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弄巧成拙
作品名称:那年 那人 那事 作者:浩瀚 发布时间:2019-03-22 20:48:22 字数:5082
经过群策群力,包括曾悬在一旁的杨工总算化解备料厂房诸多麻烦。通称热力站的锅炉房的基础工程,也在众厂房全面铺开施工之列,包括与之配套的高烟囟。
这锅炉房,位于厂区中央大道最东端,亦即备料厂房的东南面,总面积一千多平方米,相当两三个篮球场大。东头紧接由排云山进厂铁路专用线,便于原煤源源供应,南面是铸钢铸铁合二为一的铸造厂房,和一期扩建成的第4号与5号厂房东头,其西头系大块空地之铸造露天材料库,备件库、废品库,再往西走,便是1号厂房和3号厂房。这锅炉房所择地理位置,是经过审慎研究和考虑的,既距生产厂房不远,但也不很近,有利于热力管道的铺设,同时也能尽量避开高烟囟散发的烟雾和其灰尘的污染。
但也存在极其不利施工的问题,此间的基础土质,不知是原地质钻探者忽视了这面积不大的荒野之地,抑或是搞平面布置的设计工作者未注意地质勘探资料,正是硬碰了软。高碰了深,加之天时与人和不协调,弄得这施工场地曾一度变成“一锅粥”。
据附近老农反映,这里原属于清风与东南面阳塘相对映的阴塘,而且恰恰位于阴塘的锅底部份,其土方都是当年日本鬼子在这电工城范围修飞机坪推过来的,要挖到塘底本土的深度,谁也估计不准,至少在两丈以上。
厂方施工员小龙,单名龙争,是与吴天朗、周尧峰他们同一届招来年青干部,老家醴陵,俗称“醴陵哥”,蛇身猴臂猫头脸,真个人才奇特,颈根有点朝左歪。他姨妈是基建财务科科长和基建党总支副书记,据说他姨丈是地市级高干,他正因为有这靠山,更显得神气十足,对谁都瞧不起,包括小伍、老伍、周可安、富兼达等既有文凭又有一定实践经验的设计施工人员。特别是对锅炉房工程的乙方长小齐,更是没把他放他眼下。因为小齐是施工方公司青年突击队中提拔的建筑木工,文化只是完小毕业水平,比他低了三年六期。他还有这么一手,会画漫画,你跟他搞得不好,他可以随手把你变成“吊死鬼”或“哈巴狗”什么的,不管是画在纸上或墙壁上,别人一看就是你,他除了有时跟他吴天朗搞搞“诗画配”外,经常是“老子天下第一”。
他被厂招来前并没搞过基建施工管理,只是在地方乡政府搞过一段时期的抄抄写写,收收发发等日常杂事,无形中锻炼了他能行文,能看懂农村一般的建筑工程图纸,也许还因为他姨妈的关系,一跃成了一工地施工管理员,而且为主担任了这技术性复杂的锅炉房及高烟囟工程。这锅炉房和高烟囟正面对厂区中央大道和厂区正门,客观上为他在树碑立传,将载入电工城二期大扩建史册。
施工现场从圭方平整,钉龙门桩放石灰线施工等开工准备,都是乙方工长他们的事,他龙争的职责主要是对照图纸检查错没错,做好当天施工日志和隐蔽工程记录,对工程的质量,是甲方施工员必须把住的一关,但你只有把关的权利,没有取代乙方工长直接组织指挥施工的权利。施工中如出现与设计要求不符的情况,如基础要加深或扩大等,这必须通过设计部门有关负责人认可,并签发设计修改资料交甲乙方执行,即各负其责,有条不紊。
随着炎天酷暑日渐临近,和“反右”斗争层层深入,工人群众施工积极性更是热火朝天,很快形成一天等于二十年的大跃进前奏。
一天,小齐工长捏着钢卷尺在现场找他这甲方工地代表,他说:锅炉房基础土方已按设计要求挖到正负零以下一米五,但底下还是松土,该怎么办?
“底下大约还有好深呀?”他不无官腔式地哼着鼻音。
“我用这长二米五的钢筋都插了一下,都还插不到本土。”小齐指着刚抛在基坑一旁的长10米圆钢如实说。
“再往下挖!”他心想不管是哪个工程师和专家来处理,总不能把基础打在松土上,故回话如崭钉截铁。
“再深挖,坑两边松土就会往下塌。”小齐对此类情况曾深有教训,在一次支援市防讯办突击挖排水渠道时,所堆渠两旁松方突然往渠中一塌,要不是同志们发现抢救得快,他早已被活埋渠底当“枉死鬼”了。
“没问题,把两边坡度加大。”
“加多大哩?按几比几?”
