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千里迢迢风雨急（2）

　　且说化子见患者手臂尺泽处烂个碟子大的疮伤，吓得“啊呀”一声，倒退几步，差点晕倒地上。普光居士见化子装得不像，上来拽着化子胳臂连推几推，道：“鬼捣精！快晕倒吧！看个病你也开玩笑？没心没肺的样子！”化子说：“推，推，越推越不倒，头脑清凉的！你瞧瞧患者的疮，是不是悟达国师给她安上的？”普光说：“胡撩一气！悟达国师是唐朝的僧人，长的是‘人面疮’。你知道人面疮是咋长的吗？”化子说：“我乃道听途说，何以晓得？愿乐欲闻！”普光笑道：“你明白了就不胡扯八道了。说的是悟达高僧是唐朝懿宗皇帝的国师。未名之时，忽遇一身患恶疾的病僧，人人厌恶，悟达高僧慈悲同情，照顾有加，疾病很快痊愈。病僧无比感动。临别，僧言悟达：‘观汝后必有难，若果，就去（有说四川茶陇山的）山西五台山西台挂月峰见我，当有自解之法。那处有棵高石松为标记。’后来悟达誉满海内，德高望重，帝遂礼为国师，待遇殊胜：山珍海味、美女如云，笙箫歌舞、宛如天堂，声色所惑、名利所蛊，失却戒律、业障现前，膝盖忽生‘人面疮’来：五官皆具，饮食尽需，少有不足，痛庝难忍。帝招天下名医，无能为者。当此厄难，悟达国师记起昔日病僧所言，就朝拜五台山去了。来到五台山打听着到了西台挂月峰，果见石松高耸，但见那僧盘腿打坐松树之下。国师未及开口，那僧立即出定相迎，寒暄未及，即询所因。国师告以疮伤之苦，那僧轻松说国师不要忧虑，有清凉水可愈人面疮，明晨泉水涤之即可果愿。及至次日，引国师到清凉水边，欲掬为疗，忽然疮能作言。国师大惊，听得此疮启语道：‘且慢且慢，今有因果相叙。当知汝悟达既为国师，必当博通古今，汝知袁盎杀晁错之事否？’国师道‘知之’。疮言：‘国师前世为袁昂，我乃晁错。汝冤斩于我，故我怀恨复仇，但国师为多世高僧，戒律严禁，无隙乘之。现帝对国师恩宠有加，贪著名利，与道相违，方得乘机复仇，以人面疮而报之。汝知来此，诚心可鉴，怨怨了结，冰释罪孽。有清凉水乃三昧神水，洗之可愈疮厄。’遂从之，人面疮即可消散于无形。”化子闻得此言说那老太太：“老人疮伤如何也似人面一般？想必也会吃喝呢，何不早去五台洗洗清凉水去？兴许早就好了的。”普光说：“白话得没个谱儿的。早去了，曾在西台挂月峰惠金老和尚处住了数月，洗了数月清凉水，不知是啥原因，越洗越大发；又到东台望海峰，取诺罗延窟里的千年古冰，连冻带洗，本如大师又给真言咒语加持数遍，还去大显通寺打过消灾普佛，叫佛菩萨累得浑身是汗，同样消不了灾——只怨业障太重，不能满愿，乘兴去，扫兴回。无奈求佛不果求人去，化得资费去北京肿瘤医院查查，蒙圈了，专家判个癌症的死刑，刮骨疗毒，截肢为妥，老人惧怕死后落个残废鬼，结阴婚也嫁不出去就糟糕透了，携癌而回。一晃数年已过，病情日渐恶化，白日里尚可忍耐，到夜晚哭嚎连天，闹得全村唏嘘泪下，不能安宁。众佛子在距村数里盖平房，吃住衣食由善人轮流供养，任夜呼天抢地地嚎……”普光居士边说边泪。化子心里也不是味儿。患者说：“我叫杨均，黑龙江鹤岗人，因阴差阳错嫁到这个地方。命运不好，婚后不两年，老头得个绞肠痧急症走了，把我扔下得了皮肤癌。还是听得朋友侯丽说她的网球肘痛是你治好的，就介绍来试试，她的电话号码是：13322107632，说你要是万一治好了公开治法，留下真实姓名，叫人们好询问证实真假。”