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2）第1959-1978天

　　1962年日记
　　
　　1962年1月1日星期一晴(1959天)
　　我把马雅可夫斯基的诗写在这一年日记的第一页：
　　你们要记住，每一天对我们，都是向既定目标迈进的一步。
　　那些把铜脑壳靠在时代屁股上的人，不是我们的同志。
　　作为一个共产党员——
　　就要有胆量，能思考，有愿望，有勇气。
　　我们这里还不是伊甸园的天堂，小市民的青苔还在滋长，
　　工作时，你要使每件小事，都配得上远大的既定目标。
　　《中国青年》发表了关于向青年进行共产主义教育的社论，目的是培养共产主义接班人。
　　《高等学校工作条例》总则要求，是培养新一代工人阶级知识分子。
　　马雅柯夫斯基的诗最后那一句有多么深的含意啊。共产主义思想不能自发的产生，需要自觉的树立，使它成为自觉的、习惯的、自然而然的行为。人在理想、愿望、要求面前，总是要积极的，要加强自身的修养，就得给自己树立远大的目标，给自己订出条件，靠毅力去实现它。我是能改造我的，因为我是生活在可以使自己得到改造的时代和环境中的。
　　一天看了两部电影：《英雄小八路》、《命根子》（阿根廷）。后一部电影是反对种族歧视的、压迫的，反映了人民的革命要求。革命不是谁要不要的问题，而是阶级斗争的必然趋势。《人民日报》元旦献辞里说得好：我们经过了调查研究，就会对革命前途充满信心
　　
　　1962年1月2日星期二晴（1960天）
　　给张志武写退稿信是那样吃力。
　　唐庆雄（辽大下届同学）今天上午来社。总是不阿不恭的样子，谈话中流露出自信力，对事物看法有股锐气，然而缺乏认真似的。他说，女同学很少是有志气的。这是个严肃问题。中国的少女啊，难道你们的义务是生儿育女吗？也许唐说得不对，女同学无出人头地的打算，难道她们不想干一番出色的事业？
　　多做些工作吧。
　　懒惰的人的工作是打发多余的时间。
　　勤俭的人会觉得时间过得太快。
　　前一种人不知道热爱生命。
　　
　　1962年1月3日星期三晴（1961天）
　　毓唐(辽大同学)来社，从这里拿走一本霍树棠的三国段子选本。张宏毅（辽大同学，市文化局干部）晚上打电话来，叫我明天到去人民剧场看剧。
　　今天SYM（辽大同级同学）给我写了回信，内有两张照片。一张是单人照片，是夏天照的，眼睛是很迟疑的神情，瞪得大大的，透露出探求和思索的样子；如果把嘴捂上，光是看眼睛，又像是在笑。她的嘴为什么是那样的呢？不像是笑，也不是少女的矜持，是受了委屈又不发作的样子。这张照片我是喜欢还是别的什么呢？她的头发拢在后面，前额的几绺发丝飘散着，显得很幼稚的样子。
　　午后政治学习。
　　
　　1962年1月4日星期四晴（1962天）
　　读稿。
　　晚在艺术剧院看话剧《家》。残暴、淫恶、伪善的道貌相叫人憎恨。凤鸣的爱情叫人同情，觉新的爱情又叫人柔肠寸断。多么善良的瑞珏啊。她热爱丈夫，以至于为了解除他的愁苦，可以把爱情让给梅。但是让出去之后，她自己不是就失掉一切了吗？瑞珏和梅一样，都是封建制度的牺牲品。封建制度下的妇女，除了爱丈夫、做儿女的好母亲，她们便没有别的崇高理想和愿望了，失掉了爱情，她们便失掉了人生的一切。
　　在封建家庭崩溃时期生长起来的青年，朝气蓬勃，勇于斗争，他们大义，克已，宁愿自己受苦而让别人幸福。作者真是无所适从，同情这方又不能舍弃另一方，任何一方的经历都是血泪的事实啊。我只觉得是生逢其时，是幸福的；我们是骄傲的，愿意做我们想做的事情，我的探索和追求不会像觉慧那样走那么多的弯路。我会永远记住这句话：
