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新桃旧符 反惹惆怅

　　公主跟着葛尔丹学武，虽然看上去有些笨笨的，但是却有一股百折不挠的韧劲，就拿练习轻功来说吧，两个腿上各绑一个足有十斤重的沙袋，就这么一整天带着它蹦啊蹦的，刚开始的时候，连两块砖那么高都不行，后来慢慢飞上三尺高的石头也不在话下。她晓得蹲马桩是基本功，所以第一个月里，她天天从早练到晚。就是每天晚上回来，胳膊腿痛的仿佛要掉下来似的，尤其是那两条腿，绑沙袋绑得黢青一大片。玉儿一边用热水给她轻轻按摩，一边心疼得直哭：“公主您这又是何苦来？咱们不练了还不行吗？您瞧瞧这腿勒的，奴婢看了都心疼……”
　　“玉儿你不明白的。”蓝齐儿苦笑着解释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既被放到了这砧板上，若不能自强，就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所以我现下虽然吃些苦头，那也是为了咱们的将来打算。谁能料准葛尔丹那个恶魔何时会发疯，再说了，这汗宫里的女人们，那个又是省油的灯？想要保全这条小命，就不能太被动了，否则咱们脖子上的这颗脑袋，谁知道能安稳几时呢？”
　　“可是您这样实在是太辛苦了，现如今大汗已经信了您了，衣物用具也都尽捡着好的送来，那件貂裘披风，可是谁都没有的，还不是怕您不适应草原的气候，给冻着了。如今腊月时节，冰天雪地的，放眼整个汗宫也就您的宫里有碳，而且还是上等的无烟碳，照奴婢看，大汗他心里还是有您的。”箫儿心里憋着好多话，但是玉儿一直不准她开口，她也就没有说，今天实在有些憋不住了，就一股脑地倒了出来，“您现……身份金贵着呢，万一伤筋动骨了，可怎么得了呢？怕是大汗不说是您练功练的，没准还得拿我们撒气呢……”
　　“箫儿，别胡说。”玉儿听她说的不像，怕是透出什么话来，赶紧出言制止。“我怎么胡说了，公主昏迷那会……”箫儿见玉姐姐暗中使劲瞪着她，又看了看公主，也没有兴趣听，只好嘟着小嘴一甩袖子出去了。
　　“由她去吧，她那个小脾气你还不知道？心里有什么话都非说出来不可，否则憋都要憋疯了。你们以为葛尔丹送些东西来，就是对我好？我的身体才刚刚恢复，他就带着我去战场，这也是对我好？”公主像是跟玉儿聊天，又像是自言自语，“他后宫里女人，一直看不惯我天天跟他朝夕相处，现在又送来这些东西，不过是把我放在了风口浪尖上，然后自己兵不血刃地看着我被那些女人给生吞活剥了才好；再说他带我去战场……他的人如同洪水猛兽般攻下一座城池，然后他就让底下的人把我生拉硬拽地拖上城楼，让我看那些流离失所无家可归的百姓、看着那吃了败仗不肯投降等待被砍头的将军、让我看那些断瓦残垣血流成河的场面、让我看他的骑兵们怎样烧杀掳掠、让我看他们的胜利……这一切的一切，倒不如杀了我来的痛快些……”
　　
　　寒冬腊月滴水成冰，玉儿一大早起来，便来侍候公主洗漱：“公主，外面又下雪了，今早起来，毡房的门都推不开了呢？奴婢这一出门，那积雪足足莫过了膝盖，奴婢打不来水，就干脆收了一些积雪回来，放在炉火上热着了。”
　　“又下雪了？都说北方寒冷，今儿我们也算是亲见了，你们的棉袄可还暖吗？不暖的话就去翻翻我那些嫁妆，看有厚的，尽管拿去穿便是，可千万别冻着了。”
　　“公主您就是慈悲心肠，那些嫁妆全都是宫里最好的绸缎做的，可都是您的，奴婢们怎么敢穿呢？唉，看看就要过年了，要是在咱们宫里，这会又不知道有多热闹了……哦，对了，公主您今天还去练功吗？”
　　“不去了，你不是说这雪下得越发大了吗？今给我把那件貂裘披风拿来，我要去看雪……”
　　“公主，这冰天雪地的，有什么好看？万一摔着碰着了可怎么好？”
　　“去吧……”公主不再多说什么，玉儿也知道她的话不容违拗，只好取了披风来，又拿了一个手炉，新装的炭火，递给公主，和箫儿几个前呼后拥地搀着她出门。离毡房十里远的地方，是一块开阔地，蓝齐儿刚嫁过来不久，第一场雪就把满地的绿色全部盖住了，露出地面的杂草很快就被冻死了，满地枯黄的衰草枯叶被风吹得瑟瑟作响。如今放眼望去，已不见了半点草影，只剩下遍地刺眼的洁白，公主攥了一个雪球，朝箫儿扔过去。箫儿会意，也拿雪球打向公主，玉儿打向蝶儿，蝶儿又打回来，不一会功夫，只见雪球满天飞，每个人的身上都挨过打，雪球砸在身上，又碎开来，一块块掉落地上……嘻嘻哈哈的笑声传出去老远。玩着玩着公主就走神了，看着眼前的一切，就仿佛一年前，紫禁城的那场大雪，生性调皮的蓝齐儿格格带着她们几个侍女，大家一起堆雪人打雪仗，直玩得昏天黑地……不知道眼下，那个天真活泼爱说爱笑的格格，她还好吗？她现在在哪？有没有如愿嫁给李光地？她有没有偶尔也会想起我？
