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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希望破灭 第四十章 尾 声

作品名称:雾锁芦芽      作者:芦芽深处      发布时间:2019-03-11 08:15:36      字数:9661

  星期天,二姐夫来家,说起弟弟的事。他今年小学也要毕业了。
  “文文下半年就要升学,该咋办咧?”大大问他。
  “火河沟学校水平太差,”二姐夫说,“不行就到我那里上哇。”
  大大有些犹豫,看看二姐夫,不想让他的宝贝儿子离得远了。那时二姐夫已经调离贯圪蛋中学,到了后石湖中学,在马家湾那边,离火河沟一百八十多里。
  二姐夫大学毕业后,开始分到贯圪蛋中学当老师。结婚后,二姐能吃,二姐夫的供应每月二十八斤粮,半个月就吃完了。大大总是隔长不短地给她送东西,赶着骡子、毛驴,驮着莜面、豆面、山药蛋,一趟一趟地往过送。冬天杀了猪,做下的豆腐、压下的水粉,般般样样都要送过去。后来调到后石湖,二姐跟着去了,在学校伙房做饭。感觉那么远,大大有点舍不得。他坐在那里看看妈妈,点了一锅烟。
  “你看哇,我省不得。”妈妈说。家里的事从来都是大大作主。
  “二老放心哇。”姐夫说,“有她二姐照料着,还有甚放心不下的?再说,下了课我也能帮他看看作业,辅导辅导。”
  大大考虑了一会儿,同意了。
  “那也好,就跟上你刻哇。”他说,“另外剩下四四和五子,在家还能帮她妈多干点活。”
  弟弟平时就是我和五妹哄他。下班一到家,他就在我背上爬着。他胆小,不愿意出门和小朋友们玩。我上山他就上山,拣柴挖野菜,他都想跟着。
  摘下山丹丹给他戴在头上,逮住半翅子,给他烧得吃。别的小孩欺负他,我就撵得和人家打架。
  一个星期后,二姐夫过来接弟弟。妈妈又是一阵收拾。装了一袋莜面,一袋豆面,还带了一盆刚刚压好的水粉。大大赶着骡子送到西马坊大姐家,然后大姐夫开车再把他送回去。每次都是这样。走得时候,大袋小包拿上一圪堆。二姐饭量大能吃,全靠大大接济。
  临走,大家围在弟弟跟前。他哭个不停,就是不愿意走。我哄他说:“过些日子,四姐过去看你,领上你出去玩,给你编个山丹丹花帽戴上。”这才把他哄得上了路。出了门,还擦着眼泪说:“四姐姐,你一定要来看我,给我逮个圪狸来。”
  可是,开学不到半月,二姐就捎来话了。说伙房里又忙又累的,让四四也来哇。妈妈不高兴了。
  “跑上那来远作甚咧?慌慌回来哇,咱这儿的学校也能上。”其实妈妈是想弟弟了。
  大大说:“那里的学校好,文文的学习重要,还是让四四去哇。”
  我一听就不高兴了:“这里干得好好的,咋和学校说咧?”
