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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1章 再续前缘

作品名称:局长的一生      作者:张贤春      发布时间:2019-03-26 18:55:23      字数:3659

  仲江去县城参加县委县政府举行的表彰会时,无所谓喜也无所谓忧。主席台坐着几大班子领导,台下前两排坐着优秀教师代表,接着是县直各部门和各区教办、中学负责人。书记两个多小时的报告,使他昏昏欲睡,会场进进出出的人也不少,那些四平八稳的道理,他早在报纸上读过了。
  下午是没有县几大班子主要领导参加的优秀教师发言,许多事迹令他感动,特别是一位初中女老师的先进事迹,更是让他垂泪。身为班主任的这位女老师,为了夜以继日地辅导毕业班的学生,以为女儿的病不要紧,星期天早晨给女儿喂过退烧药,来到了教室;第二天女儿不发烧却发冷,晚上她给女儿加一件衣服后又走进教室。第三天,她女儿说,妈妈,我什么也看不见了。到医院一检查,是眼球坏死……她在发言的最后说,她这班学生很争气,有十一人考上了师范,有八人考上了中专,虽然她付出了女儿失明的代价,也没有什么特别后悔的。
  发言结束,掌声雷动。主持人介绍,她的先进事迹已被推荐到省里,有望被评为国家级优秀教师。
  仲江听到这里,头脑中出现了妹妹稚嫩的笑脸,那笑脸变成了抽搐,继而口中和鼻子流出黑红的血,她喊着哥哥向他走来……妹妹三岁时走了,仅仅是出烧麻子,仅仅是很忙的母亲怕欠账的母亲没有及时给她医治。
  他在敬重这位老师的同时,内心却忍不住询问起来:“女儿是你的私有财产吗?如果没有你为女儿看病的半天时间辅导,你的学生就会失去大好前程?不再有弥补的机会?”不过,他又想,中国目前的教育,特别是这偏僻山村的教育,也确实需要这一份虔诚。
  主持人宣布仲江准备上台发言时,他让工作人员递上去一张纸条:“头痛欲裂,不能发言。”
  在县委招待所吃过晚饭,仲江像昨天一样,什么地方都不想去。也曾想去找在法院工作的牛国松,或找在医院上班的孟明。见了他们说什么呢?想去想来,实在是无话可说。也想过找方圆,问一问辛娅的近况。问了又怎么样?如果产生误会,落一个“破坏他人家庭幸福”的罪名,实属自讨苦吃。
  他靠在床头闭目冥思苦想时,有人在床边轻喊了一声“仲江”。仲江睁开眼睛,眼前迅速清晰的身影,使他使劲摇了摇头,断定不在梦中;定睛再看,确是辛娅站在他面前。他急忙坐起来,“坐,坐,你请坐。”那手忙脚乱劲,使辛娅止不住笑出声来。
  “看电影去,《武林志》,他们说还可以。”辛娅邀请仲江。
  “不去。”仲江此时恢复了常态,笑着说,“到时你们那位找我麻烦,我怕吃不完兜着走。”
  “我和他已经没有任何瓜葛了。”辛娅茫然地说,“我们是5月份办的手续,先是我找人求他去法院,半年后,他找人来劝我协议离婚。他找了个师范毕业的,在乡下教书,听说肚子都大了。”
  “你的情况,我听方圆讲过,后来,我不是不想打听,是不敢打听。”
  “方圆——人家现在是局长了——他回来说,谈到我时你不太热心,我也渐渐死了心中那一丝幻想,何况你已是有家有室的人呢。”辛娅说着坐到了床沿,“我是从方圆带回的表彰文件中看到你名字的,跑去王校长岳母家找到他,问了你的情况,他说,你早就离婚了……”说着两行泪水冲下双腮。
  “世界真大,我们是毗邻若天涯,咫尺两茫茫啊。”仲江说完长长叹息了一声,继而说,“你不是说去看电影啦,买票没有?”他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空气。
  辛娅扬了扬手中的电影票,说:“走吧!”
  颜仲江和辛娅在电影院坐下不久,他们的双手又将他们带回了在校时光,不时偏头说两句,银幕上的人比划着,说了些什么,仲江一句也没有听进去。出来后问辛娅,她笑说听到最多的,是周围的人喊他们“同志,请你们不要讲话”。
  电影还未散场,仲江和辛娅走出电影院,踏着街边蛋黄般的灯光,走上乌江大桥。他们伫立桥上,任习习凉风迎面扑来。造船厂下面的码头边,那盏鹤立鸡群的灯光,倒映江水中,随波起伏,好似一条金蛇在江中穿梭。辛娅侧身指着对岸的睡美人山说:“在《锦江文艺》看到一首题为《致风——睡美人的故事》,很是符合我的心境。第一段大意是表达睡美人对春风送来温暖致使万物复苏的喜悦和依恋,第二段陡然逆转,春风变成了摧残花朵、掠夺绿色、带来寒冷的倒春寒。”她不觉轻轻念起第三段:
  
  泪水,汇成一道道飞瀑
  血滴,凝成一条条小路
  你给我留下的空旷和寂寞
  已被远方飞来的牧歌带去
  我不会乞求,也不会解释
  心也不再哭泣着,走进沼泽地
  只是把等待春天来临的种子
  寄存在心灵的圣地!
  
