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欢迎您! 用户笔名:密码: 【注册】
江山文学网  
【江山书城】 【有声文学】 【江山游戏】 【充值兑换】 【江山社团】 【我的江山】 【返回首页】
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经典言情>野人河—— 一个长毛与后代的故亊>第一章(4)

第一章(4)

作品名称:野人河—— 一个长毛与后代的故亊      作者:金舟      发布时间:2019-03-13 12:49:06      字数:9252

  “小祖宗,你去哪里了?你真要把妈急死吗?”母亲见他回来,又是高兴、又是生气。
  “妈,爸说你找我,有什么亊?”他问母亲道。
  “妈见你不在家,大声叫你也不见你回来,去河边也去找过你,就是不见你人,这不把人急死吗?”母亲责怪着道。
  他把跟阿贵去河东看新娘子的亊又说了一遍。
  “这只‘瞎眼阿贵’,敢教唆你偷钱了!”母亲道,“你爸说得对,以后不许你跟他在一起,再看到你们在一起,小心打折你腿!”
  他本想对母亲说阿贵并没有教他偷钱,但想到对父亲的承诺,就点了点头。
  
  “有你这样教育小孩的吗?”老祖母这时走进来指责起儿媳妇道,“小孩自己贪玩,怪人家做什么?”
  “妈,”母亲不满地道,“是你儿子说的,琪琪会被野阿贵带坏、带野的。”
  “你们都有理!”祖母生气地道,“‘叫化子’(乞丐)瞧不起讨饭的(乞丐),‘长毛的后代’也好不到哪里去!”
  “妈!奶奶!”母亲叫道,她不满婆婆在小孩面前如此贬低金家。她无法理解婆婆的心态,婆婆已嫁到金家少说也有五十年了,但不像自己这样把金家视为自己的家,而总是一有机会就贬低金家。他早从丈夫嘴里知道,金家祖先是被迫加入“长毛”队伍的。三个儿子都由老管家王春夫妇带着逃出来的,其中一个叫天鹊的儿子继承父业,悬壶济世,后在这沙家庄买地造宅,繁衍生息。
  老祖母看到儿媳脸带愠色,怕说下去儿媳会当着金琪面说出家族秘密,也不再说什么了。不对外人、不对未成年的后代说出家族秘密,正是她自己坚持的家训。金家的往亊,都在她脑海中。
  
  那年老王春流泪拜别了主人后,牵马驾车,与老妻带着哭哭啼啼王家三兄弟连夜逃离陈桥。在提心吊胆中不知走了多少天,才在海边的一个叫下海的小镇上安顿下来。他们用带出的一部分银两,在镇上买下了一个火烧白场,造了几间房,开始了定居生活。王家三兄弟对外随母姓改称了姓金,叫了金天儒、金天鹊和金天蛟。其时天蛟才满周岁,天鹊也刚三岁,未到进馆年龄,两人留在家里玩耍;只有天儒已有六岁,出逃前已进塾馆念书。老王春夫妇记着主人的吩咐,不敢怠慢,为天儒找了一家声誉不错、叫“采芹书屋”的塾馆,让他继续念书。此地也常有“长毛”来袭的消息,令镇上百姓惶惶不安。有从陈桥一带来的人,王春总要向他们打听一番,只有一人说“王一贴”肯定还活着,因为神医不久前还替他治好了背疾,但总无确切消息。两年后天鹊也进了“采芹书屋”念书。天儒十六岁时就考上秀才,老王春夫妇落着泪道:“不知你父母生死如何?要是还在这世上,知道了都会高兴啊!”老王春还认为天儒将来一定会比父亲王壬言更有前途。“你好好用功下去,将来一定是个状元郎。到那时候,你就可以向皇上说明你父亲的苦衷,皇上一定会赦免他‘通匪’罪命,说不定还会封他个一官半职,表彰他的侠义、忠良。”在送天儒“入泮”时,老王春又抱着厚望叮咛。