  “我去找他们。”大大毫不犹豫地说。“文文上学要紧。”
  在大大心里,儿子的事情从来都是天大的事,闺女们的事看得比鸡毛还轻。我的工作就这样凭他一句话丢了。原来我还希望好好干上两年,争取转正,当一名真正的老师咧。
  第二天,我去学校上完最后一节课。同学们依依不舍,拉着我的手送了老远。队长说:“王老师,有机会,到家里来坐坐。”
  大大的骡子驮上我和铺盖卷,走出了车道沟。就这样,伤心地离开了我心爱的工作岗位。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工作就这样丢了。
  到了家,妈妈却高兴地说:“甚不甚离开那个狼窝窝了。”
  星期天,卫东回来看他妈,听说我不干了。他出来担水,在井圪洞边等我。
  “干得好好的,咋就辞职了?”他问。
  “唉,没办法,谁叫咱不是小子咧?二姐让去她那咧。”我难受地说。
  “也不要太难过,以后有机会咧。”他安慰我。
  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条细细的银链,塞在我的手里说:“这个给送你哇。”
  “甚东西?给我咧?”我问他。“一个女同学给的,我没用。”
  “那我不要,人家给你的,你就留着哇。”
  “我不想要她的,非要给。”
  “不想要就退回去。”
  “你不要,我就还给她。”他有点不好意思地又装起来。
  “一两天我就走了,可远咧,在后石湖。”
  “有机会,我去看你。”
  “不用,你好好上学哇。”我说,“家里有能力培养你,不要浪费了青春。我没人供,只能听天由命了。”
  “再过一年我也毕业了。大大说毕业后,给我在城里找工作。”
  “那你好好努力哇,我没那福份。”
  他挑着水桶走了,我心中充满无限的悲凉,不知道明天等待我的又是什么。
  一连几天我闷闷不乐,晚上钻在被窝里偷偷掉泪。可是,谁能理解我的心情?三天后,二姐夫接上我,很不情愿地到了他家。我的希望彻底破灭了。
  
  二姐家住在学校的宿舍,里外间。她和姐夫在里面,我和文文在外面。没门,挂着个棉布门帘。晚上醒了下地小便,“哗啦哗啦”地听得清清楚楚,心里特别别扭。我不好意思,憋着实在不行了,起来去院里茅房。二姐听见就骂起来:“你不会少吃喝点,半夜三更地出去做甚咧?”气得心里直骂她。
  第二天晚上起来小便,尿盆里“哗哗”一阵响,羞得夹了半泡再也尿不下去了。好不容易憋到天亮才上了一回厕所。二姐听见了又是骂。
  晚上下班回来,二姐夫说:“好啦,找了一间女寝室,你和弟弟去那睡哇。”这才解决了这个困难。
  那会儿,二姐胎气不好,总是流产。二姐夫到处给她寻医问药,买上驴鞭吃,熬下獾子油喝。第二年,好不容易怀上了,生下姑娘小花。这样,学校伙房的事全归了我。烧火拉炭、倒灰碴,全是我一个人。整天是一手黑,满身灰。没有朋友,没有熟人,只有埋头干活,心里特别苦闷。
  伙房干完了,回家还得做家务。过了四十天,二姐敢下地了。她出去串门,东家出来,西家进,我一人在家做家务。一天,蒸下一笼花卷。文文下学回来放下书包,看见白腾腾的大花卷,馋得说:“四姐姐,我饿了。”
  “凉了,我给你烤一个哇。”取出一个给他架在炉子上。
  他说:“不要,等二姐回来再吃哇。”
  我知道弟弟害怕二姐,不敢吃。在老家时,全家数他厉害。到了这儿,二姐跟前吓得猫儿似的。
  “不用怕,四姐姐省下不吃,也有你的咧。”我说。
  正说话中间,二姐抱着娃娃从外面进来了,瞪起眼就骂:“咋啦?你们还在家偷吃咧?”
  “文文饿了,给他烤了一个,就叫偷吃?”我气得顶她。
  “吃饭时吃饱,平时就不要吃了。”她气呼呼地说,“我奶娃娃咧,你姐夫又是病人,你们不能紧得吃。”
  老家种得是莜麦、黑豆、山药,打不下多少小麦。姐夫吃的是供应。白面大米是细粮,每月有定量的供应。偶尔也能上吃一两顿。总而言之,有甚好的二姐都要占个先。就像在火河沟的时候一样,她吃饱了,才能让别人吃。
  我气得说她:“在咱家,弟弟是宝贝疙蛋。一家人捧着护着,想吃啥就给啥;到你这,吃个花卷还说是偷吃咧?”她毫不理会。
  站到笼前,“二、四、六、八”地数着。我斜眼看她,“你也不用数,以后你吃你的白面。大大拿来的莜面、豆面、还有猪肉、山药蛋,你就不要吃!”我说她。其实,她这个大肚,比谁都能吃。
