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千里迢迢风雨急（5）

　　且说因收外欠医疗费，走遍五里堡村，所见到的人和事，简直令人啼笑皆非。多数人不管有钱的，没钱的，都有很充足的借口，不“打发”化子了！
　　尽管他是医生，在人们的眼里，仍然只是缺心眼的憨子，耳朵里塞满不明不白的奇腔怪调。只听有人说：“化医生不学佛菩萨了，不知啥叫慈悲喜啥舍了！”有的还说：“都是信佛人，治病还要什么钱呢？太自私！”更有怪怪的人，见到化子前来收药账，就把狗牵到门前，叫狗撵他走。也有顾大局的，见了化子，笑容满面地迎道：“化医生，大驾光临，屋里请，屋里请！”到屋，那人就盛碗半热不凉的沫子招待化子。化子无比感动，双手接过，下了美味。还没等化子“谢”字出口，那人却说：“听说你在临济寺当过‘净坛使者’，信佛老实惠了！佛教里讲喜舍，就你这走村串户讨门似的讨药账，有点儿功德也就讨没有了！积点德吧，只当学雷锋，好人好事了！”化子闻此，颇有感触，心里乐开了花，想此人有智慧，开悟成佛了，开示（通常指老和尚讲佛法叫开示）得无比正确，给人治好了病，何以又问人要药费呢？病好了，钱就别提了，这就是菩萨道啊！多么高尚的道理啊！化子翘着大拇指称赞那人道：“高，高楼大厦，悟透了！病给你治好了，不该收你欠的药费，罪过，罪过！菩萨饶恕！”那人说：“没事没事，好好给人治病，可别收药钱，就是最高的修行！来生就不再来咱这南瞻部洲了，不是生极乐世界，就是生到天堂，最低最低也是福报无边的北俱卢洲了！”化子想，人家个根基何以如此之深？又舍沫子，又舍佛法，真正修行的大菩萨。那人又说，“化子，我推心置腹给你宣说佛法，就看你自己来生准备生到啥地方了，听不听在你了！你懂吗？”化子笑道：“懂懂懂！我想生到胡扯八道里！”那人不悦道：“三恶道来的，没救了，滚！”化子笑着走了。
　　顺着大坑边转了两个弯儿，路经耀斌家门口，想到资金困难，问他周转周转好进药去，不耽误行医，没意思的事儿还当有意思的干！喊了几声，了无应答；又喊了一阵，人没出来，狗出来了。大黑狗隔着大栅门，望着化子“汪汪”狂吠。化子想，这狗聪明，没给你自我介绍，就晓得我讨饭化子的身世。耀斌家的出来了，揉揉眼，见是化子，说：“你耀斌哥一大早同了胜堂大哥，去了南宫普彤寺助念（佛教超度亡灵念佛）去了。找他有啥事儿？屋里坐会子？”化子说：“不了嫂子。”就把事情说个明白。耀斌家的听过，先上来一笑，答应得爽快，说：“小事，小事。好办的！”化子想，到底人还是有良心的，喜滋滋地说：“到底哥嫂义气厚道！”言犹未了，耀斌家的突来一百八十度的转弯儿，把个脸子一沉道：“这会子想起来了，屋里仅有千把元，你哥不言不语送寺院作功德布施了，一分也没了。化弟轻易不张嘴，张一回儿掉地下了，真不好意思的！”化子叹气道：“都是我命不好！怨不得别人的。”耀斌家的见化子愁肠百结的样子，安慰道：“别愁别愁，没有过不去的坎儿。你暂且等会儿，我去大队支书家看看，给你问问，说不定白给你千儿八百的小意思儿的。”说着屁股一扭一扭去了。
　　化子就化愁为喜了，一个劲儿想着“吉人自有天相”。化子倚靠在合欢树，望着一块云彩，遮着了太阳，太阳强烈之光把云彩变成了多彩的花儿，美观极了。化子美美想着资金之事很有希望的，做好事儿有好报，天经地义！