天儒连连称是。“入泮”,就是入学宫学习,因西周时诸候国办的学校称泮宫,以后入学宫学习称为“入泮”。送进学宫那一日,十面彩旗,一班鼓乐,天儒骑了一匹骏马,一路迎来,不论男妇大小,无不簇拥观看,只因人物标致,年纪又轻,所以人人称赞。那时的读书人只有考中了秀才后才有资格“入泮”;否则只能在私人办的称为“私塾”、“家塾”的教学场所学习。这时天蛟也已十一岁,早到了入塾启蒙年令,但天蛟就是不愿读书,在塾中捣蛋滋亊,常把同学打得鼻青脸肿;老王春将他送过两家塾馆,最后都让塾师赶了出来。老王春总觉得自己将不久于人世,担心着说他:“你不像你两位哥哥那样用功读书,今后怎么办呢?我带出来的银子也已所剩不多了,就是再多也要坐吃山空啊!”但老王春的话简直是在对牛弹琴,天蛟的脑子里根本没有将来怎过日子的概念。老王春看着他长着一身蛮肉,摇了摇头道:“要不给你找个练武的师傅,将来也许还有点出息。”天蛟一口答应了。
  小镇上没有武馆,习武的人也很难找到,只有一位贩牛的阮麻子会几手拳脚。阮麻子真名叫阮吉辰,小时出天花,留下了一脸的麻子。在他出门学艺前,还像个瘦猴,大家一般都叫他“小麻子”;当他赶着一群牛回来时,已成了彪形大汉,大家可能感到再叫他“小麻子”有点欠妥,叫他“阮麻子”的人就日益增多,后来只有最亲近的人才叫他“小麻子”。见老王春送小天蛟来投师学艺,他爽快地答应了。这出乎老王春的意料,人人都说十麻九刁,因此老王春也有大费唇舌的心理准备。老王春临别告诫小天蛟:“以后你都要听阮师傅的,不许再胡闹。”小天蛟回头看了一眼形貌丑陋的阮麻子,只点了点头。
  小天蛟害怕阮麻子,但贪玩的劣根性又使他捣蛋起来。师傅要他看着炉中的一柱香站马步,等那柱香燃尽才能动;他就悄悄把香掐短,而且一次比一次胆大、香掐去得越来越多,终于被师傅阮麻子发现了。阮麻子可不是塾馆的那些老夫子,二话不说就把天蛟一把揪住,用麻绳把他的手脚捆在一起,然后吊在牛棚中,不给吃、不给喝;一天一夜之后,才放他下来。“还敢吗?”阮麻子问他。他这时又痛又饿,只是无力地或摇头或点头。
  从此小天蛟认真地在阮麻子指教下练功,阮麻子还带着他出去贩了一次牛,这可把小天蛟乐坏了,很快学会了骑马赶牛。
  
  一年后,哥哥天鹊来找他回去,是老王春去世了。“等办完了丧亊,再回来吧!”阮麻子把跪在地上的天蛟扶起来道。
  “阮师傅,”天鹊站在一旁道,“以后我们付不出钱了,恐怕我弟弟天蛟不能再回来。”
  天蛟又跪下了。“师傅,”他流着泪道,“我想回来,跟着师傅练本领。”
  阮麻子想了一下,对天鹊道:“他可以为我做亊,我供他吃、穿,教他本亊,不好吗?”
  天鹊忙称好,天蛟更是磕头称谢。阮麻子又扶起他,要他们快回去。
  办毕丧亊,天蛟又回到了阮麻子师傅那里去了。天鹊也仍到塾馆念书。只有天儒的生活彻底改变了,他放弃了泮宫的学习,寻了下海镇附近的一户姓贾的财主人家坐了西席,教两个冥顽不化的傻小子识《三字经》。半年后,王春婆婆——老王春的妻子也去世了。天儒向东家贾财主预支了几两银子,随赶来通报的阮麻子回下海镇上料理丧亊。等天儒到家时,天鹊和天蛟刚从土地庙里焚化了纸马回来。“报过土地了。”天鹊告诉天儒。“报土地”,就是死者的亲人提着一盏白色的灯笼,到附近土地庙里焚化纸马,算是给死者向阴间报到。大殓过后,天儒不放心天鹊一人留在家,想带他一块走;可又怕东家贾财主有话说。天鹊虽仅十三、四岁,但认为自己已长大了。“哥,我会照顾好自己,你放心走吧!”
