,几乎是贴近耳朵告诉他,住她前面这栋的某书记的岳母娘,住她左侧那栋的某厂长的亲家母,不都是跟他吴天朗祖母一样的成份!关键是在于自己思想上能背叛。
  “那就谢谢贾姐。”
  “不用谢,你只尽心把工作搞好就行了。”
  吴天朗祖母到来,一住整整一个月,要不是主家关心照顾过分热情,或许地她老人家还能自由自在地再住一段时期……
  对此,他能不由衷感到组织的温暖吗?
  “总路线万岁!大跃进万岁!人民公社万岁!”锣鼓声、欢呼声,真个形势大好。
  吴天朗深感“秘书难当”,主要是真正坚持“实事求是”,还是“自欺欺人”?
  他最近接连要写的三个“材料”,一是江边码头砂石运输自动化,二是基建群众大搞超声波制造,三是1958年基建部门先进事迹介绍。
  先说其一吧,这条“自动线”的基本情况是这样的,原先由船支运来的砂石起坡,都要靠人工一箢箕担箢箕担过挑,特别是秋冬水落时,上下码头来回一趟至少要花十几二十分钟,不但工效低,而且真个累死人。对此,“点子队长”一见这情况,便蹦出一“减负增效”的点子,加之他队里除泥木副架各土建工程人员都有外,还有与之成龙配套的金钳机修等工种,更有由厂部直接下放到此劳动改造的“反动学术权威”,真个“人上一百,技艺俱全”。因此,在“火烧中游”中,他提出大战十天,实现砂石装卸自动化的响亮口号,写出上十幅大横幅由他队部一直横跨马路悬到江边。而且一路红旗招展,彩旗飘扬,加上现场指挥部的高音喇叭响个不停,跃进、跃进,再跃进。
  其实这所谓“装卸自动化”并非他“点子队长”首创,制安也并不复杂,只要根据远近,每隔三五米竖立一铁支架,每个支架上安上一滚轮,在滚轮上安上一宽约半米的长橡皮带,通过电动机一开动,砂石便从船上的“装斗”里源源不断地运上坡来,卸在最终的一个铁支架下。关键在于一个操纵电动机的人,船上有砂石有人装,你就开按钮,没有你就关,你歇气它也歇气。这对他懂得写作源于生活的吴天朗来说,已是从设计、制作、安装、调试到正式运转,几乎全过程跟踪追击,同时又要来了他队部提供相关资料,并三易其稿,仍不愿交她女主任过目,他想借此拖过去一了百了。
  “你怎么还没写出来啦?”她女上司已不只一次地催他,因为这“工程队”直属基建部领导,这“自动线”的成功,自然也属于基建部的成果,从她脸上不难看出,人家都在大跃进,你这秘书怎么对此老是拖拖拉拉的。
  “写了,要不得。”他干脆摊牌。
  “怎么回事啦?”她感到他向来蛮自负的。
  “不怎么回事。”吴天朗说。一是题材不新,二是数据不实,这不属于“新人新事”,没有好多新闻性,此前不久,市河西砂石码头已作了报导,此系人云亦云,没好多意思,再说,他已借了工地助理小凌的怀表,亲自在实地计了量计了时,比人挑提高工效不过五、六倍,而他队上提供的数据却是提高工效十多倍,这怎么行啦。
  “是他们提供的不是啦?”女上司问。
  “你看吧!”他说着便把这密密麻麻的白纸黑字剔了出来,“还是他‘点子队长’亲自起的草呀。”
  “给我看。”女强人要过那外文不像外文的“天文数字”一看,并在其“十”字前面加了一个“二”字,“你如数照写。”
  “这……”
  “这什么。”她又笑着用食指敲敲她这“宝崽老弟”的笨脑瓜,“吹牛皮不犯法,这是老书记的名言。”
  好个“吹牛皮不犯法”呀!他仿佛天在旋,地在转,眼前一片迷茫。
  最后,女主任还是签字把这工效提高二十多倍的文稿交助理员打印发出,没管你秘书是否这么写的……
  第二篇稿标题拟用《基建群众大搞超声波制造》,女上司批评这太拢统,“基建”前面应加上“884厂”,其后应加“战线”或“部门”。吴天朗觉得这不无道理,该简的应从简,该繁的还得不厌其繁,分歧同样是文章内容是否“实事求是”。
  一是超声波制作的质量问题,二是其原材料紫铜管的来源问题。
  俗话说“是快三分假”,吴天朗认为暂且莫说它“假”,至少是“是快三分毛”,粗制泛造,据他亲眼所见,不合格者又何止占三成啰,因为基建部门主要是跟砖瓦灰沙石打交道的,不像生产车间,车钳刨铣钻压冲等样样设备齐全,工种人员也是如此。
  “怎么用锄头脑敲啰?”吴天朗见基建工人压扁紫铜管一端用锄头加石头。
  “技术革新嘛!”工程队职工说这有什么办法,不如此便完不成任务。
  “这刀片不会就掉呀!”他又见管端锯缝所安刀片左右摇晃。
  “你吹,吹得响就是顶呱呱的。”答问几乎是异口同声,笑容可鞠。
  意即你当秘书现在就是要会吹,牛角可以对天“吹”,也可以对地“吹”,反正吹牛皮不犯法。
  “真的不犯法吗?”吴天朗心想,亩产粮食几万斤,十几万斤,到时不饿死人才怪哩,“你知道这两千支紫铜管是怎么来的吗?”当晚同猿猴子一道搬运的几位库房工人拉住他笑问。
  “还不知道。”吴天朗如实说。“难道这也是吹的呀?”
