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花季讲台
作品名称:雾锁芦芽 作者:芦芽深处 发布时间:1970-01-01 08:00:00 字数:13552
毕业后,同学们有的升学了,有的外出打工了。雪英去了县城,卫东跟着他大上了馒头山中学,就自己没人管。心里总是憋着一口气,总想找点出路,让别人看看。心里蠢蠢欲动的,有一股不服气的劲。总是想着找点事,一旦有机会,就想试一试。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能不能办成。我也不和大大争吵,他也只当是耳旁风,拉闲话。
可是星期一,通知真的下来了。刘老师亲自跑到家,高兴地和大大说:“四四当老师的事,联校决定了,让她刻咧,明儿就报道。”
大大毫无表情,坐在一别儿“吧嗒吧嗒”地抽着烟。
“去哇,当两年代教,熬磨几年,说不定还能转正咧?”她见大大不表态,不知道是甚想法,替我说情。
妈妈说:“刻试试哇,不行了再说。”
我克制着内心的激动,在一别儿静静地坐着,看着大大的脸色。
不管咋样,这次大大没有坚决反对。只顾坐在那里抽烟。我悬着的心才慢慢放下来,喜悦渐渐涌上我的心头。心中的梦想终于实现了。
送走刘老师后,我和大大说:“我刻试试哇,不行就回来了,甚事也误不了。”
他大概觉得我小娃娃家,也不一定干得了。迟早还得回来,所以抱着无所谓的态度默认了。
刘老师走后,我悄悄取出自己的红皮鞋,擦得亮亮的,把身上的褂子脱下来,认真的洗了一遍,愉快的帮妈妈干活儿。一晚上钻在被窝里,激动地久久不能入睡。这次,我下定决心,一定要努力表现,决不能错失机遇。第二天,提前放牛回来,简单吃了两口就去了学校。
去了亢校长办公室,他不在;又去了教研室,他和好几个老师正坐着。“亢老师,我来了,你有甚要求咧?”进去后立正站在他面前说。
“四转子,我们研究过了,决定你来学校代课。联校也同意了。”亢老师说,“周校长还夸你咧,以后要服从学校的安排,一切行动听指挥。”他一定还记得我和他顶嘴的事。
“以后你那倔脾气也得改改咧。”刘老师说。
我不好意思地说:“知道啦,亢校长,刘老师,谢谢你们的关心。”
刘老师和亢校长说:“这孩子懂道理,有能力,带班不成问题。以后要好好服从学校的领导。”
“谢谢老师们的指教,领导让干啥就干啥。”我说,“一切行动听指挥。”老师们看着我笑了。
“但是,一个月的试用期,能干留下,胜任不了,就退回。”亢老师说。
“知道啦,亢老师。”我说。
接下来,亢老师给我交待了工作。
“你的任务就是带小班,二十来个人,认认字,唱唱歌,做做游戏。主要是看好他们,不要打架,不要磕着碰着就行。”一听他这样说,我就大放心了。
“请领导放心,不愁管住他们。”我高兴地说。
“可不敢小看这些小家伙,可捣蛋咧。王老师就是让他们用土坷垃打破头的,眼睛都肿了。”刘老师说。
“放心哇,老师,所有的小孩都听我的话,我敢保证他们不敢捣乱。”我自信满满地说。
“噢,那我就放心了。”亢校长说。他不知道我就是村里的娃娃头。
亢老师说:“就是一年级的内容,你回去后,找找课本,复习一下,明天正式上课。”他说。
我一听是一年级的课程,心想:“就那些内容背都背过了,还有甚担心的咧?”
回家的路上,边走边想:“我就是孩子王,还怕那些小屁孩?上学时,全班的同学,包括男同学都不敢惹我。一生气,他们就躲得远远的。”
第二天,和弟弟相跟着一齐到了学校。他进了教室,我到教研室领了一盒粉笔,就开始上课了。
进了教室一看,也不全是小猴猴,有两三个坐在后排的,比我还高咧。
有一个比我还大两岁。我认识他,也和我一样,没赶上趟,过了入学年龄的。最高的快比我高了一头,女孩戴着牛犄角帽,小男孩戴着虎头帽。
我穿得干干净净,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站在讲台上,说:“同学们好,从今天开始,我给大家上课。”
“那个老师咋不来,换了个你?”
班里高个子男同学说。在村里也是个调皮鬼,一上来就给了我个下马威。但是我不怕他,他也知道我的厉害。
“你们把人家打跑了,还不让我来?”
“你能当了个老师?”
“我当不了,那好,那你上来讲,让大家看看。”他不吭气了。
“学校让我来,我就是你们的老师。不能看年龄大小,我站在讲台上就是你们的老师。”
我郑重地向他们宣布:“现在我告诉大家,上了课好好听讲,不许捣乱,要打架,我可不怕你们。下了课咱们到外面打。谁要是不听话,违反纪律,我要打板子。不行,我就把你们交给校长处理,开除送回家,谁要不想上学,请举手!”大家谁也不举。
“好!既然同学们都想上,那就要好好听课。”我说。
这样,我开始了第一节课。学拼音字母,āōēīūǖ……念来念去,上了两三天还是记不住。
后来我动了脑筋,剪下一些纸片,每一张写一个字母,发给同学们,让大家记口型,互相提问。
“张大嘴就是ā,圪嘟起嘴就是ō,呲开牙就是ê,噘起嘴就是ǖ……你们互相看看。”我说。
这样一说,他们觉得好记,慢慢记住了,学会了。下学的路上,家长问:“今天谁教你们来?”
