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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升学无望

作品名称:雾锁芦芽      作者:芦芽深处      发布时间:1970-01-01 08:00:00      字数:4164

  过了年。正月,二姐夫和二姐拿着烟酒回来看妈妈。吃完饭,一家人坐着聊天。
  “四四,老师给你们讲甚课来?”二姐夫随便问了一句。
  “解放军边疆去‘摔锣’”。我说。
  “甚?”他突然瞪大眼睛问,“甚叫‘摔锣’咧?”
  “就是解放军战士在边防线上,背着枪。一边走,一边敲着锣,‘嘡嘡嘡’地响着,就叫‘摔锣’。”我认真地一字一句地给他解释。
  他一听,突然哈哈哈地大笑起来。抱着肚子笑个不停,笑得我莫名其妙。其他人见他那个可笑的样子,也跟着笑了。
  笑了一忽儿,才停下来说:
  “那不叫‘摔锣’,那叫‘巡锣’,‘xún’。”
  他是贯圪蛋中学的高中老师,大学毕业。应该不会错,但我还是不相信。
  “老师就是这样讲的。”我坚持地说,“解放军牵着狗,提着锣,使劲地摔着,‘嘡嘡嘡’地响。敌人和狼听见,就不敢过来了。”
  二姐夫又是一阵大笑,随后满屋子一片笑声。
  “记住,那不叫‘摔锣’,那叫‘巡逻’。”他认真地给我解释,“就是解放军骑着马背着枪,在边防线上不停地察看敌情,叫‘巡逻’。可不敢听他们瞎说。”
  我不敢吭声了,知道二姐夫有文化,肯定没错。他回头和大大说:“看看,这学校甚水平?上还不如不上咧,误人子弟。”
  “四四就是个拗头。”妈妈说,“就是想上咧,拦也拦不住!”
  我一听就不服气了,立即反驳他们:“我们老师是五寨后师毕业,讲得可好咧!”我说。
  “那他咋连个字都不认识?”二姐夫问。
  “他请假了,是代课老师讲的。”我说,“他去年才初中毕业。”
  “好歹下半年就毕业了,凑合的上下来哇。”二姐夫说。大大和妈妈
  甚也没说,这方面的事,家里都听他的。
  第二天,上了课,老师让我朗读课文。我就念:
  “解放军边疆去巡逻……”刚念了一句,老师就说:“停,念错了,那个字念‘摔’。”他说。
  “不是,就是念‘巡’。”我说。
  “按老师讲的念。”他说。
  “我二姐夫说来,那个字念巡。”我说,“他在贯圪蛋中学当老师咧。”
  他才说:“那你念后边的哇。”
  接着念完了下面的课文。下了课老师刻教研室查了字典后,把我叫到他办公室,悄悄地说:“你知道老师说错了,还对着全班同学念?不会下来和老师说一声?也不给老师留点面子。”
  “对不起,老师。我不是故意的,以后发现问题先向老师报告。”只好给他作了道歉。
  很快半学期就过去了,联校组织毕业统考。出来后,自我感觉良好。心想,自己一定能考上中学。那里的老师水平一定很高,能学会不少知识。
  放了假,一直耐心地等待好消息,渴望着继续学习。可是爱如和雪英他们都收到了,我的通知却迟迟没有下来。卫红过来悄悄问我:“你三大的闺女都考上了,咋就没有你咧?”
  心里更是纳闷,三大的闺女学习差远了,经常不及格。她要能考上,我肯定没问题。我去了学校,刘老师正好在。问她,也觉得奇怪。
  “我给你打听一下哇,肯定不会有问题的。”她说,“耐心等待哇。”
  出来回到家碰见三大,问他:“咋就没有我的通知咧?”他说,“每年考试题都不一样,你保证都能做好?”
  问得我无话可说。可是,总觉得自己今年的题都做得没问题。晚上去了奶奶家,和她说:“自己感觉今年考好了,咋一直没有收到学校的通知咧?”
  她说:“考不上就算了,引弟这次考得比你强,就让她上哇。”
  我听着话音不对,话中有话。心想:“她多会儿考得比我强过?”
  摔门出来。第二天又去找刘老师。她说:“我给你悄悄打听了一下,有人顶替你的名额了。这事不好说,又是我的同事……”
  一听就明白了,肯定是三大搞得鬼。不是他,还能有谁?
