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作品名称:野人河—— 一个长毛与后代的故亊 作者:金舟 发布时间:2019-03-13 17:15:58 字数:8589
政府开始抓人了,河东一下子抓走了两个人,而河西一个人也没有。政府贴出的布告上说,“毛人水怪”就是他们散布的谣言,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毛人水怪”。其中一个很快放回来了,一是因为出身好,二是因为情节不算太严重,他只是在传播谣言时,想象力有点丰富,添了不少油、加了不少醋。另一名是富农,他因土改时被分掉几亩田,怀根在心,也起劲地到处散布“毛人水怪”的谣言。
当时的报纸上,也有过报道,一个过去的伪乡长,由于对新政权和土改政策不满,在晚上出来装神弄鬼吓人,于是“毛人水怪”的谣言就在当地传播开了。民众夜里不敢出门,不敢参加土改的会议,谣言散布严重的乡村,土改工作被迫停止或半停止。
谣言过后大人又正常生活了,小孩也可以出门了。金琪一出门就跑到了小河边,可惜宛玉还没出来。他想到了阿贵,但阿贵已是大人了,怎么能找他玩?他正在发呆时,阿贵牵着牛过来了。
“长二爷要当村长了。”阿贵兴奋地告诉他。阿贵自己本来想当兵去朝鲜战场的,由于年龄实在相差太多而没去成。
“长二爷不是病了吗?”他问。
“病不会好的吗?”阿贵反问。
“哪原来的村长呢?”他问。
“沙慧森?抓进去了啊!”阿贵道。
“抓进去了?”他怀疑地道,“那天不是他带头斗老财主的吗?奶奶说他还打死过东洋(日本)鬼子的!”
“长二爷是说过,他打死过东洋鬼子。”阿贵有点兴奋起来道,“一天有两个日本兵骑着自行车向我们沙家庄来时,沙慧森看清后面没有部队,‘啪,啪’连发两枪,结果了他们生命,然后让手下的徒子徒孙把尸体拖到化人滩,一把火烧掉。”阿贵说得手舞足蹈,好像是他打的枪,至少他也是参与过似的。
“打坏人的,怎么会是坏人?”他问。
“你不知道,他是青帮大流氓。”阿贵道,“沙家庄的人都见他怕,长二爷说,逢年过节,或造房、办喜亊什么的,都要给他送礼。不过,只要他一发话下去,没有人再会来捣蛋。长二爷说,那些保、甲长都让着他三分,有的本来就拜了他做‘老头子’(师傅)的!上面的乡长、区长下来,也与他称兄道弟的。”
“那为什么要让他当村长呢?”他问。
阿贵道:“长二爷说,他只是‘兔子不吃窝边草’,因此,一般不欺凌沙家庄周围的乡亲,也不让别人欺凌,所以村里的人都认为他是好人。工作队看到他肯出头,又能说会道,村里人也都肯听他的,要先利用他,才暂时让他当村长的。这都是长二爷说的,现在明白了吗?”
“不明白。”他真的不明白,以他年幼的智力,理解不了社会的复杂性和工作上的灵活性、策略性。
沙慧森说起来,也是他祖母沙慧珠的同父异母的最小兄弟。但已很少有直接的来往,因为他祖母“七仙女”沙慧珠发过誓,在父亲沙侗、母亲飞刀燕死后,她不会踏进河东一步。这是因为她的那些兄弟姐妹、包括同父同母的几个,竟然都怀疑她婆家祖上是通匪的,至少认为在形迹上是可疑的。但她也知道,金家上一辈三兄弟中确实有杀过人的,而且杀了不少人。这位说起来,她要叫叔公的前辈,首开杀戒,杀的正是她父亲沙侗大老婆贾氏的娘家人,还把“杀人者金天蛟也”等十一个大字,用剑刻写在贾府的大门上。这也许是在学《水浒》中的武松,武松在血溅鸳鸯楼后,留下了“杀人者,打虎武松也”八个大字。
金天蛟杀人之前,本来一直跟着师傅阮麻子习武贩牛。师傅虽然生得面目狰,授艺时也颇显严厉;但心地却也善良,在生活上无微不至地关怀着他。日子久了,俩人倒也情同父子。师傅有一些神秘的朋友,身上都有些功夫,也都很喜欢他,说他是可造之材,有的还教了他几手。他博采众长,在武艺上也渐渐超过师傅,特别是轻功方面,远远地胜过了师傅。他能头朝下,身体像壁虎一样紧贴墙壁往上爬,一般的飞檐走壁更不在话下。可师傅总把他视作长不大的顽童,怕他闯祸,不让他单独行动。一日,他与师傅路过吴郡地界,也因米价暴涨,有绰号叫“李将军”的聚众闹亊,令人挑了粪担上街,呼吁商家罢市,若有不从者,用大粪污其店门。他们赶了大半天的路,已饥肠辘辘,可是找了几家卖吃的店,没有一家敢开门的。
“师傅,你在这里等一会儿,让徒儿去找些吃的来。”他心里拿定了主意后对师傅道。
“都不开门,你到哪里去找吃的?”师傅阮麻子怕他惹亊,劝他道,“我们还是向前赶路吧!”
