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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一)

作品名称:那年我们在军营      作者:奇夸克      发布时间:2019-03-13 18:14:26      字数:6075

  师医院挖药队来到B团驻地那拉提。
  这次各所来挖药的共十二人,其中女兵四人,正巧就是新兵连女兵班的原班人马。罗星星、刘小沂、方放、杨小杨,可能新人更需要锻炼,也可能缺了她们所里的工作受影响程度相对小点。
  挖药的女兵还是罗星星临时负责,她军龄最长,而且是干部。
  救护车坐不下这么多人,还有行李、锅灶、帐篷什么的,医院和运输连要了一辆大解放送挖药队去那拉提。
  路上,罗星星听说刘小沂她们三个人都到那拉提去过二次了,这次来挖药已经是第三次了,而她这才是第一次来那拉提,胸中立时堵满浓浓的气愤和郁闷。她恶恨恨地质问她们:“你们到那拉提来玩,为什么不叫着我一起来?”
  大家都知道罗星星和岳西北很熟,比她们熟。可这两次去那拉提都不是事先计划好的,都有些随机,也都有不方便张扬的原因。
  刘小沂正在措辞怎么给罗星星解释,方放倒是直来直去:“你这个质问没什么道理,平时你又不和我们一起玩。我们这两次也都是事赶事,遇到事情随时就走了”
  这话有点噎人,也是实情。她们仨第一次去那拉提是送病号,天很晚了才起身,基本是当时谁在老热的病房里谁就去了;第二次是为了解决杨小杨的一点个人小隐私,她们不想弄得人人知道。
  罗星星也知道,她确实没把这几个新兵放在眼里,平时没事也不和她们往一起凑,她们有什么活动不带她来的也正常。
  刘小沂怕罗星星再详细过问二次来那拉提具体是因为什么事儿,赶紧岔开话题:“团部就在山下,等周日你请假下山去看看,你不是和岳西北住一个院吗?他妈妈和妹妹也来了,可能还没走呢。”
  听刘小沂对岳西北直呼其名,而不是正式的官阶称呼岳排长或是岳参谋,这代表着熟悉程度,罗星星有点不高兴了。听说苏阿姨和岳小南也来了,她几乎是气愤了。自从新兵连分开后,她在所里值夜班时给岳西北打过几次电话。关于她们三个女兵去那拉提玩的事情,他一句都没跟她提过。听她们仨的口气,她们去那拉提就是岳西北接待的,还玩得十分尽兴;而且,苏阿姨和岳小南来新疆了,他居然也没跟她说。
  “那自然,用你说。”不爽,不爽到极点。
  团首长想把师医院挖药队安排在团部,特地给他们腾出几间团里最好的宿舍。带队的徐海医生坚持在山里搭帐篷,省去每天从部队走进大山的时间。
  于是团里派了几个战士送他们上山,帮他们背着给养和帐篷,帮他们支锅支灶支帐篷。医院来的男兵们也不示弱,B团的战士们给他们支那个住八个男兵的大帐篷,医院的男兵们给四个女兵支她们住的那个小帐篷。很快,一大一小两顶帐篷沿着山涧搭起来。
  刚刚支好帐篷,罗星星就找徐医生请假去B团团部,请假的理由是,和父母家住一个院的一位阿姨来了,让她去探望。
  理由还算充分,徐海同意了:“明天再去吧,快吃晚饭了,天也不太好,好像要下雨了。明天去可以玩一整天。”
  “我就今天去,晚上就住团招待所,明天早上赶回来,不耽误明天挖药。”
  全院都知道罗星星是海军转来的,能跨兵种调动绝不是一般人家的孩子,能这么严格要求自己,首长家属叫她去也能注意到不影响工作,徐海挺满意。他叫来帮忙送上山一个团部小干事,交代他们把罗星星送到团部招待所,如果方便最好明天早上再送回来。小干事点头答应了。
  罗星星一时也不等,立刻跟着团部来的战士们走了。
  “哎,你们说,罗护士是不是对岳西北有点那个?”方放挤眉弄眼。
  “哪个哪个?”杨小杨追问。
  “就你和韩八一那个呗。”方放坏笑着。
  刘小沂怔了下:“你是说罗护士和岳西北吗?”她想了想,“你别说,真有可能。”
  方放白了刘小沂一眼:“什么叫有可能啊,要不是为了谁谁谁,人家从北京大老远跑新疆来干什么?”
  刘小沂笑笑:“我还以为她也是冲着边境要打仗了才来的呢。”
  方放明贬实褒着:“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哥那个战争狂人呢!”