　　
　　“公主”思念着格格，格格又何曾忘了她，那日蓝齐儿格格实在无法从天上掉到地下的接受现实，只好出去静一静，本打算一会就回来的，可是当她换了小厮的衣服混出去以后，实在不甘心就这样毁了一生，于是多呆了一会，刚回宫就听见皇阿玛在她的屋里，正在嘱咐七儿如何如何，难道说……她一开始就对这个聪明伶俐的丫头青眼有加，现在又蒙她舍身相救，更是加赠了几分敬佩之情，心想着来世做牛做马，报答七儿的救命之恩。又怕露出破绽，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只好带着几个奴仆还有皇阿玛赐给她的两个贴身护卫直接逃跑了。她们一路风餐露宿，直逃到福建，李光地不敢把格格直接留在府上，就把她拜托姚启圣照顾。蓝齐儿自知不能再用格格的身份，就磕头拜了姚启圣为义父，改名为姚若兰。每当公务不繁忙的时候，就亲自来姚府与公主互诉衷肠。后来姚启圣连同施琅李光地一举拿下台湾，皇上为了嘉奖功臣，特封姚启圣的女儿姚若兰为郡主，嫁给李光地为妻，成就一段美满姻缘，这是后话。
　　一边想着一边攥雪球，然后朝着玉儿的方向扔了出去，令人纳闷的是玉儿既没有打回来，也没有一丝半点的声音，她诧异地抬头一看，只见穿着厚厚的羊皮袄，带着头领帽子的大汗不知何时站在那里，正好看着自己，而侍女们不知何时早已悄悄溜走了。“你来干什么？”好不容易开心一次却被扫了兴，公主拉下脸来道。自从醒来以后，她就从来没给过这个准葛尔汗笑脸，并且每次都是直呼其名。他倒也习惯了，并不以为然：“怎么？我来看看我的大妃不可以吗？”葛尔丹讥笑道。“我以为你会不习惯草原的寒冷、会蜷缩在毡房里不敢出来，看来我还是低估你了……”
　　“怕又怎么样？怕远就可以不嫁给你吗？怕冷就可以不来草原吗？怕丢了性命就可以拒绝这桩婚事吗？害怕……有用吗？”
　　“嫁给本汗怎么了？委屈你了？再怎么说我也是堂堂大汗！准葛尔部落首领，整个大草原的主子！嫁给我这样的英雄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葛尔丹被她的言语激怒。
　　“满不满意都改变不了事实，说来何用？”公主不屑与他争辩，准备回去了，却被一条胳膊拦住去路，左躲右闪都走不成。不由皱眉怒道：“你让开！”
　　“你今日还没练功呢！还不快回去练功！”
　　“我乐意给自己放一天假，你管的着吗？”公主轻蔑地说。
　　葛尔丹丝毫不放：“我不同意，你就不能休息！”
　　“你……”公主气极，却怎么也脱不了身，怒气冲冲地想要撞开他，却被葛尔丹一把揽在怀里，拦腰抱起，也不顾她的挣扎和粉拳的拼命捶打，直奔练功房而去……
　　
　　过了腊月二十三，转眼就是新年了。毡房外鞭炮声此起彼伏，侍女们忙着剪窗花，绣荷包，公主的思绪又飞到了远方。原指望自己只要衷心侍候格格，等到年满二十五岁就可以放出宫去，到那时她绝不会去找大伯，一定要带着攒下的那些银钱首饰回去找爹娘。然后一家人团团圆圆的好好过日子。可是现在，一切都不可能了。九年了，不知爹爹和娘亲可好？临近年关，她们有没有银子备年货？娘亲一定又没日没夜地做新衣服新鞋，家里可做豆腐了？以往自己在家的时候，日子再苦，豆腐总是要做的。娘亲知道孩子们最爱吃的就是小葱拌豆腐脑，于是园子里的那几颗葱，总舍不得吃净，等到新鲜豆腐脑刚出锅，娘亲总要趁热给孩子们拌上一大碗，然后宠溺地看着孩子们狼吞虎咽地把豆腐脑全部吃光。家里再穷，过年前也要烀上三五斤肉，新出锅的肉喷香喷香的，娘亲给每个孩子都切上一小块，撒上点盐，让孩子们小小地解一下馋。过年这一天，不兴说不吉利的话、不许打架、不许骂人、不许摔碎盘子碗，甚至天黑以后不许靠着墙坐着，不许把笤帚、刀等放在外面，明明是有那么多讲究，一家人却有那么开心快乐。交岁的时候，娘亲把热气腾腾的饺子端上桌，爹爹则把一百响的小鞭拆开来，分除夕夜、初一早上和正月十五三次燃放，还破例给孩子们每人拆下三个来，让孩子们也都过过放爆竹的手瘾。孩子们得了这好东西，心里乐开了花，也顾不得外面寒冷，蹦蹦跳跳地玩了个够。
　　如今，看着桌上的吃食，虽然是大碗酒大块肉，可是那腥膻之气直令人恶心。一大屋子人各怀心事：阿奴贤惠得很，不停地给葛尔丹布菜，阿海让小世子先去给大汗拜年，然后把小世子的嘴巴塞得鼓鼓的，一个劲地夸他聪明懂事。其余的侍妾们有的口是心非说笑，有的眼睛粘着葛尔丹不放，都盼着今夜他会宿在自己房里。公主勉强吃了一块羊排，喝了一口羊奶酒，就推说不舒服，回房歇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