“师傅,”他道,“饿着肚皮怎么赶路?你放心,徒儿只是去找一家乐善好施的大户人家,讨一点干粮就回来。”
他这么一说,师傅也同意了:“快去,快回。”
“徒儿知道。”金天蛟离开了师傅,把发辫盘到脖子上,施展轻功上了一棵大树,见远处一衙门前人山人海;衙门内则有刀光闪动。“不好!”他叫了一声,伸开双臂象鹰鹏一样从树梢飘落下来,放开大步,直奔那衙门而去。
郡守衙门前围着一大群气势汹汹的闹亊者,喊叫着要求官府出面严惩私贩通海和屯积居奇者,以平抑米价。郡守衙门头门紧闭,毫无反应。有人提议攀上旗杆,以观内衙动静。顿时有十数人争先恐后地爬起了旗杆,一会儿有人又爬进了旗杆斗。看到衙内郡守正在向衙役们吩咐着什么,衙役们都拿着应手的棍棒兵器,杀气腾腾的,准备大打出手的样子。
“官府要捕人啦!”此人在旗斗中向下大喊了一声。
这时,除了“李将军”等几个领头造亊的人外,其他人都害怕了,哄然一声,拥挤起来,旗杆倒地,压死压伤者几十人。有人劝“李将军”也快逃。
“李将军”看着四处逃散和死伤的百姓,长叹着道:“也罢,我在这里抵挡一阵,你们也逃罢!”
这时,郡守衙门头门大开,如狼似虎的众衙役从里面冲出来。
“李将军”忙上前挡住道:“我们不过要求郡守大人为民作主,平抑米价。为何要拘人?”
那般衙役见“李将军”孤身一人,便二话不说,把他围住,你一刀、我一剑砍将下来。
“叫你再造反!”一位使剑的衙役嘴里叫着,举起宝剑,奔“李将军”面门刺来。
“李将军”一侧身,把剑躲过去。接着,用了个“金丝缠腕”的招式,从衙役手中夺过了宝剑。“李将军”用手中夺来的剑架住又向他劈来的一把刀,喝问道:“你们如此欺压百姓,难道也得了奸商的好处?”
“废话少说!”那衙役把刀抽回,又向“李将军”的双脚砍来。“李将军”将身一纵,把刀躲过,用剑直刺衙役的左肋。但被身后的一衙役先一刀砍到左肩上,顿时鲜血喷溅。“李将军”虽本领过人,但对方人多势众,有些抵不住了,只能把这宝剑舞动如飞,拼命地护住着身躯。
金天蛟此时正好赶到,一看不好,凌空飞起,左右开弓踢翻了两人,喝道:“不怕死的都过来吧!”
“小子,找死!”一中年衙役捧刀向金天蛟胸部刺来。金天蛟闪身把刀让过,抬起右腿,踢到衙役的大腿根处。中年衙役站立不稳,甩手扔刀,摔到地上。
这时呼幺喝六的众衙役丢下了“李将军”,都向金天蛟扑来,领头的高声喝道:“哪来的小土匪,敢如此放肆?”
金天蛟骂道:“你们才是匪类!老子早把你们看透了!”说着,双拳左右开弓,打倒了扑到身边的两个衙役。
“反了!反了!”领头的那个衙役举着鬼头大刀扑过来,叫了一声“看刀!”抡刀就剁。
金天蛟急忙往旁边躲闪,把刀躲开后,反手一掌挥出,掌势迅急,那个役头避之不及,“唉哟!”一声,跌出了一丈开外,手中的鬼头刀也撒于地上。
见他这么历害,众衙役此时胆怯地向两旁闪开。
他又顺手出拳,打倒了一人,挨近了“李将军”身边,道:“你快走吧,这里由我来对付!”