  过两天,在街上就听到村里人们议论:“三娃子闺女赖包子,还能考上?”
  还有人说:“肯定是走后门了,她妈肯定是找周二愣了……”周校长小名叫二愣。村里总是风言风语地说他。
  后来刘老师悄悄告我:“别人把你的名字改了,不好办了。”
  我恨死他们了,总是和我家作对。
  九月初开学了,三大领着引弟去细腰中学报到。牵着我家的毛驴,驮着铺盖,拿着脸盆,出了村。我远远望着引弟骑在驴上一脸兴奋,感到特别伤心。可是有甚法子咧?家里没有人关心我的事,没人替我这“超余货”做主,命运对我就是这样不公。
  我一直闷闷不乐,寡言少语,不想出门见人。过几天,我抱着六妹到街上玩。一忽儿,五子跑过来把我拉到一别儿,悄悄说:“四姐姐,我告你,引弟背着铺盖回来了。”
  后来才听说,她到学校后,复试不及格,被退回来了。我心里暗自高兴:“他们干了坏事,也没有好结果。”
  这两天,我一点精神都打不起来,无精打采到地里放牛。
  上午回来刚放下饭碗,二大爷的三哥就过来了。“二叔,这两天人们都到窑上砍炭,咱也刻哇。”
  “你那么大的人,不会自己刻?”一进屋我就说他,“还拉上个人。”
  “二叔有经验,能寻下好炭。”他说,“多会儿都是他到哪,我就跟上到哪。”
  于是,我又跟着大大和三哥到窑上砍炭。走在路上,我问大大:“三大和四大为甚不来,老是你刻咧?”
  “四大给奶奶种地,你三大在学校上班。”大大说。其实他放假了,还有甚事?大大历来重感情,对两兄弟,总像老子对待儿子一样迁就他们,把他们都惯成懒汉了。
  奶奶、三大和我家,总共点着五个炉子,常年不熄。可是三大从来没有下过一次窑,背过一次炭。全是大大一个人往回弄。
  大大是老窑工,村里人都叫他土专家。开口子叫,掘进也叫。去了看看矿脉,他就知道哪里煤厚,哪里煤好。哪里能开口,哪里不能开。哪里安全,哪里不安全。队里窑没有分了,还是集体的。窑里的炭,还和以前一样,按人头分。不过有能力的能弄点大块,没能力的就是小块块面子。不下窑,在外面工作的还需要向队里交点钱。集体的花销,代课老师的工钱、五保户、下乡干部等花销,都要窑上负担。自从包产到户后,好多人都外出打工了。村里账上也没几个钱了。社员都各顾各,没有集体观念了。
  三哥和大大进洞,我在窑口外看着牲灵。不大一会儿,他和大大一人背着一大块的炭出来了。那炭真好,光线底下放射着五彩光芒。
  装了篓子,他俩又一次进去。我拣了一小块放在手里,晃一晃,闪着红蓝柳绿的七彩花纹,可好看咧。用舌头舔舔,竟是淡淡的苦味道。村里有个娃子就爱吃这种炭,卡嘣卡嘣的当零食吃。满嘴是黑,还乐呵呵地吃个不停。医生说:“那是有病咧,缺维生素的孩子就爱吃这种东西。”
  我也不懂,轻轻地咬了一口,也不觉得有甚好吃,倒是沾下一嘴黑。
  十来块炭就装满一篓子。他俩抬着放在鞍子上,我牵着骡子往家送。陆陆续续跑了五六天,院子里墙脚下、窗台下,垛得全是炭块,两个冬天都烧不完。
  晚上队里开会回来,大大一进门就满腹牢骚得说:
  “真是麻烦,有个屁事都要叫社员们想办法,这会儿开放了,谁还待要关心集体的事咧。”
  “咋回事?”妈妈问。
  “好事还能轮到社员们头上?”大大说,“前两天,金转闺女去学校
  当代课老师,管不住,让娃娃们打破头,哭得不干了。要找一个人替她。到哪给他们找咧?给上几袋炭。”
  我一听,灵机一动,说:“大大,那我刻哇。”心中突然燃起了新的希望。
  “一说到学校,你就想刻的不行。”大大说,“人家要大人咧,不要小孩子。”
  “那金转闺女也比我大不了几岁。”我反驳他。
  “你刻了也是白伺候人。队里又没钱,分点炭,有甚意思?”大大说,“好好在家和你妈喂猪哇,冬天杀了咱还有肉吃咧。”
  我心里不服气,但嘴里没说。心想我的事,他就是不支持。多会儿结记的都是他的儿。但是,觉得这是一个机会,决不能放弃。
  午后,下起了小雨,大大坐在炕沿边抽烟。趁他不注意,披了一件褂子跑出去了。
  到了学校,亢老师和周校长在办公室坐着说话。我蹑手蹑脚地走进去。他一抬头看见了我。
  “四闺女,你这个捣蛋鬼过来作甚咧?下着雨还乱跑。”他说。
  “亢老师,”我站直身子,壮着胆子说了一句,“大大说学校要老师,我过来问问。”
  “你?想当老师咧?”他有点瞧不起我的样子,“一个小姑娘家。”
  吓得我心里“怦怦”直跳。
  “你看我行不行?”我克制着自己紧张的心情,大胆地又问了一句。心里还是“扑通扑通”地一直跳个不停。
  他认真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调头看看一别儿的周校长。
  周老师笑了笑说:“你能干了,小娃娃家?”