  杨小杨恍然大悟:“噢,怪不得。那罗护士的牺牲也挺伟大的啊,听她话里话里的,多留恋她们海军啊。”
  刘小沂赶紧提点她:“小杨,你可别和人家攀比,人家俩人都是干部,就算方放说的是真的,那人家也是合规的。跟你和韩八一那个可不是一回事儿。”
  杨小杨立时蔫了:“我们哪个了哪个了?什么事儿都没有,还把韩八一发配到团里去了。”
  方放满不在乎:“团里也不错啊,那拉提,多漂亮的地方啊。”
  杨小杨瘪瘪嘴,这事儿她理亏,不敢接着和方放打嘴仗。
  方放继续兴致勃勃:“周末放假去团部找韩八一玩玩呗,顺便看看他到这儿怎么样了。”
  杨小杨眼睛立马晶亮,她期待地看着刘小沂。
  刘小沂不温不火:“别想好事了,没听说吗,咱们在这儿挖药半个月不放假,回去统一补假。”
  方放说:“那到周末就打电话把韩八一叫来山上玩,他们总会放假吧。”
  杨小杨有些担心:“罗护士不会给咱们告状吧?”
  方放不客气:“什么咱们,是你们。”
  “好吧,是我们,罗护士不会给我告状吧?”
  刘小沂安慰她:“不会的,罗护士虽然清高点傲慢点,但不小人。咱们再叫上我哥一起来,人多就显不出来你们俩了。”
  方放脸上立时放出光彩,一副还是你懂我的表情:“再叫上岳西北,罗星星一定不会告状了,大伙儿谁都别闲着。”话没说完自已先嘻嘻哈哈笑起来。
  杨小杨叹了口气:“哎,周末还有好几天呢。”
  
  罗星星到达团部招待所的时候,已经到了晚饭时间,罗星星在招待所食堂见到了苏清秀和岳小南,她们正在吃晚饭。
  “苏阿姨!小南!”罗星星欢快地和她们打招呼。
  见到罗星星,岳小南不像往日那么活泼,她眼神游离,好像没有反应过来是谁站在她的眼前。
  苏清秀脸色苍白,非常疲惫的样子,她客客气气地招呼罗星星:“是星星啊,你怎么在这里?”
  “苏阿姨,我调这个师了,在师医院门诊,现在我们医院在这边山上挖药呢。听我们院一起来的几个女兵说您和小南来了,我下山来看看你们,明天一早回山上去。”
  岳小南迷茫地看着罗星星,还是没搭话。
  罗星星没见过岳小南这副模样,有些意外。带点哄她的语气:“小南要不要和我一起上山去玩,住在帐篷里啊,多好玩啊。山上花啊草啊山啊水啊,可漂亮了。”
  岳小南终于从混乱的思维中听清楚了罗星星的话,她低下头:“妈妈明天上午要输液,我走不开。”
  “苏阿姨病了?我说怎么看着脸色这么不好,西北他们没过来看看吗?”
  说到岳西北,岳小南像挨了一巴掌,吸了口气:“二哥和大哥哥刚刚走。”
  罗星星听说岳西北刚走,有点遗憾:“怎么不在这里陪你们吃饭?晚上他们还过来吗?”
  “不知道,或许吧。”岳小南低声咕哝。
  苏清秀抬起苍白的脸:“星星,坐下一起吃饭吧。”
  罗星星顺从地坐下吃饭。
  饭桌上有些沉闷,连一向活泼话多的岳小南都没怎么说话。
  罗星星不知道,她急急忙忙赶下山来看岳西北,却碰上了一个最不合适的时机。苏清秀在龙大江的陪同下,刚刚把岳西北的身世告诉他。
  当时,岳小南也在场,岳小南的震惊绝不亚于岳西北,我的这一家人,怎么啦!怎么啦!
  
  苏清秀讲述完往事已经是脸色苍白,她的心疼极了,为着周偲泉,为着周东方,为着岳西北,为着自己,也为着周围所有的人。
  龙大江看苏清秀脸色灰白,手指颤抖,赶紧问:“妈妈,你觉得怎么样?要不要叫田医生过来看看?”