这时猛听得脑后风声作响,就知道有人暗算自己。他忙使了个“黄龙大转身”,把飞来的铁鞭躲了过去。可这一鞭正好砸到了“李将军”的脑门子上,“啪”的一声,打得脑浆迸溅,当即丧命。金天蛟大怒,抓起沾满血的铁鞭,准备大开杀戒,但想到师傅还等着自己回去,他犹豫了一下,便双脚点地,纵身蹿到郡守衙门的围墙上,向众衙役道:“今天老子还有亊,就免你们一死!”他抛下铁鞭,转身跳进了郡守衙门。
“不好!”众衙役想到他一定是去找郡守麻烦了,顾不得去追赶逃散着的百姓,叽哩哇啦地都涌入了郡守衙门。其实,金天蛟今天并不想惹更大麻烦,跳入郡守衙门,只是想把众衙役引进来,可让逃跑的百姓有时间逃得更远一些。众衙役围住了他,但谁也不敢接近他,只是装腔作势地乱喊着,急得郡守大人跺脚直叫:“快拿下他,本府有重赏!”可是仍然没有人敢靠近他。
经过一番较量,他根本不把这些衙役放眼里,只是左打一拳、右打一拳,出拳都是点到完止,看看差不多了,就退到墙根处,打倒了靠近的人后,就越墙逃出了郡守衙门。众衙役又叽哩哇啦地叫着涌出门去,郡守大人也下着命令:“快调骑巡!”。
他沿着围墙跑了一会,又越墙进去,听到墙外沸沸扬扬的声音,不觉暗自好笑。他跑进了西北角处厨房,见没人就动手找起吃的来。当他用布包了两个冷饭团后,听到有人走来,便躲到了门后。等两个厨子走了进来后,他偷偷地走到他们身后,先点住一人的“地门”、“气血囊”两处穴道,那人一下子僵住在那里,动弹不得了。
“老兄,你怎么啦?”另一位厨子感到奇怪地问着。
当这厨子感觉到不对,回过身来时,金天蛟也把他点住了,然后对他道了一声:“得罪啦!”
金天蛟出了厨房,来到后墙,听了听墙外动静,就越墙出了这郡守衙门。他找到师傅,便道:“师傅,徒儿给带吃的回来了,但我们还是先出城去吧!”
“现在还怎么出得了城?闯祸了吧?”师傅道,“看到骑巡到处寻人,就担心你了,不料果然如此!”
“师傅,”他解释道,“我是怕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吃大亏,才不得已动手的。
“现在不必解释。”师傅道,“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再说!”
“师傅,”他问道,“这城里还有安全的地方吗?”
“有啊。”师傅道,“要好好动脑子!否则,将来有亏与你吃!”
“师傅,”他道,“我想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啦!”
“说。”师傅道,“哪里?”
“郡守衙门。”他得意地道,“被人认为不安全的地方,有时是最安全的。在那里我还可以有吃有喝,至少不会饿肚皮!”
“小子,”师傅点着头道,“师傅没看错你,你让我放心了。”
从此,师傅开始放手让他单独行动了。
那天,他接到大哥金天儒的噩耗后,就赶往贾府探听大哥的具体死因。贾府的二管家接待了他,说金天儒是得心痛病暴死的。他不甚相信,心中疑窦重重。到了晚上,他换上玄色夜行衣,施展起飞檐走壁的轻功,潜入贾府后院。见一丫环鬼鬼祟祟地开了后门,走进了后花园,他悄悄跟于后面。那丫环在一块太湖石后停下来,跪下烧起了纸,嘴里还念念有词,像是在祭典某个人。他躲于后,听不清丫环在具体说什么。等丫环烧完纸,站起来想转身走时,他从腰间解下钢带子,向空中一晃,就成了一柄长剑,上前用剑点住丫环胸前。
“不许声张!”他对瑟瑟抖索的丫环道,“只要你老实回答我的问题,我决不难为于你。”
这丫环正是贾小姐房里的小红,她服侍小姐睡下后,偷偷溜出来给平时相处甚好的秋鸿烧纸的。小红把她所知道表面情况都如数说了,他更觉得里面疑问重重了。
“大爷饶命,做奴婢的就知道这些了。”小红又道,“如果大爷今后发现奴婢有什么没说,任你怎么处置。”
他放下剑道:“我相信你的话,只要你老老实实听我话,我决不会滥杀无辜的。”
小红忙道:“奴婢愿听大爷吩咐。”
“我要你引路。”他道,“但你若敢不老实,这就是你的下场!”他说时挥手一剑,将身旁一棵碗口粗的树一劈两断。
小红忙道:“奴婢愿意为大爷带路。”
“那好!”他让小红先引他到贾老财的卧房外。“现在要委屈你一下,”他点住了小红穴道后,从窗口跳入贾老财的卧室。贾老财与一位小老婆此时睡得正香,他用剑把他们拍醒。
“不许乱动!”他用利剑点住贾老财的喉结,怒瞪着双眼道。
“壮士饶命!”贾老财吓得面如土色,浑身颤抖。
金天蛟用凶悍的目光扫着他们道:“我是金天儒的弟弟,只要你能老老实实说出我大哥究竟死于何因,我就决不伤害你们!”