“来了个小老师,坡院的四闺女,”
“她会教?”
“会。”
“教你们甚来?”
小孩子不说拼音,就说:“张大嘴就是ā,噘起嘴就是ǖ。”
“这是教得个甚咧?”大人们在街上议论开了,你一言我一语的。
大大听见了,回家和我说:“不会教就回来哇,什么张大嘴噘起嘴得,让人家笑话咧。”
可是亢校长还表扬我咧:“这个办法好,你这个小家伙,还真有点子咧。”
同学们慢慢地认可了,听话了。我厉害,把挑头的压住了,其他捣蛋鬼就不敢动了。我站在讲台上,模仿着过去老师给我们讲课的样子,手里拿着教鞭,指着黑板上的字,咳嗽一声就讲了:“同学们请注意,大家一齐念。”
同学们就齐声朗读起来了。我写字够不上最上头,有的同学就给我搬来小凳子蹬上。
一下课,他们就慌慌把黑板擦干净。
在院子里,领着同学们走队,做操,做游戏。和我上学当班长时一样,一二一地喊着队,唱着:
“学习雷锋好榜样,
忠于革命忠于党,
爱憎分明不忘本,
立场坚定斗志强……”
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在操场上,心中充满了自豪。
解散后,我听见两个大点的同学一别儿悄悄说:“王老师可厉害咧,三毛蛋都不愿惹她。”三毛蛋是我们村最爱打架的孩子。后来,两刺头也不敢忽乍了。
一天,三大过来看我,问:“四四,咋样?同学们听不听你的?”
“那有甚咧?三大,一堆小屁孩。”我自信地说,“还管不了他们?”
“在学校,就叫老师,不要喊三大。”他看看一边的老师说,“这不像在家里。”
“那你咋不叫我老师咧?”我反辩了一句。
他瞪了我一眼,说:“看看,牛脾气又来了,就爱认个死理。”
“你当了校长,我还要叫你三大。”我理直气壮地说。
“好,好,由你,我不说啦。”他不高兴地走了。
我怀着很高的热情,埋头工作。两个星期很快过去了。一天刚到校,亢老师就叫我过得:
“四闺女,到办公室来一下。”
进去后,他问:“最近工作咋样?能不能适应?”他和蔼地指指凳子,让我坐下。
“还行,同学们都听话,也没有打架的。”
“看你也慢慢找到门道了。”他说,“我考虑,从下个星期正式上课哇,不能这样放羊了。”
“我可没有放羊。他们走得可齐咧。”我不高兴地说。
“每天我都有计划咧,晚上都要把第二天的课写在本本上,在小油灯下准备到很晚才睡咧,就怕给同学们讲不好。”我继续说。
“知道,知道,我在外边听过你讲课,讲得很认真。”他说,“我的意思是,下一步的课程要按部就班,按学校的计划走,不能是你想讲甚就讲甚了。”
“知道了,老师。”我说。心想:“那也难不倒我,知道以前老师是咋样给我们讲课的。”
我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心里一点也不怵头。
亢老师给了我两本新书,一年级的语文和算术,还有一份学校的教学计划表。我一看,还是一年级的那些老内容,就完全放心了。
按着学校的计划,我满怀热情按部就班地上课,从来不马虎。早晨放完牛回来,吃了饭,洗了碗,就往学校跑。别的老师还没来,我就进了办公室扫地、擦桌子。然后,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看书备课。从来没有迟到早走过,计划一点也没拉下。老师们都夸奖我,说小孩子家真不简单。三大大也不敢小瞧我了。到了家,还在大大面前说我的好话咧:“别看四四平时调皮捣蛋,工作起来可不拉套。”
一天,联校的书记来学校检查工作。下了课,我夹着课本走出教室,他看见了,有点奇怪地走过来。
“小姑娘,今年多大了?”
“十四。”我不认识他,平静地回答他。
“十四就会讲课?”
“我已经讲了快一个月了。”我骄傲地说。
他看看我笑了。我不知道他为甚觉得可笑。
一忽儿,钟声响起来了,浑厚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山村,回响在山间。上了课,我看见那个老师悄悄地坐进了教室的后边。
我让同学们取出课本,朗读课文:
“弯弯的月儿,小小的船,
小小的船儿两头尖。
我在小小的船里坐,
看见闪闪的星星蓝蓝的天……”
教室里一片朗朗书声,秩序井然。
下了课,和亢老师说:“这老师小小年纪,本事还不小。站在讲台上有模有样的。”
“这娃子,脑筋可好使咧。去年刚毕业,在学校时总是考第一。去年考上细腰中学,因为家里不同意,才没上。”
“尽是虚说咧。”我心里想,“明明是他们搞得鬼,还说家长不同意咧。”
“这才不懂事咧,这么好的材料,应该让继续念下去才对。”书记说,“完了我和她家长说说。”
晚上,书记果然来了我家。
大大正坐着抽烟,不认识。我赶忙说:“是我们学校的老师。”
“快快坐哇。”大大赶紧站起来,“老师有事咧?”