化子闻此甚为感动，就仔细瞧那疮伤，血糊淋漓，腐烂垂挂，周围突出紫红之色，脓赤烂现外翻，中间凹陷青灰色分明是露出的骨质，奇臭熏戗，好不骇人！患者好有忍力，不露痛苦表情。化子为之切脉，患者道：“且方便方便再说。”她走后，化子说普光道：“自己行医有年，从未见此骇心吓目之疮势，及早之始，何不去大医院救治？”普光未及开口，患者方便已毕到屋，净着手道：“怎的没去？始见患处豆粒大一毒疔，就到医院挂消炎针，谁知越消越发炎。又去皮肤科查看，专家特别用心用显微镜照照。当时我想又不是细菌，还用高超镜？那专家研究半天硬说烧伤烫伤。我说不曾烧烫，怎会出个烧烫了？专家说是无明火烧烫的，想权威觉定不能错的，专用药膏抹了一月多，毫发效果不见，就哧溜哗啦变大了，神仙也无法收拾了。这疮可主贵了，普光菩萨硬是为这东西化银子许多日，善人们又发心积资，说找洋人治去！我这百十斤贱骨肉，土人就没法，洋人更没法了。假若有法我也不去，怕给老黄河抹灰，丢祖先的脸。不让人家说这华夏的子女连个皮肤病也治不好！更不让众菩萨兴鼓张旗的。死就死吧，人早晚得死，念着佛走了离开太阳也是光明的！人家悟达国师前世杀人长个人面疮，我今生连鸡儿虫儿也没杀过咋长个癌疮，兴是上辈子也杀人了？医生你觉能治就脉脉治治，治好治坏不怨你，死马只当活马医吧！”化子笑道：“驴还不让死的好让马死？我拿出讨饭吃的本事给您大动干戈，呼隆一把，一看疗效！”化子号脉，搭手心运，见脉噪急似要跳出手腕一样，直觉真阴不足，热毒燔炽经络，导致癌毒暴发皮肤而成这病了。是以口苦咽干、血败肉腐、骨质恶露，此尽皆恶毒使然，入夜痛甚者，以其活动尚少，气血凝泣征的。化子揣摩半天当以清热解毒抗癌散结为治，道：“那就试试吧！”患者连连叹气，忽然微笑说：“你就拿着该死的癌疮，斩草除根算了！”化子笑了，说患者太急了，癌的生命里最强的不会轻易死哩，必须有原子弹炸日本广岛的决心，癌才投降了！患者笑化子真会搞笑，道：“你可别用原子弹了，那个弹也不咋的，广岛炸烂了，日本鬼岛还是繁盛得不得了的。你就学个杀猪宰羊的屠夫状元一刀子把癌杀死就是真格的！”化子大笑：“菩萨开悟了，我是屠夫状元！磨刀霍霍向猪羊！”化子“磨刀”，患者咧着嘴说：“苦命啊，就喝一阵苦水子，但愿医生显灵！”化子无话，笔之于纸云云：
　　紫草20克，卷柏20克，贯仲30克，白花蛇草30克，半枝莲30克，白芨12克，连翘20克，赤芍12克，丹皮12克，丝络20克，金银花30克，地丁30克，虫退12克，溞休20克，木通10克，生地20克，甘草12克，水煎服，日早晚各次。十付，持去。
　　十天之后，患者自述痛减，脓水消，有少许红肉芽出现。紫草20克，卷柏20克，贯仲30克，白花蛇草30克，半枝莲30克，白芨12克，连翘20克，赤芍12克，丹皮12克，丝络20克，金银花30克，地丁30克，虫退12克，溞休20克，木通10克，生地20克，甘草12克，水煎服，日早晚各次。十付又越十日复至，化子惊叹草药之神奇，但见疮口紫红腐肉红活，脓水已净，布满鲜红肉芽，疮面有发痒之感，夜痛大轻，入夜能眠，照旧十付。后来三十付中药之后，溃烂之处已经平复，皮肤发痒鲜红。医患、普光，无不大喜过望，高声念了一阵：“南无阿弥陀佛！”又服下药十付永无音讯了。处方：紫草30克，卷柏30克，贯仲20克，白花蛇40克，半枝莲40克，白芨12克，连翘30克，赤芍20克，丹参12克，双花30克，地丁30克，溞休20克，生地20克，大青叶20克，丹皮15克，虎杖20克，银花藤30克，野菊花30克，甘草12克。十付，彻底康复。【已经患者同意，姓名，电话如上，以供读者寻访。故事可以虚构，医学绝对来不得一丝的虚构。原方布出，如遇热毒引起的皮肤癌，没有虚寒的均可大胆服用】后来普光述，那老太太去五台山五朗庙削发出家了。不长时普光也遁入空门了。化子想出家的行当真不错，那么儿地好，吃吃屙屙好痛快。不中了也“改邪归正”去！