  苏清秀摇摇头,只是担心地看着岳西北的脸色。
  岳西北除了震惊还是震惊,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龙大江看了看岳西北白中泛青的脸,怕他情绪激动发作起来说出什么不知深浅的话,苏清秀残破了几十年的那颗心再也承受不了更多的刺激了。
  龙大江一边拉着岳西北往门外走,一边安慰苏清秀:“妈妈你先歇会儿,我和西北谈谈。”转脸又对着岳小南,“南南你看着妈妈,要是有什么事情,你赶紧找田医生。”
  岳西北这才注意到苏清秀脸色极差,乖乖地跟着龙大江走了。
  哥俩谁都没说话,一直出了营房区,向那拉提草原深处走去。
  那拉提草原的夏天,轻风中阵阵野花的芳香和青草的清新扑面而来,让人心中更加迷茫。
  龙大江领着岳西北,走进草原中的一小片沙丘,自己带头坐下来,拍拍身边干爽的沙地,示意岳西北坐下。
  岳西北顺从地坐在龙大江身边,坐得很近,几乎靠着龙大江身上。
  自从听母亲讲完往事,他一直处于晕眩茫然状态,除了震惊,还有太多的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什么样的心情。在被岳天云慈父般宠爱了十九年之后,今天突然得知这个男人竟然不是自己的生身父亲。原来他和大哥一样是烈士的后代;原来他还有爷爷奶奶在世,他在济南火车站的感觉是对的,真的是有人在不远处关注着他;原来他还有个双胞胎的哥哥,那人可能就是刘小沂心中的惦念;原来……有那么多不知道的原来。
  看着岳西北一直不太清醒的状态,龙大江决定拿些狠话刺激刺激他,他想让西北发作出来。现在就他们俩人,发作完了,情绪疏解了,再慢慢谈。
  “老二,哦,现在是不是该叫你老三了……”说到这里,龙大江故意停顿下来,等着岳西北的反应。
  岳西北瞪着一双迷迷糊糊的眼,看了龙大江半天,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哦,可不是,今天才知道,原来我是老三。”
  看岳西北的反应没有预想的那么激烈,龙大江一时不知道该继续说什么。
  思索片刻,龙大江决定把自己的身世告诉岳西北,或者这对他是个强刺激,他再悲哀还能惨过自己吗。都是一家人,连岳小南都知道的事情,不能只瞒着岳西北一个人。
  “西北,我们先不说你了,先谈谈我好吗?”
  “喔。”岳西北知道龙大江也是十八岁被告知是烈士子弟的,当时大哥激烈的反应至今他还记忆犹新。大哥这是要现身开导他了。
  “西北,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转业离开部队吗?”
  “为什么?”像是刚听明白龙大江说的话,“是啊,为什么?”
  “因为,这次妈妈来新疆,告诉了我关于我的身世。”
  “你的身世?你的身世七年前爸爸就告诉你了。你的身世和转业有什么关系?”岳西北无精打采地应着,像是突然反应过来,转脸盯着龙大江明显憔悴的脸,“你的身世?难不成……又给你换了一个父亲?”
  龙大江直视着前方,没有看岳西北:“还真让你不幸言中了。”
  岳西北紧盯着龙大江:“那临城烈士陵园的龙叔叔不是你爸爸?你岳大江明明改去姓龙了啊!”
  “我确实姓龙,临城烈士陵园的龙若水是我的二叔,一个爷爷的亲二叔。”
  岳西北想了一会儿龙家的家庭关系,突然跳起来:“你是说,那个,那个……”
  龙大江面无表情:“对,那个台湾岛上的国军中将龙若愚才是我的生身父亲。”
  果然是强刺激,这一次的震惊,绝对超过岳西北刚刚听到自己的身世:“那……那……你怎么办啊!”
  龙大江低下头:“我能怎么办,父母由不得自己选择,我已经和妈妈谈过了,我同意转业。”
  “咱爸……”岳西北顿住了,岳天云已经不是他们的爸爸了,既不是龙大江的,也不是他岳西北的。
  停了一会儿,岳西北才小声说:“怪不得他当初那么激烈地反对你去当兵。可是,现在为什么你不能继续当兵了?你这兵也当了七年了,为我党我军也算是建功无数了,难道立场还会有问题吗?让……让他再协调一下不行吗?”
  “咱爸,”龙大江肯定着这个称呼,“他肯定会尽全力帮助我,一如他之前一直做的。爸爸因为隐瞒我的身世,刚刚受了组织处分。七年前我不懂事可以任性。现在不能再不懂事,我不能再给他添麻烦了。”
  “哥!”岳西北心里难过,他知道离开部队对大哥意味着什么,可他不知道能怎么办,也不知道该如何劝慰大哥。他只是紧紧抓住龙大江的胳膊。
  通过这无言的肢体动作,龙大江感觉到了岳西北内心的焦急悲愤无奈无助,心中感受到了亲情的暖流:“和我的身世相比,你的身世还有那么不好接受吗?”
  确实,和大哥相比,他的身世确实不算什么了,不过就是一时还不能适应而已,打击和影响都不是一个层次的。
  岳西北期盼地看着龙大江:“哥,你这身世不会是为了劝慰我编的故事吧?”
