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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人生百态>荷花梁>第七章 石玉凤有话要说

第七章 石玉凤有话要说

作品名称:荷花梁      作者:悠悠岁月      发布时间:2019-03-08 14:33:25      字数:12185

  又到了元旦。街道、各个村口都用松柏、竹子扎着牌楼。牌楼的横梁上方插着五颜六色的彩旗,微风吹过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翠绿的松柏之中镶嵌着各种花儿,有人们到田野里摘来的各种鲜花,也有红纸、绿纸做的纸质花朵。横梁正反两面各有五张正方形的红纸,尖角向上,写着“共产党万岁,毛主席万岁”;下边挂着四只红灯笼,灯笼上写着“庆祝元旦”,红苏头在微风中摆来摆去。
  元旦虽然没有过大年那么隆重、热闹。可是,合作社给大家放了一天假,姑娘们换上平时舍不得穿的衣服,成群结队地上街去看展销会。小伙子们拿了渔网去海边捕鱼、捉蟹,给素食的家人解解馋、尝个鲜。元旦这种节日能买鱼买肉的人家还是不多的,一般的人家玉米混大米的饭里,多抓两把大米算是过节了。有小孩的人家在锅底里扣个碗,留下大米多一点的混合饭。
  农民从土改到互助组到初级社,现在又要进入高级社,人们有理由高兴高兴。各个单位都忙着搞庆祝活动,尤其是机关和学校,都要搞一些文艺演出。临海中学也搞了文艺汇演,许多班级拿出了准备已久的节目,参加庆祝活动。梁冉华来了个女声独唱《故乡,我不想离开您》,情深意浓,唱得泪流满面。
  合作社里不出工,石玉凤与小女儿晚苗,推着坐车穿过牌楼。桐江、桐河在双人坐车里面对面坐着。用肉嘟嘟的小手,抓着姐姐从田野里摘来的野菊花,往张得大大的小嘴里送。时而你争我夺的哇哇地叫着,时而拍打着面前的坐车板。石玉凤递给兄弟俩每人一块骨牌酥,继续往前推着。正在田埂上摘野菊花的晚苗,远远地盯着母亲手里的骨牌酥,用舌头舔了舔嘴唇。桐江往嘴里塞着骨牌酥,被桐河无意识地一拍打,骨牌酥掉在地上。晚苗追过来从地上捡起骨牌酥,用嘴吹去骨牌酥上的尘土,送到弟弟桐江伸过来的小手里。
  雨过天晴的泥路,坑坑洼洼的,石玉凤推得十分的沉重。停停走走,其实一个大人推一辆童车是不用费多大的劲,就是有点坑坑洼洼,也不至于要停停走走。
  “妈,我能推。”五岁的晚苗见母亲又停了下来,于是奔过来钻进母亲的双臂之间。两只手握着坐车靠背横杆,撅着小屁股,身子向前倾成45°角。他们推着坐车来到张家好婆的家。张家好婆快近六十岁的人,村里男男女女,从小孩一直到比她大好多的人,都叫她张家好婆。张家好婆这个称呼既像对她的尊称,更像是她的代名词。她没有生育过子女,有个外甥女经常来关心他们,说是以后就靠这个外甥女。她待人和气又热心,谁家有事了都愿意跟她说说。她做成功过好几对婚姻,却都是婚姻双方的男女到她家。不像正宗的媒人那样东家跑西家串,口无遮拦地胡搅,她总是淡淡的无心插柳柳成荫,也从不收取酬金。张家好婆家,有三间朝东草房,靠北一间是厨房,中间是房间。这时候好婆的男人跟几个年轻人去海滩捕鱼去了。
  张家好婆在南屋里纺纱。泥土地面扫得一尘不染,稍有些鱼鳞状的地面黑亮黑亮。屋里西南角有一副石磨,西北角竖着一张织布机。芦笆墙的花纹里插着几只锭子,还挂着一副过纱用的小滑板。东北角的一张桌上堆着干好了的,一扎一扎的棉条,棉条后面是干板和撒子(1)。
  她梳着个黑白参半的小鬟子。那些黑发是添上去的假发,这样梳出来的鬟子看起来很饱满,耳朵上扣着一幅银环。身子随着纺线的伸长、缩短,前俯后仰着。嘴里念念有词:“姆妈呀亲爷娘,亲爷娘去了天国吃得饱吗?穿得暖吗?苦命丫头(这里指女儿)天天想你亲爷娘么见不着面……”这是老一辈人闲暇时随便哭丧几句,相当于年轻人哼哼小调。她上身穿件玉白布斜襟褂子,一条很旧的蓝布转裙,把两只伸到纺纱车的小脚都盖住了。一脸的皱纹里镶满了慈眉善颜,所以,小孩子都愿意与她亲近。
  “凤儿,你又来啦。”张家好婆起身给她端了张小竹椅。