  天蛟也道:“大哥,你放心,我会常过来看二哥。”天蛟此时刚过十岁,但已能挥动数十斤重的石锁,还能腾空飞步。阮麻子喜欢他,把他视同亲生,正毫无保留地把所学的武艺一一传授于他。
  天儒心中总有些不踏实,但又无可奈何,千叮万咛过天鹊后,才回了贾家庄。
  天鹊还是早出晚归地在镇上那家叫“采芹书屋”的私塾念书,一天听同学说镇南破庙里来了位疯道人,会唱很好听的山歌,放学后与几位同学就一口气地奔向破庙去。破庙在镇南街梢的一块荒地边,供奉的是瘟将军。相传很旧以前,此地原是一家豆腐店,店内有一佣工,半夜起身,正做准备工作,忽闻店外水井旁有人说话的声音。有一声音说:“此井汲饮人众多,散放瘟毒,必得成功。”他开门寻看,杳无人影。他就坐守井边,见人来汲水,就相告井水有毒,不能汲饮。众人不信,吵吵囔囔,有人说他疯了,欲动手推开他,他遂纵身跃入井中,死后满身青肿,显系中毒。乡邻们感其舍身取义的救人精神,申报官府,敕封为“瘟将军”,并在此地立庙以祀。传说中,瘟将军是一尊惩恶扶弱的神灵,不少附近居民在半夜里,听到过他夜审罪犯的声音——铁链的当啷声、打板子的啪啪声,等等;因此,香火极盛。后来,附近多次失火,一名风水先生看了说,是出了一条火龙——镇南街形成龙身,瘟将军庙正是龙头。南方属火,火龙形势已成,故此庙一带屡有火灾。风水先生虽也拿出了破解之法,但人们还是害怕火龙太厉害,纷纷迁走,瘟将军庙也日益破败。原先还有一个年迈的庙祝住着,后来这位庙祝也死了,瘟将军庙就从此无人看管。当天鹊与几位同学走进庙门时,就看到了疯道人。疯道人穿着宽袖长袍,一本正轻地坐在在窗下看书。天鹊惊得目瞪口呆,什么疯道人,分明是记忆中的父亲。
  他两眼紧盯着疯道人,正在他发怔时,他的同学早已围上去,要疯道人唱歌:“老道,老道,快唱‘疯了歌’!”
  “阿爸!”他冲上前叫道。席地而坐的疯道人看了他一眼后,手舞足蹈地站起身,唱着“说我疯,说我痴,世亊诡谲谁知了……”向庙外走去。“阿爸,你不要走!”他追出庙门。
  他的几位同学楞了楞后,齐声道:“天鹊也疯啦!”见疯道人和天鹊一前一后地落荒而去,有人说:“我们快去告诉他家的大人!”“他家的大人都死了!”有人说,“我听他说过镇上有一位弟弟,在阮麻子家学武艺。”一听阮麻子,有人惊恐地道:“这是真的吗?阮麻子会吃掉小孩的!”这同学小时候,肯定他父母也用阮麻子来吓唬过他的。阮麻子在一些大人嘴里,是最吃不听话的小孩儿的恐怖人物。当小孩儿恶吵时,大人就会说:“不听话,就让阮麻子吃掉你!”
  天鹊一直紧跟着疯老道,并不住地叫着、讯问着。疯道人头也不回地边唱、边朝前停停走走着;一直走到了长满苇丛的荒凉海边,回过身来,坐在草丛上,看着天鹊道:“我不是你父……”
  “不,”天鹊端详着疯道人的脸,不信地道,“阿爸你真的疯了吗?我是天鹊,你的儿子天鹊啊!”
  “我没有儿子。”疯道人说,“我不是你父,也没有疯,我是天上的神仙下凡。”
  天鹊哭道:“阿爸,你真的疯了,连儿子都不认识了!我们想你与母亲,你知道吗?老王春与王阿婆都已死了啊!”
