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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流落街头

作品名称:萤火虫      作者:黄河岸边      发布时间:2019-03-08 16:24:34      字数:4556

  秋生再次来到让他心驰神往的省城,因为这里生活着他挚爱的人。
  一日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有了上次的教训,秋生处处格外小心,就连在大街上走路也提高了警惕,生怕无事生非招惹祸端。仅仅不到一年时间,车站广场上秩序比过去好多了,不见了那些非法拉客的车辆。秋生在车站附近找了一家国营旅馆住下,虽然贵了点,但住着踏实。一进客房,一个尖嘴猴腮的中年人热情地和他打着招呼:“刚来啊。”
  “嗯。”秋生答应着,把包放在床上,顺手去拿水壶,坐了一天的车,他觉得嗓子眼儿发干口渴。
  “没水了。”中年人把茶杯放到秋生的床头柜上,“我刚泡上茶,若不嫌脏,你就先喝吧。”
  秋生微微一笑:“谢谢。”
  “谢啥,不就是一杯水吗。”中年人豪爽地说,“出来打工还是探亲?”
  “打工。”
  “找着活啦?”
  “还没呢。”秋生觉得中年人挺热心肠,所以愿意和他拉呱,“大哥,你也是打工?”
  “不,我是做买卖的,你看我这身子骨儿能干体力活吗?做点小本营生养家糊口。唉,这年头啥也不好干啊,挣分钱不容易。”中年人苦笑着摇摇头,眼睛的余光却上下打量着秋生。
  秋生长途颠簸了一天觉得有些乏累,喝了一杯茶水,便上床睡了。
  第二天,秋生醒来的时候,已是八点多了,中年人早不见踪影,他把被子叠好,打扫了室内的卫生,刚想出去买点吃的,就听到有人吵吵着进来。
  “我就在这张床上,你说这可咋办?连吃饭钱都没有了。”一个老汉哭哭咧咧地说。
  “你先别着急,有话慢慢说。”旅馆工作人员安慰说,“你再好好想想是在我们这里没得吗?”
  “同志,你这是说啥呢?我这么大年纪了还赖你不成。”老年人垂头丧气地说,“是这么回事儿,昨天本来可以回家,寻思着吧来趟省城不容易,住下再玩一天,谁知在你们这里住了一晚上钱就没了。”
  旅馆工作人员疑惑地说:“不可能啊,我们这儿从没丢过东西,你再好好找找,看看是不是掉在床底下啦。”
  老汉斩钉截铁地说:“肯定是被人偷了,我把钱放在内兜里,绝对不会轻易掉出来。”
  秋生听老汉说钱给偷了,手下意识地摸摸衣兜儿,一下怔住了,激动地说:“同志,我的钱也被偷了。”
  旅馆工作人员瞪了秋生一眼,不高兴地说:“我说小伙子,你就别跟着凑热闹了吧,我们这是国营旅馆,你当是黑店啊?真是的。”
  “不管咋说,我的钱被偷了这是事实。”秋生着急地说,“唉,真是气死人啊。”
  旅馆工作人员觉得事情严重,于是打电话报警。
  不大一会儿,车站派出所的民警来了,他们详细地询问了经过,做了笔录,然后又问旅馆工作人员:“发现有可疑人员吗?”
  旅馆工作人员摇着头说:“没发现,旅馆这么大,住的人又多,还真的没注意呢。”
  “我怀疑是睡在那个床上的中年人。”老汉思忖着说。
  “你有证据吗?”民警一本正经地说,“没有证据可不能乱说啊。”
  老汉辩解说:“这个房间里就住了我们三个人,我俩都被偷了,那个人早早走啦,你说不是他还有谁?”
  民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说得好像在理,不过证据呢?你丢了多少钱?”
  “二百。”老汉脱口而出,“零钱嘛,大概三十几块吧。”
  “你呢?”民警又问秋生。
  秋生直截了当地说:“我钱不多,也就百十块。”
  “好吧,就这样啊,以后多注意点。”民警说完转身就走。
  老汉拦住民警,哀求说:“同志,我一分钱没有咋回去呢?你帮帮忙,让旅馆补偿我们点车票钱,毕竟我们的钱是在他这里被偷的……”
  还没等老汉说完,旅馆工作人员强词夺理说:“照你那意思,我们还得陪你们钱呢?我们登记处挂着提示牌,你们没看见啊?财物自己保管好,丢失概不负责。”
  “这样吧。”民警和蔼地说,“一:我给你十元钱,这完全是我个人捐助;二:我把你们送收容遣送站,让他们把你们送回家,你考虑一下,选一还是选二。”
  老汉忙不迭地说:“选一……选一……进了那地方没有十天半月回不到家,以前我就在收容所待过。”
  