  仲江打断她,笑着说:“这首诗第四段面对爱人的忏悔也无动于衷,我觉得去掉为好,方能达到言尽而意未尽的境界。再说,人心真能变成化石吗?”
  “那要看是谁,某些人对某些人确是如此。”
  “我更喜欢舒婷的《神女峰》。”仲江不觉念起最后两句:“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不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
  辛娅默默地望着江水,许久没有回答。仲江打破沉静:“能不能到你宿舍坐坐,以后进城好来讨杯水喝?”
  辛娅点头:“真不好意思,应该是我邀请你去,谈起来就忘了。”
  他们来到单位为辛娅腾出一间办公室做的宿舍里,仲江说:“这里窄是窄了点,却很安静,适合读书。小偷都说偷办公室最保险。有个单位第二天发现被盗,公安局来查,说小偷丢弃的烟头就有三四个。”
  仲江进屋一看,房间虽不宽敞,也就十来平方米,吃穿睡用具却很整洁。辛娅进屋打开箱子,说让仲江看看她婚后的日记,凡与他有关的都做有记号。他看到她桌上有一本近期的《锦江文艺》,里面有他用笔名发表的小说。他举起杂志问:“这期你看完没有?”
  正在低头翻日记的辛娅回答:“今天才借来的,才看完第一篇。”
  “我推荐你看看这篇小说,《错位情缘》。”仲江将杂志翻开卷起来递给她。
  辛娅将日记递给他,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标题和作者:“又不是你写的。”
  “你看吧。”
  辛娅喊仲江坐在凳子上,她则坐在床沿看起来。仲江也开始翻看用红笔打钩的日记——
  
  我谢绝父母为我筹办嫁奁,不是为了兑现曾经的诺言,也不仅仅是时间不允许,我想我有能力也应该为父母减轻负担。面对父母惊恐的目光和“孩子,不要苦了自己”的劝说,我总是勉强微笑着安慰他们:女儿一定会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
  由于时间关系,家伟的父母也没来得及为我们筹办什么,加上我请求不操办酒席,我们举行的是一场六七十年代的婚礼。……
  
  有人说结婚是爱情的坟墓,当我走进洞房那一刻起,觉得这句话于我真是恰如其份。此时只能用“世事明如镜,前程黑似漆”来形容心境了。自从匆匆决定与他结婚,后悔就已开始,虽然竭力用“宁愿找一个爱我的,不要嫁一个我爱的”安慰自己,却越来越觉得是自欺欺人。当我将与仲江的关系告诉他时,他嘴里说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了,眼中却流露出挑剔削价商品一样的目光。
  我竭力克制着自己,希望在今后的生活中做一个贤妻良母,以此来淡化和改变他的态度。当他提出与我同居时,我谢绝了,他眼中流露出一种难以言表的情绪,我依然坚守着,等到结婚的今夜,说不清为了什么。
  他走进洞房就寝前,我坚持将灯关上,漆黑中,闭目想像着与我共枕同眠的是另外一人。事毕,他突然拉亮电灯,呆呆地跪在床上,说了句“我还以为是淑女呢,原来是筒‘空心菜’”,转身倒下睡去了。此时,汩汩的泪水从我一直紧闭的双眼流出来,浸进双鬓,冰凉冰凉的。……
  
  我以为该忘记的肯定会忘记,该珍惜的应该去珍惜,事实上,该忘记的不能忘,该珍惜的不能够珍惜。蓦然回首,心还在原来的地方凄然徘徊,不禁问苍天:何故情难离情难移?真是“此恨绵绵无绝期”……
  
  他对我的过去越计较,我心灵的反感越强烈,对往昔的怀念就越重,反过来又在我与他之间加深了心灵的隔阂。
  我也知道,我没有一颗健康的心灵,我不该,不该把情感投向一个而今与我毫不相干的男人。但我也希望,在我十分痛苦的时候,精神难以支撑时,而今的爱人能为我抹去伤心的泪水,用他宽厚的肩膀让我栖息片刻,用温暖的双手抚慰我受伤的心灵,敞开他宽广的心胸让我飞翔于他的晴空。
  可是,这些都没有,他却不时用刺在我正要愈合的心灵上扎一下,让心重新滴血;不时挥舞暴风雪,摧残出土的嫩芽含苞的花朵……我的灵魂只能在无望中追寻,在漆黑的深渊里哭泣。……
  
  今天在街上,我与方圆打招呼,他却视而不见,方圆主动喊他,他也充耳不闻,他这样做已不知是第几回。回到家,我生气地质问他为什么那样不通情达理,他说他没有在别人面前奴颜婢膝的习惯;我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他说我内心最清楚。争执中,我指责他不尊重我们的感情,他指责我身在曹营心在汉……
  与以往一样,谁也不愿“输嘴”,争执中开始带脏话,最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恼羞成怒地摆在我眉眼前:“这是什么?”我也惊呆了,那是我丢进垃圾连篇写有“辜家伟”“颜仲江”的纸片。他话音刚落,左右开弓掴了我两耳光,我站起来抓扯他,结果又是一阵拳脚交加,随后他甩门出去了……
  他应该记得,此时,我怀着“不知是谁的野种”已经三个多月了。
  ……
  
  泪蒙双眼的仲江不禁仰首长叹,这一抬头,发现辛娅已是泪流满面,泪水滴在纸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他取出手帕走过去,准备为她擦拭泪水。辛娅抬起头,迅速将书丢在床上,向他扑来,一双拳头雨点般地落在他肩膀、胸前,一边泪如泉涌一边嗔怪:“你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随后双手缠着他的脖子,趴在他肩上放声哭起来。
  仲江流着泪,将辛娅紧紧地拥在胸前,生怕她瞬间又从自己的身边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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