　　“世界是不会有因为太晚而不能做的事情。”
　　是的，不能在事情开始的时候，就抱定失败和牺牲的结果。
　　
　　1952年1月5日星期五晴（1963天）
　　我给城里售票处打电话买火车票。
　　“我们记者出差，到你们那里买票行不行？”
　　“买票就到车站排队买，谁叫你打电话办事？”
　　“记者买票不是有照顾吗？”
　　“我们不办理！”
　　对方的答话烦躁、泄愤似的呵斥。我忍住了。
　　“不行拉倒嘛，干嘛发火啊！”
　　只听“啪”的一声，电话摔下。我的态度也不大好，没办法，只好到南站去买票。
　　晚上看朝鲜影片《春香传》。艺术的感染力产生于思想内容的深刻性和生动性。《窦娥冤》的感染力产生于官民、奸善的矛盾冲突中，梁祝戏的感染力产生于他们不应分离的悲剧中；保尔的感染力产生于对生命的顽强搏斗上；《水浒》的感染力产生于农民革命军的反抗力上……作品的人的形象越是鲜明地表达了主题思想，它的感染力就越强。
　　标语口号式的作品不意味着深刻，它没有通过生活体验积累起来的形象，更不能在作品里塑造生动的形象；而文学，无形象便无思想，光有思想而无形象也不是文学。本质相同事物，损失了形式，也就没有办法区分了。这种作品的产生，一是作者不懂文学，他只研究了思想而没研究形象，同时也是不懂思想，他还没有来得及弄明白思想为什么是这样的或是那样的，自己没感动过，也绝不会感动别人。
　　看电影归来时，与李兆德（春风社同事）谈起爱情问题来。他到他的朋友那里吃饭去了。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是许多偶然和必然的机会。
　　——到底是怎么搞成的？
　　——经过曲折，有时也是漫长的过程。
　　绕我呢。我把SYM的照片拿给他看了。他说：“是同学比较容易了解。”
　　
　　1962年1月6日星期六晴（1964天）
　　到辽宁京剧场看吉剧《桃李梅》。
　　作品要展示生活的发展规律，但绝不是展现生活的全部过程。过程只是一个故事，在背景上呈现的只是几个代表性的画面或印象。玉李逼归以后，戏可能发展成悲剧，也可能因顏文敏的荣归而成团圆的喜剧。但两种结局都未出现，第五场突然出现了个玉梅替姐寻夫，这是出奇制胜。又第九场，文玉李相见，拿出了玉佩，戏就该结束了。但巡按大人硬说玉佩是假的，毫不顾及男女授受不亲，与玉要挟臂而入，这一着使玉梅的少女天真，老夫的辛辣尖刻，喜奴的懦弱怕事，进一步显示出来。可见，事件是为表现人物服务的。
　　戏，来源于矛盾冲突。但一般容易追求形式上的冲突、火暴，而不注意心理冲突。选择事件也是表面的，保守加先进的矛盾等等，理论的戏多，而具体生活上看到的冲突少。《桃李梅》则不然。玉梅冒充颜文敏叫门，有戏，表面是真假上面的戏，实际是玉李内心上的戏——男女授受不亲。后来开了门，看出爱之深切。替姐寻夫也是真假的戏，表现的却是玉梅要学男儿的气魄。
　　
　　1962年1月7日星期日晴（1965天）
　　王作昌（辽大同学）母亲病重，托我买一张车票，午后送给他。我又同他到商店买东西。他想给妹妹买一只别针，服务员找出两枚玻璃金鱼的。他拿起来，在服务员身上比量着：“这枚别在黑尼衣服上行吗？”
　　“我这脏衣服哪配得上。”服务员有些慌张，不自然。
　　党性强的王兄原来情意也这样深长。