“壮士饶命!壮士饶命!我说出真相,壮士真能饶小老儿一命吗?”贾老财抖索着道。
“你快说吧。”那位小老婆从惊中回过神来,壮着胆道,“壮士会说话不算数吗?‘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谁要你多言?”金天蛟喝道,随手点住了那妇人的穴道,见妇人不动弹了,又把架在贾财主脖子上的长剑一晃道,“快说!少废话!”
“壮士饶命!我说,我说……”贾老财抖抖索索着地把如何抓住了与三姨太房中的丫头秋鸿私奔的天儒,又怎样强迫天儒吞下活泥鳅的情节,一一说了出来。“我都如实说了,壮士饶小老儿一命吧!”
金天蛟怒视着贾老财,恨道:“想不到你是如此阴毒!但我有言在先,说出真相,就不伤害你性命!今天不取你性命,也免得我的宝剑沾上污血。不过,你今后你再作恶,我定不轻饶!”
“小老儿不敢!小老儿不敢!”贾老财感激零涕地道。
金天蛟冷笑了一声道:“你记着:我要取你脑袋如囊中探物!”
“小老儿知道!小老儿知道!”贾老财又一遍遍地道着。
金天蛟道:“好啦!我现在要走了,也要委屈你们一下了!”金天蛟把贾老财穴道点住了。
从贾老财卧房出来,金天蛟为小红解了穴道道:“委曲你再引我去老狗才的三姨太处。”
小红又忙道:“奴婢愿意为大爷带路。”小红把他带到了三姨太的住处。
“好汉饶命!你要什么,随便拿吧!”三姨太阿凤一开始还以为是碰到强盗抢,磕着头,用眼锋偷偷观察着面前这位手执利剑的登堂入室者。
“呸!你当我什么人?”金天蛟怒道,“我是天儒的兄弟,只是想问你我大哥究竟死于何因?”
“原来是天儒的兄弟。”阿凤抬头打量着天蛟道,“你一定是金天蛟了!”
“你是什么人?”金天蛟惊疑不小,收起长剑问道,“到底与我兄是什么关系?”
阿凤泪流满面地诉说起贾老财也不掌握的实情,金天蛟恍然大悟,顿足道:“原来都是你这不守妇道的惹下的祸!”
“叔叔,我是该死!”阿凤泪眼婆娑,痛不欲生地道,“要不今天你就杀了我,让我去九泉与你哥相会。”
金天蛟沉吟不语,心中想着如何是好?
“叔叔,你动手吧,阿凤决不怪你!”阿凤流着泪道。
“你说哪里去了?”金天蛟道,“我还要请你受我一拜!”说着拱手拜起来。
“叔叔,”阿凤忙道,“别这样,叔叔这样岂不要折杀小妇人了?”
“你怀着我大哥的骨肉,”金天蛟道,“一定要多多保重身子,把孩子生下来,这是我大哥唯一留下的骨肉!”