  “吹的倒不是,是偷的,是趁火打劫弄来的。”
  “什么?”吴天朗真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是这样的。”这几位库房材料工便接着告诉他,但话不高声,这是他们“猴头”事先采好了点的,当厂里下料车间工人去吃加班饭时,他“猴头”便带他们拖几部斗车去装现成的,真是做得人不知,鬼不觉,抢在某委托下料的生产车间之前全窃为己有了。
  “委托车间不会找下料车间的麻烦呀?”
  “麻烦,麻烦,与他猴头无关。”
  “真缺德!”从旁得知此“内情”的群众亦无不为之义愤。因为这“猿猴子”在作报告,在竞赛会上往往讲得口水飞溅,说要发扬共产主义高尚风格,说要发挥共产主义协作精神,到头来,男盗女娼……
  俗话说“不怕官,只怕管”。
  吴天朗又一次如此不实事地作了违心报导,由于这题材新,不但厂报和厂广播站同时被采用,而且还被市新闻媒体一再转载转播,并加编者按语强调884厂基建部门也能如此破除迷信,解放思想,大造科技尖端产品,可见只要敢想敢说敢干……
  要写的材料之三更是为难他吴天朗秘书了。
  “一九二九,霜风吹手”。毕竟“进九”后的天气就大不同于此前十月小阳春,包括在办公室内,亦有不寒而慄之感。
  “秀才,这次您的任务就更艰巨啦!”
  一天深夜,吴天朗被奉命前来的程干事将他从刚刚入睡的被窝中叫醒,包括助理员和打字员也一起被擂到基建办公室了。女上司让他先喝热茶醒醒瞌睡,然后才接着告诉大家,她贾某也是刚从市委扩大会议散会才回的,说辛苦,大家确也辛苦。
  “主任,又是什么紧急任务啰?”吴天朗内心真有点厌倦这“霸蛮”做文章的事,仿佛比在农村每日要写送“工作汇报”还难受。俗话说“能躲过的不是祸,是祸便躲不过。”于是只好硬着头皮问,问这到底是什么紧急任务?任务又怎么艰巨。
  “大家可能没想到吧。”她女书记主任忙又喜笑颜开地接着说,“这事既是我们厂基建部门的光荣,也是我们办公室每个同志辛勤的结果,市委市政府综合全市基建战线的有关劳动竞赛方面的资料,提名我们单位为一九五八年度先进单位,这是全市甲方管理部门的唯一单位。”
  “真的呀!”助理员小李和打字员小张真个惊喜不已,真没想到竞赛进入全市先进行列。
  “不是真(蒸)的还是煮的。”她女强人煞有介事地说,现在的情况是,马上要整理材料并打印出来,于明天下午一点前送市竞赛办平衡,故此又得有劳大家继续大战通宵。分工原则如此,她本人和吴天朗边研究边写边看,小李和小张共同作好打印的准备,如对打字机清洗,检查铅铸字齐不齐,油墨纸张够不够,包括装订等等方面有没有问题。当定稿一张便打印一张。程干事则到厂中餐食堂和医务室多领几份加班餐和补脑汁来,此外还把她刚才电话没有通知到的沈总务也叫来,帮吴天朗多准备几盆冷水洗洗头也好。
  闹钟喳喳地正指向十二点三十分。
  “你看该怎么样拟文章标题和提纲呢?”她和吴天朗在内间面对面地坐下,她说她总的想法是,要“标新立异”。
  “我脑子里还是昏昏沉沉的,毫无思想准备。”吴天朗心想又捞件这“好事”来了,真不怕“笑死他程咬金,哭死他程铁牛”。
  “你看从这四个方面做文章怎么样?”她说此前她在路上想了想,一是要多,二是要好,三是要快,四是要省。即围绕总路线,大跃进这前提去写,如果能把人民公社化也包括进去,那就更加全面些。写时还值得注意的是,在数据上抓可比性,而更重要的是事迹超出一般先进。人家单位没有的,我们要有,人家放卫星,我们便上宇宙飞船,而且这材料能尽量富有诗意。她理了理曲卷的鬓发接着又补充说她刚才还跟各科、各工地和工程队、水泥车间的头头打了电话,要他们把最近两天出现的新人新事都赶在凌晨四点前报来……