  吵吵嚷嚷中,二姐夫进来了。
  “吵甚咧?让人听着好听的?要吵你们回火河沟吵去。”一进门就不问青红皂白地说起来了。
  一听就火了:“我是你们叫来的,又不是自己要来的,又没有卖给你们,我可不理短……”憋了一肚子气,不客气地回了他两句。
  隔壁的老师站在门口都看见了。劝解说:“不要吵了,小闺女够勤快的,整天又是烧火,又是打炭的,不容易……”
  二姐夫赶忙给我解释:“你二姐就是那德性,你还不知道?甚会儿也得她占先,顺毛驴,一不对心事就发脾气。你就让着她点哇……”
  我忍着不说了,担心她气得没了奶水,又是我的罪过。
  二姐是个牛脾气。没出嫁时,凭着她身强力壮,干活挣得工分多。事事争强好胜,大大也是尽量让得她;家里姊妹都不敢惹,把她惯坏了。可现在是成家立业的人了,也不会改改?可我也是个倔性子,不喜欢让人喊来喝去的,总是忍不住和她较个真。牛脾气遇上驴脾气了。
  自从来到她家后,总是磕磕碰碰的不顺心。干不完的活,受不完的气。
  难熬的日子一天天过,渐渐地,和学校的老师们也惯熟起来。一天,正在往伙房后面推炭,推完两车后,站在那里抬起袖子擦擦汗。
  赵老师过来了:“歇一歇哇,四转子。”他关心地说,“看看,身上全是炭灰面子。”
  “好啦,再推两车就够了。”我拍着衣服上的尘土说。
  “姑娘家家的,都快找对象的人了,也不买一件新衣裳。”
  他看看我穿的脱了色的旧衣裳,开玩笑地说。我也没好意思和他接应,只顾用铁锹往灶火里添炭。
  二姐夫下了课,正好走过来。在一别儿听见了,赶忙解释:“我也是整天瞎忙咧,也不操这些心。”
  其实,操心不操心,他心里明白。自从我来到他家,两年多了,一天到晚不停地干,忙了伙房忙家里,忙了小孩忙大人,甚不做?又要洗尿布,又要做家务,像个小奴隶一样,整天没个歇空。这样二姐看着都不满意,整天说长道短的。姐夫一发工资,慌慌地装起来了,光怕让人看见。哪舍得给买件衣服。我也不愿和她计较,忍得就行了。姐夫心里明白,觉得有愧,也不敢掏钱,怕二姐和他吵架。可是他这个人特别爱面子。虽然别人无意间的一句闲话,脸上到挂不住了。
  我心里明白得很,我和弟弟在他们家,并不白吃。他家人的吃喝,
  除了姐夫的供应,全是大大拿来的。学校每月还给二姐四十块钱的工资。还不应该给买件衣裳?我也不愿意多想,等小花大点后,我就不干了。
  他俩说着话,我推着车走开了。
  月底一天,我正在厨房里烧火。二姐夫进来,悄悄地塞给我一百块钱。
  “四四,抽空去买件衣服哇。”他说,“姐夫粗心大意,照顾不到,你也不要在意。”
  他不是粗心,是作不了主,我心里清楚,也不怨他。
  “长大了,也该打扮打扮。”他说。
  “不用啦,姐夫,你留着花哇。”我客气地说,“我在厨房里干活儿,穿个甚也一样。”
  他硬是塞在手里,我就收下了。
  吃过饭,天还早,来到校门口瞭望。一忽儿来了一辆拉煤车,一看司机认得,招招手,他停下来了。
  “四转子,有甚事?”他说,“想坐车咧?”
  “想去城里转转。”
  “上来哇。”他指指副驾驶的车门痛快地说。
  “几时回来?”我问他。
  “卸了炭就回。”
  心想十来里,去一趟城里也不误事。绕到后面爬上车箱,坐到煤堆上。
  “下来坐哇,上边可脏咧。”他说。
  “不用啦,晕车咧。坐在上边吹吹风不难受。”其实是不想和人家年轻小后生坐在一起,觉得不方便。
  不一会儿就进了城。几年没来,街道大变样了。新盖了不少楼房,卖东西得商店多了。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得。
  在街上转悠着,见个商店就进。最后,花五元钱买了一条绒裤,九元钱买了一件时髦的军装褂子。看见一双高腰黑皮鞋,喜欢的不行,狠狠心掏了三十元钱买下了。自己上班时也没有这样大手大脚的花过。毕竟大了,有点爱美啦。看见年轻的老师们穿得那么漂亮,内心也是羡慕得不行。
  又花了十元给弟弟买了一件褂子。我还从来没给弟弟买过东西咧。觉得这也是自己挣下的,该给买一件。给了一个袋子装好。转悠出来到了路口,不多一会儿车就过来了。坐上高高兴兴地回了学校。
  刚进门,二姐就怒气冲冲地审问起来了,不知道她咋知道的。
  “你姐夫给了你多少钱?”
  “一百块。”
  “花完没有?”