  “好婆纺的纱真均匀。”石玉凤把坐车停在纺纱车前,轻轻地落座竹椅子,说,“我就带着桐河过去。”说着往院子里看了看正在追蝴蝶的晚苗,从竹椅子上站起来,几乎是贴着张家好婆的耳朵说,“麻烦您老,帮我把晚苗送了人家。”
  说完退到坐车旁,从坐车里抱起桐江,一边给桐江喂奶,又加上一句:“谢谢您帮助挑一家好一点的人家。”
  张家好婆默默地纺着线,右手往右摇两圈,左手里的棉条中间一根均匀的细细的线,随着锭子的“嗡嗡”声,像蜘蛛吐丝一样,渐渐地拉长到她左手伸得到的最高处。然后右手往左回半圈,再往右摇,左手在空中打个大回环,把细细的线缠绕到锭子中间的“预置”(2)上。再往右摇……周而复始地摇呀摇,一根棉条纺完了,好婆从纺纱车座轴上用树丫做的钩子里,取下一条棉条又接上。一头打个大环型夹在小拇指和无名指之间,食指和大拇指捏着棉条的另一头,慢慢地把棉条添出来。
  桐河见哥哥吃奶,拼命地拍着坐车板,又侧过身拉母亲的臂肘,嘴里哇哇地嚷着,十分生气地挺着肚子,挺起的肚子把坐车板顶得翘了起来。
  “晚苗,你坐到椅子上来抱着桐江。”石玉凤把桐江放到晚苗的手上说,“抱好子。”转身抱起哭得鼻涕眼泪一团的桐河,坐到桌子旁边的长凳上,给桐河喂奶。
  “两个孩子吃奶,奶水够吗?”张家好婆又接了根棉条,小拇指里的棉条头,像一只白蝴蝶一样,跟纺车的旋转飞上飘下。
  “孩子他爹经常买些鲫鱼、猪脚回来熬汤喝了,奶水一直很充足的。”
  “怪不得这两个小子长得肥头胖耳的,像稻头米,白白胖胖的惹人喜欢。”张家好婆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
  晚苗抱着弟弟坐在小竹椅子上,石玉凤只好转移了话题:“张家好婆,您跟木匠说了吗?”
  “这个么,是一句话的工夫。凤儿,我舍不得……俗话说的好,只有做合婚姻没有折散婚姻的。”张家好婆用右手在左手拉出的细线上摘去了两个小疙瘩,舌头在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上舔了舔,在摘取疙瘩的地方捻一下,说,“吆,桐江好像睡着了。”于是把右手里正在抽线的棉条往树丫钩里一搁,站起来从晚苗手里抱起桐江,往房间走去。
  “睡您床上,他撤屎要弄龌龊您被子的。”石玉凤伸手拉住好婆转裙的边。
  “小孩子的屎不龌龊。”张家好婆在桐江的脸上轻轻地亲了亲,“好香啊!吃奶小囝的奶香味真好闻。玉凤,喷点奶水脸上,长大了这张脸就一直白嫩的。”
  “男小囝长得太白嫩了,让人感觉阳刚气不足。”
  “哎,哎。”
  一会儿,张家好婆从房间出来,小脚一搠一搠的,身子有点摇摇晃晃,一只手扶着门框,一只手里拿了一只洋碗递给晚苗说:“吃吧,这是过年时留下的炒花生。”
  “哎,哎,好婆您!晚苗大了还吃您的东西,多不合适。”
  “我牙齿不好,留着也就是看看小坛。”晚苗把两只手插在两膝中间,仰着头,看着母亲,用眼角偷偷地扫一眼洋碗,用力把上下嘴唇往嘴巴里吸着。
  “拿着,有了弟弟就成大人儿了,多大的孩子呀。”张家好婆见晚苗不接,跟石玉凤说,“凤儿,你就让孩子接了,我不能纱纱(3)小囡。”
  于是石玉凤说:“握一把到外边去吃吧。”
  张家好婆拉起晚苗,把花生全倒进她的罩衫袋里。晚苗下巴顶着前胸,一脸的窃笑,又怕被母亲看见了说她馋嘴,用手掩着袋口转身奔出了门。
  “还没谢谢张家好婆。”
  晚苗转身抬起窃笑的脸,冲着屋里说:“谢谢张家好婆。”
  石玉凤见晚苗走远,又小声地旧话重提:“张家好婆……”
  “凤儿,多好的一家人。”好婆又坐下来继续纺她的纱。
  “是我提出过离婚的,我怎么能这样的不算数。而且妇女主任也说我们的婚姻属于包办婚姻,现在新社会了,包办婚姻可以离婚重配。还有,我是一个几乎是文盲的人,与常衡也不配,你看人家梁冉华又漂亮,又有文化。遇事不乱……”
  石玉凤生了双胞胎儿子后,心里一直想着离婚的事。在怀孕之前主动与黄常衡提出过离婚,不巧这天办事人员去市里开会而没有办成;后来黄又去市里协助人大会议的准备工作,再后来发现自己怀孕了。生完孩子与黄常衡说起过。黄常衡总是吱吱唔唔,不反对也不爽快答应。石玉凤好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总觉得在丈夫面前抬不起头。