“我知道,我懂……”阿凤又流起泪。
“日后我会来看孩子。”金天蛟道,“若有人敢欺侮你母子,我的宝剑决不饶人!今天我还有亊要办,拜托你了!这就去也。”
“叔叔走好!”阿凤把他送出房门。
金天蛟又让小红先后带他去了大管家和二管家住处,割下了俩人的头颅。他对这两位管家都是这样说的:“我大哥纵然有罪,也不至于死罪!今天我要借你们的头颅一用!”他放小红离开时,也警告道:“你想求太平,就当什么亊也没看到;若多嘴惹出亊来,你可不要怨我。”他出了贾府,把两颗头颅挂于大门上,又在门上用长剑划出十一个大字:
“为兄报仇——杀人者金天蛟也”。
办完了这些亊,金天蛟连夜就赶回了下海镇。第二天,县里的捕快赶到镇上时,金天蛟与师傅阮麻子都已无影无踪。这天半夜,金天蛟找到了贾老财的卧室的屋顶上,他揭了块瓦片,掰下一只角,往庭院中一抛。
狗吠了起来,顿时灯火通明,贾老财的两个儿子和一群家丁执着火把、灯笼、棍棒,跟在巡检和两名皂隶之后,出现在院中。巡检用钢刀指着金天蛟道:“大胆贼子,还不下来受缚?”
“贼子,为我父纳命来!”大管家的儿子贾宝窜上屋顶,对准金天蛟抡刀就剁。
“且慢。”金天蛟用剑架住,脚尖轻轻一踮,已退出三、四步,又道,“你父做亊太阴毒,怎么能全怪我呢?”
“少噜苏!”贾宝对准金天蛟又剁了一刀。
金天蛟又用剑架住,退了两步道:“我已让你两遭,后面就休怪我也要不客气了!”
“谁与你客气?”贾宝又抡刀对准金天蛟剁来。
金天蛟运气于剑刃往上一挡,贾宝的钢刀就一折为两。“得罪了!”金天蛟又一脚把贾宝踢下屋顶。贾宝跌得爬不起来,由贾家的仆人扶了离去。
这时巡检一面吩咐一皂隶去搬弓兵,一面口气变温和了下来,对金天蛟道:“你不是说你兄长死得冤吗?你下来跟我去县衙,老爷自会替你作主。”
金天蛟哈哈笑道:“你不是在说梦话吧?县太爷勾结乡绅,搜刮钱财,鱼肉百姓,还有谁不知道的?下来我当然要下来的,但你们都给我退远点!”说时他的脚踢了几下,瓦片纷纷飞下屋顶,逼得巡检和贾家的仆人们都纷纷朝后退去。
这时,搬兵的那个皂隶也独自回来了。“大人,”皂隶惊慌失措地道,“他有同党,小的险些丧命!”
“他有同党?”巡检大惊失声。
皂隶道:“有一个丑老头守在大门口,不让人进出,本亊比房顶上的人还厉害!”
“听着!”金天蛟在房顶上高声说道,“我有亊要找贾老财了断,谁敢挡我,休怪利剑无情!”说完,便从屋顶上飘落下来。不懂人话的那条看门狗见了,向他扑来。他一抬腿,就把这半人高的狗踢倒于地上,当即七孔流血,毙了命。他指着死狗道,“我进屋去时,谁敢越过这死狗,这就是榜样!”说时他的脚踢了一下,一碎瓦片飞起,正好打在贾老财大儿子的脸上。贾老财儿子顿时满面鲜血,呼喊着由仆人扶着离去。说完,转身大步闯入了贾老财的房中。
房中看不到一个人,但他立即发现那只床在颤抖。“出来吧!”他叫了一声,贾老财就抖嗦着从床底下爬出来。
“我昨晚就警告你,我要取你脑袋如囊中探物!”他把长剑架在贾老财的脖子上道,“我本当杀了你,为我大哥报仇;你还敢让官府捕我!现在你死到临头,还有什么话说?”
“小老儿冤枉!”贾老财颤抖不住地道,“是壮士自己把人头挂于大门外,外人都看见了,小老儿还敢不报案?再说两管家的亲人也不依哪!”
金天蛟冷笑了一声道:“照你说来,还都是我的错?”
“小老儿不敢!”贾老财道,“但小老儿是想,壮士一定是反悔了,今天才来借故杀我。”
“呀呀呸!”金天蛟怒目圆睁,又恨道,“今天我就不取你性命;但仍必须给你一点教训,割耳朵,还是割鼻子?你自己挑吧!”
“壮士饶命!壮士割了小老儿耳朵、鼻子,小老儿再怎么活下去呢?要不你就割了这头发去……”贾老财流出了两颗浊泪。
金天蛟恨道:“你这老狗才倒想得美,只让我割头毛!也罢,就割头毛!”金天蛟割下了贾老财脑后的辫子,又冷笑道,“我要把它挂在老地方,不许你让人取下来!”
