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三）

　　三天后，公安局高震雷局长又来了。
　　龙大江白天去了公安局帮忙没在家，高震雷也不再端着演戏。
　　“老爷子，你孙子这等人物，你还让我和你演戏玩儿，什么套路？”
　　高震雷在解放济南时，进城侦察负了伤，跑到陈逸邈的药店，陈逸邈给他治过伤，俩人是二十多年的老关系了。陈逸邈看龙大江坚决不肯再拖累岳天云，所以他找高震雷试试看能不能给外孙帮个忙。
　　陈逸邈客气：“是外孙。怎么样，本事还行？”
　　“何止是行，神人一个，没见过这么好的身手。你也不用给我钱假装报酬了，培训费局里出了。”
　　高震雷绘声绘色地给陈逸邈讲了讲龙大江在公安局的表现。
　　局里新招的那十几个学员，远不如刘小蒙他们受过三个月集训的新兵，龙大江收拾他们神龙见首不见尾。不仅是年轻的学员们激动得“哇哇”叫，就连那些老干警都佩服得五体投地。
　　发现这么个人才，高局长也挺高兴的：“怎么样，你孙子转业工作安置了没有？要不上我这儿来怎么样？”
　　陈逸邈诚恳地说：“小高，咱们这么多年的关系了，我也不瞒你。大江他爸爸是国民党军官，49年去了台湾，现在在那边是个什么情况也不知道，这种情况你敢要吗？”
　　“这样啊？”高震雷沉吟了一下，又习惯性地一挥手，“问题不大。我在公安系统这么多年，过去旧警察有技术专长的我们都用，更何况龙大江是共产党员，是长在红旗下为国家流过血立过战功的解放军转业干部。”
　　陈逸邈又高兴又难过：“你可得想好了，我女婿因为隐瞒这个历史情况还受了处分。”
　　“那不是因为他对组织隐瞒了吗？咱们不隐瞒，我拿到党组会上去讨论，做个决议就行了，集体决定集体负责。”高震雷很懂讲政治。
　　陈逸邈患得患失：“集体研究？那你看能通过吗？”
　　高震雷还是习惯性地一挥手：“没问题，不说是一言堂也差不到哪儿去，等信吧。”
　　陈逸邈感激得不行：“小高，我手上那几幅画，你挑一幅。”
　　“别，千万别。老爷子，您别让我犯错误，您那些宝贝您自己留着。我真的是看上你孙子了，哦，外孙。他是真有本事，这种人才可遇不可求。咱别庸俗啊！”
　　晚上吃过饭，陈逸邈在北屋里给龙大江做康复治疗。自从龙大江到公安局帮忙之后，康复治疗就改在晚上了。
　　陈逸邈边做着推拿，边和龙大江聊天：“大江，今天高局长来找我了，说你现在在他们局里名气可大了，说你是神人，是可遇不可求的人才；说了好多夸奖你的好话，让我动员你到他那儿去。”
　　龙大江抬起头看着陈逸邈：“到他那儿？”
　　“就是公安局。他说让你去他那里工作。”
　　“姥爷，是您为我找的高局长对吗？让我去公安局帮忙也是您设计的对吗？”
　　“你这反应这么机敏，不干公安都可惜了。是，起先是我去找的高局长，可现在他是发自内心的想要你，他们局里很多领导都看好你。是你个人的能力征服了他们。”
　　“姥爷您真是，也不和我商量。”
　　“你不就是怕给天云添麻烦吗？我不怕麻烦，我一个退休老头，再处分也是个退休老头，退休金照拿，药店照开，什么都不耽误。要是你觉得不想离开北京，那另说。”
　　“姥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感谢您。这几天我教那几个小警察，心情非常好，看得出大家的赞赏，自信心已经满满地回来了。在不在北京根本无所谓，去年我还在新疆呢，不比济南更远吗！”
　　“哼，这还差不多。”
　　“可是，不会让高局长为难吧？”
　　“小高说了，你爸爸受处分是因为向组织隐瞒了，他当官多年有政治经验，心眼多套路多，他说他不隐瞒，他开党组会集体决议。还说公安和部队不一样，过去有技术的旧警察都可以留用。你这样流过血立过功的共产党员部队转业干部，研究通过没有问题。”
　　“刚才您还叫他高局长，这会儿又叫他小高。姥爷您说，你俩是不是早有渊源啊？”
　　陈逸邈哈哈笑着：“就说你机敏吧，反应这么快。”能把大江高高兴兴地说服了，接受了，他由衷地高兴。
　　
　　苏清秀又来电话了。
