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复见炎凉风景异（1）

　　话说化子重来讨荒乞食过的旧地，眼见得所有一切都在变化之中。相别数年，依然觉得这里的山山水水，美丽依然，熟悉而亲近。曾深深沉淀在心底的情结重新展现，似乎那跋涉的足迹没被风雨沧桑洗去，深刻地珍藏着。
　　上午八点左右，化子在小石镇下车。小石镇正值逢集，一街两行买卖热闹。化子却被一个人吸引住了眼球。仔细端详那人，瘦脸儿，大眼淡眉毛；瘦高瘦高和胡庄法见差不多；头戴遮阳帽，雪白衬衣，黄“的良”裤子，外扎腰，蓝领带，皮凉鞋；坐在马扎上，一旁停着红摩托，面前摆几个大玻璃罐子，特别透明，里面盛着土谷蛇、蜈蚣、地龙，都是活的，乱蠕动。那人高喊：“土谷蛇泡酒治风湿特效。这是多年前一个讨饭化子的祖传秘方。两块钱一条，多买便宜。蜈蚣治结核特效，通经活络，除风止痛，一块钱一条，多买便宜。地龙降压泻火，醒脑去痛，多买便宜！”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法见！法见这两年不知咋整的发财了，黏黏糊糊财神爷喝酒喝醉了，也能光顾他交上好运？
　　原来，还是法见的母亲受到胡书记的启发，上山逮了毒虫，搞野生养殖。他们摸索了一套成功的经验，繁殖极快，数量倍增，给南阳制药厂定合同一年供应八千多条毒蛇制药，地龙、蜈蚣都有数量，收获颇丰，很快盖起了洋楼，而且每到逢集就来街上喊卖。
　　化子一步跨到跟前，喝道：“好你个法见，好大胆子，敢卖我的高姓大名，贱朕龙威，蛊惑众人！看我把你打到十八层地狱里，永无出期！”法见忽然看是化子，激动万分，跳过去，双臂抱着了化子，简直要亲嘴！人们有的看着发笑。法见喊：“媳妇媳妇，快把摊子挪过来！化弟回来了，我给接风去！”化子说：“别声张，别声张。我还有事的！”法见说：“你不就是看胡生头的吗？”化子说：“你知道？”法见说：“咋不知道？有几天，李江忽棱（方言）成一个了，说你要回来！”
　　法见家的掂着玻璃罐过来了，喜欣欣地说：“吆，兄弟讨饭讨发了？叶子（指衣服）好板正！法见快给化子接风去吧！”化子不好意思推辞，就一起来到大饭店，点了三荤三素，一瓶淮源老烧，边吃边喝。
　　两人不免打寻别离后的一些事来。法见介绍自家发财的情况，化子闻之赞叹一番。法见又说了胡生当上了支部书记，给群众办了不少的好事儿。化子又赞叹了一番。化子就问了吴妈和大娘的身体状况。只听法见说道：“大娘大前年就走了。吴妈去郑州给她侄子看小孩去了，得年儿半载不回来。”又道，“给你报个喜事儿！这事儿你猜也猜不着！“化子说：“啥事儿值得猜？”法见道：“你知道老二吗？”化子说：“如何不知？胡生那一脚毁了一个家！”法见说：“多亏那一脚，把老二踢成了千万富翁老板，在山西太原开了个跨国公司，又在咱们南阳成立个分公司。大毛也结婚生子了。在老二的帮助里胡生干起了科学种植。还听小道消息说胡生过两年还要搞开发旅游事业的。”化子听了合掌当胸念句“阿弥陀佛”，就没表情了，等了好久问：“大娘走哪去了？”法见想，我要给你说实情，你不哭个半死才怪呢！干脆说个方便吧，道：“给她大女儿叫走了，可能就住四十里冲了！”化子叹道：“真不巧，两位老人一个也见不着了！唉，真是不美气！”
　　化子从学会李白喝酒后，别说，真能喝白酒了。两人拉着话儿喝着酒，足足个把小时。酒足饭饱之后，离开了饭店。化子往胡庄，法见送了一程说：“老弟见了胡书记，闲话少说，他若对你不好就忍耐些，可别生气。”化子点头去了。
　　小石镇到胡庄修了一条便道，能有一丈宽，碎石沙子铺得平展，路两边栽着水杉，间夹着杜鹃花、女贞、草菊，非常亮眼。这可能是胡生对城市环境模仿的杰作。曾被砍伐过的大竹林如今更加茂盛，月牙滩的大沙窝窝照着一片绿云，给胡庄添了一道风景。这胡生真能耐行云兴雨，整出一派春光，可喜可贺！为“朋友”深感高兴，更为胡生那个鸳鸯拐子脚非常主贵而稀奇，竟然把老二踢到青云里，要是给自己踢上一回财运和荣誉就强了。真不中了求胡生也踢自己一脚，说不定外国医院请我当专家的！想到这里，化子要生法子赢得胡书记的鸳鸯拐子脚，交上红运就能去世界级的权威医院当院长，叫全世界的患者治病不掏钱，叫老天爷也称赞自己是真真的江湖郎中卖狗皮膏药的就知足了。不中了也叫李江来分一杯羹也能时来运转。只看胡生舍不舍得他那臭脚了，还是自己试试有效了再说吧。两肩膀抬个头肯定不吃香，是得弄点儿相赢物唬他一唬，也许会有效果的。化子边想便往大竹林里找秘密。