　　一天，早饭过后，还是那几个花花绿绿的小孩子又来胡同跳方块儿，胖小子说：“别慌别慌，先问问医生娃子还有驴来不？别跳到半截里又来驴冲了！”小孩子们来到院里，小胖子跑到门口，手扒门框往里瞧，见化子看书，说：“医生娃子，今个还来驴不？”化子想：这些“土特产品”，老板制造时没教养！笑道：“哪有那么多驴？”说着取出薄荷片，每孩子一颗，哄走跳方块块去了。因盛夏炎热吧，患者不多，电扇呼呼着也不凉快。
　　那些爱生虫子的药材化子取出晾晒，如羌活、白芷、柏枣仁之类，刚刚摆治毕了，听见一阵银铃般的声音，抬头见马妮来了。马妮今个儿穿戴艳丽，红布衫，绿裤子，长发披肩，戴朵塑料兰花花，淡抹胭脂，芳香流溢，不像农村妇，却似城市女。马妮擓个竹篾筐子，里面盖块白布，款款向诊所里走来。化子说：“马妮，看病的？热天人少，多谢捧场！”马妮瞧瞧门外，悄说：“脸！来就是看病的？”说着揭开白布。化子洒眼瞧道：“这是干吗呀？都是浆子窝窝！硬得给石头样的咋吃？”马妮笑得好看，说：“傻帽样！给你示范示范就知道咋吃了。”只见马妮舀盆凉水，把浆子窝窝泡着，用手呼啦几遍，过了几盏茶时，取了出来，把刀缸沿上“豁朗豁朗”篦了篦，切出细丝儿来。煤炉投开，架上锅。不一会，拿手罩罩锅，直觉热气炙手冲尖，倒入麻油，滋啦啦冒着味儿；下上酱窝窝丝条，铲刀翻两遍，加了葱花、芫荽、海盐、味精，香喷喷，令人垂涎欲滴。马妮说化子：“就这做法，记着没？”化子说：“毕业了！”马妮关了煤炉道：“记着火候，别过了。过了条硬不好吃；也别太软了，软了粘。”化子点点头，表示记下了，学了一门炒酱子窝窝的技术。看看时间尚早，马妮说：“哥，有个事儿来给你说，看你能不能帮忙？”化子心想，你有啥事能叫我帮忙？说：“妹子，啥事，捡我能帮的说。”马妮给化子耳语一阵，化子先是一笑，后是一惊，脸色显得害怕的样子。马妮说：“用不着害怕，到时就胆壮了。说真的，我真不想给他过了。”化子听得满头雾水，讶异道：“不就一个小女孩么，难道不给孩子过了？神经了吧？”马妮说：“哥你误解了。”化子想，你越说越叫我迷糊了，你老公死了多年，除了小妮，还有谁呢？只听马妮又说：“我守寡不耐烦了，就是到阴间不同他过。我嫁了去，嫁谁跟谁白头到老，再也不能回头，可又不忍心老公孤苦伶仃九泉之下，所以……”言犹未了，化子说：“所以你叫我弄那事儿。只有你们威县才有此奇事儿。好吧，看在你的面上，有求必应，再冒冒险。我就好冒险！”马妮会心笑笑，欲出浆子窝窝吃饭。就在此时，有“腾腾腾”的脚步声传来——是顾都来了。