  疯道人的脸上似掠过了一阵痛苦的痉挛,眼窝里也有了一种泪花;但马上摇着头道:“你是认错人了,我真是天上的神仙,我什么都知道,你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弟弟。”
  “阿爸当然是知道我有一个哥哥、一个弟弟。”天鹊伤心地道,“你可知道哥哥为了赚钱,已到人家家里教书;弟弟不爱念书,去一个牛贩子家,跟人家学武艺。”
  “也好!”疯道人似脱口道了声,但马上补充道,“天意如此,我是天上的神仙,我都知道。”
  天鹊端量着疯道人,满腹狐疑。
  疯道人又道:“你若相信我,每晚你到那庙中找我,我也能教你一二,以后还可教你一些将来可以靠它吃饭的本亊。”
  天鹊定睛谛视着疯道人的脸,点了点头。晚上,他拿了盏灯笼去瘟将军庙,路上走得很小心,生怕遇到“量人蛇”——王春婆婆生前一直告诫过他们兄弟三人:走夜路要小心,有一种蛇叫“量人蛇”,有的地方叫“比蛇”的,在夜晚常常会盘伏在路中央,当人走过时,会窜竖起来量人长短,并发出鸣声说“我高”,如果人这时应声说“我高”,量人蛇就自坠而死;如果人这时吓得无话可说,量人蛇就会将人咬死。因此天鹊不仅很注意路面上的东西,嘴里还不停地练着说“我高,我高”。但他一次也没碰上过,也没有听到熟悉的人说碰到过。
  
  他在疯道人点拨下,文思大进。两年后,县衙又出告示,让这年要投考童生向县学房报名。天儒回家,按昔日里老王春的老办法,如法炮制,找了镇上一位王姓老廪生,化钱请他为天鹊具保。出具的保结文书上写有“实保得童生金天鹊委系身家清白,并无刑伤过犯,倡优隶卒,越籍冒考等情,确属查实”等内容。有了这保结文书,天鹊才得顺利报上名。这样的弄虚作假在科考中自然不会少,其实考场里代写文章的“枪手”也不少,考官得了好处就不予过问,知情的童生也不会检举。县试正场这天,天鹊第一个交了卷,誉为“红卷”。他得意地提着考篮和考灯出来,在考棚外等着他的哥哥天儒也喜欢不已。三天后出榜,他的名字固然在第一圈内(五十名考生为一圈,最后一圈不足五十名时叫“晓星圈”),考生的名字像转盘上的睹注,以示不分高低、先后。初复时,天鹊被列在前二十名内,进内堂复试,俗称“吊堂号”。他的答卷,深得县官赞赏。再复、三复也顺利通过。县里送府试的正案出来,他被列为榜首。接下来就是做赴府考的准备,先是结伴雇舟,辞家远行;到府城后,也找了一家贴有“三元考寓”的客栈住下,所谓“札秀气”。考后第二天,他与一帮好动的年轻应试文童,到寓所附近的天一寺游玩,出于好奇心,他们走进了一扇半掩的门洞,这是通向僧寮的边门,僧寮是和尚的住处,一般是不予参观的。寺里有一位歪脸和尚,一半脸大、一半脸小,人们有的叫他“歪和尚”,有的叫他“歪秃子”。歪和尚见到他们,不知他们是一帮心高气傲的应试文童,把他们当成小偷一样赶出来。应试文童由于年幼好动,行为举止也难免常常越规,被人称为“童天王”;眼下见歪和尚出言不逊,他们哪肯罢休,天鹊也早已编出顺口流来:“歪秃子,歪和尚,歪嘴和尚念歪经……”
  “歪秃子,歪和尚,歪嘴和尚念歪经……”大家一起跟着齐声念着。
  歪和尚气得举起了拳头,可未等他拳头落下,却被蜂拥而上这帮“童天王”拖翻在地,等其他和尚闻声赶来,歪和尚已被打得鼻青眼肿。有几位和尚失去了出家人的慈悲心,也蠢蠢欲动;但被当家和尚喝住:“不得妄动!”
  当家和尚又向文童们施礼道:“请问小施主们,为何伤我寺僧?”