“倒也没甚事。”书记说,“和你说说闺女的事。”他看了我一眼。
“听学校说,闺女学习很好,应该让娃娃继续上。我和细腰校长说一声,直接去就行了。”
大大说:“闺女家,上两年,认得个她就行了,不指望她有多大出息。”
书记掏出纸烟,给了大大一支点上。可是大大的老脑筋就是不开窍,人家能和细腰校长打招呼,给了多大的面子,可是他不知道领情。他的想法就是,只要家里不掏钱就行。
最后书记说:“既然这样,就一边工作,一边学习哇。”
我兢兢业业地努力工作,学校领导和村里的干部都表扬我,说林寿家的闺女,一个比一个能干,走了一个,又上来一个。
很快,一个月的试用期满了,我被正式聘用。原来,他们是找不下合适的人,就急着让我来了。却不知道一干,他们就离不开了。
下了学,我高兴地回家告诉大大,他说:“正式也不就是给个小孩子的待遇,多给些炭就是了。”
第二天,去刘老师办公室,她悄悄告诉我说:“上级有精神了,凡是聘上的,都不让大队负担了,县里给工资咧。”
我一听,心里暗暗高兴。问刘老师:“那我就能领钱了?”
“那当然,只要通知一到,就能领了。”
下了学,我去亢校长办公室,刘老师也进来了。
我鼓足勇气问他:“是不是要给我们发钱咧?”
“那要等上级通知。”亢老师说,“让大队负担也是县里的政策,要是改了,会有正式文件通知的。”
“我可是听到消息了。”刘老师看了亢校长一眼说。
“不用担心。”亢校长说,“只要上边有政策,我还高兴咧。我还巴不得给大家争取咧。”
过了半月,一到学校,亢校长就高兴地告我:“四闺女,有好消息了,教育局来通知了,下个月就能领工资了。”
“谢谢你,亢老师!”我高兴地说。
“不用谢,这是国家发的钱。”他说。
“那就谢谢国家。”我激动地说。
“那你就好好工作哇。”
我心里充满了无限的感激,能领工资了,这是我生来第一次。自己能挣钱了,我暗暗地期待着。
下月第一个星期五,在会计那里领了三十元钱。我小心地揣进兜里,兴奋地往家跑。
一进院,大大正在喂牛。我跑到他跟前,神秘地掏着口袋,突然取出三十块钱来,伸到他眼前晃了两下。
“大大,你看,这是甚?”我抬头看着他。
“哪来的钱?”他眼睛一亮。
“发工资了。”我激动地说。
“咋,不给炭了?”
“以后,每月就发钱啦。”我美滋滋地说。
我把钱放到大大手心里,他笑眯眯地说:“我家四四有出息了,能给大大挣钱了。”他完全没有想到,满脸笑容地看着我。
“比你挣得多了哇?”我故意逗他。
以前在队里时,他挣十个工分,一天才能挣七角钱。一个月满出勤,也就是二十来块。
“看看,把你兴的,才挣下几个钱,就臊唏起大大来了。”他说,“你还是我养大的咧。”
“那我也比你强了哇?”
大大不理我了。进了屋掏给妈妈二十块。
“这是四四挣下的钱,给你。”
妈妈高兴地接住说:“咱家四闺女顶上事啦,这一步可算是走对啦。”慌慌地把钱装进了口袋。
跟着大大出来到了小卖铺,还以为他要给我买点好吃的咧。
他进去破了零钱,却空手出来了。我又跟着他去了奶奶家。他给了奶奶五块钱,郑重其事地说:“咱家四闺女挣下钱了。”
奶奶拿在手里高兴地说:“咱家的‘四超余’也有出息了,不简单了。以后好好孝敬奶奶,结婚时就把大花冠给了你。”
“你还有甚宝贝咧?给我留着。”我说。
“奶奶的宝贝可多咧,等着哇,给你留着咧。”她说。
“知道了奶奶,”我说,“你可说了话算数。”
大大拉着我出来,吩咐说:“剩下的钱,大大花,不要和妈妈说,要不她又不高兴了。”妈妈最反对打麻将了。
我知道大大爱玩,一有个零钱,就想出去和人摸牌、打麻将。不过那会儿赌注也只有毛二八分,拿上五块钱就是大主户了。
“大大,我挣下的钱,你咋给了奶奶啦?”走在路上,我假装生气的样子问他。心里还记着:“那年交不了学费,想问她要个,还不给咧。”
“她是我的妈妈呀。”大大说。
“你的妈妈你孝顺,轮不上我亲她。”我故意说他。
“那你不亲她,可亲我咧。”大大说,“你孝敬了我,我再孝敬她。”
“那会儿我去学校,你还不让咧,就让我在家喂猪咧。”我翻他的老账,掏枉他。
“大大老脑筋,赶不上时代啦。”他笑着说,“以后就靠你们了。”
走了一路,他也不说给我个钱。
“挣下钱,你都给了奶奶和妈妈,也不给我留一分钱?”我说他。
“行啦,行啦,不要说啦!”大大说着掏出一块钱给了我。
“想买甚买去哇。”
“一块钱能做个甚?”我说,“还不够买件凉腰子咧,真小气。”
再问他要,高低不给了:“下个月大大就不要了,你拿上买去,甚也不要说啦。”
可会果哄人咧,下月发了工资,我全部交给他,都装起来了。
“那就算了哇,”我说,“我挣下钱,让你高兴,你给了奶奶钱,也让她高兴哇。”