  我害怕她要回去就说:“花完了。”
  她一听,脸色铁青,气得说:“早知道这样,还不如雇人咧。”
  我不待要理她,心想:“你在学校做饭每年四五百块钱,一年的活儿全是我干的,姐夫给了一百块,就心疼得要命咧,真是没良心。”
  我窝了一肚子火,翻来覆去,一夜都没睡好。
  早晨起来,上厨房干完活儿,回到家,二姐出去了。她没事就爱抱着娃娃串门。悄悄把弟弟叫到外面操场说:“四姐姐不想在这里了,想去城里去找个工作,你在这儿好好念书哇。”
  弟弟一听“哇”得一下就哭了。我急忙捂住他的嘴,四周看看说:“不敢哭,让二姐听见就过来了。”
  他止住哭声,小声说:“四姐姐,你不要走,我以后好好听话,不捣乱。”
  “四姐知道,四姐大了,不能老在这里。你还小,就得在这儿好好读书。”
  “你要走了,我也不在这儿了。你到哪儿,我就跟上你去哪。”
  “四姐姐是女人,以后能嫁人。你不能,只有靠自己。”我给他解释着,“你不学习,没本事,娶不下老婆。没人给你做饭,只能出去讨吃要饭,半路上在野地里遇上一只狼吃了你,就见不上妈妈了。”
  好说歹说,连哄带吓,才把他说通了。进家把自己的旧衣服找出来一古脑扔到垃圾堆上。我安慰他:“你好好听话,努力学习。过些时候,四姐姐挣下钱,买好吃的过来看你。”
  他点点头同意了。我给他擦擦眼泪,又跑到伙房找了一张纸,写了一个条子夹在二姐夫办公室的课本里,告他说我走了。他正在上课。然后把弟弟叫到伙房背后,悄悄地吩咐他:“四姐姐走了,你不敢和二姐说。她问你,就说不知道,要不她打你咧。”
  弟弟点点头,一下又哭了。泪水“啪啦啪啦”地拄下掉。
  “那你早点回来看我。”他抹抹眼泪说。
  “四姐姐想你就回来了。”说着,我也掉泪了。“你赶快回去哇。”
  我紧走两步,到了校门口,拦了一辆拉炭车去了县城。
  雪英在城里上中学,她家找不见,就到中学门口等。她大大在城里工作,小学毕业就转到了县城中学了。
  中午下学了,她从校门里跑出来,一眼就看见了。
  “雪英,雪英!”我喊了两声。她一回头看见了我。
  “四四,你咋过来了?”她诧异地说,“不是给二姐看娃娃嘛?”
  “不想伺候人了,想自己独立生活咧。”
  “走,那就去我家哇,有住的地方。”
  我和雪英从小是好朋友,她待人可热心咧。
  “明天是星期天,我领上你去找工作,不愁。”
  中午在她家吃了饭,下午她上学后我到街上闲逛。挨着进商店。一会儿,转到了大石桥上,一抬头看见了世勇爷爷迎面走来。他是木材公司经理,退休了。从小和大大相好,每年回村的时候都住我家,处得可亲咧。
  “世勇爷爷,你做甚咧?”我叫他。他猛得一抬头,看见了我。
  “你这小兔崽子,咋在这儿咧?”他惊讶地问。
  “上午刚从二姐家过来,瞎转悠咧。”
  “那就跟我回家哇。”
  我也没推辞,跟着就去了,爷爷一推门就说:“你看谁来了!”奶奶正在炕上坐着。
  “呀呀,四四咋来了?”赶忙下地给我倒水。“不用走了,今儿就住咱家哇。”奶奶说。
  “不用啦,奶奶,”我说,“有个同学让我去她家住咧。”
  “那就在这儿吃饭,吃了再去。”爷爷说。
  “四四,过来做甚咧?”