对此,他小齐无形触了他甲方代表的尊严,因为他现在还知道再挖多深才能到基坑本土,也不知道该放多大的坡度。
“你只跟我加宽照挖就是。”他没想到这小木工还懂得坡度计算,为不损自己面子,随拢统给他一个“加宽照挖”。
“加好宽啦?”因为这超出设计部分的土方,到时都要甲方工地代表签证的,不能“打死狗以后再谈价”,特别当深挖到两三米以下,锅炉房的整个两纵四横带形基坑,包括与之相连的高烟囟部分,都将变成烂泥塘或污泥河了。如真如老农民所讲的,锅底深约两三丈,到时该将怎么办?
“好吧,你就叫工人暂停挖吧。”这小子至此也还算聪明,忙夹起红壳面的施工图纸资料蹦出施工现场。
出鬼的是,他小子既没回一工地办公室找马总代表汇报,也没找设计科孙科长请示该如何从设计上处理这问题,而是径直往厂专家招待所“上访”驻厂苏联专家什秋米尔组长,同时乞求他颇面熟的王双庆“叔叔”为之翻译。
什秋米尔组长是驻厂几位成员中个子最高的,黄头发长得最上的,眼睛最大最蓝的,红褐色鼻子最高最勾的出众者。他们且驻厂的职责是为配合他们苏联援建我国156项重点之一的两大厂房,即直流电机厂房和线圈厂房的设计问题及时处理。
也许是出于中苏友好和礼节性原因,什秋对小龙的拜访和锅炉房面临的基础问题,却极感兴趣,他欢迎小龙继续往下谈,同时示意王翻译为之相互沟通。
小龙说我们中国自解放以来,就是运动多、会议多,干部也都官僚主义多,所以情急之下,竟没顾这么多条条款款,便径直来找友好的专家,希望他什秋组长能同他一路立即下现场,帮助解决这锅炉房和高烟囟的基础问题。
“行!行!”什秋组长立即要招待所司机出车,三人同一路进厂门卫直开锅炉房工地。
下车后,他也许以“老大哥”自居,既没要他龙把基建部有关领导和工程技术人员请来工地一道“会诊”,同时也无形把一机部设计院搁置一边,凭着小龙“认为非挖到底不可”的经验之谈,和他自认为为工程质量负责的精神,真个“下车伊始”,向乙方小齐工长“哇啦哇哇”地面授机宜。其处理方法就是继续往下挖,包括高烟囟基础,都得将松土一挖到底,土方尽量往四周外围堆,当清除坑底所有污浊水后,便全部捣混凝土至原设计基础大放脚部位,然后再往上砌墙。对此他老王翻译其实也心知这将搞得天翻地覆,将投入人工材料比上层建筑还有过而无不及,但怕自找霉倒变成“反苏”右字号,违心照本宣科。这可真急坏了小齐工长,因为你还说不行,也等于放屁,他乙方只有执行的权利,何况作此处理方案的,是“老大哥”专家组长。
别看他小龙这鬼家伙,天生颈跟朝左歪,办起事来手脚却挺麻利的,他为了防止“口说无凭”,当他什秋快离现场将上小轿车时,他竟又飞快钻上后座同返回招待所办公室,请他叔叔签发了专家对此处理意见,并由他这组长签名画上“豆芽菜”,一式三份。
俗话讲“阴阳手一指,挖出你蛮人的屎”,“阴阳”系风水先生别号。
对此,小齐工长心如刀绞,而他歪颈跟却神气十足。两天很快过去,锅炉房的带形基础被挖挑成一片平地,高烟囟基础土方也将向深广发展。
好在就在这次日,设计院老李从西安回厂,他一听双庆翻译如实告之此事,便径奔锅炉房现场,也许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吴天朗也因此恰在中央大道碰上了他老李,简短两句招呼后,便同进入了施工现场。
这热火朝天场面顿使他老李惊傻了眼,他想要是他再迟一天回884,他将成为千古罪人。
俗话说“人不可以貌相”,老李名育才,虽然仪表和风度不怎么出众,但内在却德才兼备。他爸爸是革命烈士,他是党一手培养成长的中年知识分子,跟“两伍”(小伍大伍)大体相似的,浑身肌肉结实,凡事敢于求实创新。他于两个月前来厂时,按他所处部设计院驻厂代表身份和工作需要,厂里曾给他安排住厂专家招待所。可他就是不干,偏偏要住在一般单身宿舍,在集体食堂用膳,也正因此,他无形中便结识了基建部一些朋友。同时也在施工实践中增长不少知识……
累得浑身大汗的土方工人群众正意见纷纷,说这是拿他们性命“开玩笑”,拿国家财产“不当回事”,并骂这是死猪出的主意。
“该死的。”吴天朗很快把他和小齐从人海中找来。
“你怎么能这么变更设计啦!”老李忍着一肚子火气,仍平和地问他小龙。
“设计处理程序你该知道嘛!”吴天朗对他如此越级而跨行乱搞,也同时提出批评。
“因为你老李不在厂,你叫我咋办?”他小子至此仍不服气地昂起歪颈跟,说对面小齐工长当时站着叫他表态。
“你找马总代表汇报没有?”
“……”
“你找设计科没有?”
“……”
“你找方总工程师没有?”