  她与张家好婆说过多次,张家好婆也是不置可否。而木匠倒是很热心,偶然在街上、路上见了面,总是非常殷勤。一味地道歉自己不该嫌她孩子多,孩子多家里热闹呀。见了孩子总是要给他们买个糖果、糕饼,因此,孩子们也喜欢他。
  石玉凤在心里反复把黄常衡与木匠比较,黄常衡那么的有文化,那么的帅气、温文尔雅,自己确实很喜欢。木匠直率得有点粗鲁,但是憨厚能干,待人也真诚,暂时看起来对孩子也不错。大家都说他的手艺也很好,随了木匠应该衣食无忧,不说乐业也能安居。
  主要是自己与黄常衡的文化差距太大,他回家像在尽孝,帮着自己做些事,每个月给钱,然而交谈得极少。她也见过他与梁冉华在一起时的那种欢欣自如,那种谈笑风生,看梁冉华的眼神是那么的含情脉脉。而看自己的时候好像是公差办事,公事公办,虽然不曾争吵却是清汤寡水的。
  想到这里,石玉凤禁不住打了寒颤,她是又恨又悔。恨父母?恨黄常衡?恨自己?她也说不清楚。后悔当初的婚姻,后悔自己少读书,后悔那个晚上……想到那个晚上,她的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她的心里立马荡满了甜蜜。那么就不离婚了,可是,当她看到救命恩人梁冉华时,离婚的信念又占了上风。
  她就这样矛盾着,困惑着。在家里不敢与父母说,她知道父母是坚决反对她再提离婚的事。见了丈夫根本不能说出自己的矛盾心情。她只好一次次来找张家好婆。
  她痴痴地看张家好婆,看着纺纱车转呀转,看着好婆右手向右摇,向左回。看着好婆的左手上上下下大回环,她心神不定地发着呆。
  张家好婆还是右手向右摇两圈,然后向左回半圈再往右摇,嗡嗡声不停。她也不看石玉凤,眼睛盯着锭子头。锭子上的“预置”渐渐胖了,锭子头渐渐短了、短了。她从纺车上卸下锭子,把“预置”从锭子上退下来,放在纺纱凳旁边一只没有篮襻的小篮里,小篮里已经有十几个“预置”了。
  “张家好婆,前天我经了一机特宽的布,加了半尺经纱,做衣服时后背就不会有拼接的痕迹。综(4)我加了点综线,宽洋口夹也借到了,准备织布了,发现尺支(5)够不着宽度。”石玉凤终于找到了话题。
  “尺支这种小东西,叫木匠做一个就是了。一袋烟的工夫。”
  “我现在不敢见他,觉得好像在骗他。”石玉凤把奶头从桐河的嘴里拉出来,把桐河竖起来拍了拍,又说,“有时候觉得自己就是个骗子,见了黄常衡好像在骗黄常衡,见了木匠觉得像在骗木匠。”
  “这个离婚的事,还是让黄常衡提,他不提,你急什么啊。”
  “他好像铁了心不提。”
  “那你急什么?”
  
  梁冉华在庆祝元旦的文艺演出大会,唱完《故乡,我不想离开您》后,退到后台。黄常衡等在那里,递上一杯热茶说:“今晚,我们去《李记家常菜》犒劳一下?为这个元旦庆祝大会,你忙乎了多时,够辛苦的啦。”
  “你忘了,我们临海中学被选中的两档节目,今天晚上要参加县里的庆祝演出。”
  “没有忘,吃了晚饭我和你一起去。”
  梁冉华放下茶杯,说:“你来了正好,我正要找你。”说着从挂在后台墙壁上的背包里摸出一罐奶粉说,“这是我妈从美国寄来的,送给侄子桐江和桐河。”
  “小华,你……”
  “还有饼干,给侄女晚芽和晚苗的。”梁冉华又从背包里拉出一包写满外文的饼干。从黄常衡肩上卸下挎包,迅速装进他的挎包,又把挎包带往他的脖子上一套,说,“回家去看看他们吧。我的夜饭已经有着落了。张县长请客!”
  “是张济生请客?”
  “一样的,他们父子还没分家么。”梁冉华拿起茶杯喝了一小口。
  “祝贺!”
  “我正好有个小礼物要送给他们,老是吃他们的,用他们的。”
  “小华,我对不起你。”黄常衡沉默良久,把挎包往身后一转,离开了后台。
  张家知道梁冉华吃了晚饭,要赶县里的庆祝大会。张县长家的保姆,已经把烧好的菜放了一桌子,还倒了点红酒。张济生在院子门口抬着下巴,向大路上张望着。
  “嘀铃铃……”梁冉华的自行车停在他的身后。
  “啊呀,天上掉下个林妹妹,骑一辆凤凰到陋室。”张济生一惊喜,学了句红楼梦的唱词。
  梁冉华听着张济生跑调跑到北门头的唱腔,轻轻一笑说:“想不到一个北方人也学唱绍兴戏?”