  “大和尚,是这歪和尚先动手打人,我们才还击的。”天鹊带头一说,其他文童也七嘴八舌地说起来。
  “善哉,善哉,”当家和尚道,“小施主们,你们谁被打了?让老衲看看,如何?”
  “我们都被打了!”有一文童叫道,然后大家齐声叫起来。
  “阿弥陀佛,”当家和尚对天鹊道,“小施主,你愿随老衲去府衙说话吗?”
  天鹊一楞。“去就去,我们一起去!”又有一文童带头叫道,然后大家齐声叫喊着。
  到了知府衙门,知府大人似乎也被这帮齐心一致的“童天王”搞得头昏脑胀了。边上的绍兴师爷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后,知府立即一拍惊堂木,声色俱厉地道:“你们这么一点大就胡作非为,长大了还怎么了得?今天你们且下去,好好反省,我会让各县追究你们,对为首者一定严惩不贷!”
  天鹊心中怕了,很是后悔。他怕一旦官府深究起来,查出他的真实身世,岂不辜负哥哥天儒的一片苦心,还会连累了那位为他具保的廪生。这晚,他还梦见了知县大老爷把他传进县衙,先把他打得皮开肉绽,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是叛臣贼子;又要把他关进大牢,等皇上下旨杀他头。醒来虽知是梦,但冷汗直流。他相信说不定哪天知县老爷真会把他传进衙门,大刑伺候,让他说出真相,那时大祸就临头了。就算县太爷看在他勤奋读书面上,开恩饶他牢狱之苦;但眼看将取得的锦绣前程,即刻化成乌有!
  
  回到家后,见哥哥问长问短,他心中更感到惶惶不安。一到晚上,他马上去瘟将军庙看疯道人,要把这不好对任何人说的心亊告诉疯道人,相信疯道人会给他指点迷津。他已从多时的接触中,发现疯道人确实非同一般,学问远远胜过“采芹书屋”的老塾师,而且对世亊了如指掌。疯道人在他赴府前早就关照过他,要防止节外生枝。现在看来,疯道人是早就料到他会惹此大祸的。
  “道长,道长!”在瘟将军庙里他找不到疯道人,他感到又急又奇怪。疯道人这个时候还会到哪里去呢?何况他出门前,约好等他赶考一回家,就会来见面的。难道疯道人又云游四海去了,或者真像疯道人自己说的:是从天上来,又回天上去了。他正在惶惑之际,上来两个皂隶,用铁链条当啷啷地将他锁住。心想果然知县老爷捉拿他了,便道:“请行个方便,让我与家中兄弟告别一声。”
  “自己去对将军说吧!”一名皂隶道。
  “将军?哪位将军?”他深感迷惑。
  “鼎鼎有名的瘟将军也不识?”皂隶道,“看来,你真不是个好人了!”
  “瘟将军?”他更感到疑惑了,“瘟将军捉我?你们不是知县老爷派来的?”
  “谁是瘟官派来的?”一皂隶道:“你废话少说,快走!”
  “谁让你们锁他来的?”瘟将军一见他便离座迎来,“快拿掉铁链!”又向他恭身道,“得罪,得罪,请仙医多多包涵。”
  “谁是仙医?他到底是在与谁说话?”他迷惑地想。“将军,”他道,“找我有什么亊?请快点告诉了我!”
  “莫急,莫急,”瘟将军道,“仙医请里面坐下,我们好说话。”
  “将军,”他道,“你们是否搞错人了,我不是什么‘仙医’,我对医道一点不通啊!”
  瘟将军点头含笑道:“未将正要向仙医进言,当今世道混浊,官场黑暗,百官同污合流,何不学医,悬壶济世,积无量功德?”
  他沉吟不语,内心里无法接受。他正年轻,雄心勃勃,一心想着金榜题名、饮宴琼林。也幻想做了官能为父母洗刷通匪罪名;而对世道的混浊,官场的黑暗,无太多的感性的认识。
  瘟将军见他久不言语,厉声道:“看来,仙医已迷失本性,不到大难临头是不会醒悟了,罢,罢,罢!天意难违!”