  秋生从旅馆里出来,他唯一的希望就是尽快找到春兰,但偌大的省城人口几百万,街道纵横交错,要想找一个人或住户谈何容易。秋生忍饥挨饿奔波了一天,傍晚的时候在好心人的帮助下,终于找到了地址上的那个门牌号。秋生激动而兴奋,忐忑而迟疑地叩响了门,良久,门开了,一个肥头大耳的光头鄙视地看着他,态度蛮横,口气冰冷地说:“你干什么?”
  秋生畏畏缩缩地说:“我找春兰。”
  “什么春兰夏兰的,臭乡巴佬,赶快滚。”胖头肝火正旺,把门“嘭”的一声关上。
  秋生呆愣愣地立在那儿,自尊心好像一下子被人撕裂了隐隐作痛,无地自容。过了好大一会儿,他才恢复平静,困惑地看看门牌号,又看看纸上写的地址,完全吻合。秋生想:也许人家误会了,把事情说清楚,或许……他想到这里,把手抬起来刚想叩门,眼前闪现出一个凶神恶煞的光头,他不由得把手放下来,垂头丧气地离开。
  秋生在附近漫无目的转悠,他多么希望春兰奇迹般出现在他的面前啊,但他的愿望随着夜色渐浓化为泡影。大街上灯火辉煌,亮如白昼,车水马龙,川流不息,一对对恋人挽臂搭肩说笑着匆匆而过,而悠闲的老人们慢条斯理,不紧不慢散着步。秋生好像与这文明之城格格不入,他混入其中显得极不协调,像个幽灵似的在城市的街道上游荡。
  夜静人稀,秋生无处投宿,只好拖着疲惫的身体赶到客运站,晚上汽车不营运旅客不多,宽敞明亮的候车大厅里空荡荡的,在这里过夜的几乎清一色农民工,有的四仰八叉躺在连椅上呼呼大睡,有的席地而坐围在一起打牌,你争我吵,倒也快乐自在。秋生找了个辟静之处躺下休息,跑了一天,又累又乏,肚子里“叽里咕噜”唱起了二簧,他一天除了早晨喝了两碗稀饭之外,到现在水米没沾牙,难怪老胃这家伙不高兴了。秋生饿的实在忍不住,于是跑到厕所里抱着水龙头灌一肚子凉水,然后打几个嗝,应付一下儿饿神。
  秋生躺在那里似睡非睡,迷迷糊糊,但大脑一刻也不消停,他想近年来发生的一切;想痴心挚爱的春兰;想迷茫的未来;想来想去总理不出个头绪,反而搅得心里五味杂陈。
  “娘,我饿。”一个稚嫩的童音传进秋生的耳朵里,也许是对“饿”字特别敏感,他一下子坐起来,目光迅速扫视着。
  “乖孩子,听话。”女人的声音里充满无限凄楚和悲凉,“娘给你讲个故事好吗?”
  “不嘛,不嘛,我饿,我饿……”小孩哭闹着。
  女人吓唬小孩儿:“再不听话,把你送给别人。”这句话真灵,小孩儿不哭不闹了,偎在母亲怀里一动不动。
  秋生看在眼里不由得起了恻隐之心,他走到母子俩对面的連椅坐下来同情地看着他们,小男孩抬头怯怯地看了秋生一眼,又把头深深扎进母亲怀里,女人紧紧搂着孩子,一脸惊慌。
  “大嫂,你别怕,我不是坏人。”秋生至诚地说,“唉,其实我也帮不上忙,可是孩子这么小饿着咋行呢?”
  女人没有说话,泪水顺着她那黝黑消廋的脸颊流下来,一滴滴落在小孩儿头上。
  