　　过了一个饭辰，耀斌家回来了。耀斌家手拿纸包儿，向化子走了过来。化子估摸是钞票，数量不小的，想这斌嫂嫂也是仁义善良，助人为乐之人，愁得快要白头的大难须臾得到了解决，谢天谢地谢神灵，谢我化子心最诚！亟不可待跑上去接过纸包儿。耀斌家的笑化子怎么的了，说：“你个化子，想钱想疯了？这不是钱，是酒精棉！”化子打开看，果不其然！屁眼插筒大泻气，几乎要跌倒。耀斌家的说：“你看你，闻到酒味就要醉呀？钱钱，你命中没钱！那支书前脚走，我后脚到，就给支书家的告诉你的事儿，人家屋里找了一圈子拿出存款折叫我看，都是定期的，没现钱。还说你化子是好人，没钱进药却是个大事，叫你再等几个月就有钱了，别着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化子“傻”了一样直着眼瓷着耀斌家的杏仁形状的白脸儿呆呆发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耀斌家嘿嘿冷笑道：“你别吓人倒怪的样子，若是把我吓个啥好歹，你还得给我治病的！”化子半天才缓过神来，说句：“没钱进药，治个屁！”就“腾腾腾”地离去。耀斌家的硬棱棱地说：“你给我站着，说说啥是治屁再走！”化子越走越快，树叶子“哗哗”响着，像在嘲笑着倒霉蛋医生似的。
　　回到诊所里，化子想想这药费收得有意思，没收到钱不说，却收到一堆荒唐的笑话。在患者的调笑里，硬叫自己的心变得沉重如石，别人痛苦竭尽心儿排遣，自己到了困难，又有谁来排遣呢？风从外面跑到院来，在耳际频频发问，问化子，为谁活来为谁愁？为谁纠结泪双流？为谁苦苦行医道？为谁焦急欲白头？风啊风，你能吹走那：天上云，地上尘，树叶乱纷纷；吹不去，心中这，忧愁，无奈，累累伤痕！睁开模糊的眼，望着房顶，有个从唐朝走来的人，身穿紫色长袍，腰系着金黄的丝带，头戴纶巾，足登马靴，面容清俊，蓄把胡须，手举着酒杯，长风对吟：“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化子叹服自己愁劲甚大，竟然把李白愁来了！就赶紧取出患者送来的“泸州老窖”喊道：“李白大哥，请您屈驾与我交个朋友，带我回唐朝去，我也是从唐朝走到今天的人，不想在今朝活了。今朝人吃药赖账不还钱，没有诚信，闹得诊所开不成了。您曾说，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岂不知，行医难，难于上青天？我不学医了，要跟着您学唐诗，像您一样流芳千古，谁也不会欠诗钱，压根你就不收钱，所以都说李白好。”化子连喊几阵，没有应声，揉眼就没人了，才知自己的声音像狗叫，生生地吓跑了个“诗圣”。
　　化子觉得眼里有了问题，莫不是当年的幻术再现？但愿不是，那太累心了，世上的事儿越省心越好。收药费的一幕还在缠着心，想想大医院拼命宰人却是一路绿灯，自己无偿付出却受人不瞧！善行善报莫不是被野狼叼跑了？俗话说：十天不卖一担真，一天能卖十担假。想想这话有道理。贪官污吏说实话就不成贪官污吏，婊子说实话就不成婊子，盗贼说实话就不成盗贼……世界里之所以邪气不断，都他娘的没实话！化子实话实说，却收不到药费！现实就是这样，你不承认也不行！只有闭着眼睛说瞎话，才能办成事情，认假不认真！算了，别扯得太远了，还是看化子。好像有个大吊车，把无望、沮丧、无奈，一个劲往化子小脑袋里装。脑袋承受力有限的，又痛又胀，瞬间乱了套，就想起那大李白，也有无奈郁愤的时候，不过人家才情高，会表达，一表达就成了千古佳韵，令人羡慕得要死。化子要和李白同病相怜，头里又加了一顿狂妄于无知。人家李白的《宣州谢眺楼饯别》的诗里，把自己远大理想无望之感、满腹牢骚与无奈表达得淋漓尽致，成为后世消愁解闷的千古绝句。不知古今死活的化子不学李白作诗扬名了，因为你写得再好，也过不了胡生修改唐诗的一关；学人家喝酒，就不被修改了。化子从来不能喝白酒，为了和李白套近乎，舍生忘死地一醉方休。他一边喝酒，一边念诵唐诗，好像自己就是李白的徒弟似的。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万里长风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