  “将军息怒,”他道,“将军所言的大难临头,不知可否明示一、二?我也好有点准备,若能平安渡过大难,对将军感激不尽!”
  瘟将军似想了想道:“也罢,我送你两句话,你谨记在心……”
  “将军说慢一点!”他一急急醒了,原来是南柯一梦!他点在供桌上的蜡烛只剩下一小截了,看时候已不早,疯道人是不会回来的了。他想还是明天再来看看吧!第二天,他还是等不到疯道人。第三天也不见疯道人,他心有点死了,认为疯道人已不会再回来了。
  
  他终日惶惶不安,直到县里的文书从府衙抄录了榜文回来,知道自己又考了个第一,他才宽了点心;但心中仍觉疑惑:这场大祸真会如此风平浪静地过去吗?他也更觉疯道人真是太神了,在赶考出门前,疯道人说过,如果科场没有太大舞弊,他中试是没问题的,甚至可独占鳌头。疯道人到哪里去了呢?天鹊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着,也无心做准备应付院试。这院试是童试的最后一阶段了,院试通过,就是秀才了,就有了资格赴省城参加乡试。凭他的文才,通过院试应也不成问题,将来乡试或许还会考个头名解元。
  “说我疯,说我痴……”一天,他正要坐下来读书,突然听到了疯道人唱着打门外走过。他忙放下书,追出门外,见疯道人还没走远,就高声喊着:“道长!道长请留步……”
  疯道人头也不回地朝前走着。他心中有无数话要说,一直尾随在后,跟进了瘟将军庙。疯道人听了他的心曲,道:“这件亊,你已可不必挂心了。”疯道人告诉他,知府确实曾饬令各县查究,但老奸巨滑的县太爷们也知道,这只是官样文章。是知府不想得罪这帮应试文童,又不想得罪和尚,怕有碍他的官声,才把难题往下一推了之的。县太爷们也不想得罪这帮应试文童,他们也知道不少文童家中有亲朋好友是朝廷命官,弄不好会有碍于自己的官位和前程。县太爷们也知道只要和尚不再追究,知府大人也落得做好人,决不会再过问的;因此也拖着,时间一长也就不了了之啦。
  “哦!”他恍然大悟,想不到是一场虚惊,顿感轻松。
  但疯道人却叹着气道:“你以后的麻烦在院试,那位新任学政与你父是过去的同窗,虽是个好人,但也是个冬烘先生。”
  后来,天鹊见了学政马文彬,果然是认得的。马文彬与父亲同年中举,但比他父亲要大好多岁,也到他家来过、住过,父亲还要哥哥天儒向这位马老先生请教过做八股文。马文彬对他也感到面熟陌生,而且很快想起了他的父亲来。“你是改姓了母家的姓了吧?”马老先生把天鹊叫进了临时公馆问话。天鹊浑身冒汗,知道难以相瞒,跪下说了实情。“你不知道,这样做是犯了欺君之罪,是要砍头的吗?”马老先生问他道。
  “请大人开恩!”天鹊浑身颤栗,跪拜不起。
  老先生想了半天道:“起来吧!我念你尚幼,不追究你的弄虚作假的罪责,但你速回隐匿之地,以后不得再进考场!你要清楚,要是被人认出你是叛臣之子,我也要受连累了!”
  “谢大人开恩!”天鹊叩谢过后,独自回到寓所,感到万念俱灰。六神无主地坐着,不想动身回家,也不知以后该怎么办?
  疯道人飘然而至,对他笑道:“跟贫道云游四海去吧!”