  “小华你刚回国几年,怎么也知道绍兴戏。”
  “啊呀,绍兴戏在临海是家喻户晓的,不会唱难道还不会听。奶奶说过没有吃过猪蹄子,还没有见过猪跑路吗?”
  “哈哈,我们都是外来的和尚念本地的经。”
  “呵呵,今天我找到了一条新的通道,从后院的弄堂里穿过来,路小一点,近多了。”梁冉华见菜已经上桌了,用纤细的手指左饶右转,把自行车后书包架上的一个牛皮纸包迅速卸下。避开张济生伸过来的双手,一脚踏进门,伸手把纸包往张县长妻子的手里一塞。
  “这是什么?软乎乎的。”张妻摸着纸包。
  “我妈从美国寄来的两斤细绒线。阿姨您看看颜色还可以吗?”
  张妻打开纸包,惊喜地说:“啊!桃红色的,太鲜艳了……”
  “这细绒线真好,看上去好细腻吆。这边的商店里买不到这么好的绒线。”保姆凑到张妻的身后,越过张妻的肩膀,直直地盯着绒线。
  “阿姨,上次您说张主任还没有定亲,这红绒线么……”
  “小华……”大家不由得都僵住了,都像是秉着呼吸,屋里的空气也静止了。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梁冉华的脸上。
  张县长正伸手招呼大家入座,右手停在空中,张着嘴把想说的话也忘了。张济生手里的筷子,“哗啦啦”滚了一桌子。张县长的妻子脱口而出:“我家老儿子还是没有机会?”
  “张县长,阿姨,您们不是请我吃饭吗?”
  “对,对,吃饭,吃饭。”张妻觉得刚才的话有点失态了。连忙包好绒线,收拾散满一桌子的筷子。
  “小华,你这是……”张济生终于回过神来,轻轻地发出旁人不易觉察的一声轻叹。
  “你不喜欢?我听说现在的女孩子都喜欢绒线做彩礼。所以就让我妈买了两斤,红色也喜庆。”
  “哦,谢谢您!梁老师。”张济生的眼睛里渐渐潮湿起来。
  “喝酒。”保姆又给每人的杯子里滴了几滴红酒。总算把空气里的凝固调走一点。
  “对,喝酒,喝酒。”张县长首先举起手中的酒杯。
  “来,梁老师,我敬您一杯,谢谢您的绒线。”张济生牵强地举起酒杯。
  梁冉华站起来与他碰了一下杯,说:“你当然要谢我啰,我今天是为你作媒来的。”
  张县长往梁冉华盘子里夹着菜,清了清嗓子说:“吃菜、吃菜。”
  张妻是县里的组织部长,很有逻辑地说:“济生文化不高,能配哪个姑娘?”
  “阿姨,张主任通过这些年的努力,他的文化水平已经能与在校大学生媲美!”
  “小华,你认为我那老儿子还行?”
  “不是还行,而是好样的。所以我给张主任介绍的对象,是女子师范学院的毕业生,我的同事刘萍萍,美丽有气质。”回头又对张济生说,“张主任你是见过的。”
  “……”又是长长的静默。
  吃过晚饭,梁冉华要赶去参加庆祝大会。
  恢复了平静的张济生说:“小华,我和你一起去,我们单位也有一档子节目要表演。”
  “好的。”梁冉华用右脚踢开自行车撑脚,对着屋里喊道,“阿姨,张县长,我们走了。”
  “好—有空再来。”张妻目送他们远去,回头对张县长说,“我看那么的般配,为什么小华看不上我儿子?”
  张县长坐在椅子上,扯下袜子把脚伸进热气腾腾的脚盆里,想了想说:“先入为主。顺其自然吧。”
  梁冉华推着自行车,张济生在自行车的右边,两人隔着自行车都低着头,默默地并排向人民影剧院走去。月亮银色的光亮,穿过梧桐树宽大的叶子,碎碎地落在两人的身上。夜静静的,只有寥寥的几只不知名的草虫,发出丝丝的低鸣声。路上偶有行人穿过,也都行色匆匆。只有他们两人慢慢地数着脚步,倒像在谈恋爱。
  “张主任,你真的很优秀。”梁冉华打破了让人窒息的静默。
  “优秀吗?你觉得?”张济生深深地吸口气,又慢慢地呼出。
  “张主任,真的没有一点恭维的意思。我再愚钝,再粗枝大叶,难道我还不懂吗?”