我突然发现自己长大了。像一只快乐的小鸟,可以自由飞翔了。
突然觉得自己了不起了,像大人似得挺起胸,抬起头精神焕发地走在大街上,脸像岭上的山丹丹一样,放着红光。
我很珍惜这一份难得的工作。每天早早起来,紧紧张张地干完家务,就急急忙忙地赶到学校,没等其他老师到齐,就把办公室打扫干净了。然后认真地备课,批改作业,努力地表现自己。以前的同学和朋友们都羡慕我,心里美滋滋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从春天到冬天,勤勤恳恳地干了多半年,工作慢慢地熟悉了,也不怎么吃力了。
过了年不久,突突突地下了一场大雪,满山遍野白茫茫的一片,屋顶上像铺了一层厚厚的棉花一样。穿上毛靴,戴上栽绒帽到了学校和学生们打扫院子,在教室前的石桌子上堆了一个高高的雪人。亢校长过来找我,说:“四闺女,联校通知,让你去车道沟小学任教。”一听,心里就有点不痛快。
“咋得啦?”我看着他说,“这儿好好的都惯了,让我去那里咧?”
“这是联校的安排,”他说,“那里的老师不干了,急需要去咧。”
我知道那个地方。是一个偏僻的小山村,三大在那里当过老师。离这儿十多里的深沟里。在我们的山里人看来,都认为是偏僻的地方。可穷咧,去馒头山路也过那里。
每年秋收一完,大大都要领着全家人去那沟里跑几趟,为的是那漫山遍野成熟的松秧秧,我们山里的土话这样叫。也就是结了满树的灰白色的松花蛋蛋。
今年秋天,我们全家还去过两次。这样的事总离不开我,自从长大后,我就是爬树能手,成了这项劳动的主力。二姐块头大爬不动,三姐、五子胆小不敢爬,我是唯一练就这项本领的人。不但全家,全村都没有几个比得上。我沾沾自喜,二姐再逞强好胜也得服气。
我常常骑着大大的骡子,驮着东西路过沟边那个村子。看着东边儿两间,西边三间,稀稀拉拉的几户人家散落在坡上,慢慢才知道它叫车道沟。三妈从那改嫁过来后,那里的人拿着刀子找到家来闹事。所以,从一开始就没有个好印象。
一个月里,都和它见几次面。每次经过它的村旁,不经意间抬头望望。高高的山崖底下,几间瓦房掩在坡下的树木之间。山崖的岩石上挂着一串一串红色、黄色、绿色的藤蔓。桦树血红的叶子在山风的吹拂中摇曳。老鹰在山谷中忽上忽下地盘旋着。一忽儿展开翅膀,顺着山崖俯冲下来,野兔在坡上奔跑。
走上几里狭窄阴冷的深沟,才到达目的地。上了坡就是一眼望不到头黑压压的大森林。踏着松软的落叶和杂草爬上去,是稠密的树木。抬头望望笔直的红杄树,一棵挨一棵地直插蓝天,像年轻的臂膀一样挺拔。粗大弯曲的黄松树,黑森森的一片。像老人一样弯着背,弓着腰。大大选了一片地方说:“就在这儿哇,先上红杄。”
卸下驴骡背上的篓子,里面装着水桶、饼子、麻花,放在一块平坦柔软的枯叶上。红杄树的种子比较贵,值钱,先弄。
大大过来,伸手把牛皮腰带给我紧紧结上。上面的小铁环里又穿一条手腕宽的皮带,这是大大专门给我缝制的。是用他熟制牛皮时的边角料缝下的,大大手巧,什么手艺都会。
有时,给谁家宰了牛,他就把皮子买回来。用生硝糠皮和上米汤,一层一层地抹上,卷成一个卷捆好,吊在房梁上。半月后取下来清理干净就成了柔软的皮革料,就可以做皮货或者卖了。
大大把两层厚厚的牛皮叠在一起,用麻绳密密麻麻地缝好,可结实咧。上面带着一个铁铲子,上树前解开往树杆上一套,可大可小,松紧自如。
因为有一次我从树上滑下来把手和腿都划破了,所以大大才想起,给我做了一个安全带,保证万无一失。
裤腰带后别着一把大砍刀。我两手一抱,两腿一夹,顺着直直的树杆一蹬一蹬地就上去了。
四周能够着的地方,看准树枝,摔开手臂,“噼噼啪啪”一阵乱砍,结满松果的枝条落下一地。下边的人赶紧过来收到一边,坐到地上摘起来。一忽儿又是一阵猛砍,手也酸了,背也困了,就靠在树杈上歇起来。
砍完周围一圈,伸手够着旁边的树枝,脚一蹬,身子一忽悠,又上了另一棵,靠近的五六棵又是一阵乱砍。一会儿,妈妈就喊起来了:“四四,下来哇,歇一会儿再闹。”
下来,烧上山药蛋,有时水没了,还得去找泉水,一家人坐在地上月饼麻花地吃起来。
吃饱了,又去另一片。要是上了黄松树,爬上弯弯曲曲的树杆,把安全绳往上一挂,又是“噼噼啪啪”一阵猛砍,一会儿又是一地。我靠在树杈上歇上好大一会儿,他们都摘不完。
一秋天,每个人的手上都沾满了松油,黑黑的,好长时间都洗不掉。唯有我干干净净。
那个村子,大大常去给他们送炭,自己从来都不想去。只是在路过时往那高高的崖上瞥上两眼。大大说:“十来户人家,可穷咧。”没有一点好印象。
“这来厚的雪,路还没通,咋去咧?”