　　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
　　俱怀逸兴壮飞思，欲向青天揽明月。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小口饮酒，大声念诗，瓶喝空了，诗念完了。没成色的家伙不自量力，一斤酒整得他天旋地转。李白喝的唐朝老酒没酒精，喝一桶不会醉；现在酒里有大量酒精，喝几杯就醉，别说喝一瓶了。李白喝了酒，披散头发，架着小舟去大江大海里游着玩；化子喝了酒，扶着弯腰树，“哇哇”直吐，肠胃也不想在肚里住了，都想从他嘴里蹦出来，见见天光。化子倒在地，连饭带酒，兜着肚儿翻搅着，喷泉似的射。几只鸡闻讯跑进来要分羹，对化子肚里飞出的“文章”，频频拜读，纷纷啄食，残羹剩饭打扫干净，还清扫了他嘴角挂的饭菜。化子不动了，鸡子吃饱了。个个撑得瞪着圆眼儿，醉得迷迷糊糊，扑棱着翅膀一仄歪，倒在化子身边陪着睡觉。
　　胡同里没有人，都在地里干活。香花营的小道士，衣着庄重，领着一个一身绸缎的、顶多五十来岁、富富态态的富婆来了。一进院，被冲冲的酒气熏得倒退几步。道士说：“想不到这家伙还是个酒篓！咱走吧，改日再来。”富婆说：“他酒篓还不是因为你所引起的吗？你说你蛇精要吃你，请他降妖捉怪，他用我父亲配的雄黄酒制服了那妖，剩余的雄黄酒被他喝了个精光，就成了酒瘾，导致如此了。你不救他还说走？你不看看他是真龙天子，凤凰陪着睡觉的！”道士说：“啥个凤凰，都是鸡！”富婆说：“看，都是母鸡。母鸡就是凤凰。”道士说：“救救他，我有妙法！”
　　二人到屋，道士舀一盆冷水。富婆问：“冷水干啥？”道士道：“醒酒！”来到院，富婆撬嘴，道士灌水，咕嘟嘟如浇老鼠洞一般，冷水全倒化子肚里。不一会儿，只听“呕喽”一声，化子口里喷出数尺水柱，道士不防，湿个满身。化子睁开眼来，见是小道士，按着膝盖站了起来，说：“又捉妖精的？”富婆说：“好敬业！”化子苦笑，二人扶他到屋里洗涮一回，喝碗葛花水，清爽了神儿，换过衣服说富婆：“这一位……”道士说：“我表姐，从澳门回来的。今有一事求你务必帮忙！”化子想，自己已经山穷水尽，无路可走，能帮何忙？便道：“请帮忙？我的忙还没人帮，怎能帮你忙来？愁得我去李太白了。李白醉了水中捞月，我醉了学猪卧地上，一塌糊涂。”然后就诉说自己的困苦之忧。富婆笑道：“该你时来运转的！”道士悄说：“我姐听说你盗墓偷尸很是拿手老道……”化子不等小道说完，急道：“放狗臭屁！真能胡凿！连我自己的尸体就没见过，偷谁的尸体去？咹？你还是元始天尊的徒弟哩，瞎话连篇，捺道八卦炉里烧吃你！叫你诬陷人！”富婆嘻嘻笑道：“小兄弟，别害怕，今与你亮实来。我有一个哥，残废人，不到六十岁就走了，活着时没碰过女人，死了就后悔了，给我托梦结阴婚，还说活着时儿没觉着女人重要，死了才知道离不了女人。无论如何，我得不惜一切代价成全此事，不冤枉当哥哥一场妹妹了。小兄弟，你就别瞒了，有人暗学你能办这事。真办成了，现金先赏你十万元怎样？”化子听得此言，心里“扑腾”开了，眼里好像来了一辆大汽车，装满了中药、西药，还有崭新的药橱子、药铃子、药碾子，车上插杆火红的旗帜，上绣着金灿灿的大字“化子诊所”，那个从唐朝跑来的药王爷，扛着大旗，猎猎作响，累得汗流。汽车轰隆隆往诊所开了过来。花子窃喜，想着富婆正是给自己排忧解难的贵人！就爽快答应了做结阴婚的“中介人”——挖坟掘墓的偷尸者！“舍不得孩子打不得狼，舍不得老婆子逮不着骚和尚”！这次偷尸真是发财之道，何乐而不为呢！