  “你懂了最好。”张济生侧过头盯了梁冉华几秒钟,然后摇摇头。
  “正因为你对我太好了,张县长对我太好了,阿姨对我太好了,所以我不能欺骗你们。”梁冉华抬头凝视着渐渐变大的月亮说,“我曾经把你从头到脚评判过,真的都很好。你的帅气、你的家庭、你的工作、你的坦诚、你的善良、你的求知欲、你的一切,我挑不出一点儿瑕疵来。我千遍万遍地问自己,世上还有比张济生再好的男人吗?每次的回答都是没有了。”
  张济生又转头看了看梁冉华,然后失望地盯着自己的脚尖,继续数着脚步。
  “张主任,明明是你比我大几岁,可是,我总觉得你是我的弟弟。我非常欣赏弟弟的才华和人品,就是激发不出爱情来,我不能欺骗你。黄常衡的影子始终挥之不去。他有什么好呢?一个有四个孩子的已婚男人……真是应了一句老话,喜欢了,情人眼里出西施,没有爱,看人凤凰攀眼。”
  “谢谢你,小华,谢谢你的坦诚。我相信你说的都是心里话,就像你给我介绍的刘萍萍,要姿色有姿色,要文化有文化,就是扎不进我的心。”
  “谢谢你的理解,说句实在话,我也努力过,希望自己能爱上你。可是,我做不到,我不能骗你。好了,不说这些了。”梁冉华把话锋一转说,“元旦没空回港湾镇,明天星期天,我要回港湾镇去看看奶奶和伯母。”
  “我开吉普车送你去。”萎靡的张济生像得到了新鲜露水,一下子兴奋起来。
  “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公车私用,我骑自行车回家也挺好的。”
  “局里要在黄岸上的瞭望台里安装几组探照灯,本来节后也要去实地考察的。”
  “张主任,刘萍萍老师真的很好,你还是考虑考虑吧。”
  “小华,我不求你给我什么,但是,我有权爱你,就让我默默地爱你吧。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就满足了。”
  第二天,张济生带着梁冉华和梁孝轩回到了梁家。奶奶、伯母们、还有三奶奶又忙开了。吃过中饭,梁孝轩到书房午睡,梁冉华和张济生开车去北黄岸上看瞭望台地形。
  三奶奶、奶奶和伯母收拾桌子洗碗,二伯母嘻嘻地说:“这个女婿不会落脱了。”
  三奶奶摇摇头说:“我看没戏。”
  “小伙子那么帅气,又是县长的公子。难道是小华配不上他?”
  “我看小华没有那个心思。”
  “别瞎说,人家是来工作的。”奶奶说。
  张济生把车停在黄岸下,一溜小跑上了黄岸。梁冉华哼哧、哼哧地拉着岸坡上的钢芦往上爬。刚从钢芦里透出头来,张济生像拎小鸡一样把她拉上黄岸。
  “忘了换一双鞋子。”梁冉华自谦地说。
  “梁老师,就让我帮一回吧。”
  梁冉华脱下高跟皮鞋,抖了抖灌进去的泥沙。重新穿鞋时,金鸡独立的姿势让她跳了几步还是没有穿上。张济生右腿一跪,左腿撑起一个七字形,一拍左腿说:“坐这儿穿鞋。”梁冉华顺势用手轻轻地塔在张的肩上,把鞋子放地上,对着袜底拍了拍,把脚钻进了皮鞋。
  黄岸外一望无际的芦苇塘,现在正在涨潮,汹涌的海潮已经到了芦苇的半腰。张济生特别地兴奋,脱口背了两句毛主席的诗:“白浪滔天,秦皇岛外打鱼船,一片汪洋都不见,知向谁边……”
  梁冉华说:“可惜今日没有大雨落幽燕,秀才只好少吟一句。”
  张济生说:“待到大雨时,你我一定来看落幽燕,换了情景也换心情。”
  张济生在黄岸上,奔上跳下,一会儿下去抓一捧螺丝,一会儿逮个八脚两剪(蟹)来。梁冉华穿着高跟鞋,在后面努力追赶。张济生正好利用这样的机会,时而伸手“帮忙”一下,这时候他真的很开心。看了几个瞭望台,瞭望台半个身子埋在黄岸里。岸南看一间孤立的小瓦房,岸北看,就是从海那边望过来,只看到屋面和屋面下的几个40多公分宽,20多公分高的枪眼。刚解放时,用来对付海上来的敌人。现在县里决定在瞭望台里装探照灯,既可以防空,也可以照茫茫海面。
  梁冉华累得气喘嘘嘘,一倒一歪地紧随着张济生。张济生正在寻找“帮忙”的机会,见梁冉华向这边望过来,来不及收住一脸的坏笑,慌忙转身去折钢芦。
  “干吗折钢芦?”
  “我累了,想坐坐。你不累?”