望望远处山上白茫茫的一片,和亢校长说。
“联校催过两次了,让尽快去咧,那里的老师过完年就一直没到。”
“那也得等雪消了,才能走哇。”我不情愿地说。
“那可早啦,半月十天也化不了。”他说,“让你大大送哇。”
没办法,我皱着眉头回家找大大,他说:“吃公家的饭,就得听领导安排咧。走哇,大大送你。”
我在屋里收拾,大大到院里套好骡子,架上篓子,在院里喊起来:“四四,走哇。”他比校长还着急咧。
妈妈从炕上下来,站在家门口说:“你大叫你咧,慌慌走哇。”
虽然她并不同意我去那个地方,主要因为那个沟里狼多。但在大大面前,也不能不同意。
我坐在炕上,磨磨蹭蹭不想下地。大大再三催促,才慢悠悠地穿上厚棉衣,蹬上毛靴,戴上栽绒帽,结住扣子,只露着一张小脸,慢腾腾的从热乎乎的屋子里走出来。一开门,忽然一阵冷风迎面吹来,突然身子哆嗦了一下。
“这来冷,明天再走哇。”我有点打退堂鼓了。
大大见我这样,返回屋里取出两件皮袄,给我身上又套了一件黑面小皮袄。
“这一件你去了晚上盖。”他拿着另一件反毛大皮袄说,并把它塞进篓子里,“走哇,路不好走,早些赶程。”
“去了那里,黑夜可把门关好,不敢出去。”妈妈抱着胳膊站在院里说。
大大头戴狗皮帽子,鼻子冻的红红的。身穿大皮袄,脚上是又粗又笨的长筒毛靴。牵着骡子在前面“哧扑哧扑”地走着,一张嘴就是一股白气。我在后面费力地跟着,两腿抬得高高的才能迈出步去,小心翼翼地下了石子坡。拐了一道弯出了村口,我又打退堂鼓了。
“路也看不清,咋走咧?你看,靴子里都灌上雪了。”我满腹牢骚地说。
雪太厚了,我皱着眉头蹲在雪地上不动了。
“走哇,走哇,”大大果哄着我,“一会儿就好了。”
“看看,这来冷的天,哪有个出门的人?”我说。
到了平坦的地方,大大这才返过来,两手一抱,把我举起来放到鞍子上。又取出篓子里的皮袄,让我的两条腿套进袖筒,后襟竖起来挡在胸前。
“这下好了哇,不冷了哇?”他说。
“他们一家人都在热炕上暖暖和和地坐着玩咧,让我出来受洋罪。”我满腹怨言地说,“咋不能叫三姐出来替我两天咧?她的文化比我还高咧。”
“那哪能行咧?你是学校的老师,她哪能替咧?”大大说,“再说,要给她找对象咧,过两天就要来人。要不她跟上文公团的跑了,大大可后悔一辈子咧。”
大大竭力给我解释着:“去年冬天窑上也没人好好管,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效益不好。这个春期还指望着你这两个钱种地咧。”
要是在以前,外边没事干了,回到村里,大大就下窑干活,一个冬天也能挣一二百块钱。一家人的生活就能抵挡一阵子。可是去年窑上的买卖不好,几十块钱一吨炭。工钱也给不了,每家给一点炭抵着。大大没有去,心里特别着急,光怕我不好好干。
别看我人小,心里明白,懂得。有时故意和大大撒撒娇,顶顶嘴,但大事小事我分得清。即使心里不愿意,该干的还要干。
随着“叮叮咚咚”的铃声在干冷沟谷中响着,我在骡子背上不停地颠簸着,灿烂的阳光照在雪地上发出耀眼的光芒,茫茫的雪地上留下唯一的一串脚印。
八里长的火河沟像一条白色的带子,从村边拐了个大把弯。出了沟,对面就是宽阔的汾河滩。远处是一道道的山梁,山脚下的村子上空飘着缕缕青烟。厚厚的雪把一切掩埋了,变成苍茫混沌的天地。把有棱有角的东西包装成了柔和的图案。高低不平的山坡,铺上一层厚厚的棉絮,把坑洼不平的山路变成了一张宽阔的大毯子。走在上面,“圪吱圪吱”地响着。大大只能小心翼翼地望着河床对面的大致方向,摸索着往前走。又怕滑,又怕埋在雪底的石头绊倒。
我满肚子不高兴,大大却迈着坚定的步伐,顽强地跋涉着。旷野里没有一个人影,偶尔一只老鸹从碧蓝的天空飞过,呱呱地叫声划破寂静的河谷,落在不远柳树上,抖落一片银花般耀眼的雪片,纷纷飞舞。