　　我向他打听SYM的情况。他说她发疯。我本来早晨给她写好了信，放在口袋里没寄。听他劝告，我又重新写了一封，去掉感情的东西，这样就严肃了。
　　
　　1962年1月8日星期一晴（1966天）
　　午后4时半乘240次车到朝阳，应邀参加市文代会。车上有杨麦、寒溪、厉风（均为春风社同事），谈过去的人的关系。厉风打听旅舍吃的啥，寒溪谈右派的顽固，要来的儿子又被原父亲要去，杨麦谈他和作家的来往：“刘晓石对李敬信（沈阳作家，刘的丈夫）说：‘杨麦也是小青年啊，我以为他是老头呢！’我后来问她，为什么我给她这样的印象？她说她是读了我的那篇作品之后得到的印象。”
　　
　　1962年1月9日星期二情（1967天）
　　看到了杨若英（建平县文联干部），谈农村史。
　　
　　1962年1月10日星期三晴（1968天）
　　在朝阳市委宣传部文艺处听了一天发言，很疲乏。
　　一位音乐工作者发言语无伦次，上句和下句连不起来，人家不懂他的意思。他常用“啊”声把话连起来：“拿毛主席《蝶恋花》来说，是革命现实主义和革命浪漫主义结合的，啊！开头是非常怀念，后来上天了，不是一般的天，啊！是九层天；吴刚是看桂树的，啊！音乐是宫廷音乐，非常的美。举个《义勇军进行曲》的例子，一般人是唱不好的，啊！要是交响乐一吹，你简直坐不住……啊!”
　　诗作者郝光十分固执地欣赏自己的诗。《织席》诗的最后两句是“姑娘织席为了谁？棉被底下闪银光”。别人批评姑娘风格低。他说：“我不能同意这个意见，这是对幸福的幻想，不是姑娘想爱人了。就像你去跳舞，就是为了搞对象吗？”
　　散会后，杨麦说：“问题不在于是否可以写恋爱，而是看姑娘的理想，就是为了热炕头，席子上叠了几床被，就是小家碧玉嘛！”
　　吕主任谈了他的创作体会：大胆，实事求是。
　　晚上看电影《花蕾初开》。回来时，与吕主任、张翔部长、杨若英共商农村史修改事。
　　
　　1962年1月11日星期四晴（1969天）
　　读《暴风雨前》，是写辛亥革命前夕腐朽的封建社会的，表现一些青年志士的救国理想，以及他们的探索和追求。中国青年是有战斗传统的，当他们未找到斗争的道路时，也不自暴自弃，而是积极行动着，研究着……
　　把农村史的修改题目定下来。
　　晚开联欢会。
　　
　　1962年1月12日星期五晴(1970天)
　　朝阳文代会今日结束。
　　读《暴风雨前》。晚看评剧《碧玉簪》。
　　
　　1962年1月13日星期六晴（1971天）
　　与杨麦唠了半头晌。他对我讲起自己的爱情故事和别人的爱情故事。
　　俩大学生相爱。男请假回家探亲，女在校接到男表妹的一封信，遂对男怀疑。男归校后解释，女认为是编造。有第三者安慰女方，并追求。男看到她与一个作风不好的人来往，一气之下，与表妹结婚。毕业后，两人在农村相遇，各抒情怀，成终生憾事。
　　情感和性格是可以构成作品冲突的。
　　午后与杨若英同志一起回叶柏寿。
　　晚在县人委礼堂看文娱节目。归来时，招待所房间很冷。
　　
　　1962年1月14日星期日晴（1972天）
　　傍晚，小镇的气象格外清新了。电线杆上的喇叭响起，干部家属住宅的上方冒出融融的炊烟，玻璃窗上结了精细的冰花，街灯下有几个娃娃在嬉耍。而镇西的晚景更诱人——夕阳湮没在金色雾中，亮蒙蒙的。一带冰河白光闪闪，映着壮丽的桥身。环山之中，晚烟缭绕。我望着那些小镇少年，遐想着他们的未来。傍晚的叶柏寿。
　　
　　1962年1月15日星期一晴（1973天）