　　竹子长得好快，以前大竹子只有鸡蛋粗，现在就有茶碗粗的了。在竹林转了一圈，没见到有用的东西。咋办？化子决定在这里找出能叫胡书记惊喜的东西来。忽听得窸窸窣窣的声音，是从杉树林西边响来的。化子转头瞧了一瞧，不禁大吃一惊，从来没见过的事情出现了！一群能有四五十只刺猬，身上长着白刺、黑刺、红刺、褐刺、灰色的刺猬，都有滚圆滚圆身体，在细沙地缓慢爬着找食吃。一旁不远两个穿着蓝衣服的人一男一女都是瘸儿吧唧，甩着“C”字步拿着捞网捞鱼儿。一边放着大网篓和铁桶，捞得鱼儿装到桶里。这不是法宠吗？胡生的“维生素C老圈子”！这老“圈腿”竟然有了媳妇子？化子喊道：“法宠！”
　　法宠扭头见是化子，丢了捞网，喊那个女瘸子：“媳妇，过来，你看是谁？”一对瘸子来到化子面前。法宠比以前年轻了，眼还是黏黏糊糊的，说话嘴里还是流涎水。那女的长得和法宠高低差不多，虽然白净，但也够奇葩了，斜楞眼，吹火嘴，耳朵一边大一边小，一头红短发，吓人倒怪的，活像妖精。这法宠挺有胆子，就敢和妖精睡觉？
　　法宠对那女人说：“这就是我给你说的讨饭化子，会治病。”化子说：“这是你媳妇？吴妈介绍的？”法宠鸡啄食似的点着头说：“是是是，结婚两年了，还生个小罗圈腿哩。”化子说：“弄刺猬干啥的？”法宠说：“药厂叫养的，药材，治胃病。”化子说：“何止治胃病？还治漏疮痔疮，早泄遗精的！以前你不是猪医生吗？这会子又当刺猬医生了？都是母的吧？”法宠说：“你敢给刺猬治病？俺家发了，你知道不？楼楼，楼房！比胡生的楼高。他见俺楼比他楼高，气得不住了，都搬到发财林去了。你也快去发财林去吧。”化子很高兴，给法宠鼓了一阵子掌，见刺猬拉的屎像药粒，捡了一包黑球球给胡书记当见面礼去，就说是“金枪不倒”的仙丹，吃了还延年益寿呢！走了几丈远，觉得自己下三滥做法纯属小人气，就扔掉了，心安理得往发财林走去。
　　太阳还挺热，胡书记在屋门口坐着纳凉，没有写作。见到化子突然出现在面前，抬头瞧瞧，心想，在漫长的离别中，衣着不像像讨饭化子的化子，肯定从地上蹦到蓆上，高了一蔑子的。胡生的头痛病自从县医院李医生给他火针后，真的没多头痛了，你说你化子还来干什幺呀？你大老远两肩膀抬个嘴，手里空空，就好意思见我？咹，哈玩意儿？时空忽然如此陌生，火红的机瓦房像着了火，却冷的像座冰窟，五黄六月天冻得化子发抖，比太白顶的井里的水冷之千百万倍！化子不退缩，满有信心挨着冻，伺机能挨他鸳鸯拐子脚哩，能狠狠挨他一脚就万幸了！
　　没有寒喧，没有座位，就又感到梦游里撞邪了方向。眼前还是当年的胡生，环境变化很大，胡生虽然改变了身份成了胡书记，而他对化子的态度一点儿没变。其实一点儿怨不得胡生，多怨破逼化子太贱，贱得分文不值！猪还记打不记吃的。谁说化子是猪，真是抬高了身份！胡生的性格还是一成不变，目空一切，高傲不凡更是变本加厉，像高利贷，滚着雪球儿，越滚越大。正是老祖宗的遗传基因，永远定格在这个档次上。
　　化子看着金银花和石榴树，交相辉映的“发财林”，像一幅美丽的图画，然而胡书记的心并不美丽，盛气凌人的基因细胞更为膨胀。化子在胡生的眼里早就是了一粒浮尘，不过是他笔下的牺牲品而已。“藏之胸臆，使敌国服！”他熟读太公《六韬》和黄石公的《三略》，将自己的天才军事谋略不敢用在真正的敌人身上，对再次拐走二嫂的熊大无可奈何、一筹莫展，却对与世无争的佛教和百无一能的讨饭化子大动干戈，杀戮无辜，自以为雄，可笑死人了！
　　胡生心想，化子这粒肮脏的灰尘消失了一节时光，在自己大紫大红之时突然又浮现起来，简直亵渎朕尊！因为胡生的头痛自以为又好了。化子你不该叫我见到你。
　　其实化子也有自己的想法，讨饭的头脑里也在筹谋着如何把奸诈歹毒之人变成创作的财富。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了作家就得学作家，因之化子表现得比世界上任何人都贱，贱得出奇！也想赖蛤蟆痴心妄想尝尝天鹅肉的臭味儿。