走得太慢了,“扑哧扑哧”地比老牛都慢。小心翼翼地过了河滩。从家里出来,大约三点多,才进了车道沟,这是一条狭窄细长的深沟。这里阳婆已经块落在高高的西山背后了。在这沟里,上午的阳光在八点多才能照过来,西面的山高,下午四点多阳婆就不见了。路越走越窄,天越走越寒冷。两边耸立的山崖,山顶和峭壁上的树木都披挂着银装。抬头望去,天是窄窄的一道。一阵阴冷的风从山顶吹下,带着雪粒,洒下一头一身。在沟两侧山崖的半坡上小树林旁边高低错落地,散落着白雪覆盖的房屋。这就是我经常路过,从不想多看一眼的车道沟村。
沟边的坡上远远地站着两个人,毛朝外反穿着皮袄,蹲在石头边,简直像两只白色的绵羊。看见我们走上坡来,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赶忙站起来。
“你是新来的老师哇?”他高兴地对大大说,“我们等了好几天了,还以为你们来不了啦。”
“雪太厚,实在不好走。”大大说。
那人定睛仔细一看,认出大大来。
“这不是林寿哥哇?我还以为是老师咧。”
附近村子里许多人都认识他。大大拍拍狗皮帽子边沿上的一圈白霜说:
“噢,给你们把老师送过来了。”他说着把我从鞍子上抱下来。
“联校周老师早就通知了,说老师要来。”队长看看大大,说,“可是左等右等总是来不了。”
又看了我一眼,说,“小子多大了?”
“闺女,”大大纠正他说,“十五了,以后多多关照。”
“好说,好说,咋也是我们的老师咧。”
听他的话音,有点看不起人似的。其实,我那一身打扮,上身穿着大皮袄,下身是又肥又肿的黑棉裤,脚上是小毛靴,咋看也不像个大人模样。跟在大大身后纯粹就是个臃肿的小矬墩。
“那咱回家哇。”队长边走边说,“好长时间不见,近来忙甚咧?”
“还不是为娃娃们瞎忙,整天操不完的心。”
“这是大闺女?”队长问。
“老四,大闺女早嫁了。”
“火河沟数你家闺女多咧。”
“唉,多得出了名啦。”大大不好意思地说。
他俩边走边聊,上了个小坡,一会儿进了一个小院。我们站在门口,他说:“稍等一下,”伸手推开家门说,“在外边稍微歇歇,嫩毛脸脸,进去一下就皴了。”队长说。我赶紧拍打帽子上的一圈雪霜,屋里一股暖暖的气流吹在脸上。
大大把骡子栓在房前的一棵小树上。他俩站在屋外每人卷起了一支小兰花,点着,队长说:“好啦,进哇。”
里屋热气腾腾,暖融融的。一位阿姨正忙活着做饭,大概是队长的老婆。笑盈盈地招呼我们:“快把衣裳脱了,上炕暖和暖和,大老远的过来,冻坏了哇。”
“不要紧,不要紧。”大大说。
队长倒了两碗热水,放在锅台上。
“喝上两口,压压寒气,这两天可真冷咧。”
我坐在炕沿边。手脚半天才暖和过来,大大和他们说着话。
“原来的老师早就不干了,娃娃们已经等了好长时间啦。”队长说。“还以为一会儿半会儿来不了啦。周校长说从火河沟调一个老师来,原来是你家闺女。”
“这可好了,来了就好了。”阿姨说,“家长们都等得着了急了。”她正蹲在灶火跟前烧着火,笼里冒着热气,腾了一屋子。
“可是看看路上的雪,也不知道你们今儿就来了。蒸了一笼河捞山药蛋,今儿就凑合着吃哇。”队长说。
“随便哇,”大大说,“都是惯惯的人,不用客气。”
“真没想到,也没有提前准备。”队长满怀歉意地说。
“无所谓,随茶便饭就行啦。”大大说,“庄户人,没那么多讲究。”
村里的人们听说老师来了,一会儿来了好多人,扒在门口看,大人小孩,有男有女,稀罕得看来了个什么老师。
“呀呀,是个毛头小子……”一个女人说。
队长瞪了她一眼,说:“小也得叫老师。”她不敢吭声了。
一会儿,阿姨起身掫过笼屉,下面是半锅山药蛋,很大的个儿,开花裂口的。揭开笼是满满一屉莜面河捞。凉了一会儿,正要往起揭,一坨一坨,粘粘地长在一起了,弄不开。阿姨有点傻眼。
“做营生老是不操心,”队长不满意地说,“老师第一次来,这软几不带的咋吃咧?”
