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各自成家

　　王婶的母亲之所以爽快地答应了王婶的要求，那是因为在好几个媒人的介绍中，正好有一个条件不错的人家就是王家村队的。
　　这户人家，不但家庭条件好，小伙还是县林业局的工人。父亲王尊让虽是农民，但小伙的舅舅却是县林业局的副局长。正是这种关系，小伙初中一毕业就被他舅舅弄到了林业局工作，成了村里人人羡慕的林业工人。只不过小伙人长得不怎么样，一米七左右的个子，瘦瘦的身材，长脸，小眼；而且整天给人一种睡不醒的感觉，所以从小村里人都叫他“睡不醒”。
　　那时候文化大革命刚刚开始，农村也整天以阶级斗争为纲，动不动就造反有理，很快形成了“保皇派”和“造反派”两大阵营。一群年轻人今天是“保皇派”，明天又突然成了“造反派”。凡是大队书记、队长，只要是领导，都要被一一拉出来戴上白纸糊的高帽子游行批斗。
　　学校里更是乱成一锅粥：学生们把给老师写大字报当成是最革命的行动，贴得满校园墙上都是。搞得老师们人心惶惶，哪还有心思教书育人。学生们把不学习当成是革命的一部分，纷纷自发组织到北京进行大串联，没去的整天高喊口号，“打倒封建社会的臭老九，我们要做毛主席的好学生”。有的学生也积极参与生产队里的批斗大会，叫作占领农村社会主义阵地。
　　此时，已是二十四五岁的王叔和王婶，根本没有心思参加这些乱混混的批斗大会。王叔一心一意学着他的木工活，并依然沉浸在和王婶的爱恋之中，别的任何事他们都不在意，也无兴趣参与。更何况此时的人们，在阶级斗争之余，心里最怕的还是吃不饱饭这件大事。因为社员们一年到头没日没夜的干，年底却分不了几个钱，大部分家庭依然过着吃不饱、穿不暖的穷日子。
　　自从“睡不醒”成了人人羡慕的林业工人后，就再也没有人叫他“睡不醒”了，好像人家一下子高人一头。他的大名王石头，就成了人们普遍对他的尊称。
　　有这么好的条件，而且还是家里唯一的独子。这在农村可都是找媳妇的先决条件。登门说媒者几乎是隔三差五，络绎不绝。但王石头人不行眼头却很高，农村差一点的女孩他看不上，就看上五里外李家庄的李香梅。可托媒人提了几次，李香梅根本就不接招。他知道这女子和王学亮早有一腿，心思全在他身上，被学校开除了还不离不弃。
　　明知道自己配不上人家，却三番五次地托人提亲。在他看来，有两个条件别人是不具备的：一个是家庭条件；一个是独生子的条件，更重要的是他有份人人羡慕的商品粮工作。就凭这些，他不信追不到李香梅。
　　其实，最初他是想找个吃商品粮的媳妇，可林业局这行业，工作地点大都在深山伐木，几个月也见不了一个女的，找对象非常不易；再加上父母也不希望找吃公家饭的媳妇，怕以后老了没人照顾。于是，他也就死了心，转过来把目光投向了李香梅。一心一意要找农村的，没想到他看上的人家却看不上他。
　　正在他为此事犯愁的时候，忽然传来消息说，李香梅的家里同意了这门亲事；而且还听说，这也是李香梅的意思。
　　原来，王婶李香梅提出了自己的条件后，母亲没有半点犹豫就答应了。因为她脑子里立马想到的就是王石头。
　　前几次女儿一口一个不愿意，就是有王学亮这个挨刀子的横在那里。现在好了，女儿答应她了，也同意王石头这门亲事，这让她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地了。
　　其实，在王婶的心里，一时一刻也没有忘记王叔，他们两人在短短的几年内，经历了多少风雨和坎坷。尽管在别人眼里不很光彩，可对他们来说，无疑是一种考验。现在，这种考验却被她的母亲打败了。在亲人用生命威胁她的时候，他只能投降。
　　她是多么的不甘心呀。
　　她没法跟王叔说明情况，但她又不能不跟他说。她在痛苦中煎熬着，彻夜难眠，任泪水如断线的珠子浸湿枕头。
　　深秋的夜晚是很凉爽的，到处是快要成熟的玉米和高粱；秋虫在鸣叫个不停，满天的繁星如明珠一样眨着眼睛，偷看着大地上的一切；生产队最古老的大树上，喇叭依然播放着每天不知道要播放多少遍的歌曲《大海航行靠舵手》。从每天固定播放革命歌曲的时间来判定，此时已快接近晚上21点了。
　　也就在这个时间，在距李家庄村头最远的一片玉米地旁边的小路上，一男一女的两个年轻人正在低声谈话。
　　他们正是王叔和王婶。
　　“你的事我听说了，这也许就是天意。”王叔停顿了一会，继续说，“你不论作出啥样决定，我……都同意，只要你过得好就行。”