“……”
“至少嘛!”老李越问越感到他这常漫画丑化他人的“醴陵哥”,真个瞎胡闹。去找苏联专家之前,也应该找办公室林主任通个气,至少也应跟计划调度吴天朗说说。
“现在厂里搞运动,还有哪个敢管事啰。”他还想借此推脱,自刮火柴自抽烟。
“李代表,你看是否继续往下挖?”小齐工长忙掏出上面画有“豆芽菜”的处理意见,因为挖土挑土的上百号人此刻都在站着待命。
“稍等等啰!”
其实此时此刻最为难的是他老李,如照“老外”意见,不但彻底否定了院里通过反复论证的可行性方案,更重要的是将给国家造成多大的损失,特别是在落差几丈深的大窟窿里施工,时刻都有跌伤人和活埋人的危险,人命关天呀!如果他站出来否定这老外处理意见,那无疑将祸及自身,因最近院里同志来电告诉他,就是有人因为对“老大哥”的某些不妥之处提出意见而被打成了右派。
沉默,一再沉默。
“老李,你们设计这锅炉房定位前,是否查看了地质水文相关资料?”吴天朗突然从龙门架杉条上立起身来,回头要过他歪颈跟手上的施工图问。
“不查阅怎么行嘞?”老李如实告诉大家,这里是属于大面积填方,深度一般在正负零五到七米之间,当时便考虑到该基础不能按以往一般死搞法,松土多深挖多深,也没采用新出现的打桩加固方法,而是用“海船荷载”法。
“什么‘海船荷载’?”龙争抢先请问。
“你坐过海船和兵舰没有?”
“没有。”在座都如实说。
“没坐过也没问题啰。”老李接着告诉大家,他们对基础松土的处理方案,是借鉴海轮自重加载重量的总和,而换算锅炉房和烟囟要在松土上“浮起”这构想所出的。
“那基础下松土等于海水啰?”
“对!”
“那锅炉房和烟囱就等于海轮、兵舰或航空母舰啰?”
“对!”
“解决的办法,就是把基础以下的垫层和大放脚变成整块船底啰?”
“对!”
老李一一回答后接着告诉大家,根据他们院里计算,这整体船底只需改用钢筋混凝捣三公寸厚,就可以将上部建筑全部承载住,并且还有百分之五十的安全保险系数。
“那不要省多少人财物力呀?”对此几乎异口同声,包括他这“漫画专家”。
“对!”
老李不胜感叹地一再点头,而当前的麻烦是被他歪颈跟捅漏了这“炉底”,如果老李再迟回三天就不得了,不但所挖挑出的千百立方土方,要全部回填重夯,而且土质密实度就远不于这已自然沉陷几十年的土方好,它自然会出现承载力不均匀现象,对此还特别麻烦的,是在正处于当前这政治大气候下。
“好吧,你们抓紧决定。”小齐工长还是挺顾全大局的,他说他就去找工区领导,把土方民工暂调别的工地。
“那、那就以后再说。”
他小子站起也想趁此开溜。
“都莫走,都莫走。”也就在此时,老林主任边刹单车边叫住他们四人,他拭着满头大汗。说这老孙科长也太官僚主义,这么重要的事情刚才才给他办公室通气。
“我昨天下午把处理通知送给他科里的!”歪颈跟心知这回漏子捅大了,忙坦陈他自己所玩小聪明。因为此前他曾听他姨妈讲,这老林主任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你为什么不抄送一份给我办公室啦?”老林主任让老李代表和小齐工长等继续席地而坐后,顿没管他“小龙”大龙,和“龙争”虎斗的给他一个“毫不客气”。“你承不承认错误?不承认我就撤掉你这职务。”
说着,他叫吴天朗骑他单车去把马总代表喊来。
“我承认,我认错,我认错……”
这的确不是小“漏子”呀,几十万元的经济损失,不可预计的人命生产安全,特别是似乎开始出现裂痕的中苏关系,和当前日夜不宁的“反右”大小会议。
“老李,你看怎么办好?”老林首先给大家递上一支“大前门”,说话语气随之渐转平和,希望他老李“君子不计小人(青年人)过”,问题是该怎么个扭转这难堪的局面。
“我们没有别的办法呀?”老李把他们设计院的原本构想又当他老林重复一遍,“如能继续照此办理,那就得谢天谢地了。”
“那就照这样办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老林主任说着伸手向小齐工长和龙争要回画有“豆芽菜”的处理意见,准备当场撕毁。
小齐竖起大拇指,深表敬佩和赞成。
老李深知此举的份量,不无激动地忙上前紧紧地握着他老林主任的手:“问题不大吧?”
“嗯、嗯……”
吴天朗真为之扼把冷汗。因为眼见这刚交出处理意见的“歪颈跟”并未真心认错,但话不便当众过于挑明。因为据他“自由主义”科长透露,运动发展将对他老林主任有所触及。
“管他娘的吧,无非从新敲榔头去。”老林说着,两份“处理意见”随之撕成废纸一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