肯定是和的软了,一看就知道是水多了。阿姨尴尬地站在地下不说话。
我凑过去看了看,用筷子拔了一下,说:“面软了,不怕,我来想办法。”
一听,阿姨和队长就闪到一别儿了。
“取个盔子过来,把你们家的油炒面挖上两碗。”我用筷子挑了挑,说。
山里的人家一般都有炒面。用莜麦、麻子、黑豆、胡麻、马茹茹炒下,放在一起磨好的,家家都有。有时熬一锅山药糊糊,炒面一撒,一人一碗,就上老咸菜就是一顿饭。要不就是葫芦瓜瓜蒸上一笼,放在碗里,拌上炒面,放上酸菜,也是一顿饭。山药葫芦拌炒面,家常饭。
阿姨端过一个黑瓷盔子,我把笼里的河捞一坨一坨地拣到里面,她把炒面倒进去。撒了一点盐,重新揉了一遍,用手试着捏了捏,感觉不软不硬不粘手了。“剩下的就是你们的事了,再压一遍哇。”我说。
队长搬来河捞床,筒子里抹上油,阿姨搓棒棒,队长压。利利索索的光溜溜的河捞出来了。
“没想到小闺女还挺有办法。”队长高兴地夸我。
大大得意地说:“我家闺女做饭可是个好手咧。不但会做菜,炖下的肉才好吃咧。”他趁机吹乎起来了。我可从来没见过他在人前夸过我。
“那才好咧。”队长说,“要是这样的话,明天咱就宰猪。”
河捞好了,找来葱、姜、辣椒调料,熬了花椒油,往酸菜里一喷,“嗞啦”一声,满屋子香喷喷的,一下就把人们吸引过来了。“好香啊,好香!”一别儿的人们都说。心想:“这么简单的饭都把你们香下个那?还没有露我的拿手好戏咧。”又弄了一盆酸菜汤,队长一招呼,来的人们你一碗,我一碗,一大笼河捞一会儿就没了。山里人都是这样,赶上了,不分你我。山药蛋醮着酸盐汤,也吃了半锅,可给大家闹了个合适。都说今儿莜面的味道格外不一样。
“真想不到,王老师小小年纪还有手艺咧。家常便饭,做出来的味道也不一般。”队长不住地夸我。
吃了饭,队长领着我们去了沟东面的学校,在几家住户的下面,河沟边的上方有两间瓦房,就是教室,也是学校,孤零零的立在几棵大松树旁。外面看,和这里的民房没有两样。教室前一小块窄溜溜的平地就是课间活动的场所。进了教室,靠东墙盘一条大火炕,席子上摆着三排低矮的条桌,就是学生的课桌。旁边的地下架着一块黑板,炕头盘着一个蹲地大炉子,生着火,同学们坐在席子上一点也不冷。
剩下的半间就是老师的办公室兼宿舍,基本和火河沟学校摆置差不多。
我带着两床被子、一条褥子,和两件大皮袄。放好后,队里两个人舁来一筐炭。多时没人住了,屋里冰冷冰冷的。我赶紧生火,可是地下放着一堆松树枝,划了几根火柴,咋也点不着。一个小同学跑了出去,一忽儿,找来一卷桦树皮,一点就着了。油松枝架在上面“噼噼啪啪”地响着,冒着浓浓的烟,飘出一股淡淡的松香味。屋顶的烟囱里的白烟袅袅升起,灶火里“呼隆呼隆”的响起来了。屋里渐渐暖和起来,炕也慢慢地热了。
安顿好,队长和大大说了会儿话,走了。临走吩咐说:“今儿就这样了,早点休息哇,晚上睡觉前把门顶好,难免有山猪和野狼过来捣乱,不要怕。”我一听,心里“怦怦”地跳起来。
晚上大大和我做伴,插上门闩又用两根很粗的木棍把门顶好,一觉醒来天已大亮。也不知道黑夜是不是狼来过。
刚起来捅开火,夜儿的大块炭还未完全熄灭。又添了一些,就听见门外响起了脚步声,同学们已经来了,我打开门一看,他们正在拿着扫帚打扫教室前的雪。远处山顶飘起了朵朵白云。这沟里的日子,明得迟,黑得早。八点多阳婆才照下来。
我赶紧让同学们进了教室。生着炉子,大家坐好开始点名。
一共来了九位同学。五个女生,四个男生,男生戴得老虎帽,女生戴着牛犄角帽子。一一问了名字和年级,和火河沟一样,这里也是复合班,也只能是复合班,年龄大小不一。不管几个年级,多少人,就是这一个教室。九个人的复合班,四年级四位,三年级三位,二年级一位,没有一年级的学生。
第一天,一个年级一个年级的分别和大家复习了旧课。下了课,大家都过来摸摸我的火车头裁绒帽,特羡慕。我让他们每人都试着戴了一遍。这里的孩子们憨厚老实,让人感到特别温暖,对我这个小老师特别尊敬。
第二天正式开课。我领着同学们学习第一课《天天做早操》;
“天亮了,公鸡叫,早上空气多么好。”
我念一遍,同学们跟着念一遍。
“小学生,上学校,排起队来做早操。”大家又一齐念。