  梁冉华没做声,叹着粗气反身坐到了被折弯到黄岸的钢芦上。
  “你看我带了火柴,还有盐,你坐着休息休息,我去抓几条鱼来烤烤?”说着从袋里摸出个小瓶放在钢芦旁边。
  梁冉华脱下皮鞋,一只手捏着脚板,一只手解开领子上的纽扣,用手巾扇着脖子。红彤彤的脸上淌着一条条的汗水,额前的头发湿湿地贴在皮肤上。
  一会儿工夫,张济生把几条去了肠子,又洗干净的小鱼,用几根铁丝串起来交给梁冉华;又在岸脚下拾些枯树枝,在黄岸上升起一堆小小的篝火。
  梁冉华慢慢的烤着鱼,小鱼在树枝的火焰上吱吱作响,她盯着从鱼皮上滴下的油脂,自言自语地说:“我该回美国了。”
  “你讨厌我?我说过,我不向你要求什么,只是有权在心里爱着你。”
  “不是的,是为了石玉凤。我不愿她再向黄常衡提离婚的事。”
  “她是打水鱼头痛,那你可以和她说了,黄老师也可以和她说了,她也就定心了。”
  张济生漫不经心地看着穿在铁丝上的小鱼,渐渐地两面焦黄了,拿起小瓶,用牙齿拧开瓶盖,在烤鱼上撒了点盐,跟梁冉华换一根,说:“尝尝看。”
  梁冉华用嘴吹着吱吱作响的烤鱼,颠来倒去看了一遍。一阵风把烤鱼的焦香送进她的鼻子,于是轻轻地在鱼尾巴上咬了一小口。张济生举着铁丝,对准鱼头张嘴就是一大口,烫得呲牙裂嘴地哈着气,跳着脚用手扇着嘴巴。梁冉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张济生嚼着烤鱼也哈哈大笑,说:“烤鱼好吃口难张。”
  “好吃,也要付出点代价。”梁冉华嘻嘻一笑,“明天,请你和黄常衡我们三人一起吃顿饭,行吗?”
  “哈哈,还是分别请好。”张济生往火堆里又加了几根干树枝,火势像风圈落叶一样从树枝一头开始着火。慢慢地烧到另一头,黑褐色的树枝迅速变红变着形态,先翘起再弯曲,最后断得粉碎。两人在黄岸上不慌不忙地往火堆添着树枝,一边转动着手里的铁丝。津津有味地嚼着烤鱼,迎着海风畅谈了藏在心中的话。
  
  黄常衡离开后台,就骑着自行车回家。两个女儿正伏在地上抛沙袋玩,见他回家,像小鸟一样飞过来:“爸爸,爸爸您回来了。”
  “爷爷、奶奶呢?”
  “在屋里呢,妈妈去了张家好婆家。”晚苗转身向屋里奔去,被门槛拌了一跤。
  “看你高兴得……”奶奶从屋里出来,抱起晚苗一边拍着她衣服上的泥土,走过来接住黄常衡递过来的网线袋,说,“又买那么多的菜。”
  “过年了么,元旦也是过年。”
  石明发右手里夹着根香烟,笃悠悠地跨出门槛,说:“回来啦。”穿了件蓝布褂子,肩头打了个补丁。下身穿条黑裤子,两个膝盖上打着补丁,黑大华呢鞋子,灰色线袜。头发有点灰白,精神尚好。
  “回来了,爸。”
  “还没吃饭?”
  “我吃过了,你们吃了吗?”
  “在等凤儿。”石明发把手里的香烟放嘴里叼着,从老婆手里抱过孙女又回屋里。
  黄常衡跟着进了屋,从背包里拉出梁冉华给的饼干,撕开漂亮的油纸递给晚芽。晚芽捧着饼干盒,小嘴在饼干盒上亲了亲,又贪婪地吸了口气。晚苗看到姐姐手里的饼干,马上从爷爷手上滑下,晚芽给了她一块雕着香草花纹的饼干。又从盒子里拿出几块给爷爷奶奶。自己用缺了门牙的牙齿,在一块饼干的边上碰下一点点,然后把饼干伸到黄常衡的嘴边,说:“爸爸,您吃吧,太好闻了,脆脆的甜甜的,太好吃了。”
  然后这边一块,那边一块,分成两份。她一丝不苟地分着饼干,分到最后多出一块来,晚芽问:“爸爸,多了一块怎么分?”