　　以前苏清秀给陈逸邈打电话，都是打到医院去。现在陈逸邈不去医院了，花钱给中医药店装了个电话。
　　陈逸邈接完电话，接着给山工图书馆打了个电话，叫周东方晚上过来一趟。
　　傍晚，周东方来了。
　　龙大江看到一个年轻人，熟络地推开院门把自行车搬进来，接着看到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他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是东方吗？”
　　周东方在陈逸邈的电话里已经知道龙大江来了，腼腆地笑笑：“我是东方，你是大江哥哥吧？”
　　和岳小南一样的称呼，龙大江立刻觉得和周东方亲近起来。
　　陈逸邈从北屋出来：“东方，去上班了？”
　　“嗯，刚报到还不到一周。”
　　“让你干什么活啊？”
　　“现在让我在图书馆学图书管理和分类。等我学好了，帮您把那一屋子书整理整理分分类。”
　　“给我整理书橱？别了，你整理完我就什么都找不着了。怎么去干了图书管理？喜欢这个工作吗？”
　　“不喜欢，过渡一下，等上学的时候我想学造船。”周东方忽然觉得说漏了心事，赶紧往回找补，“我喜欢大海。”
　　龙大江感慨，年轻真好，志向高远。
　　陈逸邈催周东方：“推着你的车子，走，去帮姥爷办点事。”
　　龙大江奇怪：“姥爷，不留东方在家吃饭吗？”
　　“他家里等着他回去吃晚饭，我就不留他了。”
　　周东方也不愿意走：“姥爷，您什么时候和我爷爷说开啊，我现在跟地下工作者似的。”
　　“快了快了。你小子，你才当几天地下工作者啊，我搞了快二十年地下工作我都没埋怨。”回过头又对龙大江说，“我找东方有点急事，过两天让他过来你哥俩再细聊。”
　　周东方客气地和龙大江说再见。
　　爷孙俩推推拍拍地走了。
　　周谦顷很久没看见陈逸邈了，以前两个人经常在一起喝茶下棋写字画画，挺知己的朋友，走动了小二十年；忽然就搬走了，说是回原来的老房子去住了，还真有点想他了。
　　晚饭后，周谦顷出门遛弯，路过陈逸邈的院子，见他家关着院门，可是里面灯光明亮。心中一喜，这个老东西，还知道回来。赶紧上去敲门。
　　敲了半天，门才打开，周东方从里面探出头来。
　　周谦顷随口说了一句：“你也在这儿啊？”边说边迈进大门，越过周东方，往里走，嘴里喊着，“老陈，老陈，你回来啦！”
　　转了一圈，没找着人，问周东方，“你陈爷爷呢？”
　　周东方小声咕哝：“陈爷爷没在。”
　　周谦顷奇怪了：“陈爷爷没在？那你在这里干什么？”
　　“陈爷爷让我把他这房子打扫一下。”
　　“打扫房子，他要搬回来了？他倒是会抓公差，让你给打扫房子。”想想这十几年陈逸邈对周东方的宠爱：“应该的，你是应该多帮帮他。他一个孤老头子……”
　　周东方赶紧打断他：“他外孙结婚要用这房子。”
　　“谁，老陈头的外孙？他有外孙？”
　　“人家好几个外孙呢，还有外孙女呢。”
　　“他有儿女啊？那怎么十几年不走动？失散了？还是刚找着的？”
　　周东方心虚了：“我也不知道。反正他外孙就要在这个院子结婚了，到时候陈爷爷肯定请您来喝酒，您问问他不就知道了。”
　　“也是。他怎么放心让你给收拾新房，你懂什么？让你妈来帮着收拾收拾。”
　　周东方如释重负：“妈妈能来帮忙就太好了。陈爷爷还给了2000块钱，让买些东西，写了个单子，我哪知道结婚应该买什么样东西。”
　　“他自己怎么不出去买东西？你陈爷爷最近忙什么呢？”
　　“他有别的事，走不开。”
　　“一个退休老头有什么要紧事？什么事比外孙结婚还重要？”周谦顷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回头说，“东方，你这个陈爷爷，你不觉得挺奇怪吗？”
　　周东方心更虚了：“奇怪吗？没觉得啊。”
　　公安局党组会通过了接收转业干部龙大江的决议。按说接收一个转业干部用不着上党组会，高震雷拿上会研究，说出特殊缘故。一来龙大江这些天在公安局里名声鹊起，的确是个人才；二来本人是共产党员，转业干部，大前提没啥问题；三来真要是出了问题，一把手负主要责任。大家就一致同意了。