  龙大江苦笑笑:“我倒真希望是我自己编的故事。不瞒你说,最近几天,我早上醒来总希望那是一个梦,可一看到妈妈那张愁眉不展的脸,我就知道,这不是梦,是我必须接受的现实。”
  “妈妈?是啊,妈妈这次来新疆,身体这么不好,原来是为了你的身世?”
  “还有你。我的身世,妈妈是心疼我;你的身世,牵扯着妈妈她自己心爱的人。她和你爸爸非常相爱,他们的爱情故事非常凄美。你不知道吧,你那个从未谋面的哥哥还有另外一个妈妈,他们和你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你们家的事儿可以写一本书,情节之曲折,感人之凄婉,绝对堪比世界名著。”
  “你怎么知道的?妈妈告诉你的,为什么她不告诉我?”
  “她还没来得及,她给你讲完身世,脸色已经那么差了,我怕你再闹起来,她身体吃不消。你调整好心态,安安静静心平气和地和妈妈谈,她都会告诉你。连我她都能说,你是当事人,妈妈会详细告诉你的。”
  “哥,那你先和我说说你知道的,关于我那个,呃,另一个爸爸,他的事情,他的那个家。”
  “……好吧。”龙大江沉吟了一下,这样也好,让他先有个思想准备,免得苏清秀给他讲的时候,他惊乍的表情让妈妈更难过。
  龙大江把自己知道的一切,讲述给岳西北。和他想象的一样,岳西北听得荡气回肠。
  讲完之后,哥俩都不再说话,各自静静地坐在沙丘上,消化着这些突如其来的变故。
  时间一点点过去,天渐渐灰暗下来。
  龙大江看看手表,拉起岳西北:“这么晚了,食堂肯定没饭了,到我那儿煮点清水面对付一顿。”
  岳西北闷声站起来。
  龙大江走在前面:“先去招待所看看妈妈,她肯定很担心,你不给她个好脸色,估计她今晚觉都睡不踏实。”
  岳西北闻言又一屁股重新坐到地上:“那你让我再呆会儿,我还没准备好。”
  “也好。”龙大江宽厚地照顾着岳西北的情绪,也跟着坐下去。
  哥俩又重新默默无语地坐着,平复着各人心中的激荡。
  一阵大风刮过,开始下起雨来。
  龙大江抬头看看天:“下雨了,回去吧。”他再一次站起来,伸手从地上拉起岳西北。
  岳西北没有再坚持,顺从地站起来。
  “先去招待所给妈妈打个招呼。今天晚了,什么都不要问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岳西北“嗯”了一声,跟在龙大江身后。
  夜已经深了,苏清秀住的那间窗户果然还亮着灯。
  看到哥俩进屋,苏清秀一脸紧张地看着他们。
  岳西北干笑着安慰她:“妈妈,大哥都告诉我了。关于我,关于他,关于我……我爷爷那边那个家,都说了。今天晚了,我明天再过来听您细说,今天晚上您先好好休息吧。”
  苏清秀仔细看着岳西北的脸色,虽然笑得有点假,还算心平气和。她转眼望向龙大江,龙大江默默地点点头。
  苏清秀松了一口气,感觉更加疲倦:“好,你们也快回去休息吧,有些话我们明天再说。”
  看哥俩往外走,苏清秀在后面追问:“晚饭吃了吗?”
  龙大江抢着回答:“我们吃过了。妈您安心休息吧。”
  岳小南突然插话:“二哥,罗星星来了,在我们这儿吃的晚饭。吃了饭在团部到处找你,没找着又回来等你半天,天太晚了才去休息了。她也住这个招待所,最东头那个房间,你要去看看她吗?”
  岳西北头也没回:“她来干什么?!”
  岳小南心疼大哥也心疼二哥,突如其来的变故接连出现在两个哥哥身上,她现在特别乖巧:“她说是来挖药的,她们住在山里,来了好几个女兵呢,说那几个女兵都来过那拉提了,只有她是第一次来……”
  岳西北突然转回身:“还有谁来了?”
  “我没注意。”岳小南抱歉地笑笑。当时她和苏清秀都神思恍惚,没太在意罗星星说了些什么。
  岳西北迟疑了,要不要去罗星星那里问问,师医院还有哪些女兵来那拉提了。
  龙大江扯着岳西北往外走:“今天太晚了,明天再说。”
  苏清秀看出了岳西北的关注,那个女孩,那个牵动着两个儿子的女孩。她想起周东方,从小就抱走了,她几乎没有尽过母爱的儿子,她不想两个还没有见面的儿子为一个女孩心有芥蒂。她想和那个济南女孩谈谈,又觉得不太合适,暗自纠结了一阵,还是没有想好。
  没想到的是,这个济南女孩,第二天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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