富婆随即丢了若干定金，又加了一沓阴钞，说：“兄弟，我嘱咐你一句话儿，在没挖墓前，先烧了阴钞，结个善缘，姑娘见你是老财，就乖乖跟你走了。你可记牢了。”化子点头示意。富婆又道，“我表弟道行甚深，神通广大，有千里眼，由他踩点，踩牢了，通知你好旗开得胜！”化子信心满满，很有把握地说：“定能办妥此事！”富婆听得十拿九稳，一高兴又加了定金。握着化子的手下个军令：“只许胜，不许败！”姐弟二人离了诊所。化子想有十万元的资金，肯定开个药店，当个老板干干，开开洋荤！这药底子赶快处理了，免得影响新药的颜值。自此就真的：春风得意马蹄忙，免费舍药为吉祥！不几天中药西药对症全都送人，都说化子开悟成佛了。一时间好名在外。
　　言简短叙，一晃半月完了，化子盼小道士的音讯，每天就去村头往香花营方向望望，心急可想而知了。忽一日，小道士果然来了，擓一篮美食和一柄方便铲。这方便铲前已述过，专是盗墓之用的。化子见了小道，高兴得一跳老高，握道士的手说：“你是我的财神爷！”到屋，道士说：“报喜报喜，南宫普彤寺不远，有一大村，叫泽平村，那村有一新死的黄花闺女，寺北半里之遥有个新坟便是，坟头有株塑料黄菊花儿标记是准确的。佛道两家保佑速成此事，能否发财，在此一举！”化子耳里塞到此言，头脑膨胀起来，看那炎阳刚西，忙着动炊。道士止道：“炊啥？美味熟食，果腹便行。”道士见化子毕食，掏出一张铅笔绘图，说：“你可按此寻找，万无一失。“又道，“今道观有打醮者，我就不多停了。祝你马到成功！”化子换了烂衣服，带着物什，将门落锁，送了道士一程，兴冲冲地往公路去了。
　　化子只迷着巨资进药开药店当老板之事，竟然不晓得为结阴婚偷尸之事为多数皆知的不公开的秘密，谁家死了女人，谁不当心自家的坟墓被盗？化子满怀着比吃灯草灰还要轻松的心情，乐得哼着曲子“噌噌”往南宫蹽。太阳昏黑了好久之时，量完了八十华里。普彤寺的更板“当当”地响了两阵，雄鸡跟着啼叫，已经二更天了。就着路灯查看绘图，顺路寻了去，果然有一座新坟，并有插花一朵，准确无误了。四周警觉望望，止有风响之声，了无所见。化子脱掉衣服，只穿三角裤头，挥汗如雨地挖坟盗墓，志在必得。突然，斜刺里跑来几条大汉，死死地按着化子，五花大绑个结结实实，却没有很打他。一个人牵着绳拽着化子走，一个人拿个树条子往他后背上抽，化子像头牲口被管制着。到村里人们把化子扔到猪圈里。圈里没猪，高高的铁栅子围着化子出不来了的，为了巨资开药店挖坟偷尸开药铺真划得来，想想暗自发笑。
　　次日，化子赤裸裸被人们押送到威县公安局受审。严打挖坟盗墓偷尸，正是关键时刻。化子这次可倒霉了。公安局负责审讯的问：“为什么盗墓偷尸？”化子说：“卖钱！”审讯问：“偷尸卖钱？谁教你干的？”化子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囫囵话。绳被解了，拘留起来等着再审。
　　且说马妮得知此事，开始并不相信，后来得知属实，急急跟老公说知此事，就把化子定个被人利用，好吃好喝管了几顿饱饭，换了一套新衣服，由付局长开车去见马妮。化子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个清清楚楚，不由得引起了两口儿的同情和帮助。马妮取出一沓子崭新的钞票给化子进药快把诊所兴隆起来才是根本。化子说近来有个急事儿，就把中西药的名称满满当当写了几张纸交给马妮妹妹帮忙往诊所进药。自己就回河南桐柏小石镇看胡生的头痛如何了。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章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