  “你们是带大班还是小班的?”我说。
  学校有个小班,和现在的学前班一样,全是小猴猴。觉得如果是小班,自己也能带了。但不知道金转闺女带的是哪个班?
  “如果是小班,就好了。”心里想。
  “是给小班寻咧。”周老师说,“你想来咧?”
  一听说是小班,觉得有门,心情慢慢放松下来。
  “我当过班长,能管住他们。”满有信心地说。
  亢老师看了周校长一眼,说:“这是三娃的侄女子,学习挺好,就是脾气有点倔。”
  周校长说:“知道,去年在她家吃过烧山药。可机灵咧。”他也没表示反对,也没说同意。似乎是让亢老师拿主意。
  “那我们考虑考虑再说哇。”亢老师说。
  走出办公室,他又把我叫回去,说:“是这样,你要想来,可以考虑,但是不给钱。看你的表现,如果能胜任,按小孩的标准给你分炭,愿意不愿意?”
  “愿意,愿意!给甚也行咧!”我赶忙说。心想:“不管咋样,到了学校,以前学下的东西也丢不了。和老师们在一起,也能多学点知识。”
  “那我们研究一下再说。如果要,就通知你。”亢老师说,“回去等消息哇。”
  我高兴地谢过老师,悄悄地回到家,装得像没事一样,谁也没告诉。心想:“自己不够条件,硬叫碰了,也不要误了。有了准确的消息,再告家里也不迟。那时他们不同意也不行了。”心里打着个小九九。
  过了三四天也没消息,心想:“是不是人家学校嫌我小咧?”没精打彩地去了山梅家玩。
  跑到院里,她悄悄地问我:“你是不是让老师看上了?”
  “咋啦?”我问她。
  “我听二子她哥说,要你到学校当老师咧。”
  “我咋不知道咧?”
  “那个老师看上你了?”
  “不要瞎说。”我说,“不要听人们的闲话。”
  “队里的会计说的。”
  “金转让学生们打跑了,我就过去问一下。不要瞎猜,还不一定咧。”
  “她哥给她送了好多肉,才闹了个代教,不干了多可惜。”
  原来金转的哥是副食品公司杀猪的,有办法。那会儿买肉要票。
  “人家又找下单位啦,我听雪英说的。”山梅说。
  “金转小学没毕业,又上了一年夜校,哪能代了个班?”我说。
  第二天,放牛回来。一进门,大大就板着脸问:“咋回事?”
  “咋啦么?”我若无其事地反问他。
  “听大队的人说,让你刻学校看小娃娃咧。”他说,“你刻咧?”
  “人家要,我还不刻?”我说,“咋呀比在家喂猪强哇?”
  大大瞪起眼说:“想看娃娃,就在家看哇,弟弟妹妹还没人照料咧。”
  “那我领上,弟弟上学时,不是带了他三年?”
  大大没办法,说不住我,妈妈劝他说:“能刻就刻哇。多少也能挣点。”在妈妈心里,不管咋样,当个老师,总比在家喂猪种地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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