  对此,他吴天朗仍不置可否地边听边记,但也不由得在暗暗慨叹,一是这两年前已走向管理正规化的基建部门,却被她这为首的老祖宗搅拌到如此地步,竟还被评为市级先进单位,真是活见鬼。二是当她这跟着瞎吹牛的所谓秘书,到时也逃不脱历史和人民群众所唾弃。
  凌晨四点过后,也许是神差鬼使吧,他很快拟好了文章标题。
  标题为《万紫千红总是春》,下附副标题——“我厂基建一年来的工作体会”,落款为884厂。
  “在三面红旗的光辉照耀下……”
  当文章一开头后,他真个文思泉涌,不但文采可观,而且内容翔实,如“多”方面,就是能充分利用“人多热气高”这热能,多次进行“人海战役”,如新科技超声波的制造,几乎是整个部门人人参战,而且土洋结合,仅仅一天一晚,便攻克2000支大关,并且还超额不少。“快”的方面,如组织突击中央大道土方工程,包括其中要敷设雨水管和粪便下水水管,全长一千多米,宽一十二米,深三到四米,包挖包填,也只有一天一晚工夫,便全线贯通,真个是“一天等于二十年”。“好”和“省”方面,也分别列举了解决备料地下室防水排水问题,和干部参加劳动,一天运回水泥300吨等等先进事例,全文一气呵成,不但有条不紊,而且有论有证。
  “辛苦了!”她“姐姐”一字一句地看后,真个情不自禁的拧来冷水毛巾为之擦洗烫热的额头,并倒出满满一杯补脑汁非要这老弟一气喝尽不可。
  她对这《体会》的看法是,基本上是满意的,只是在突出“政治挂帅”方面,还显得不够突出。
  “还该怎么突出呢?”吴天朗真有点不堪劳累。
  “老弟,你想过没有?”她同样话不高声地面对面问,“为什么在这一年来,干部和群众能如此空前团结,党叫干啥就干啥。”
  “……”
  “你认为张瑞这人怎么样?”她见他又不置可否地用手反复在玩着笔杆。
  “张厂长还是挺熟悉业务的。”他凭良心说。
  “对,他原本是搞基建这行的。”
  “组织上为什么又突然把他调走呢?”吴天朗对此不无反感。
  “对,这就是我要你在这《体会》中补进去的内容之一。”
  “这怎么补充法?”
  “你错误理解了姐姐的意思。”她似乎不无委屈地为之冲满一杯热茶,说她并非与张副厂长私人情感上过不去,而是因为他自觉不自觉地曾一度分裂了党总支的团结。对此她的意思是,并非要点他张瑞的名,也包括其他几个成员,这先进材料中主要是要体现基建部通过斗争达到了新团结。
  “林主任的问题属什么性质?”他吴天朗对此亦又不无愤慨。
  “什么林主任?”她色刷地变青,说他真个是“政治上的糊涂虫”,林日新是基建“右倾势力”的总后台,包括“形左实右”的马千里等人,都还得进一步批透批透……
  霎时,室内空气像凝结了似的。
  “喂,喂,喂!你怎么像“鸡啄米”哩?”
  说着,她女书记主任抬手一看表,已是上午九点了。示意把“政治挂帅”这一点加进去就行啦。
  “你看怎么加?”他把《体会》推给对方。
  “就加在我们认真贯彻总线路之前或后。”她抽出红笔划了划,重申不用点他们的名,说只要把这现象摆出来,人家一看就知道我们工作的艰巨复杂性。
  “你加啰。”
  “你加啰。就从这一自然段下笔……”
发表评论 查看评论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