  “想出来找个做得。”
  “哦,这样的话,我给你想想办法。”爷爷热心地说。心里好感动,他对我像亲孙女一样。
  我心里暗暗高兴,没想到自己心中渺茫的希望,一下点燃了。
  吃过晚饭,我去雪英家住了一夜。聊了很久,看看她幸福温馨的一家,心里好是羡慕。第二天起来,早早去了世勇爷爷家,他们刚起床。
  “四四,快进来。”奶奶招呼我。
  看见缸里水不多了,就挑起窗台下的水桶说:“我担水去哇。”
  “看看,不进家就干起活来了,”奶奶说,“你爷爷总是夸你咧,机灵鬼。”
  “担几担水还算个甚事咧?”我说,“在火河沟时整天担。”
  爷爷出来,说:“出门右拐,绕到厂子后面就是水井。”
  奶奶高兴地说:“你来了就好啦,省得你爷爷腿疼的,还要每天去担水。”
  小瓮子,担了三担就添满了。进家坐下,奶奶看看爷爷说:“前两天你们木材厂不是要个做饭的,你过去问一下,看看寻下了没有?”
  “那里尽是些男人,一个小姑娘去了方便不方便?”爷爷说,“我给其他地方打听哇。”
  “那怕甚咧?”奶奶说,“厂子和咱家隔壁,爬在窗户上就能看见他们了,有甚担心的咧?”奶奶可热心咧,让我心里热乎乎的。
  “我常过去看看,看他们敢把你这个小孙女咋了?”奶奶说。
  “再说,厂子离咱家近,四四住下也方便给你挑挑水,省得你六七十的人,还天天担水。”
  “倒也是。”爷爷点点头说。
  “就让她住在咱家,互相有个照应,不是两全齐美?”奶奶说话中间就下地了。
  “走,四四,奶奶领你去问问。”拉起我的手就出了门。
  绕厂区围墙走了一个大圈,进了木材厂。宽阔的院里堆着一堆一堆粗细不等的木材。尽后头有一排房,六七间办公室,我们径直朝那边走。离门远远的,奶奶就喊上了:“三小子,给你领过一个人来……”
  我看见门上钉着一个木牌子:经理室。原来三小子就是经理。从屋里走出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
  “奶奶,你咋过来了?”他笑着迎出来。
  “你不是说要个做饭的,找下了没有?”奶奶说。
  一见面就有点眼熟,一想,原来他可能就是姨表兄。进了办公室坐下后,我说:“看你像一个人。”
  “像谁?”他问。
  “我的一个姨姨,可像咧。”
  “你姨是哪个村的?”
  “辛堡的!”
  “我就是辛堡的。”他好像不认识我了。
  “那一年我去过一次,在她家吃得猪肉粉条大烩菜,可好吃咧。”
  “他家还有谁?”
  “孩子们都不在,都在外边上班咧。”
  “啊,我知道了,你是不是三姨的姑娘?”他好像忽然想起来了。“小时候见过,长得认不得了。”
  “她是林寿家四闺女。”奶奶告诉他。
  可是,他不说工作的事,却突然笑着说:“我买上些毛线,你给织上一个背心哇?”
  心想:“这人是咋回事?怪怪的。初次见面,也不说要不要人,就让我给他织毛衣。他不提工作的事,我也没说织不织。”
  坐了一下,拉上奶奶就走。
  “那咱走哇,有甚再说。”出来了。
  路上奶奶说:“三小子是咋啦?日怪的?”
  “管他的咧,当了经理牛逼的哇?”我和奶奶说着回了家。
  中午正在爷爷家吃饭,三小子跑进来了。
  “我来了。”还没进屋,就兴冲冲地说上了。手里拿着一包毛线,放在柜子上,我不好意思地看了奶奶一眼。
  “那你过来吃哇。”奶奶说。
  “不啦,不啦。我还有事。”说完便走了。
  第二天,他告爷爷说:“做饭的找下了,等一等再给她安排个别的工作哇。”
  心想:“人家是不是想要点好处咧?”