  秋生心肠软,见不得别人落泪,他为帮不上大嫂的忙而惭愧,忽然想起手腕上戴的表不是能换钱吗?又一想,不行,这可是恩人田旺老人家给的念想,但除此之外,没有可以变卖钱的了。他打开包,包里只有两件衣服和春兰娘捎给亲戚的小杂粮,在没见到春兰之前他没权处置。秋生把目光落在那件大半新的上衣上,这件上衣还是田旺婶儿给他买的呢,平时不舍得穿,现在只有它能解燃眉之急,于是向那几个打牌的人走去。
  “大哥,谁要衣服?”秋生凑近打牌人问道。
  “不要,不要,哪里拾来的破烂儿。”他们正打得昏天地黑,对秋生颇为厌烦。
  秋生尴尬地立在那儿,不知所措。
  一个满脸沾着纸条的小伙子瞥了一眼秋生,漫不经心地问:“多少钱?”
  “十五块钱。”秋生把衣服递给他,“穿了没几次,换顿饭就行。”
  小伙子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儿,冷冷一笑说:“就这破烂儿,丢到大街上都没人捡,你还敢要十五块钱。”
  “大哥,我也是出来打工的,钱给人偷了,你行行好,权当帮帮我好吗?”秋生似乎在乞求了。
  小伙子乜斜地看着秋生,从衣服兜里掏出五块钱塞给秋生,说:“呲,我又不是慈善家,我帮你,谁帮我呢?看在咱都是农民工的份上这衣服我买了,五块钱够意思吧?”说完穿上衣服,“哎,该谁出牌了?”
  秋生很生气,这不是落井下石吗,他本想把衣服要过来不卖啦,但一想到那小男孩可怜的样子,只好忍气吞声了。秋生用五块钱在车站小卖部买了饼干,然后又回到母子俩跟前。
  “大嫂,快喂喂孩子吧。”秋生将饼干放在女人手里,坐在对面的連椅上。
  女人感激地看了一眼秋生,对孩子说:“谢谢叔叔。”
  小男孩微微抬了一下头,眨巴着眼瞧着秋生,那眼神里有胆怯,更有天真,他看着秋生的同时,伸出脏兮兮的小手从母亲手里抢过饼干,用牙把包装撕开,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秋生看着小男孩狼吞虎咽的样子,好像了却了一桩心事,顿时感到轻松了许多。
  
  第二天上午,秋生跑了几家职业介绍所,都因交不上中介费而被人拒之门外。到了中午的时候,秋生饿的前心贴后背,腿软软的每挪动一步都感到力不从心,他看见路边有家小餐馆,于是便走了进去,这两天靠着在饭馆里检点残羹剩饭维持着生命。现在正是午餐时间,小餐馆里食客虽然不多,但也不冷清有些农民工模样的人出出进进,秋生在靠门的一张桌子边儿坐下,看着人家又吃又喝,谈笑风生。
  “你吃点什么?”一个白净而肥硕的女服务员笑容满面,彬彬有礼地走过来问秋生。
  “啊……不……”秋生既尴尬又慌张地说,“我等个人……”
  女服务员撇着嘴轻蔑地打量着秋生,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哭丧着脸揶揄说:“你慢慢等吧,不过我可提醒你,这里是饭馆不是公园,空占着位子不行啊。”
  秋生像挨了一记耳光,红头涂脸地出了小饭馆,身后传来那女服务员恶毒的话:“穷要饭的,上这里来蒙人。”
  骄阳似火,一点风丝也没有,白花花的阳光慷慨地奉献给了大地,炙烤着花草树木,使得平日朝气蓬勃的花草树木,不得不蔫头耷脑,没精打采。
  大街上的行人稀少,人们脚步匆匆。站牌下等公交车的人焦急地等待着公交车的到来,在人们的期待中,公交车缓缓而来,还没等车停稳,人们蜂拥而上,然后车又缓缓而去。
  秋生像没了头的苍蝇,他毫无目的在大街上东一头西一头乱撞,饥渴虫无情地啃着他空空如也的胃,他觉得嗓子眼儿冒烟似的干得难受。在这座城市里喝口凉水都不是件容易的事,尽管街道两旁冷饮摊比比皆是,但那得需要人民币。秋生路过几个公厕,他想进去找水喝,可公厕门口挂着收费牌子,老头或老太门神似的把守着,秋生望而却步,他信马由缰地走着,在天桥底下停住了脚步。这里简直就是个超级自由市场,卖杂货的,摆棋摊的,相面占卜的,修车补鞋的……形形色色,五花八门。但让秋生最为关注的还是那些农民工,他们面前摆放着用纸板做的牌子,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干活广告。看来活路并不多,他们有的眼巴巴看着过往的行人,有的坐在那里打盹儿,还有的凑在一块儿斗地主。一旦有行人在他们跟前驻足,他们立刻来了精神,围上去争着揽活儿,并且把劳务费压得很低,那个行人还是摇着头走了。他们一个个像泄了气的皮球,萎靡不振,各就其位,守着牌子发呆。
  秋生走到一个模样憨厚的中年汉子跟前搭讪:“大哥,活好找吗?”
  “唉,你看不见吗?没活啊,都晌午了,人们还没下去,看来今儿连饭钱也挣不到了。”中年汉子愁眉苦脸地说。
  “那还在这里耗着干啥?”
  “家里地少,撇给老婆自己干就行,孩子上学开销大,出来挣个学费钱,谁知道城里的钱不好挣啊!”中年汉子看着秋生说,“兄弟,你会啥手艺?”
  秋生摇摇头说:“我啥手艺也没有。”
  “啧,会手艺的都挣不到钱,你没一技之长,恐怕更难找活。”
  “大哥,你能收我做徒弟吗?”
  “兄弟啊,我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哪敢再收徒弟呢。”中年汉子自嘲说,“你还是到六里桥那边看看,或许有适合你干的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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