　　在县委宣传部读档案材料。里面有解放战争时期陈光书记写的材料。
　　晚看电影《在荒凉的沙岸上》。苏联的电影中，仍然有人因在斗争中牺牲自己而生无可奈何、惋惜，而为理想热情献身的英雄也并非绝无仅有。
　　我羡慕我们的后代。总工程师则说：“我不羡慕。他们将来是生活在共产主义社会，而我们建设了它。”
　　是的，我们不是羡慕长征的英雄吗？但是，我们的现实生活和斗争又何尝不为后代所羡慕呢？
　　
　　1962年1月16日星期二晴（1974天）
　　三家子公社供销社党支部书记包万庆是当年的农会主任，他来县介绍当年的斗争情况和个人走革命道路的过程。我们要走的时候，他从兜里掏出一块碎纸，把我和杨麦的名字记下来，叫我们跟他通信。
　　在旧社会，他个人和家庭都有一段不幸的遭遇。没有吃的，向地主孙景春借钱，写下当契，到期不还，就化当契为地契，地便是人家的了。就这样，他家的八亩地和几间房子都叫孙景春给霸占了。父亲到县衙告状，遭了打，一气之下，中风不语，两年后便死去了。连门前的两车石头也叫孙景春霸去了。家里人不让孙拉石头，哥三个跟孙家打了一仗。后来党来了，他主动参加农会，当了干部。
　　日本人逼当地人种大烟。他用铁片晒烟，烟发黑，孙景春说假的
　　“是假的把我的耳朵割去！”他说。
　　“妈了巴子的，你长几个耳朵？”孙问。
　　日本人拿刀要割耳朵。他跑到警察所。警察把他关进站牢里。妻子到集上买的切糕送来。大烟没收了，才放了他。
　　农民的革命斗争和向社会主义迈进的要求是客观存在的，不是什么人硬拉他们进行的。
　　
　　1962年1月17日星期三晴（1975天）
　　早四时半到达沈阳，上午睡觉了。隔壁办公室屋子里打字机响着，我只好起来。
　　午后政治学习，读《新年献辞》。调查一下世界的阶级力量，就能正确的估量世界的形势，知道阶级斗争是不会因为修正主义哀求就停止了的。
　　
　　1962年1月18日星期四晴（1976天）
　　读稿。
　　王德昌（辽大上届同学，春风社同事）下放回来了。
　　马福贤（辽人社校对）把我叫到她家里，给我介绍一个女朋友，是刘洪贤的妹妹，20号来。
　　
　　1962年1月19日星期五晴（1977天）
　　做一个中国公民，做一个中国党的助手，是值得骄傲的。是中国党高举反对帝国主义的旗帜，在中国人民自己这样困难的时候，给予阿尔巴尼亚和古巴那样无私的援助。中国的地位是全世界人民都看到了的。
　　午后的政治学习和晚间的学习会，都是讨论当前形势。我充满信心。
　　共产主义思想需要学习，对一切事物都需要认识，培养自己自觉的习惯。
　　晚上读朱赞平小说。有一些感想，又说不确切。对作者负责，对文艺事业负责，就得对自己的文章负责。这需要细致地研究，说出的话要有根据。
　　
　　1962年1月20日星期六晴（1978天）
　　星期六的晚上，是应当找点事情来做的，如果不做什么事情，便无聊得很。
　　读稿子。
　　编辑部闲谈起来是挺有趣的。
　　“当心！上车时有人拥挤的时候，就有人会偷你的东西。”这是表明他自己机智。
　　“你净简单地看问题！怎么能说拥挤的人就是小偷？”有人反驳，带着讽刺性的语调。
　　“小偷专在拥挤的时候偷东西。”第一个人抢白了一句，笑两声，不准备辩论下去。
　　“人在不拥挤的时候也丢过东西，又怎么解释呢？”“不过我没丢过东西。”他回避了。
　　“你行，你是从来不丢东西的。”一个优越的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