　　胡生感到，化子重新飘来，不次于新婚大喜里的污浊，成了自己锦绣辉煌里挥之不去的垃圾，空气变得令人腻歪和恶心！胡生“喷喷”吐着唾沫，要把化子淹死。化子的心笔，速速记录着精彩片段。胡书记突然吹出尖响的狗逼哨子，要唤来一只狼狗把化子吃掉。化子心知肚明，一丝不苟地复制着。大哥家的小花狗来了，看看化子就产生同情和可怜之心，想这对患难之交的朋友，开始那幺儿地真诚，现在就成了仇人了？狗也明了化子千里迢迢为胡生的头痛受尽了辛苦而胡生却不领情，还以恶相报！自己要帮助曾经的讨饭化子，狗动了心机，就先吃胡生的唾沫，然后爬到跟前舔着胡书记的脚趾，好乘机撕掉一根给化子报仇。胡生慧眼独具，窥出狗吃里扒外，就恶狠狠踹狗一脚，骂道：“滚蛋滚蛋，快滚蛋！不知在哪里拾饭吃的，跑在这里干吗？脸皮子比城墙还厚！”他不好意思拿棍子打化子，毕竟是曾经烧香磕头过的“朋友”！化子看样子胡生的头没事的，天才的脑细胞非常活跃，受点儿侮辱也是为了积累创作素才。化子为了观察胡生就像胡生观察他一样的心机，还是患难之交的朋友身传言教的，化子如若不学就大逆不道了。胡书记同月娥玩扑克，胡施綄金在一旁玩猫儿，今天是礼拜日的，小孩子喜欢猫儿，一家人其乐融融，充满了小康的韵味。突然，传来轿车的喇叭声，震得“发财林”哗哗乱响。胡书记急急说：“领导驾到，收家伙！准备迎驾！”
　　原来，县委书记、科长和经济开发办的领导同志，在乡（改革开放前后不久，公社改为乡，大队改为村）党委书记的陪同下前来参观“发财林”。胡书记听见喇叭声响声，把扑克扔个满天飞，顾不得穿鞋，跣足飞奔，迎了上去。脚被玻璃渣子割流血，全然不顾痛庝，抓着县委王书记的手脖子，就像抓到了天梯一样，高频率摇动，一边摇一边说：“我朝思暮盼您的光临，恰如流萤盼太阳，微星望北斗，浪子思父母，鱼儿念江海！分分秒秒望眼欲穿县委书记的到来。昨日佛前一炉香，今日如愿见吉祥，恰似旱禾得雨露，使得园林更辉煌……辉……煌……”胡书记过分激动，满脑袋文才突然断电，不知如何造句了。他才把才能积道手臂上，像赌徒摇宝盒似的越摇越猛。王县长感到手脖生痛，猛然一抽说：“这是几个人规划的蓝图？”胡生说：“独立自主，自力更生，披着血布衫子，多快好省地打出这座江山。永往直前奔小康！”王书记和蔼可亲地笑道：“小伙子曾经是见义勇为的英雄！越来越棒，前途无量！把你远大理想、宏伟计划、经济效益，认真总结，推广全县，科学种植大普及！”其他干部随声赞许。王书记又道：“发财林石榴树花开如火，二花（金银花的别称）似金，风景若画。今给你改个名字，叫作‘小康经济林’你看怎样？”胡书记想，看起来石榴园引起了首要领导的重视，亲自赐名，何其伟哉！欣喜若狂，来个二起脚，拍着手，连连赞叹：“好好！发展经济快致富，直奔小康不耽误！妙哉！”王书记说：“脚受伤了，快去卫生所包扎包扎，身为领导更要注意身体！”胡书记乘机大大发挥起来革命意志，口若悬河：“轻伤连续作战，重伤不下火线！革命的道路是流着鲜血的脚走出来的！无数革命先烈，为了今天的小康幸福，抛头颅，洒热血，前仆后继，舍生忘死，献出了宝贵生命！我这不算啥，叫作走红运！”领导们都大笑不止，乡里书记拍拍胡书记道：“好好走红运吧！红光闪闪，乘胜前进！”
　　月娥忙里炒了油淋淋大板栗，高档烟茅台酒、龙井茶、桂花糕，垛垛实实，摆满一大桌，奇香扑鼻，但敬领导享用。胡书记频频打着手势请领导到屋做客，毕恭毕敬道：“屋里请，屋里请！”
　　然而，恭敬有余敬上的“高贵”样子，真要把王书记拽到屋里享用一番自己精心筹谋千分至诚的孝心，却万万没有料到，老王头不识好歹，落个一场大空，甚为抱憾。“糖衣炮弹”成了“臭蛋”！王书记瞥了胡生一眼，转身到了轿车里。胡生大喊：“月娥快拿孝心来！”喊声超越音速的极限，“快快………”月娥举着一篮板栗，跑掉一只鞋，锐叫：“不成敬意……”而回答的只是一声喇叭响，轿车消失在烟尘里。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节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