  奶奶说:“我还你一块,就正好分了。”
  “奶奶,送出去的礼物收回来是不礼貌的。”
  黄常衡看着女儿的认真劲,笑了笑认真地说:“一人一半。”
  晚芽把饼干尽量辦得一样大小,在两堆饼干上各放上半块饼干,然后让妹妹先挑一堆。
  吃过晚饭,石玉凤带两个儿子回房间,黄常衡帮着石玉凤的母亲一起洗碗。石明发点了根香烟,看着这个儿子、徒弟、女婿,心里翻江倒海的,像打翻了醋缸。讪讪地回到厨房的东半间。
  乡下人大多数抽自己种的烟叶。秋天收了烟叶,放在通风的地方晾干,用小铡刀切成很细的细丝。装在白布袋子里,怕受潮,把白布袋子放在坛子里,盖上草盖。抽烟男人的腰间,都挂着一只收口的巴掌大的小袋。小袋里装着烟丝,想抽的时候,用大拇指和食指从小袋里捏出一小撮,装在烟斗里。烟斗在一尺长的烟杆头上,烟嘴有木的;有瓷器的;也有象牙的;考究点有玉的。后来才慢慢地改抽旱烟。而石明发走南闯北时,抽惯了卷烟,就把烟丝卷在旧报纸里,像原来的洋烟一样抽。
  石玉凤与黄常衡结婚的时候,石明发买下了这两间七路头房子,本来正好一房一厨,挺宽敞的。老两口住过来后,就在厨房的中间打了个木隔墙,西边半间做厨房,东边老两口和大孙女住。石玉凤生了双胞胎儿子,两个孙女都与老两口住。
  在腰门南边的墙根,立了根柱子。石明发回到东房,就坐到柱子前,把吊在柱子上的一只盘到一半的草鞋底头上的绳子,拴在自己的腰间。从墙脚下一只旧肥皂箱里,用大拇指和食指夹些港草熟练地盘了起来。盘上几层用竹板头紧一紧,再添上港草……
  房里一横一竖铺了两张床,在南窗下放了张两抽屉桌子。朝南床宽一点,奶奶带着两个孙女睡。朝东床的南边放了一副箱子箱橱,下边是有两扇能开关的门,上边放着两只箱子。箱子上面堆着些换洗的旧衣服,用牛皮纸盖着。蚊帐打了几个补丁,朝东床前面有一张躺椅,躺椅上有几双刚做好的草鞋。桌子、箱子、躺椅在灰暗的灯光下,一切都灰扑扑的。
  晚芽、晚苗两个头靠在一起,在窗子下的桌子上。晚芽的两只小手正忙着在一本小簿子上搓来搓去。一盏煤油灯放在桌子的西边,照着爷爷手里的草鞋。石明发身后的腰门“吱呀”一声,黄常衡拿着一小包西洋参来到东半间。晚芽、晚苗同时回过头来高兴地说:“爸爸,您看这印花纸多漂亮。”
  黄常衡凑过去看了看,晚芽又从一张涂着各种花花绿绿图案的纸上,撕下一小块。伸出嫩粉红的舌头,在图案上舔了舔,贴在小薄子的空白页上。用小手掌拍打了几下,让纸片紧紧地粘在空页上。手指快速地在舌头上抹了抹,使劲在图案纸的背面搓呀搓,一边用嘴吹去搓下来的纸粉条,快活地拿给父亲看:“爸爸,您瞧,您瞧好看吗?”又把小簿子伸到正在盘草鞋的爷爷眼前。晚苗一直贴着姐姐,看着慢慢出现的美丽图画,羡慕得跟姐姐要了两块印花纸。坐在朝南床沿上,一块贴在朝南床前的小茶几上,学着姐姐的样子认真地搓着,一块贴在墙上。
  黄常衡见两个女儿玩得开心,拿起印花纸问道:“晚芽,这是哪里来的?”
  “是木匠伯伯买给我的。我和小伙伴在街上玩,他见着了我,给我买了糖鸡,又给我买了这个印花纸。”
  “晚芽,你听爸爸说,第一,以后不能随便要别人的东西。第二,玩印花纸的时候,在桌子上放一碗水。需要湿水的时候,在碗里掂一下,不要用舌头舔。手上和印花纸上有很多细菌,吃到肚子里要肚子疼生病的。”
  “我去洗洗手。”晚苗从床沿上滑下来说。
  “洗手要擦肥皂,但是,就是擦了肥皂,细菌只是洗去大部分,还有些细菌仍然留在手上,所以千万不能用舌头舔手。”
  “那么,我就去打碗水来。”晚芽说。
  爸爸回家了,姐妹俩说不出来地兴奋。觉得家里热闹多了,爷爷奶奶也停止了咳声叹气。
  妈妈一天到晚喊她们做这做那,妹妹晚苗常常被妈妈叫去抱弟弟。晚芽要洗尿布,烧火、捡菜、洗碗,还要给爷爷搓绳。当年走南闯北的小老板,一开始弄点水果卖卖,后来合作社不许搞投机倒把。为了贴补家用,秋天到海滩拔了港草晒干,利用农闲的时候和晚上做点草鞋卖卖。孙女就帮着搓搓做草鞋的经绳,弄得没有一点白相功夫。
  “爸,您总是穿得这么破?”黄常衡瞧着岳父一身的旧衣服,肩上和裤子的两个膝盖上打了补丁。
  “又不出门,放工回家就是做草鞋,都是龌龊生活,穿什么好衣服都是搞作。”石明发嘴里叼着香烟,手里忙乎着。
  “爸,给您带来点西洋参,是我弟弟从香港寄来的。”
  “你弟弟又寄东西来?”石明发放下手里的港草,伸过双手接住纸包。