  就在爷爷家抓紧织起来。我的手快,第三天头上就织得差不多了。
  早饭后没出去,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家里织着。二姐夫忽然推门进来了。
  “你也没说到哪了?”他不高兴地冲着我说,“让我回火河沟找了一趟,也不在。”
  “不用找,丢不了。”我没好气地说。
  “丢了,我可没法给大大交待。”
  当着世勇爷爷和奶奶的面,也不愿意和他多说,坐在一旁不理他了。
  “你二姐就是那个样,还不知道?”他解释着,缓和气氛。
  “跟上我回哇,她已经承认错误了。”
  “不回!谁离开谁也能活。”我干脆地说。
  “你二姐又有了。”他说,“我和妈妈说了,大大让你回去咧,要不还得让他老人家下来跑一趟咧。”他用大大压我。
  世勇爷爷也劝:“三小子那边也一下定不了,你就先回哇。有消息我再叫你。”
  没办法,又怕大大下来,只好跟着他回去了后石湖。
  回去后,二姐给我说了好话,收敛多了。隔两天,给我买了一块蓝白色花格子头巾。我把自己戴了多年的火车头裁绒帽给了弟弟:“这次四姐姐没挣下钱,没有给你买下好吃的。这个帽子给了你哇。”我说。
  “四姐姐留着戴哇,我不要。”他说。
  “冬天戴上可暖和咧。”我说,“以后要是回了火河沟,五妹六妹她们就抢走了,轮不上你了。”
  他高兴地收下了。
  第二年,二姐生了一个男娃。姐夫高兴得不得了。可是我的事更多了,更加忙乱了。尽管我努力地干,难免还是有些事情做不周到,二姐忍不住又开始训侃起来了。心里暗暗地骂她:“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可是刚刚过了满月,也不想惹她生气。只好默默地忍着,在憋屈中熬着日子。
  过了一段时间,觉得背上隐隐作痛,我让文文看看,他说是长了一个风刺瘤瘤,也没在意。坚持着去伙房干活儿,后来一推车就痛得直不起腰来。宁可忍着也不想和二姐说,一说她又叨叨起来没完。咬牙坚持着,慢慢就开始流黄水,晚上睡下后,让文文用纸给我擦擦。早晨起来,把腰子粘在背上,疼得揪不开。
  “四姐姐,让二姐领你去看看哇。”文文和我说。
  “不去,我才不愿看她那个头脸咧。”我憋气地说。
  一天,姑姑突然来了。说是来看看二姐。晚上和我们睡在一起,躺下了悄悄和我说:“你那个讨吃鬼姑父打麻将输了好多钱,骂他,还和我吵架咧。憋气跑出来了。”
  姑夫是村长的儿子,整天不干正事,到处吃喝玩乐。
  “那你多住些日子散散心哇。”我说。
  “是啊,我看谁给他做饭咧?”姑姑说。说着说着,慢慢睡着了。
  一觉醒来,想上厕所,可是咋也坐不起来,背疼得像针扎一样,手托着炕哼哼直叫,把他俩都惊醒了。姑姑拉着灯,说:“四四咋啦?”
  文文说:“四姐姐背上长了个大脓包。”姑姑揭开被子说:“我看看。”
  她要撩起腰子看,我疼得“啊呀”叫了一声。
  又红又肿,核桃一般大的疖子,紧紧地粘在腰子上面。
  “看看,这还能干活咧?”她轻轻地小心揭起,浓水水流下一片。心疼得说,“这个二闺女,一点也不会体贴人。”
  穿上衣裳,跑过去叫二姐:“玉转,玉转,快起来。”他们呼呼地睡死了,“咚咚咚”地敲了半天,把旁边的老师都惊醒了,二姐夫才起来。
  “咋啦么?半夜三更的!”他不耐烦地在屋里说。
  “看看,把四闺女闹下个甚啦……”姑姑说。
  二姐披件棉袄,过来站在门口,恼悻悻地说:“咋啦,有啦?谁闹下得……”
  “说甚咧,想到哪去了?”姑姑笑了,“四四背上烂下个黑窟窿,疼得不能动了……”
  “吓死我啦,我还以为是甚事咧。一惊一乍的。”
  二姐说着进来了,见我疼得爬在炕上不能动。她掀起腰子看了看,皱皱眉头说身后的姐夫:“明儿去医院给看看哇。”说完就出去了。
  第二天,二姐夫领上我去了附近的医院,大夫在诊室的病床上给我清理了半天,疼得冒了一头汗。医生说:“这么厉害了,才过来,再迟了还得做手术咧。”
  好歹是我的体质强,抵抗住了。医生开了几片消炎药,拿了几支针,返回了学校。二姐夫说:“续老师会打,就让他给你打哇,不用老远地往过跑了。”