　　顾都粗胖，不足五尺，黑黑圆脸子，头戴大沿白帽子，花布衫，蓝裤子，外扎腰，紫凉鞋，手腕套块电子表闪闪发光，叼着烟卷，一步一口蓝烟气往诊所走来。顾都就是神婆的情夫，又是马妮的堂叔叔。自化子坑了神婆后，顾都一直耿耿于怀，记恨不忘。今个来可能有别的企图。没等化子招呼，顾都的目光就盯着马妮，呲着假牙说：“吆，马妮在呢，瞧病哩？化子医术行啊，好好治治吧！”马妮说：“顾都叔，你也不舒服了？”顾都挠挠自己的胡子脸，贼眼溜溜往院里扫了一圈儿，说自己野驴似的壮，不知病叫啥的！化子说：“顾兄头此来，不知有何贵干？”顾都道：“没啥事儿的，听说郑店杨老太的癌症你给妙手回春了，真是妇联主席脱裤子不简单！”化子道：“歪打正着，不足为奇。”顾都掏烟让化子抽。化子说：“谢谢，不爱这一口儿的。老兄抽烟过频对肺有损，影响身体健康。”酱子窝窝早就好了，说了好一会话儿，怕凉了发硬，马妮又打开煤炉热了热，一连盛了三碗，热气腾腾放到桌上。顾都说：“尝尝侄媳妇的手艺，不比以前差。你老公活着时，我没少吃你做的饭，尤其是酱子窝窝炒得特别好吃。你家那时用绿豆作粉皮，豆渣做酱子窝窝，纯正，生意可好了。侄子一走，你就不干了。可惜了的一门技术。马妮姑娘是个干将，屋里活，地里活，拿得起，放得下，又贤惠，又漂亮，就是我那侄子没福气，先你而去了。唉，人就是命啊！”马妮说：“叔那事别提了，你侄子活着是，成天病恹恹的没有一天展阳的，唉声叹气没点儿精神。说是在阳间，跟阴间差不多。走了好，走了不受罪了！”化子把酱子窝窝都盛出来，要煮小米粥。小米是威县特产，颜色金黄，味道纯正，煮粥清香。顾都说：“化子别忙了，吃吧吃吧，酱窝窝怕凉，凉了就欠味。”
　　大家就一起进餐了。顾都连连夸着：“香香，真好吃！”马妮倒了数碗开水放到各自的面前，说：“顾叔叔，我有个事儿埋心里好久了，不知当说不当说？您是长辈的，别人不好说。”顾都笑道：“你这妮有啥不好说的，尽管对叔讲，叔能帮忙一定帮忙！”马妮心想，这事你帮不了忙，说说听听啥意思算了。嘴里说：“你侄子活着时儿，夜里做梦，经常喊蓝妹妹，喊得把我震醒。问他，他就摇摇头，半字不露，其中缘故捂得紧紧的，生怕我知道。你说这算啥呀叔？”顾都听了疑迟好久，慢慢说道：“事已至此，说也无妨。原来你却不知，他梦里喊的兰妹是柳疃村的兰梅姑娘。兰梅体格貌相第一漂亮，全邢台地区找不出第二，上学时和我侄子同窗，两人颇有缘分，眉来眼去，无话找话，就有感情；感情深了就有了爱情，二人就谁也离不开谁了，发誓不求同年生，只求同日死，成为夫妻。不料侄子的婚事父母包办，与你婚姻，曾对我哭诉几回，说自己生不如死！我百般劝说，才勉强没寻短见……”马妮越听面色越沉，就像乌云蔽日的天空立即就倾盆大雨的样子，急急道：“别说了叔，啥我都明白了，怪不得夜里就不碰我……”化子插言：“不碰你，女儿哪来的？偷的？”马妮说：“容是不嫌赖了，那是我新婚之夜死缠活打的结果。打那后他就抑郁愁闷，坐下病来，每夜就坐着不睡。难怪我的婚姻如此不幸，我要离婚，父母老封建，死活不让。”马妮说着真的泪落如雨。顾都吃罢饭又劝马妮一回，就到厕所踅摸踅摸，好像里面有什么秘密似的，叼上烟卷一步一口烟地走了。化子才明白马妮为何给自己说的那事的原因了，觉得她是个可怜的女人，说道：“您的事我一定完成任务！”其实，化子也没把握，只是说说宽心话而已。马妮却动容地说：“化哥，事成之后我感谢你！”说着话抬头看看天阳偏西南了，就“哎呀”一声道，“只顾说杂话的，女儿放学又到奶奶家闹人了！”边说边跑出诊所家去了。
　　马妮刚去不久，耀斌来了。耀斌进屋灰着瘦脸，把提的黑皮挎包“啪”地一声摔在桌子上，瓷着黑眼（方言，往上、斜着瞪着眼睛，通常表示不屑、不耐等）对化子一言不发。不知在省医院查出什么病来，且听下节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