　　得到消息，陈逸邈和龙大江一老一少都很高兴。
　　趁着兴头，陈逸邈一脸喜眉笑眼：“大江，还有一个好消息，你爸爸妈妈要来了。”
　　“您和他们说了？我的工作没和他们商量，他们没生气吧？”
　　“你妈妈高兴坏了。还说，正好你可以在济南待几年，让我给你把腿调理好。”
　　“姥爷，我在济南陪着您，给您养老。”
　　“我可不用你。”话这么说着，陈逸邈心里还是高兴，“你爸爸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只说要和你谈谈；如果你坚持，他也同意。”
　　龙大江理解岳天云，岳天云不是怕替他担责任，把他养了这么多年，更大的责任也担过了。岳天云一定是怕自己或许还会承受打击。
　　“还有一个人也一起来了，猜猜看，是谁？”
　　看陈逸邈意味深长地笑，不用猜也知道，一起来的人是叶之红。
　　龙大江离开北京的时候，知道叶之红要到家里去，他也确实是躲她才出来的。到了济南，每日和陈逸邈融洽相处，看着书，治着病，休闲度日；特别是刚刚落实了喜欢的工作，渐渐找回了久违的自信和好心情。现在突然听说叶之红来了，心情又复杂起来。
　　“他们什么时候到？”
　　“明天早上到。还特别告诉我，看住你，哪里都不许去，就在家里乖乖等着。”
　　“爸爸妈妈都来了，我哪能那么不懂事。”龙大江笑笑，“听您话的意思，您是什么都知道了？”
　　“知道。你妈经常来电话，什么都知道。大江，你知道他们一起来了是要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帮着叶子，集体说服我。”
　　“跨过这个程序啦，他们是来给你办婚事的。”
　　龙大江再是波澜不惊也吓了一跳。
　　陈逸邈不容他开口反对：“小叶知道你的事情了，说是从你一个姓罗的战友那里知道的。她不怕你连累，自己做主已经把结婚介绍信开出来了。”
　　这是叶之红的性格。龙大江叹了一口气，这个傻丫头，她只看到眼下的感情，可曾想到以后长长久久的日子里会遇到些什么！
　　“你妈妈和她谈过了，她不是一时冲动，她对可能遇到的未来有准备。”
　　龙大江又叹一口气，妈妈是偏爱他的，谁没有父母呢，人家的父母怎么办呢。
　　像知道龙大江的担心，陈逸邈接着说：“小叶的父母都同意了，等婚礼的时候，她妈妈也会来参加。”
　　这倒是没想到。
　　“她的父母都同意了？”
　　“秀秀和天云一起去了小叶家，跟她父母提亲，他们都同意了。”
　　原来是这样。以往岳天云做事从来都非常注重影响，不愿做违反原则的事；这次亲自跑上门去提亲，很有点仗势欺人的意味。岳天云用这种方式表达着对他的爱。
　　龙大江很感动，他不能再拂父母亲义无反顾的爱。
　　“你躲开小叶，大家都知道你是为她好，可是你站在她的角度考虑过吗？如果你们两个换个位置，小叶遇到你的问题，你会离开她吗！”
　　是，换位思考，他会作出和叶之红一样的选择。
　　“姥爷，我明白你们的心意，我接受你们所有人对我的爱，不再躲避，我同意办这个婚礼。”
　　“这就对了嘛。走，和我看看新房去。”
　　“您连新房都准备了？保密工作做得这么好。”
　　
　　陈逸邈带龙大江来到县西巷的小院，院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床上铺着里外三新的被褥，堂屋里新的桌椅书橱五斗柜；时下年轻人结婚的装备全套，院子里还有一辆崭新的28永久锰钢自行车。
　　“姥爷，这都是您置办的？您什么时候弄的，我一点没察觉。”
　　“我交待给东方办的。”
　　龙大江想起那天陈逸邈和周东方两爷孙的鬼鬼祟祟。
　　陈逸邈东张西望地查看着：“怕东方一个毛孩子办不好，他爷爷妈妈都一起帮忙了，还行吧？”
　　“太行了。”自己，一个远离生身父母的孤单孩子，周围却有这么多亲人疼他爱他帮他，龙大江心里无限感恩。
　　“大江，和姥爷去周家看看，谢谢人家。”
　　“嗯，应该的。”
　　“我也要和他说开一个秘密呢，你一起去给我壮个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