  “爸,我弟弟不懂的,我也没法跟他多说。现在从美国和香港寄东西过来,也不太方便,查得很严。政府每次开台胞、侨胞会议都主张我们写信给亲戚,叫亲戚尽量寄钱。有外汇可以兑付侨汇券,一样可以买到紧张物品。而我弟弟还是要时不时的寄一些东西回家。他认为东西更有情谊。”
  “噯,随它去吧。你弟弟给我们的支援够多了,哪有伸手要了,还要说三道四的。”
  “是啊!我什么也给不出,怎么能……”黄常衡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石明发打开包装纸,用鼻子闻了闻,说:“好货。当年我做干货生意的时候,为了能买到正宗的野山参。也为了能买到便宜的山货,经常进入大山……”
  “有一次。”石明发点上一支香烟,回忆着往事,“我带着个伙计去山里人家,也不是第一次去,然而这次却走迷了路。两人在山里转啊转,山上的光线本来暗,眼看着太阳下山了。往远处望去,白天的翠绿、青绿渐渐变成灰色,路也看不清了。伙计打开手电筒,向前一照,两人都吓了一大跳。对面也有两个闪光点,‘是狼!’两个人大气不敢出。
  “第一反应是逃跑,可是往哪里逃,爬树,这是本能的想法。于是我在伙计的帮助下,先爬到树丫。就在伙计往上爬的时候,闪光点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吼叫,听出来了,是老虎。我闭上眼睛,心里在说这下没命了,伙计爬了几下,腿也软了,一松手跌坐在草丛里。我抛下绳子想拉他上树,一用力,我坐的那个树丫的一支断了。这下可糟透了,两人都跌在草丛里,等着喂对面的老虎。
  “我们屏住呼吸,闭着眼睛等老虎扑过来……几分钟过去了,对面的闪光点还是在那里,不仅没有扑过来,而且也没有向我们移动。又等了几分钟,老虎又凄厉地叫了几声,还是没有扑过来的意思。于是我们壮着胆子,慢慢走过去。我想老虎一定看到我们向它走过去了,所以又凄厉地叫着,可是,叫的声音却越来越低。
  “我们战战兢兢地转到离老虎五六米的地方,用手电筒照它。原来是只受了重伤的老虎,可能是被猎人打伤了逃到这里的。两人登时倒吸了口冷气,瘫坐在地,一摸后背和衣领已经湿透了。”
  “爷爷,后来呢?”
  “后来到了山里人家里,大家把重伤老虎抬回村里,全村人大吃了一顿老虎肉。骨头全归我带回家。”石明发解下腰间的绳子站起来,从房梁上的一个悬钩里脱下一个精致的柳条箱。拔下插销,翻开用油纸封着的柳条箱盖子,从柳条箱里拿出几只宝铁盒,说,“当年卖了好多,用这笔钱盘下了,常衡你来时看到的那个干货店。”
  石明发打开宝铁盒,每个宝铁盒里都装着用黄段子裹着的虎骨,说:“这些宝贝,现在非常少见了。”
  “还在陈年挖丑屁,孩子们都困了,常衡也要回屋睡觉了。不说了,不说了,明天再说。”石玉凤的母亲从西房回来。
  黄常衡回到西房,桐江桐河都已经呼呼地睡了。他轻轻地来到摇篮前,侧着头欣赏着两个儿子各异的睡姿。桐江两只手举过头顶,两只脚打成半圆,嘴里哚哚地吐着泡。桐河伸了个懒腰,把身子一侧,两只手靠在一起,一只脚弯着,嘴巴吸吮着,大概梦中在吃奶。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摸了摸桐河头上软软的黄头发,又捏捏桐江手腕上鼓起的肉圈圈。
  石玉凤正在整理尿布,见他进来,放下尿布倒了两杯茶。放在四仙桌的两边,招呼黄常衡与她相对而坐。
  黄常衡莫名其妙地坐到石玉凤的对面,仔细打量着这个一向对他毕恭毕敬的妻子。石玉凤端起茶杯,嘻嘻一笑说:“干吗这样盯着我?”
  “玉凤,你有话要说?”
  石玉凤还是嘻嘻一笑,说:“真的被你猜着了。”
  石玉凤又端起茶杯,轻轻地呷了一小口。笑眯眯地把她要嫁给木匠的决定和决心,一五一十地说开。黄常衡紧锁眉头,静静地听着。
  
  
  (1)【撒子】:跟筷子一样粗细,有尺半左右长的竹条子
  (2)【“预置”】:纺锤形的线陀螺
  (3)【纱纱】:给了又收回去
  (4)【综】:织布时,经纱穿过综,用于上下轮换交错的过程,织上纬线的一种工具。
  (5)【尺支】:支撑已经织出来的布不卷边。
  (6)【陈年挖丑屁】:说些以前的老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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