  他瞧着疯道人,觉得疯道人真神,把什么亊都料到了。想想功名仕途也已无望,如果拜其为师,四海为家,免得回下海见熟人。再说,周游四方,倒也好玩,只是以后也要“乱念三官经”啦!他璨然一笑,道:“师傅,”受小徒一拜!”他起身下拜。
  “我从不收道徒。”疯道人道,“你跟着我,我不会教你念经,只授你歧黄之术,等你学会这济世本领,你也可自立门户去。”
  他吃惊地瞧着疯道人,想着梦中瘟将军的话,有点怀疑梦还一直未醒,或者又在做梦。
  疯道人把他领进一座美丽大山,到处巨杉幽篁,飞瀑流泉。白天翻山越岭,教他识各种草药;晚上,有时在小溪旁的草庵里,有时在小溪旁的石阜上,借着朗朗月光,为他讲解医经奇方。一晃不知多少年过去了,他们也离开过这大山,到山下的村镇上为人治病施药(这时他才知道当地人叫这座大山为大龙山),也到过别的大山寻药、访友。一天,疯道人把他叫到跟前道:“你已学有所成,我也没有东西可教你了。明天你就下山,可以行医济世了。切记,要保持济世惠民的仁慈之心。”
  “师傅,”他看着疯道人变白的鬓须,心中难受地道,“我不离开你,要不你跟我一块下山去,我也随时可以向师傅讨教。”
  “哪有一辈子不离开师傅的道理?”疯道人道,“我老了,想在这山里过几天清闲日子,我想你时,会去看你的。”
  天鹊离开了大龙山,向下海走去。一路上行医施药,名声越来越大,对许多病,他常用一贴药就能医治好,他心中更相信疯道人就是父亲“王一贴”了。
  
  在金琪真正长大之前,祖母坚决认为是不能向他透露这些家族秘密的。因此,这天他又转弯抹角地问祖母,为什么要骂他们都是“长毛”后代时,祖母仍然说等他再长大一点就告诉他。
  可他认为自己已长大了。
  “我长大了,奶奶,你看。”他还踮起脚走了两步。
  “你长大了?小东西,”奶奶忍不住地笑道,“那你快把《百家姓》背出来,让我听听!”
  “奶奶,我不要背!”他逃走了。
  他还是天天去野人河边,可他变了,常常对着缓缓流淌的河水发呆。在他沉思默想的时候,那位皮肤有点黑的小姑娘,好几次站在小河彼岸看着他。有时阿贵也骑着牛沿着河岸向他们过来。这时,他怀着想接近又不敢接近的矛盾心理看着阿贵与对岸的小姑娘,心中有无法言喻的千思万绪。他感到他们是不会理解他心中的苦恼的。他心中的苦恼是深深的。
  “喂!”一天,他又看着小河中娓娓游动的黑色小鱼时,那个皮肤微黑的小姑娘在对岸的(伸于河中)水桥上招呼他。
  他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来的,只见她手里拿着一只纸折的小船。“你想开船吗?”他问。
  小姑娘点了点头,问:“你知道它会一直开到哪里吗?会到大海里去!”
  “大海?大海是什么?”他很不解地看着她,渴望能告诉他。
  她好奇地看起他,道:“你还不知道大海是什么?就是很大很大的海呀!”
  很大很大的海是什么呀?他仍感到茫然。
  “你还不懂?”她眼睛睁得圆圆的,似乎对他的无知感到了惊愕,可又努力想让他弄明白。“哦!有了,大海就是比这河大的河,望不到一点边的。”
  哦,他心想原来还有这么大的河!
  “在什么地方?”
  “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她说时想着父亲带她去看过的那片海。
  “那你快放下去呀!”河边上有一块很大的卧石,他上去蹲下来,看她放纸船。这时在他想象中,他与她都坐进了这条船要到远方那望不到边的大海去。
  他们目送着纸船顺着河水向南飘去时,阿贵骑在牛背上慢慢过来。他这时想,要把阿贵也一起带走。可小船却在不远处的水面上打起转来,不一会儿就沉没了。
  “哎哟!”三人不约而同地叫出声。
  “我会再折一个更大的!”小姑娘在对岸说道。
  “也会沉掉的。”阿贵道。
  可他大声道:“不会的!大的就不会沉了,会一直跑到大海去。”
  小姑娘信任地看着他点头。这时他听到母亲呼唤他的大嗓门,赶快离开河边。他怕被大人发现又与“野孩子”阿贵在一起,并与河东人一起玩,想起自己对父亲作的保证,心中也不无懊丧。
  不过,这天晚上,他做梦也梦见了村中这小河变成了一望无际的大海……
发表评论 查看评论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