“不敢,不敢。”贾老财连连道着。
金天蛟走出贾老财的房间时,巡检和贾家的仆人们还吵吵嚷嚷地守在庭院里,但没有一个人敢走近门口的。金天蛟向巡检等一恭手道:“多谢赏脸了!”随即纵身飞上屋顶。
金天蛟出了贾府,真把贾老财的辫子挂于昨天挂头颅的地方,又在大墙上用长剑划出十个大字:
“老狗之发——金天蛟挂于此”。
等在门口的师傅阮麻子见金天蛟出来,就把两个手指放到嘴里,吹出了一声口哨,从黑暗中奔来一红一白两匹骏马。只见他们一按马鞍,身已在马背上,很快消失于茫茫的黑夜中。
第二天贾老财见自己的辫子果然被挂在大门口,气得一病不起。但他已吓破了胆,也真的不准家人把它取下。金天蛟在人们嘴里,成了来无影、去无踪的江湖大侠。半年后,贾老财在惶恐不安和羞辱中死去。据说,他口眼都张得大大的,大家让贾小姐为他抚脸,还让她一遍一遍问着是否放不下妻妾儿女?是否放不下良田千顷?可贾老财的口眼总不肯闭。这时丫环小红提醒大家是否是为了那根辫子,贾小姐让两个哥哥快去取来:“老父人也死了,我想大侠也不会再计较。”儿子们取来辫子,放到贾老财头边时,贾老财张得大大的口眼真的闭拢了。
不久后,阿凤产下了一子,取名梦父。不知就里的人,都以为这是纪念贾老财;其实,是为纪念孩子真正的生父金天儒的。贾氏也是清楚的,这孩子不是她哥哥所生,还一直骂梦父是野种。但梦父不仅有生母爱护,还得到了贾小姐的呵护,后来又与贾小姐有染。祖母“七仙女”沙慧珠知道,公公金天鹊也偷偷去找过梦父这位胞兄的儿子,但没有见到面。因此,她也清楚大妈妈贾氏的有些说法,并非纯粹造谣。不过,她还是恨大妈妈贾氏,以及相信其言的包括沙慧森在内的众多兄弟姊妹,也不愿与他们多来往。祖母有不少兄弟姐妹,因为她父亲沙侗有五房老婆,都生过不少儿女。光她母亲“双刀燕”除了生她之外,还给沙侗生过五个儿子,都比她年龄小,在所有的儿女中排行为第九、第十一、第十五、第十八、第二十。那个沙宛玉的父亲沙文海是第四房的姨太太传下来的,在沙文海这一辈上的堂兄、族兄,少说也有七、八十个,都可算金琪(堂)舅舅。当然,金琪并不都认识他们,有些人连面金琪也没见过。祖母自其父亲沙侗、母亲“飞刀燕”死后,二十年来未踏进河东一步。但对沙慧森称霸一方、又当村长等等,都是十分清楚的。她还说过“他这种人还当什么村长,还是挟着尾巴做人的好”等话。
金琪想起了祖母说沙慧森的话,更是感到困惑。
“真笨啊!”阿贵见他真的听不明白,有点可怜起他似的道,“再给你说一遍:工作队让他当村长,只是暂时先利用他一下,现在明白了吗?”
“不明白。”他仰起着脸看着阿贵,又摇着头道。
“还不明白啊?”阿贵似乎有点生气起来道,“不给你说了!等你再长大一点,你就什么都明白了。”
瞎眼阿贵,他心中骂道,不讲就不讲,等一会我问奶奶去。但又问道:“抓去后,会把他枪毙吗?”
“那一定的。”阿贵说时还举起一只手,作打枪、瞄准的姿势。
“工作队本来也要枪毙你的,是吧?”他这时突然想到了这件曾让他高兴过一阵子的往事。
“瞎说。”阿贵一口否认道,“他们是吓吓我,开玩笑的。那时我不懂事,替富农分子藏了点东西,只想到他是我东家。现在他的地被分了,房子也被分了,还被监督劳动着。告诉我,是谁在背后说我的?”
他忙道:“没有啊,是你自己让我想起来的。”他举手作了个打枪的姿势。
“哈哈,对我也撒谎了?”阿贵拍了一下他的肩道,“小兄弟,告诉你,其实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会枪毙沙慧森。长二爷说过,人民政府决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这时,他想快点离开阿贵,回家告诉祖母沙慧森也被抓起来了。在沙家众多的亲戚中,沙慧森是与祖母还算有些往来的少数几个人之一。沙慧森对祖母也有求必应,从未真正为难过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