　　“我离开你能过得好吗？难道你不懂我的心？”王婶流下了痛苦的泪水。
　　“我当然知道你的心，但，我们在现实面前，又能咋样？我不能再拖累你了。要不是我，你也不会被学校开除，也不会成为现在的样子。”
　　“这话你已经说过多少遍了，咋又说？我一点也不后悔。”
　　“可是现在，面对现实，我却无能为力。”
　　“只要你心里有我，我就很知足。”
　　“咋会没你，我的心全在你身上。”
　　“我答应嫁给你们村，就是想天天看到你，我的心永远是你的。”
　　这一晚，他们谈的时间很长，拥抱的时间很长，好像生离死别一样；谁也不愿意离开对方的怀抱，谁也不愿意提出分手的事，任凭秋虫在鸣叫，漫天的繁星在分享他们的甜蜜。
　　不知过了多久，王婶滋滋呜呜地说：“你不想……要我吗？”她知道作为一个农村大姑娘说出这样的话一定很丢人，可她实在不想就这么离开他，她是多么的爱他呀！
　　“我当然很想，可又不能伤害你。”王叔呼吸急促，语无伦次。“我不想在未踏入婚姻的殿堂，用这种方式来玷污我们圣神的爱情。”
　　“可我们能踏入婚姻的殿堂吗？”
　　“这……”
　　“所以，我想把我给你，成为你真正的女人。”
　　“这万一让别人知道，对你就是最大的伤害。”
　　“我们的事，难道知道的人还少吗？”
　　“可是不在一起的爱情。你我都会后悔一辈子的。”
　　王婶不再说话了，泪水已经浸湿了王叔宽厚的肩膀。她理解王叔的冷静和理智，也为自己一时的冲动而后怕。在农村，女人的贞洁是多么的重要。
　　王叔此时的心情更加矛盾，他知道如果两个人成不了夫妻，他就决不能做出有悖礼教的事，尽管他是多么的想占有她。
　　他就这么长时间地沉默着，两只胳膊紧紧地抱着王婶，生怕她离他而去。
　　那一夜，他们两人回家都很晚。
　　几天后，王婶和王石头正式订婚；并于当月，王石头的父亲王尊让风风光光地为儿子举办了一场隆重的婚礼。
　　据我的父亲说，是王婶提出来尽快结婚的。
　　也许是一种巧合，就在王婶和王石头结婚的大喜日子里，常年有病卧床不起的王叔的爷爷也撒手人寰，驾鹤西去了。
　　办完了爷爷的丧事后，王叔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沉默寡言，闷闷不乐。每天除了加班加点和大队的木工匠人，不是盖牛棚，盖仓库，就是回到家里一句话也不说，倒头就睡。
　　开始，他的父亲王安民还以为爷爷刚刚去世，儿子心里不好受，也就没在意；可是一个月过去了，儿子依然如故。这下老人吓坏了，赶紧找来队上的医生，号脉诊断。当医生告诉他儿子一切正常后，做父亲的才把心放在肚子里。
　　这个普通的农村父亲第一次为儿子的事着急了。他多方打听，四处求人。儿子已经二十四五岁了，也到了结婚成家的年龄了；尤其是自己的家，没有个女人，咋能成呢？
　　可媒人介绍了好几个，来到家里一看，一个个都二话没说地走了，有的根本就回话拒绝；他家的光景，十里八村都找不到。
　　说来也巧，同一个生产队的一户外姓人家在河南，正好前一段时间回了趟老家看望老人，也正好有人托他回来后给女儿在这边找个人家。河南的农村和陕西关中的农村那可真是天壤之别。最近看王安民老人急得像热锅里的蚂蚁一样，也就动了恻隐之心。不管咋样，小伙子还是很不错的。于是，他急忙写信给老家，说这边有个人家，家里虽穷，但小伙子却不错，是生产队的木匠。
　　一个星期后，一个老人带着一个20出头的农村姑娘来到了王家村。
　　听着满口河南话的这一对母女，王叔打心眼里看不上。自古以来，我们本地人找媳妇是不找外地的，尤其是河南人，说话太让人听着不舒服。这几年，只有没本事的人才找外地媳妇，这是实在没办法的人家的选择。现在，自己不就是到了没办法的时候吗？只有答应，才能让父亲高兴，也才能给这个家带来一点生机。至于这个女子长得好坏，对他来说，已经没有意义。在他的心里，只有王婶是最美的。
　　王安民老人确实很高兴。这女子不但人长得好，而且身体也壮实，是一把干活的好手。只是这说话的口音，十句有八句他听不懂，乡音太浓了。但这不要紧，总有一天会改过来的。开始，他还担心儿子不愿意，没想到儿子竟说“只要你看着满意，我没意见”。
　　和王婶结婚一样，王叔和这河南女子的婚礼，也是在一个月后的一天，速战速决了。只是，王叔的婚礼，没有王婶婚礼那么隆重。他只简单的请了几个本家人吃了顿饭，就算完成了人生的这一件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