  下了课,二姐夫领着续老师过来,是个二十来岁的后生,我不好意思脱裤子。
  “小娃娃家怕甚咧!”二姐夫说。
  很快就打完后,他们出了外面。我爬在炕上休息,听见他们议论咧。
  “四转子的屁股蛋可白咧!”羞得我心里骂他们。
  续老师给我打了三次针,换了两次药,口子才慢慢长住。姑姑帮我烧了七八天火,做了一星期饭。
  晚上睡下了,她和我说:“你也快好了,姑姑也走呀,去火河沟看看你妈。”我悄悄地和她说:“我也不想在这儿待了,和你一起走哇。”
  “你二姐同意咧?”她说,“她要同意,就走哇。”
  “不管咋地,我要走呀。实在不想在这儿憋屈着了。”
  我已暗暗下定决心要离开了。压抑的心情再也不能忍受下去了。
  “那明儿你和二姐说哇。”她说。
  第二天吃过饭回到宿舍,我默默地收拾着东西。心想等一忽儿再和二姐说哇,她却过来了,看着我说:“不想在就走哇,长大了,寻你自己的活法得哇。我这儿让五子过来就行啦。”
  我和姑姑坐车一起回了火河沟。从此,结束了三年压抑的保姆生活。像一只从笼子里逃出来的小鸟,自由自在地飞翔了。
  
  晚上,我和姑姑睡在奶奶家,奶奶说:“俺娃长大了,十七八该嫁的人啦,回来哇。”
  “你不是说等我结婚时给我花冠戴吗?”我想起有一次她说过的话。
  奶奶慢慢地从墙角的桦皮盒子里找一支翡翠凤鸟,给了我。
  “这就算奶奶给你的结婚礼物哇。”她笑着说。“你先放起来哇。”
  我怀着憧憬,恢复了往日的生活。以后,带着奶奶的礼物,准备结婚的时候,她已不在人间了。
  
  第三十八章尾声
  
  三天短暂的时间一晃而过,我该走了。花花上学的事还没定了,年幼的儿子还在家里等着。
  和妈妈唠叨的日子,像一趟人生旅程的回望。往事历历在目。虽然琐碎而平常,却像温暖的阳光照在心上。
  告别妈妈,我和花花出了门。下了石子坡,沿着山路走向村外。她站在阳洼圪蛋的高岗上,挥着手久久凝望。花白的头发在风中摆动,像老屋房顶的枯草一样,软弱无力;又像身边那棵弯曲的黄松树,苍老而憔悴。
  望着妈妈消瘦的身影,心中一片凄凉,泪水顿时模糊了双眼。我又一次想起了奶奶的话:一个人出生后,天上就有一颗星星出现。它时刻在天上守望着你,守候着亲人;当人死去时,那颗星星就像流星一样,忽得一下就没了。我时常在清朗的夜晚凝视星空,希望找到妈妈那颗星,希望她永远天上守望着我。
  远望这个汾河源上的绿果,这个古老的小山村,已经没有了昔日的喧闹和朝气。走遍它的每一条破旧的街道,只见一些昏昏欲睡的老人,在街边晒着阳婆。
  想象着多少年以后,妈妈不在了,故乡会是什么样子?它还能记起我这个流浪四方的苦孩子吗?
  远处山脚下,隆隆的机器声震耳欲聋,碾压着我的心。据说村里的煤矿已经卖了,那曾是大大带领村民拼命争回来的集体财产,已经与这里的人们没有太大关系了。推土机挖着深深的沟,它要把小山村的根脉割断吗?
  心中的火河沟,曾经和我一起度过快乐,经历苦难,沐浴阳光。它的乳汁哺育过我,它的脊梁挺起过我,给了我生命和坚强。现在又一次远远地离开了它,我的母亲,我的故乡,心中一片感伤。
  带着深深的倦恋,我走了。踏着熟悉的故土,我走了。望着绿树葱茏的火河沟渐渐远去,可爱的家乡又一次变成了心中的回忆。
  在走过无数遍的沟口,再次踏上颠簸而来的小巴。坐在车上,望着路旁汾河滩上道道清澈的河水,老家渐渐成了我人生的彼岸,默默地说了一声:再见,故乡!
  那股股清凌的水顺流而下,感觉自己也像山里流出的一缕弱水,带着时光的涟漪,带着岁月的光影,带着思念,流向远方。
  远方还有一份母子的牵挂,等待我的归去。
  母亲河是永远割不断的纽带,那是一条流淌在心中的河。
  忽然,远处的山岗上一阵歌声传来,飘荡在耳边:
  “火河沟的马茹茹
  一片片红
  汾河湾的水流
  清凌凌
  别人能打二三斗
  咱家只有三两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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