“伸伸手,弯弯腰,天天做操身体好。”我们反复学了好几遍。
大大坐在外边檐台上抽烟。上完第一节,正在教室前宽宽的檐台上做操,队长过来了。
“王大哥,王老师,走哇!”他一上来说,“猪也宰了,给咱闹肉哇。”
“课还没有上完咧。”我说。
“不怕,今儿就算了,明天正式开始。”队长说:“告诉同学们下午放假不用来了。”
“快不用了,兴师动众的。”大大站起来笑着说。“随便吃些就行。”
“唉,那可不行,夜儿是不知道,没有准备。老师第一次来,哪能随随便便。”队长认真地说。
“拉来一头猪,一早起就宰了。再说没有大师傅,还得辛苦你们咧。”
他拉起大大就走。只好给同学们放了假,一起去了沟西边。那边也住着五六户人家,队部在那里。
进了屋,猪头和蹄蹄已经褪干净放到大锅里了。一寸多厚的肥膘大猪,一劈两半就要往锅里放。
“这么多全要煮了?”大大问。
“全村人家家有份,一齐煮了哇。”队长说。其实全村都是一家,都是一个姓。
“那的话,切开块,这样不好煮。”大大说。
队长取来刀切,大大帮着他翻肠肚,洗涮。
“放料炖肉就是闺女的事了。放甚、多少,由她安排。”下了锅,大大坐到一旁抽烟去了。
阿姨取来佐料葱、姜、辣椒,我挑选着把花椒、大料、陈皮等下锅,灶火里放着粗粗的松木。不一会儿水开了,香喷喷的肉味飘散出来。
人们早早就等上了。门口站着的,炕上坐着的,好不热闹。
“啊呀,这才香咧!”外边过来的人闻见了说。
“这是哪的大师傅,请来了?”
“人家王老师的手艺。”队长说。
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王老师还会闹肉?”
“今年过年就让王老师给咱炖肉哇。”
队长取出黄酒,六七个男人上炕,和大大一齐喝。
吃过饭,全村的人都来分肉。家家有份,他们尝尝肥美的炖肉,都高兴地竖起了大拇指。
这一下,全村的人都轰动了。都不敢小瞧这个小老师了。以后过时过节,都争着请我去家里吃饭,给我最高的礼遇。我给他们炖肉、调馅。七月十五,送下的面羊满满地摆下一桌子。八月十五,家家都给送月饼,把大大高兴得见人就说。可给他争了光了。
整个冬天,大大和我做伴,帮我做饭。妈妈不放心,不喜欢他出去打麻将,正好让他过来陪我。可是他和这里的人也惯,白天我上课,他就出去和村里的人打麻将,摸牌去了。一旦有事回了火河沟,队里晚上安排两个小同学和我一起做伴。乡亲们对我可好咧,我对工作也是一丝不苟。即使就是几个同学,我都坚持备课,一丝不苟。每晚都在那个用小墨水瓶做的油灯下写到很晚。大大“呼噜呼噜”一觉醒来,我还在桌子前坐着咧。感觉自己底子薄,基础差,生怕有甚地方给同学们讲错了,只有暗暗地下功夫。
很快到了年中考试,四个四年级的同学,三个升了五年级,去了外村细腰学校,这是他们村从来没有的事,队长逢人就夸。开学后,联校开大会,通知领奖,大大高兴地套上骡子送我过去。
进教室刚坐下不一会儿就喊起来了:“车道沟王老师上台领奖。”我们来的有点晚了。
大大没听清,和我一齐站起来了。我正要往上走,老师指着大大说:“让他上去,小姑娘不用上台。”
大大弄不清咋回事,径直走到台前。他穿一身中山装,还真有点像个老师。每次遇到正式场合,大大总要穿上我给他换下的那件衣服。
“王老师,你教得不错,给他们学校争光了……”他有点不好意思,回头看看我。正要说,旁边的一位老师看出来了,急忙说:“不是,错啦,他是王老师的大大。”
大家都笑了,那位老师有点尴尬地说:“没看出来,原来王老师是个小丫头。”他不认识我。
“误会了,王四转老师上来领奖。”学校聘用时,三大才给我把名字改过来,写上了“王四转”。
我走上台,双手接过老师发给的大红奖状和六十元钱的一个大红包。教室里一片掌声,大大坐在后边高兴地和大家一齐鼓掌。
回来的路上,让我骑在骡子上,大大一个劲地夸我。一到家就和妈妈说:“四四可给咱争光了,还挣下六十块钱的奖金。”
可是她并不夸我,还是像平常回来的时候一样,见面就唠叨:“那沟里有狼咧,慌慌回咱村来教哇,近近地放心……”总是为我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